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談魏晉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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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文體風格來比附中國歷史上的朝代的話,先秦可以看作一篇波瀾壯闊的駢文,歷史悠久,韻味悠長,漢唐可以看成一首雄健的古詩,氣度豪邁,聲名遠揚,宋朝可以當作一首宛轉的艷詞,文化仍舊領先世界,但已經少了許多氣概,到了明朝,雖然仍有許多可歌可泣的篇章,但總體風格已經由韻到散,成為一篇樸實無華的散文了。

而夾雜在這些顯赫的朝代之間的,就是一些瑣碎的亂世或者短命的王朝,如同文章之外的散句一樣,可能也存在漂亮的句子,但卻沒有成篇。

閒談魏晉風度

不過有些王朝即便短命,但仍然很重要,比如秦、隋,有些亂世雖然瑣碎,但卻足夠精彩,比如三國,它們就像名言警句一樣,在中國的歷史中熠熠生輝。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說東漢了。相對於西漢,東漢的存在感很低,我們談到漢唐的時候,這裡的漢一般是指西漢而非東漢,不過這也不能怪我們,因為東漢歷史實在乏善可陳,即便最容易出名人的開國時期也是如此。

光武帝雖拜了雲台二十八將,但相對於西漢那些開國名將,靈台二十八人在中國歷史中都不出名,別說跟漢初三傑比,比樊噲周勃之類的武將也是差很遠。

不僅功臣如此,皇帝也是如此。整個東漢,或許就光武帝耳熟能詳,其他的皇帝都是路人甲,而西漢的皇帝里,高祖與武帝在整個皇帝群體裡面也可以算最頂級的,次之也有文帝景帝,再次的也有平民皇帝劉病已。

整個東漢,似乎只有光武帝一人光芒萬丈,其他人都只是陪襯,不說跟西漢比,就是跟後面的亂世三國比,也顯得星光黯淡。

前有西漢,後有三國,東漢被比下去也情有可原,即便它是一個大一統的王朝,也只能默默的躲進歷史的灰塵里,鮮被問津。

然而還有一個時代,不僅沒什麼出名的文臣武將,也沒有什麼出名的皇帝,甚至在政治上,也很難看作是大一統的時代,按一般的標準來看,這個時代一定沒什麼亮點,但是事實又並非如此。

雖然這個時代在政治與經濟上並不重要,卻因為幾個放蕩不羈的文人,一個獨特的時代就這麼在中國歷史里產生了,這個時代就是魏晉。

魏晉在思想史上有玄學興盛,文藝上有建安風骨,而精神世界裡則有魏晉風度,雖然比不上許多朝代的繁華熱鬧,但卻有自獨特的魅力。

玄學的代表有何晏、王弼、郭象,他們可能比先秦諸子或宋明理學的那些夫子知名度要低一點,但若是要研究中國思想史的話,這仨絕對是繞不開的。

光看名字的話,玄學可能會被許多科學鬥士指責,但其實它就是先秦道家思想的發展。玄學的產生,為後來佛學中國化奠定了思想基礎,並使得宋明理學能夠將儒、釋、道三教合一,是中國思想史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建安風骨的代表是三曹和建安七子,尤以曹操三父子為代表。雖然很多人認識曹氏父子都是從《三國演義》開始的,但即使沒有三國演義,這三父子的名氣與貢獻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他們的文藝改革簡單的說,是反對虛浮的文風,強調言之有物並表現出一種積極向上的進取精神,這種改革一掃之前的靡靡之風,推動文學的發展。

至於魏晉風度的代表,就是就是竹林七賢了。

不過,中國文人的能力都比較博,實際上七賢不是那種純粹的書呆,他們或大或小都任過官職,山濤更是深得晉文帝信任,官至司徒——司徒是什麼等級的官呢?西晉官制分十品,最低是九品,最高是唯一的一個極品:丞相,而司徒位列極品之下的正一品,與太尉、司空並列三公,可以算是最頂級的官員了。

