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的暗涌里,
女性從未孑然一身。
為了找到屬於自己的席位,
為了不成為規則的幫凶,
她正在說,
請你側耳傾聽。
2018年6月18日,BBC發行獨白劇《她說:女性人生瞬間(Snatches:Moments from Women's Lives)》,為紀念英國女性獲得選舉權整整一百年。編劇們在共同討論劇集時,曾回顧英國女性過去的整個覺醒時期,「上世紀上半葉賦予了我們投票權,一票在1918,一票在1928;上世紀下半葉給了我們藥丸,一顆在1961(只給已婚女性),一顆在 1967。」
兩年之後,這顆女性主義藥丸的效應開始在中國擴散開來。2020年11月17日,為中國女性發聲的首部獨白劇《聽見她說》遙相呼應般地上線了,全職主婦、家庭暴力、容貌焦慮、大齡單身、重男輕女、原生家庭、中年危機和物化女性8個當下備受關注的中國女性困境話題,以獨白女性的視角在電影感的畫面里舖陳開來。八個女性困境故事篩選自60多個基於真實案例改編而成的故事池,而八位女性的背後,映射的是八個龐大的女性群體,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們都未曾擁有姓名,被冠之以名的是各種各樣的身份——她們的自我,被長久地隱藏在這些身份和境遇之下。
為這一場勇敢發聲,嘉人邀請到了《聽見她說》的總製片人金娜,導演尹麗川、李孟橋,編劇孫悅、沈奇嵐和演員詠梅、王智來一起探討,當我們在關注女性困境時,我們究竟在關注什麼,當我們在為女性發聲時,我們究竟在表達什麼。
時代的暗涌里,女性從未孑然一身。當台上的獨白故事與投射在現實人群中的影像共同交織成問題本身,當問題與問題相遇,隱藏在時代表面下的困苦脈絡終於得以清晰,而敢於發聲的她們,是手執脈絡的每一根線的人。
這是屬於這個時代的女性身上的勇敢,俠義與擔當。
「女人如果在另一個女人的故事中聽到自己的聲音,她就會變得勇敢,單薄的聲音會變成合唱。」《聽見她說》正式上線前的一周,金娜在微博寫下這句話,有了一種從發聲到共振的意味。
這一被定義為「為當下的困境勇敢發聲」的中國首檔女性獨白劇,其前身是BBC為紀念英國女性獲得選舉權100年推出的劇集《她說:女性人生瞬間》。以總製片人的身份操盤項目,對金娜來說,有偶然,也有必然。早在十多年前世界電影誕生百年之際,金娜的心就曾萌動過,「這算是我的情結,當時就想邀請導演每人拍一支短片。」直到2018年,在一次與BBC中國區總經理的早餐會上,她看到了新的機會。「英國版《她說》,無論從樣式、內容主題、表現形式上都是耳目一新的,很有價值,值得做。」在和搭檔趙薇商量之後,她們立刻拿下了版權,決意為中國女性發聲做點事情。
之後,金娜和身後的「她們」所走的每一步,都像極了一場打怪升級的真人版遊戲考驗。
沒有猶疑,她坦率承認《聽見她說》對觀眾具有一定的觀影門檻,充斥在首發作品《魔鏡》上的彈幕儼然是一場新型行為藝術的現場。同時,這道門檻也橫亘在她和播放平台之間。「其實它是一部特別文藝的劇集,有非常強的先鋒屬性。做爆款不難,但是你想做一個先鋒爆款,很難。」在先鋒歸屬小眾的時代,爆款往往更具大眾屬性,兩者之間存在天然矛盾。加之獨白劇的表演形式挑戰了中國觀眾一直以來熱衷的「強戲劇化情節」的觀影習慣,且沒有成熟的商業模式,播放時長既不是電影也不是微電影的尷尬,以及過審壓力,都成了金娜被質疑的點。「你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一定會面臨巨大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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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去平台PITCH的時候,她利落乾脆地講完賣點一二三四五之後,全場寂靜。她站起身說,「我想不出來你們為什麼要拒絕這個項目,該做的,我們都做到了極致。如果我是您,我會當場選擇做!」波折重重,最終騰訊下了場,願意和她們一起去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旋踵來的是疫情。在電影院被關停,無數影視公司倒閉的影視嚴冬之下,逆流而上的《聽見她說》這時啟動,成了金娜手上生存的浮板。浪潮已至,眼看着即將被巨浪甩向命運的高處。「疫情是極致的考驗,這時候,整個行業在一個溺水的狀態,大家都快窒息了,但你的求生欲很強。我們得站在項目之上,才能夠躲過冰海。」
她常常把呈現了八個女性困境主題的《聽見她說》形容成「八爪魚」,只因每個主題故事均有不同的導演、演員、製作團隊參與,人事龐雜繁複,又事無巨細。疫情籌備期間,她被困在美國七個月,身份的頻道隨時切換,既是每天橫跨美國、英國、中國三國時差與多個團隊開着永遠都開不完會議的總製片人,又是在家隨時照顧孩子的全職媽媽。
