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風暴》：這部讓李安覺得完美的作品，如何詮釋家庭與自由？

20世紀70年代初的美國，越戰失敗導致了父權形象的破滅，水門事件中總統撒謊使民眾的道德觀念受到衝擊、嬉皮士運動帶來了性解放風潮……這一系列事件的集中發生，對美國社會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在這種影響下，普通國民家庭的道德觀念、家庭觀念開始渙散，在民眾享受各種自由、探索各種新方式的同時，也陷入了一種混亂無序的狀態。

美國作家裡克·穆迪的《冰風暴》正是以此為背景創作的小說，著名導演李安評價這部作品：「讓我感動，很合我的胃口」，他把它改編成了同名電影，並廣受好評。里克·穆迪也因此榮獲戛納電影節最佳編劇。

故事聚焦在1973年一個感恩節周末，美國康乃狄克州郊區的兩個瀕臨瓦解的家庭。平凡乏味的家庭生活使中年夫妻相互厭倦，丈夫本·胡德與鄰居太太珍妮偷情，妻子艾琳娜厭煩了丈夫的謊言，籌劃着在當晚的雞尾酒會上解放自己，女兒溫蒂與鄰居兒子在地下室玩性遊戲，兒子保羅用安眠藥迷倒了校花……然而當晚一場冰風暴過後，鄰居兒子不幸死亡，兩家人都清醒了，開始重新面對自我，面對家庭。

整部小說以冰風暴為分界線，描述了前後兩天家庭的不同變化，探討了家庭給人的束縛與自由之間的平衡，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美國社會的現實。

一、冰風暴前：時代的焦慮與家庭的危機

心理學家埃里克森把人一生的心理發展分為八個階段，認為每個階段都有各自的危機和挑戰，其中中年期的一大挑戰就是發展創造新事物以克服停滯感。這種創造可以是生兒育女，培養他們長大，也可以創造自己的事業、作品，使其有源源不斷的生命力。很多人會在這個時期碰上所謂的「中年危機」，生理和心理狀態都發生變化，事業已經達到一定高度，家庭完整，生命仿佛進入了停滯不前的狀態。

遭遇中年危機的男人一大表現就是害怕自己沒有了性吸引力，因此很多人會通過出軌的方式來找尋自己身上逐漸逝去的生命力。本·胡德年近四十，與妻子艾琳娜相識十七年，育有一兒一女，有房有車，經濟寬裕，屬於標準的中產家庭。多年的家庭生活讓胡德感到厭倦，於是他通過不斷出軌的方式來找尋新鮮感，證明自己。最近的一個情人就是鄰居的太太珍妮。

胡德的妻子艾琳娜是一個相對保守的女性，從小的家庭環境教會她少言寡語，女人的直覺讓她發現丈夫與鄰居之間有私情。對丈夫，年輕時是愛的，但是現在似乎也說不上愛不愛了，於是艾琳娜開始渴望在當晚的雞尾酒會上徹底釋放自己。她與鄰居威廉姆斯，也就是珍妮的丈夫，發生了一夜情。

女兒溫蒂和兒子保羅在父母的婚姻中絲毫感受不到愛，緊張而無趣的家庭氛圍使得兩個孩子不斷地向外界尋求慰藉。於是漂亮的溫蒂陶醉在與鄰居兒子的性遊戲中，而保羅則在校花家中用安眠藥迷倒了她……

家人各懷心事，互不關心，相互之間情感的流動已經被凍結，整個家就像一塊被凍住的冰，冰冷、堅硬卻也脆弱。在社會文化的影響下，家中的成員對於性的態度都是很隨意的，但是這種隨意其實又深深傷害了家人之間的連接和情感，家庭系統陷入了無序混亂的狀態，家庭中的每個人都深受其害。性自由沒能使他們獲得如期的幸福感，反而更加空虛寂寞。

這個小家庭的現狀其實一定程度上也折射出了美國當時的社會現實。性解放運動由初始的對性禁錮的否定發展成為道德墮落的性放縱，兩性的交往越來越頻繁、公開、自由和放鬆；離婚率逐漸提高，離婚不再承受強大的外部壓力而變得自然起來；兩性關係的隱蔽性越來越淡化，人們可以在公開場合下談論性知識、性文化、性經驗、性現象等。還有小說中提到的雞尾酒會其實就是當時在美國常見的「換妻遊戲」，這些都使得當時人們的道德觀念、家庭觀念渙散，只顧及眼前利益而不顧及長遠利益，只顧及自己的利益而不顧及對他人和社會所產生的危害。整個社會系統也陷入一種混亂無序的狀態。