而且他死後還被賜諡號「康」,能被皇帝賜諡號,已可知他地位不一般,而且康這個諡號是個上諡,意為安樂撫民,更能說明山濤在皇帝心中的評價。

除此之外,七賢每個人都能寫得一手好文章,而且都愛談玄,向秀更是為莊子做注的著名玄學家,郭象的《莊子注》是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註疏之一,就是受向秀的註疏影響而成的。

因此七賢在思想、文學與政治中,都有自己的地位。但總的來說,他們在歷史獨具一格的,還是他們的風度。

七賢雖然人人脾氣都有很大,擔得起狂士的稱號,不過七人中最放浪形骸,最能代表魏晉風度中無稽的一面的,當屬劉伶。

有趣的是,劉伶卻是七人中背景最低的一位。《晉書》中介紹其他人時,或多或少都提了一點家庭背景,比如祖上當了什麼官,現在又有那些親屬任什麼官,但介紹劉伶時,僅一句:「劉伶,字伯倫,沛國人也」,一語略過。

這個意思就是說,他的背景乏善可陳,不管是祖上還是現在,都找不到可以可以給他身份鍍一點金的成員。

但後面接的一句更讓人心塞:「身長六尺,容貌甚陋。」。六尺是多高呢?有人考證過魏晉的一尺相當於現代的23.5厘米,也就是說劉伶高只有141厘米……

當然,這個考證不一定準確,我們可以用同時代嵇康來對比一下。《晉書》記載嵇康身高七尺八寸,幾乎高了劉伶兩尺,也就是差不多高了劉伶三分之一的身長,可見劉伶是矮個無疑了。

矮也就罷了,後面還直白的加上了一句「容貌甚陋」,他的樣貌之丑被刻意寫進了歷史,看來確實是丑出了高度。

但是讓現代許多單身漢鬱悶的是,雖然劉伶又矮又丑,卻仍然娶到了妻子,可見婚姻這種事情,還真得看月老臉色。

劉伶的名字常常跟酒連在一起,評劇里就有一個著名的《劉伶醉酒》劇目,實際上劉伶也確實嗜酒如命。

據說他常常乘鹿車出去遊玩——估計晉朝的馬比較貴重,所以他用鹿拉車,只是不知道他怎麼把鹿給馴服了——帶上一車的酒,邊開車邊喝酒,雖然古代沒有醉駕一說,到哪喝酒開車當然還是危險的,所以劉伶讓一個僕人拿着鋤頭跟在後面,交代他說:「我要是醉死了,你就在我死的附近找一塊地方把我埋了吧。」

已經隨時做好了醉死的打算,可以算名副其實的醉生夢死!

不過那應該是他結婚前的事情,結婚後就沒那麼自由了。

有一天他又酒癮發作,便找妻子討酒喝——一個酒鬼能把管酒的大權教給妻子,可見他要麼是個妻管嚴,要麼就是非常喜歡妻子了。不料妻子不僅把酒倒掉了,把喝酒的器具也毀了,哭着對他說:「你喝得實在太多了,這不是養生之道,為了身體着想,你一定得把酒戒掉才行。」

劉伶見家裡確實沒酒,馬上誠懇道:「你說得對,但我沒辦法管住自己,只有在鬼神面前發誓,讓鬼神管束住我,我才能戒掉。你快點擺好酒肉,我好向鬼神起誓。」

妻子信以為真,高興的去買酒肉回來給他發誓用。結果他一拿到酒後,便跪起來唱起誓詞:「天生我劉伶,以酒作我名,一下能喝一斛,喝五斗才能解除酒癮,這些婦人的言論,鬼神您千萬不要聽(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婦兒之言,慎不可聽)」。又一次喝得大醉。

人說色膽包天,他為了酒,連又愛又怕的妻子都敢騙,說他是酒鬼無異議了。

或許是因為長得矮小丑陋,常常會被人奚落,所以他不怎麼愛與人說話,也不愛與人交往,不過他並不自卑,實際上,他的狂妄可以說古今無二。

《晉書》上說他「放情肆志,常以細宇宙齊萬物為心」,意思是他常常思考宇宙萬物的事情,一般的小事都不放在眼裡。

這從他作的《酒德頌》裡可見一斑,在酒德頌里,他虛構了一個「大人先生」,說他「以天地為一朝,萬期為須臾,日月為扃牖,八荒為庭衢。」,意思是天長地久在大人先生看來也不過須臾,日月八荒都只是大人先生的窗戶庭院而已,時空都沒被他放在眼裡。

