流言——和他之間像一場愛情扶貧

那天我媽媽生日，我提前給黃進打了電話，暗示他應該過來。他這個人，就像磨盤，推一下動一下。你不說，他絕對不會想到，也不會去做。

親戚鄰居都知道我有一個正在交往的男友，我媽的生日，他怎麼能夠不到場呢？所以，雖然當時我們在冷戰，我還是給他打了電話。一是不想讓父母沒有面子，二是我也想再給他一個機會，好好表現一下，也緩和一下我們倆的關係。

然而，他人倒是來了，卻是兩手空空。看到他毫不在意的樣子，我的心涼了半截。可他還覺得，他一下班就趕了過來已經很不錯，我還給他臉色看。

就是這樣，總是這樣，我們兩個人戀愛了一年多，雖然是相愛的，可我們看問題的角度和立場完全不一樣，很多事情明明都是很簡單的，我們卻總是能弄擰。我還怎麼和他交往？

那天生日宴會結束後，黃進和客人一起走了。看着我沮喪的臉，我媽反應平靜，她說：「我早就看不上他這個人，也沒指望他能有多好的表現，禮物倒在其次，主要是他根本不看重你。」可是，我卻對他還沒死心。我媽說我是傻瓜。

我心裡很難過。我想過，這是我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了，如果他還是那種木訥不懂事的樣子，我就徹底和他分手。可是，為什麼我遲遲下不了分手的決心呢？是不是我內心裡還深愛着他，不捨得和他分手？

我和黃進是辦公室戀情。當時我們都在一家企業里工作，我已經在那裡工作了幾年，他是新分來的研究生。我是從農村出來的孩子，一邊打工一邊自修了本科文憑，然後應聘到這家企業。我愛學習，也喜歡讀書人，所以，對研究生學歷的黃進第一印象就很好，特別是知道他老家也在農村後，對他就更有親切感了。

剛工作的時候，黃進常常請單位的同事一起出去吃飯，每次都會叫上我。而且，大多數都是他買單，這讓我覺得他和很多農村出來的人不大一樣，在錢的問題上很不在乎，性格也非常開朗，很不拘小節。所以，我對他這個人也越來越欣賞。

有一天他單獨約我吃飯，吃完飯後還要求一起逛逛，我沒有拒絕。

後來我才懷疑，當初他對同事那麼大方，是不是就為了想引起我的注意呢？是不是想在我面前留下他是大方男子漢的好印象？因為後來的種種事情證明，他並沒有當初表現得那麼開朗大方。

黃進約我的時候，我是有男朋友的。那個男孩我家人也都認同了，可黃進是正規大學的研究生啊！是我仰慕又無法靠近的那種人。於是，我毫不猶豫地跟男友提出分手，閃電般地成為黃進的女朋友。

和黃進的第一次約會，臨近告別時，他說：「明天要上班了啊！」我當時心裡還甜滋滋的，想，有多少人能夠和戀人天天見面？我上班就像約會一樣幸福！可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卻打破了我的美夢，他說：「我還不想讓同事知道我們的關係。」

雖然心裡很不是滋味，但站在他的角度考慮，我還是沒跟他計較。他也許是出于謹慎吧！於是，我們倆在單位始終保持着距離，甚至連很正常的同事之間的交流也減少了，生怕多說了一個字，讓旁人看出什麼問題來。後來我們相繼離開了那個單位，從前的同事才知道我們的關係。

黃進說我是他的初戀。他讀書時一門心思學習，因為家境貧寒，他的學費都是貸款，根本沒有心思去兒女情長。得知這些，我更加珍惜我們之間的感情，覺得他是個識大體的好男人。我很尊重黃進，因為他在我心裡是曾經高不可攀的文化人，我為自己找到這樣的男友而自豪。

因為經濟原因，我和黃進約會時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散步。有一天我們聊興正濃，走了很遠的路都沒覺出來，當時離我家還有一段路，他決定走着送我回去，問我：「你能行嗎？」看着戀人的眼睛，我使勁點頭，「跟你一起我什麼都不怕，走路算什麼！」黃進說：「光走路多枯燥，我們一邊說話一邊數路燈怎麼樣？」

於是，我們一邊走，一邊數路燈，一直數到第71個。黃進說：「夠了夠了，每個路燈都代表我們能在一起的年數，這輩子能和你在一起71年，足夠了！」

那件事至今我都記得，想起來心裡就很甜蜜，但美好的回憶也就那一次，從那以後，黃進就再沒送我回過家。戀愛中的女人大都希望男友能送自己回家，嚮往那種男友在自家門外依依不捨的樣子。可不管多晚，黃進都不會把我送到家，他的理由是：「你家和我們從前的單位離得太近了，讓老同事看見不好。」我們以前待過的那個單位，對他來說不是美好的回憶，而是屈辱的象徵。

黃進總覺得憑他的學歷和能力，不應該「淪落」到我們以前的那個企業去，他的同學好多都混得比他好，讀博士的、進大企業的、出國的……只有他，還在為還學費貸款而屈就。起初，我能理解他這種高度壓力下的自卑情緒，可是後來，我卻覺得不是滋味。

我們家住一樓，前後都有門，黃進每次到我們家，都從後門進出。問他為什麼，總說讓鄰居看到不好意思，但我家人卻覺得，他這人要麼行為不夠光明，要麼就是心理陰暗。

更離譜的是，有一次我倆走在路上碰到熟人，他立即閃開躲到了一旁，好像我有多麼見不得人。我這才意識到，我父母說他心理陰暗是怎麼回事，看來父母讓我跟他分手還是有道理的。我問他是不是愛我不夠深，根本就不想和我在一起。