二、冰風暴後：重新面對自我及家庭

在冰風暴後的第二天早晨，本·胡德在回家的路上發現了鄰居兒子米奇的屍體。這個可憐的男孩凌晨在外玩耍，意外被一截漏電的電線電死了。胡德一瞬間感到絕望想要逃離現場，命運絆住了他要跨過柵欄的那條腿。胡德清醒下來，他感到很難過，看到了命運的無情。他強烈地希望能救回米奇，但是在發現米奇的屍體已經僵硬了之後，胡德決定抱起米奇，把孩子送回鄰居家。

在鄰居威廉姆斯家，溫蒂和鄰居的另一個兒子桑迪昨晚睡在一起，艾琳娜和威廉姆斯也是，他們都起床碰見了對方。艾琳娜看到自己的女兒十分生氣，對她實施一番懲戒之後，到廚房準備早飯。就這樣四個人，奇怪的組合，在一起吃早餐。餐桌上兩個大人毫不顧忌地說起「大人之間的感情小孩不要管」之類的話，兩個孩子感到困惑又不安，他們不理解大人之間的這種婚姻狀態，也擔憂家庭會破碎。而珍妮回來，見到這些，居然也見怪不怪，還熱情地與艾琳娜打了招呼。

此時，胡德和載着米奇屍體的救護車到了威廉姆斯家。當醫護人員告知威廉姆斯夫婦米奇死亡之後，珍妮血色盡失，威廉姆斯則在爬上救護車辨認屍體時，爆發出悽厲的哭聲。震驚、悲痛籠罩了兩個家庭。

這場變故對兩個家庭的所有人都造成了衝擊，他們各自陷入了沉思。溫蒂回家後試圖自殘所幸被發現，胡德和艾琳娜在爭吵中發現兒子保羅徹夜未歸。於是三人開始擔憂，得知保羅乘坐的火車故障之後，他們一同駕車前往去尋找保羅。在終於找到保羅之後，全家人都久違地笑了起來。原來昨晚的保羅在最後一刻控制住了自己，沒有犯下大錯，踏上了回家的列車。

在目睹米奇死亡，領略了生命的無常，以及回想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系列事情後，此刻心有餘悸的一家四口感到前所未有地渴望溫暖。曾經被視為桎梏的家庭，現在是溫暖的港灣。家人之間的那塊堅冰好像開始慢慢融化，有愛、有暖意開始流動。每個人都不再試圖以外在的慰藉去逃避內心的空虛，而是重新面對自我與家庭。

九十年代末，美國在經歷前期的性自由後，有成千上萬的人自願聚集在一起，熱淚盈眶地宣誓，結婚以後將承擔起對家庭的責任，要成為愛情和婚姻的守護者。絕大多數美國人，從嚮往「性」解放到希望重新回歸傳統的愛情和家庭。為此，美國婦女結婚後，又重新在自己名字和父親姓氏後面，再次加上丈夫的名字。這是冰風暴後的美國社會。

三、促成變化的冰風暴隱喻着什麼？

小說的名字「冰風暴」其實在這裡是有三層意義的。

第一層就是表面上我們看到的那晚來臨的冰風暴以及米奇的死亡。近距離地接觸死亡讓兩個家庭意識到生命與家庭的可貴，開始重新思考生活的意義……因此決定收起放縱，回歸家庭。

第二層是家庭的冰風暴，這是指喪失的家庭教育職責。兩個家庭的孩子都未滿18周歲，那晚雙方的父母都獨自留下他們在家，自己外出尋樂，這是不盡職的。另外，家庭觀念的淡薄，對感情和性的放縱，以及由此造成的家庭關係的緊張、冰冷，都給孩子們帶去了深深的傷害。他們一方面感受不到家庭的溫暖，只好外出尋找慰藉；一方面又模仿着父母的生活態度，放縱、隨意、享樂。這些持續的影響都是家庭的冰風暴帶來的苦果。

第三層則是社會的冰風暴，指的是性開放和性自由所帶來的種種危害。當時，性解放使社會離婚率激增，大量家庭解體，單親家庭和非婚生育增多。很多孩子出生後沒有父母，沒有家庭的教育，等他們逐漸長大，又引發了青少年犯罪率增加等一系列社會問題。80年代，美國每年有100萬以上的少女懷孕，其中40%成為少年母親。最為嚴重的是，性解放引起全球範圍的性傳播疾病的蔓延，性病發病率驟升，流行的性病種類增多，歐美60%以上的成人患過性病，甚至出現了威脅人類生存的艾滋病等。這些代價是非常慘痛的。

人，生而渴望自由，但也同時渴望與人的聯結。我們生活在這世上，需要自由，但也需要一些約束，否則過度自由帶來的後果我們往往無法去控制和承受。

從這個角度來說，《冰風暴》這部作品不僅僅是引領我們思考家庭的重要性，認識到看似帶給我們禁錮的家庭其實也是我們最有力的保護與依靠；同時這部作品也促使我們去思考何為真正的自由？自由，不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是，即使在周遭環境的影響下，依然能堅守內心，保持住那份「不想做什麼就不做什麼」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