他不僅是這麼寫的,也是這麼做的。《世說新語》裡記載了這麼一件事,劉伶經常赤身裸體的在家裡喝酒,喝醉了,就直條條的躺在家裡,大門也赤裸裸的開着,一點也不避諱。

有人見到後譏笑他不成樣子,他反唇相譏:「我以天地為屋宇,以房屋為衣服,咦,你們怎麼跑到我褲子裡來了?」

非真狂人,何以能如此口出狂言?

劉伶雖然狂妄無比,但遇到同道中人,卻是馬上就能放下架子。《晉書》記載,劉伶「與阮籍、嵇康相遇,欣然神解,攜手入林。」

一見如故,可見人確實有不同磁場,遇到同類的人,馬上就能走到一起。

劉伶做過一些小官,在仕途很不順,不過以他的性格,估計也不介意,只要有酒喝就夠了。這也可能是他的幸運,沒有捲入到什麼政治風波里,他得到了善終。

說到劉伶,就不得不說另一個酒鬼,阮籍。

在竹林七賢中,阮籍的名氣僅次於嵇康,他的家世也比劉伶好很多。

阮籍的父親阮瑀為建安七子之一,侄子阮咸也為竹林七賢之一,爺孫三代同為文化名人,這在中國歷史上都很少見。

阮瑀是曹操的輔吏,曹操的檄文,多出自於他與陳琳之手。不過這個背景對阮籍來說不算什麼好事,因為曹氏馬上就要被司馬氏取代,與曹氏有關係的人,都很容易成為被打擊的對象,這個背景也是理解阮籍思想的一把鑰匙。

他長得也不錯,《晉書》記載他「籍容貌瑰傑,志氣宏放,傲然獨得」,是一個很有氣勢的帥哥。

阮籍從小也是任性不羈,但與劉伶的狂不同,他的放蕩都是對於自己,沒有用於別人,《晉書》記載,他「或閉戶視書,累月不出;或登臨山水,經日忘歸。博覽群籍,尤好《莊》《老》。嗜酒能嘯,善彈琴。當其得意,忽忘形骸」,因此不管外人,還是族人,對他評價都不錯,認為這個人不一般。

有一件事可以看出他與劉伶的不同。與劉伶一樣,他也喜歡把酒放到車上,然後一個人駕車出去遊玩。他的出行漫無目的,也不管前面有路無路,跑到哪兒是哪兒,一直到了盡頭無處可去後才罷休,頗有「行到水窮處」的架勢。

但他卻沒有「坐看雲起時」的閒情,因為路盡後,他就在那裡大哭一場,哭得盡興了,才會返回家去。

獨自一個人莫名其妙的哭泣,世人見了估計會覺得他瘋子一般,不過我們可以在《世說新語》裡窺一下他的心境。《世說新語》記載,王恭曾問王忱:「阮籍跟司馬相如相比怎麼樣?」,王忱回道:「阮籍胸中壘塊,故需酒澆之。」

司馬相如是有名的才子,王忱認為阮籍才氣如司馬相如不相上下,只不過心裡多了一些塊壘。塊壘,即不平之氣,總是憤憤不平,這麼看來,阮籍很有憤青的樣子,他的喝酒,很多時候是為了平息心中的不滿,與劉伶純粹只是嗜酒是不一樣的。

為何阮籍心裡常有塊壘呢?從一個故事可以看出來。

有一回,他到了楚漢之爭的一處古戰場——憑弔古蹟是古代文人中比較時髦的事,阮籍當然也不例外。

當他孤零零的觀看昔日楚漢戰鬥的地方,見到曾經轟轟烈烈的戰場,如今也只是幾處黃土,那些戰死在沙場上的將士,有很多已經永遠不知道姓名,但是大家都知道結果,劉邦勝過了項羽,漢朝也在歷史上留下了輝煌的一頁。

