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真空》：未來的真實被考察到瘋狂，未來卻仍舊黑暗

讀客此版《完美的真空》與他們先前出版的《萊姆狂想曲》一樣，都將一篇萊姆的短文《論杜撰》放在了開篇，而在舊版商務版《完美的真空》中，則是沒有《論杜撰》這篇的。我們不知道這篇《論杜撰》出自什麼地方，讀客出版的兩本書中也沒有註明。不過這篇《論杜撰》卻為我們指明了萊姆這兩本作品的方向。

如果沒有閱讀相關介紹，也沒有這篇《論杜撰》的指引，讀者瀏覽《完美的真空》時，很有可能便會摸不着頭腦。經驗豐富的讀者或許會把它當成一本真實的書評，以為萊姆評論的是國內尚未翻譯的著作。如果忽略開篇署名萊姆的《完美的真空》引起一種自指的悖論（如果這是一篇篇不同作者的評論集，卻為何出現這麼一篇評論評論集的評論，且指明後面的作品皆是同一作者的文學嘗試。「這是系統性的咬文嚼字還是成體系的玩笑？」），而是只隨着閱讀的前行，讀者亦將意識到，那些被評論的作品實則是不一定能夠寫出來的作品。

然而在這篇《論杜撰》的「干擾」之下，讀者或許不會再擁有探索的樂趣，卻更容易知道此書屬於「杜撰書評」。萊姆寫道「通過寫書評而非寫書，我體驗了更多，走得更遠」。與寫作一部小說相比，寫作書評可以省略那些細枝末節，而只着重於重要的部分。並且，一篇書評可以對作品提出反面意見，萊姆對自己構想中的作品也提出了種種苛刻的批評。

在這樣的多重自我化身的交鋒中，萊姆的思想走得相當之遠。他的風格不是所謂的明晰而簡潔的古典風格，這意味着他並不需要在寫作前便已思考成熟。因而，在以這樣的「杜撰書評」闡述思考並且繼續思考的同時，萊姆的作品指向了未來的未來。因為萊姆所虛構的作品本身就立足於未來，各種前沿科技、生物技術、概率論、文學實驗等本就交雜在他的創想之中，然而又在他的化身中，進行種種思想的考驗，從而指向了更遙遠的未來。

這樣的未來並非是無根漂萍，萊姆明白人類歷史的某種循環的怪圈，因此在《完美的真空》所含篇目中，有相當一部分讀者可以清晰地辨別出原型來。比如在《魯濱遜家族》中，除了笛福的魯濱遜，我們還能發現對創世紀與伊甸園神話的翻新實驗。

「唯有必要時，事物才應該被描述。」這是萊姆作品的真諦。必要之物即真實之物，當萊姆描述這些東西時，他為他所描述的未來期許了真實性。然而，萊姆那種在普通讀者看來是一種極端思想實驗的描述，卻也使得這種真實被考察到了發瘋的狀態。在《吉伽美什》中，蘇美爾神話的Gilgamesh這個名字被各種重新組合，以產生新的含義，使之成為吉爾伽美什家族。（或許萊姆早在《魯濱遜家族》中便隱含地告訴讀者，他將對這些想象的產物進行瘋狂的考察。）而想象的作者自行對這一作品進行了完備的注釋，表面看來是對喬伊斯的一次徹底挑戰，然而考慮到Gigamesh又意為「千兆網絡」，這一雙關語義的運用，難道萊姆不正是在說這種真實的未來看似開放，實則封閉嗎。

在《伊塔卡的奧德修》中，萊姆又考察了奧德修家族，或者如作品中所言的天才家族，然而萊姆真正考察的，卻是人類歷史的可能性家族。這種可能性與天才的是否被發現有關，因而這次的考察結果才更加令人失望：「不是人類永遠地失去了頂級天才，而是天才們失去了人類大眾……一等天才的作品卻無法挽回，因為它們特立獨行——在歷史潮流之外。」不知萊姆是否有以此自況的意思，這是一種兩難的處境吧，既希望在歷史之外，卻又做出了預言：「同心協力探索，卻仍舊黑暗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