他說不是，為了表真心，他把從前寫的日記都放在我這裡。一本本的日記，我粗略地看過，裡面沒有記錄過愛情，全是關於學習和工作的體會和感悟。看得出來，他是一個追求上進的好青年。我的氣又都消了。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奇怪。我和黃進交往了一年的時間，他很少提到他的家人。他經常到我家吃飯甚至留宿，卻從來沒有邀請我去見見他的父母家人。有一次我媽忍不住問他：「你和我們女兒到底是什麼關係？」黃進如實回答：「談戀愛啊。」我媽說：「那怎麼不把她帶去見你的父母呢？一點誠意都沒有！」

當時黃進把腦袋低了又低，小聲說：「好，我帶去見。」後來，他單獨面對我的時候，向我做了一番解釋。說他父母都在老家所在的城市裡打工，住的地方非常差，他怕我會嫌棄。我當時很輕鬆地對他說：「自己不當老闆就是給別人打工，我和我的父母家人也都是，正好門當戶對。」

他望着我笑了，過了幾天，他帶我去見了他的父母。坐了幾個小時的長途車後，我們又步行了很長一段路，然後才到了他父母租住的平房。條件確實很差，根本不能算是個家。他父母看着我，歡喜得不得了，還拿了新媳婦的見面禮硬塞給我。他們粗糙的手把錢遞給我時，我有一種溫暖幸福的感動。

我想，我和他的事，也算是塵埃落定了吧。

見過一次未來公婆之後，我對黃進家的生活和他的過往特別好奇，總是會關心地問他。每次他都很不耐煩，讓我不要問那麼多。後來我才知道，他父親是上門女婿，雖然他們都跟着父親姓，但他們在父親的老家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他從小就既被父親這邊的親戚瞧不起，也被母親那邊的親戚看不上。雙重的壓力讓黃進幼小的心靈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

我從他父母那裡知道，黃進還有個弟弟，卻從來沒有聽他說起過。他弟弟已經結婚生女，而且就在濟南打工。開始的時候，我覺得他不說是他還沒有認可我，後來，經歷的類似的事多了，我漸漸明白，他不說，是因為他自卑，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有那麼個弟弟。

雖然相隔只有幾個小時的路程，黃進卻很少去看望父母。有時我催他去看看，見了面，他還對他們凶聲凶氣的，他父母也就忍氣吞聲。那個時候的他跟平日沉默內斂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像爆竹一樣，一觸即燃，和我所認識的那個有文化有涵養的他完全判若兩人。

我可以看出黃進對家人的嫌棄。對這個問題，我曾和家人溝通過，當時我還感覺挺好，「沒想到他對我比對他自己家裡人還好。」可我爸說：「結婚之後，你就是他的家人啊！」我媽說：「你得嫁一個對自己家裡人好的男人。」

不久後，黃進的工作出現問題。在工作上，他似乎總是懷才不遇。有時候，他會在我面前說這樣的話：哪個同學娶了個很能幹的老婆，一年有十幾萬的收入；哪個朋友有個家庭條件多麼好的女友，幫了他多大的忙；某位老鄉在一個愛他的女孩的幫助下，發達了……諸如此類。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學歷不高，家庭條件也一般，只能讓自己不給另一半拖後腿，根本幫不了什麼忙。我覺得他對我隱隱地有了嫌棄，他卻總說，他現在混得不好，等他混好了，揚眉吐氣了，他願意和我手牽着手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黃進願意陪我逛街，我們卻很少一起買東西。有時候我們明明很需要一樣東西，逛了好久，他卻不會買。可等我忘了這件事，或者那件東西打折的時候，他又會自己買來送我。雖然東西還是那樣東西，但是對於我，味道就不一樣了。

他完全不在意我的感受，他不能理解為什麼他把我想要的買回來了，我卻仍然不高興。他認為我是無理取鬧，我卻覺得他不理解我，我渴望兩個人在一起的那種甜蜜，追求兩人共同做某一件事的美好感受。

有時候我竟然開始懷念前男友，他沒什麼學歷，也不會說打動人心的話，卻非常有人情味兒，對我和我家人的態度讓人覺得很舒服，覺得在他心裡，愛人和親人是最重要的。

黃進工作的危機過去了，他不僅換了一份工作，還有了一份兼職收入。情到濃時，他說過，要把那個做兼職掙的錢給我做零用錢，說到時候直接劃到我的賬戶上。前兩天，他給我打電話，興奮地告訴我兼職收入到了，卻提都沒提跟我要賬號。我不是在乎他那點錢，而是想要一種被在乎，被看重的感覺，在一起的時間漸漸增加，我卻越來越感覺和他不是一家人。

我一直以為只要我給他足夠多的安全感，就可以改變他的自卑，但根本不管用，他完全生活在自己的個人世界裡，一點都不向我靠攏。也許對他來說，能給他安全感的，不是感情，而是金錢和地位。

我知道，和黃進這樣的男人一起生活，我會受很多委屈，但畢竟，他熱愛工作，愛學習，為人正直，沒有不良愛好，又吃苦耐勞，懂得還多……我很想跟他說分手，一了百了，但又不捨得，想他也許會隨着自己的發展變得越來越好，可萬一不能呢？感覺他就像在做一場愛情「扶貧」，關心他幫助他，希望他能有出息，能對我好，可到頭來，他發達了，又不要我了，到那時候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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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子風（圖片來源於網絡，侵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