一將功成萬骨枯,浴血奮戰的將士似乎都只是為了成就少數人的功名,阮籍一時感慨萬千,說了一句千古名言:「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這句話可以作很多解讀,有人說他是評古,認為項羽劉邦都不是英雄,有人說他是論今,認為這個時代沒有劉項那樣的英雄。

這些解釋都說得通,但無論如何,他的心裏面曾裝過英雄二字,說明他是不甘平凡的。這與《晉書》記載相符,晉書里說他「本有濟世志,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世事,遂酣飲為常。」,因為時局混亂,他的抱負得不到施展,這應該就是他心中塊壘的由來。

司馬相如還有另外一面,也與阮籍很像。《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記載:「(司馬相如)其進仕宦,未嘗肯與公卿國家之事,稱病間居,不慕官爵。」,司馬相如為官,常用裝病來避免是非,這與阮籍努力給自己弄上一個酒鬼的名聲,是很相似的做法。

阮籍曾聽說步兵的廚師很善於釀酒,而且存了好酒幾百壇,於是請求當一個步兵校尉,只為能喝那裡的酒。步兵校尉是阮籍做得最長的一個官職,所以後人也叫他阮步兵。他的這個舉動,也讓他把酒鬼的名聲傳揚出去了。

實際上,這一招也很管用。晉文帝曾想讓阮籍把女兒嫁給自己的兒子,拉攏他進入自己的勢力,阮籍就喝醉六十日,讓司馬昭找不到機會開口而作罷。鍾會當權後,故意用時事問他,好找個理由治他的罪,也讓他用喝醉躲過了。

阮籍的這個做法是明智的,他本身與曹氏關係很大,這時候進入權力中心的話,如伴虎側,以他的性格很難一直得寵,所以置身事外是最好選擇。

與之對比的是玄學大家何晏。此前何晏就是曹氏集團顯赫的一員,高平陵之變後,曹爽被司馬懿弄下台,曹操一生心血付之東流,何晏為了自保,便倒向了司馬氏。但這並沒有救了他的命。在司馬懿讓他清理曹爽黨羽的時候,他努力找到了七族,卻不料自己被司馬懿定為第八族,與此前七族一起被誅三族。

在政治漩渦裡面,只要站錯一次隊,就有可能萬劫不復,所以阮籍選擇遠離。

脫離政治權力中心後,阮籍就有比較大的自由堅持自我了。阮籍曾明確的表明自己不遵守世俗的禮法的立場,他到嫂子要回娘家探親,他就親自送她,這在當時是不符合禮法的,因此受到別人的譏諷,阮籍滿不在乎:「這些俗禮豈是為我設置的?(禮豈為我設邪?)」

他也的確做了很多違反禮法的事。阮籍有一個鄰居的妻子當壚賣酒,而且長得很有姿色,阮籍經常去她那裡喝醉,醉了就睡倒在她身側。

所謂跟瓜田李下,這個舉動是很容易被人說風涼話的,但是阮籍不在乎,鄰居也查看到他並不是登徒子,所以也沒有在意。

還有一件事,有一家人有個女兒才貌雙全,但是還沒出嫁就不幸死了,阮籍此前與這家人沒有任何交往,但聽說這件事後,一個人跑去,為了她哭得比誰都傷心,一點也不把自己當外人。

任意而作,率性而為,這些事情都表明,阮籍只是蔑視禮法的形式,但內心的真情卻一點也不少。

這一點最好的證明還是他在母親喪事上的表現。

有一天他正在與人下棋,有人來告訴他他母親去世了,與他下棋的人便想中止,但是他卻坐着不動,堅持要把棋下完才行。

聽到母親噩耗後還要下棋,一般人肯定會覺得他很不孝,但下完棋後,阮籍喝酒二斗,吐血數升,大號一聲,等到母親下葬時,又喝酒二斗,吐血數升,大號一聲。

《晉書》記載,此時他已經「毀瘠骨立,殆致滅性」,可見內心的悲痛。

禮法的形式,本就是為了表達人的情感,但如果形式只是為了給人看,就失去了本來的意義。可悲的是,內心的感情人們看不到,人們只能看到外在的形式,所以很多時候,人們只把感情流於形式,而不遵從這種約定俗成形式的舉動,就會很方便的成為人們指責別人的藉口。

於是現實的情況往往是,很多人把父母的葬禮辦得風風光光,在人前哭得稀里嘩啦,但有多少人是出於本心,有多少人只想在別人面前表現自己的姿態呢?

需要說明的是,阮籍在這裡的大號不是號哭,就是大叫。為什麼阮籍可以駕車後無端大哭,可以為未見面的少女哭,卻在母親的喪禮上不哭呢?這是阮籍的特點,在表達強烈的感情時,阮籍都是用大叫表達的。

阮籍善嘯,據說他的嘯聲在幾百步外都能聽見。他曾在蘇門山見到隱身孫登,剛開始與孫登談上古三代的事,孫登不說話,後來又與孫登談導氣棲神之術,孫登還是不說話,於是阮籍便不再言語,而是對之長嘯,孫登這才有興趣,在阮籍走後,也用嘯聲為他送別。

在世俗的眼裡,兩人不好好說話,反而互相大叫,這簡直是莫名其妙,但懂一點中國哲學的人就會知道,中國的哲人早早就認識到了語言的限制,對於一般和淺顯的意思,可以用語言表達,而對於更深層的東西,語言是無法表達的,這時候就得用另外的表達方式。

在嘯聲中,他兩已經完成了神交,而語言,此時就是多餘的東西了。

阮籍的不哭,也是這個意思,一般的哀痛,阮籍可以用哭來發泄出來,但阮籍「性至孝」,母親的死讓他痛側心扉,哭已經不能表達這種感情了。

除了長嘯,阮籍還有一個絕技,那就是眼睛很靈活,可作青白眼,白眼的時候不見一點青色,對於俗人,他就翻白眼,對於滿意的人,才會顯出青眼。

嵇康的哥哥嵇喜來給阮籍母親弔喪,阮籍對他就是用白眼,嵇喜很不高興,回去後告訴了弟弟嵇康。嵇康聞言,便買了好酒,帶着琴去給阮籍弔喪。阮籍大悅,馬上對嵇康露出青眼,這就是成語「青眼有加」的來歷。

這可能是阮籍與嵇康第一次見面,但此後兩人就開展一段偉大的友誼,直至終生。

嵇康是竹林七賢的代表,但實際上史書對他的事跡記錄不多,《晉書》裡面,對他的介紹雖然有很多字數,但大多是直接貼出了他的作品文字,並沒有像阮籍那樣記錄那麼多的事跡,甚至他的事跡還沒有劉伶多。

不過對他的記載都很精彩。阮籍是一個帥哥,但嵇康卻可以算是一個美男子。《晉書》是這麼說他的容貌的:「(嵇康)身長七尺八寸,美詞氣,有風儀,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飾,人以為龍章鳳姿,天質自然」,能用「龍章鳳姿」來評價的,這已經不是一般的帥能形容了,史書在這裡已經說得很高,但《世說新語》裡面說得更高。

《世說新語·容止》裡記載,嵇康風姿特秀,見到的人都嘆道:「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意思是又高又帥,如玉樹臨風。

不過說得最好的,還是他的好朋友山濤的評價:「嵇叔夜之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因為文言本身的韻味,這段話很難翻譯成現代白話,好在意思很容易懂。大概就是在說,嵇康已經是帥得山崩玉裂了。

嵇康人長得好,文章也寫得極好——這也是《晉書》敢心安理得的將嵇康的文章照搬到史書里湊字數的原因,魏晉風度的兩個鮮明口號,「越明教而任自然」與「非湯武而薄周孔」,都是出自他的筆下。

但他卻不是典型的書生形象,實際上,除了長得高之外,他的體魄也很好,可以說是一個肌肉男。

這可以用他的職業來推論。嵇康生活清貧,常常靠打鐵養活自己。古代能打鐵的人,自然不可能是文弱書生樣,嵇康的形象,估計也像是許多電視劇裡面那些打鐵的壯漢一樣,強壯魁梧,孔武有力,只不過他壯得很好看。

可以想象,嵇康長得高大,又很俊美,他打鐵的樣子也很迷人,每一錘下去,都可謂「玉山之將崩」,不知道會牽動多少少女的心。

實際上,他不僅迷倒了許多少女,也迷倒了許多少男,當時很多人都視他為偶像。其中就有他的好朋友,同為七賢之一的向秀,在嵇康打鐵的時候,向秀甘心替他打雜,幫他燒火添柴,嵇康也與他相處得也很好。

不過另外一個視他為偶像的,就不那麼受歡迎了,這個人就是貴公子鍾會——也就是前面那個想陷害阮籍,但被阮籍用喝醉躲過去的那個鐘會。

鍾會家境很好,自身也有才華,而且善辯。他聽到嵇康的名聲,馬上就對他痴迷,一直想拜訪嵇康,但又怕嵇康看不上自己,所以顯得畏畏縮縮。

《世說新語》記載,有一次鍾會撰寫完《四本論》時,想求嵇康一見,讓他評評自己寫得怎麼樣,可又怕嵇康看不上。在這種忐忑的情況下,他慢慢往嵇康家走去,到了嵇康屋前,鍾會徘徊良久,不過終究還是不敢敲門。

情急之中,竟「於戶外遙擲,便回怠走」,就是把書扔進嵇康屋子裡後,轉頭逃走的意思,這分明就是一副小女子怕遇到心上人,害怕得不知所措的小女兒情態。

估計鍾會對自己的表現也不滿意,一直想找補回來。後來他當了大官,也有了一些才名,這一回他覺得自己有資格拜訪嵇康了,於是選了一個日子,帶上一大隊隨從,浩浩蕩蕩的去拜訪嵇康。

現在不知道鍾會搞這麼大陣仗,是想其他人給自己壯膽呢,還是想用排場來為自己偶像造勢,但很明顯,從這個舉動可以看出他不理解嵇康。

他若攜琴帶酒隻身而來,估計就算嵇康不歡迎他,也不會給他臉色看,但如此盛仗而來,跟暴發戶有了幾個錢就到處顯擺似的,最容易引起嵇康這種清高厭俗之人的反感。

所以當鍾會帶着隊伍浩浩蕩蕩的到了嵇康打鐵的樹下,去拜見嵇康時,他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嵇康看也不看他一眼,還是旁若無人的打鐵。鍾會尷尬的在旁邊站了許久,終于堅持不住,轉身黯然離去。

這時候嵇康終於說話,問道「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鍾會答道:「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問答都很巧妙,但嵇康的話里明顯有奚落的意味,而鍾會更多是無奈。

鍾會由此嫉恨嵇康,後來終於找到藉口,遊說司馬昭處死了嵇康。

坦白來說,雖然作為害死嵇康的兇手,鍾會自然很討人厭,他因為被自己偶像奚落,而起害人之心,也算不上什麼好品質,但嵇康若能圓滑一點,給鍾會一點餘地,或許就可以收穫一枚忠實的粉絲,而不是讓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然而這就是悲劇的所在,嵇康若真會圓滑的話,那麼嵇康也不就是嵇康了,他也無法承擔起魏晉風度的代言人地位。

阮籍面對晉文帝與鍾會的壓力,是用裝醉的方式搪塞過去,這是柔的方法,柔能長存,過剛易折,所以阮籍保存了自己。但嵇康不會柔,他對於自己堅持的東西,一點也不會低頭。

人性是相通的,芸芸眾生,沒有誰與誰有很大的不同,如果說有,那就是關鍵時刻的選擇不同。

如果可能,他也願意平安幸福的度過一生,只不過很多時候,命運常常難以琢磨,當命運一步步的將他們推向必須做痛苦抉擇的時候,在死亡與信念之間的時候,嵇康選擇堅持自己的信念。

如果連人生最基本的抉擇都無法堅持內心,而是迫於外界的壓力的話,那嵇康也就不會成為嵇康,只是披着嵇康的皮活下去的另外一個人。

不僅對於權貴如此,對自己的好朋友也是如此,這正說明他堅持的是真信念,所以要一塵不染。

山濤是七賢里官做得最大的,他也是嵇康的好友,有一次他要辭官,就向文帝推薦嵇康頂替自己的官位。在山濤來看,這只是一番好意,但是嵇康聽到後大怒,寫了那封著名的《與山巨源絕交書》。

但凡才華出眾的人,很多時候不是因為天生有多聰明,而是因為至情至性,因為至情至性,他才會專情於自己喜歡的東西,從而在某一方面前行到別人沒有達到的程度,也因為至情至性,他們比較容易擺脫物慾的誘惑,從而把有限的精力用在自己追求的事情上面。

因此他們的心中必有一處禁地,一般不會對人開放,而一旦開放了,就一定毫無保留,不能摻一點雜質。

與此同時,一旦受到了背叛,那麼就會變得異常敏感,做出決絕的事。山濤作為嵇康的好朋友,做出讓嵇康代官的舉動,一下就讓嵇康失去了理智。

嵇康失望的是他不了解自己,所以那封絕交書的開頭就是:「知足下故不知之也」。

對於鍾會,嵇康只是奚落一下就可以,但對於放在心上好朋友,嵇康只有通過絕交來捍衛自己的立場了。看似絕情,實為至情,套用時下的話就是:多情從來最無情,情到濃時情轉薄。

那句「非湯武而薄周孔」就是出自這封絕交書里,這也是鍾會羅織給嵇康的一條罪名。不過嵇康雖然專門寫信與山濤絕交,但他臨死的時候,卻對兒子說道:「山公尚在,汝不孤矣」,這是把兒子託付給了山濤。

沒有託付給哥哥嵇喜,也沒有託付給阮籍或向秀或七賢中其他好友,而是託付給絕交的山濤,這是值得品位的。

一方面可以看出嵇康與山濤的決裂是信念之爭,而不是義氣之爭,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嵇康並非不懂人情世故,他把兒子託付給山濤,也是挽回了山濤因好心而被自己絕交的臉面——他在心裏面還是當山濤是朋友的。

把兒子託付給山濤後,嵇康就心無掛念,安心的赴死了。

嵇康的赴死,可能是中國歷史中最讓人能感受死亡之美的場面之一。那一天,三千太學生赴刑場求情,希望能讓嵇康當自己的老師來免除死刑,但不被允許。嵇康在刑場等待行刑的時辰,見日頭還早,便讓人拿琴來,彈了一首絕唱《廣陵散》。

周圍的人聽到琴聲痛哭流涕,但嵇康只是惋惜道:「昔袁孝尼嘗從吾學《廣陵散》,吾每靳固之,《廣陵散》於今絕矣!」。

赴死,是極慘烈的,彈琴,是極雅致的,兩個場面結合,就是一副絕無僅有的畫面,給人前所未有的震撼。

嵇康惋惜《廣陵散》從此絕響,然而我卻以為這是冥冥之中恰到好處的安排,只有《廣陵散》的絕響,才有資格祭奠嵇康絕世的生命之花,讓他的死亡在歷史的天空中升華為一個時代的絕響。

他的死也讓魏晉這個在政治與武功都乏善可陳的時代,變得不像東晉那麼平凡。

為什麼能這樣?這要從魏晉風度的意義說起。

西川有一句詩:「歷史只記錄少數人的豐功偉績,其它人說話匯合為沉默」,這句詩也可以寫作「歷史只記錄一個人的少數特點,其它的面貌都變成了透明。」

我們現在只能從史書上的有限資料來了解一個人,但這樣子有一個弊端,就是很容易將人物臉譜化。對於劉伶,我們很可能以為他只是一個天生的酒鬼,對於阮籍,則是比劉伶好一點的酒鬼,對於嵇康,則以為他是天生厭惡媚俗的交往,所以才會被俗人鍾會所害。

但這樣子就過於簡單了。

因為資料缺乏,所以分析古代人物時,人們不自覺的喜歡從時代背景出發,用時代的大背景作鋪墊來理解人物的各種行為,以此填滿人物的形象。

這是很正常,也很合理的,畢竟時代背景是很有用的資料,也讓我們對理解當世的人物很有幫助。

魯迅先生就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中,通過時代背景,以及阮籍不讓兒子加入名士行列,和嵇康對兒子對訓戒中分析出,阮籍和嵇康雖然表明上反對名教,但實際上是維護名教。

只不過他們維護的是真名教,與當世那些假名教格格不入,所以才採取這种放盪不羈的姿態來表達自己不同流合污。

這個分析當然很合理,但我認為,除了時代背景外,也可以從他們自身的人格來理解。

從人格上來看,魏晉風度之所以獨具一格,是因為代表了中國文明的人格里,最有詩性的那一面氣質。

很多時候,詩人在現代社會的語言裡已經成了一個貶義詞,在許多人的眼裡,詩人是一群眼高手低的傢伙,眼裡看着天上,卻對地上的生活一無所知,因此顯得迂腐和不切實際——偏偏這些傢伙好像又覺得自己很了不起,這就更氣人。

但實際上,詩人不是不愛生活,一般人所擁有的欲望,詩人當然也有,只是因為太愛了生活了,所以他們沒辦法把自己興趣的只停留在物慾樂趣上,而是選擇繼續前行。

詩人不滿足於現實世界的許多貧乏,所以努力追尋心中的美好,「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這樣的場景,或許現實中永遠不會出現,但詩人通過對心裏面美好的追逐,卻可以用詩句把它們勾勒出來。

這與那些遊玩一個地方,只是為了走馬觀花似的的拍幾張照片的人,哪一個更像是領略了景物之美呢?

拋開一些沽名釣譽的假詩人——詩人的頭銜在他們那裡只是世俗的敲門磚,跟去海外只為了鍍的一層金沒什麼區別,世人對詩人的誤解,不過是因為他們達不到那樣的精神境界罷了。

與生俱來的物慾,只是人的基本能力,擁有它們符合人性的本能,但是詩性卻是後天的東西,擁有它們就需要付出超出本能的努力。現在社會成長的人,哪怕一個中學生對物理世界的知識也遠超古人,但精神世界就未必,許多人的一生,可能都只是停留在欲的本能,而沒有真正走向愛的詩性。

只活在本能的欲望里當然也沒錯,但若不能明白欲望的意義的話,很容易陷入偏執,認為人生除了享受沒有其它目的,所以許多人的所謂愛好,實際上只是一種享受,而得到它們的方式,除了占有別無它途。

但是從詩性看來,人生是一場修行,所以真正的愛好,並不只有占有這一種方式,更高級別的,就是獻身於它,這就是詩性之美。

嵇康的死之所以震撼,是因為他作為一個普通人,用死亡來捍衛了詩性之美。

人的一生其實可以分為兩個階段,有青春的時候和失去了青春的時候——不過這不是用年齡來劃分的,也不是涇渭分明。

在青春的時候,懷着一腔熱血,生命多是詩性的,蓬勃向上,熱情奔放,多是談夢想、談超越,失去了青春後,熱血已經變冷,生命多是現實的,冷靜理智,保守穩定,這時候我們談俗世、談保持。這裡無所謂對錯,人生當然要面對現實,否則身無可處,但也有得夢想,否則心無可去。

只是雖然不是每一個人都需要成為詩人,但我們卻可以保留一點詩性,就算做不到劉伶與嵇康那樣純粹,也可以嘗試一下做一個既堅持內心又立身於塵世的阮籍,即便連阮籍也不想做,也不要做一個對自己理解不了和得不到的事就選擇詆毀與毀滅的鐘會。

這或許就是嵇康能讓魏晉獨具一格的原因,也是他留給其它時代最寶貴的東西。

評論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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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0 12:09:29

我朋友諮詢過,還真的挽回了愛情,現在兩人已經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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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03 02:06:06

如果發信息不回,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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