劇本開始籌措起來了。曾憑藉編劇作品《團圓》獲得第60屆柏林電影節最佳編劇獎的金娜,在劇作上有着天生的敏銳和獨一無二的女性視角。她先是與策劃團隊搜集大量女性困境的相關報道及題材,建立了一個涵蓋近60個故事原型的故事庫,再去尋找編劇,讓編劇們從中各自認領感興趣的題材和方向進行創作。一度,金娜也親自上陣,寫了兩個劇本,將凝視困境的眼睛探向女童出生權,追索她心目中最本質的問題,卻礙於題材敏感,未能過審。事實上,《聽見她說》那些經過層層篩選、調查、研究的成型劇本逾20個,她們探索的女性困境朝向深刻、急迫又不失時代特質的方向奔去,並非只是眼前呈現在公眾面前的八個主題故事。
在金娜的語境裡,困境沒有輕重緩急之分,平衡和篩選最要緊。她明白得很,「我們無法面面俱到,只是先拋出了8個問題,希望呈現出不同的角度、不同的階層、不同的人群。」在挑選演員上,她心中有過藍圖。「我們不是表演競技類的(節目),我們是來提供表演教科書的。」英國版的《她說》以偏向舞台劇的形式來呈現獨白,那是屬於一個演員的獨白時刻,也是屬於舞台的高光時刻,是對一個演員綜合能力的最大展現。當將《她說》本土化的時候,她的第一標準是「演技必須要扛大,跟項目氣質貼合,也能獲得導演的認可。」同時,她有意識地搭建出演員年齡的梯度。「既有楊紫這樣的新生代小花,也有像詠梅老師、郝蕾老師這樣中生代的頂尖演員,以及奚美娟老師這樣公認的演技派,同時,也有小妞電影的代言人白百何,文藝女神齊溪,還有像楊冪這樣帶着一點爭議又是頂級的流量。她們是非常獨特的,有代表性,又跨越了年齡階層。」沒有什麼比平衡更重要了,她接着說,「要讓故事和人物成立,能夠自圓其說,同時又能夠和觀眾建立起一種獨特的連接。」
開機在即,隨着疫情愈發嚴重和無數國際航班停飛,回國的過程被她用「一路逆行」「千難險阻」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起初,趙薇會問她,你什麼時候回來?見始終買不到機票,趙薇也不再問了,反而安慰她,「要不你別回來了,我多扛一點,我來吧。」她只覺得這話里有女人間的俠義在,趙薇給了,她也得有來有往地還回去。「我們倆一塊兒合夥幹的事情,臨到最後,我把挑子落她一人肩膀上了,這不對啊。她是創作者,是個藝術家,這個項目有很多事務性的工作,不能全丟給她一個人,這是女人的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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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開機倒計時16天的時候,金娜歷盡千難地回到天津,開始接受隔離。回想那段時間,她只記得自己在酒店裡忙着跟每一個人簽合約,「最高紀錄,我一天簽了8份合約。忙到14天隔離期中從來沒有打開過電視機,除了健身就是打電話、簽合約。」隨之而來的,也有小低潮,「好不容易回來了,和大家還存在一段天津和北京的距離。」隔離結束那天,金娜迎來了生日,趙薇組了局,叫來了部分主創成員為她熱熱鬧鬧慶祝生日,金娜感嘆得要命,「哇,真的是百感交集,終於見上面了!第二天,我們就開機了。」
《聽見她說》第一個開機拍攝的故事是《她和她的房間》,由呂樂執導,郝蕾出演。因呂樂身在德國,拍攝變成了一場依賴高科技手段的雲拍攝。「從來沒有過,開機之前,我們去影棚測試網絡傳輸速度。」而監製趙薇再次俠義下場,所有人坐在監視器前面看,等着呂樂導演在德國回傳的每一個現場拍攝指導。
金娜常會不自覺地感慨,「這事兒太難了,太難了。」話音剛落了地,總能透過無數細節里看見她在向上攀爬,保持着旺盛飽滿的能量,大力向前。
林錦和執導的《時間表》那一集,取景地在上海一間奢侈商場的品牌店鋪里。酷暑的上海極度高溫,店鋪白天營業,一行人只被允許深夜進場,拍了個通宵。貼滿了鏡子的店鋪,稍不留神便會穿幫,房間裡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燈光,把室內溫度瞬間烤到難以忍受。自嘲「製片工作過得壓根不是人過的日子」的金娜忽然逗起悶子,「我人生第一次在空無一人的關了空調的商場裡,和一個男人站了一整夜。真是極致體驗,從來沒有過。」
原來,在安排妥當工作後,她和負責造型指導的李大齊擔心畫面穿幫,只能站在門口,從夜裡站到了次日清晨7點半。「你一生當中會有幾次和一個人站了一整夜?我還開玩笑說,我站出了我人生的新高度,和從沒有過的長度。」她很擅長在日常里去尋找快樂,讓看起來難的事又帶一點點回甘。她有自己的行事準則,譬如,自己是不被允許犯困的人群,關鍵時刻絕對不能犯困。那個深夜,沉迷馬拉松的李大齊忙着跟金娜分享跑馬拉松的快樂,等到清晨收工,趙薇見到她的第一句話是「我們去吃火鍋吧!」一旁的李大齊在分析了無數馬拉松理論後,盛情邀請她與其吃火鍋,不如一起去跑個半馬實踐看看。
「這真是一種非常美妙的體驗,有過那麼多作為一個日常普通人可能永遠都不會經歷的體驗,挺逗的,經歷的時候都是苦,回憶起來全是甜蜜。等哪一天我回顧自己的人生,想到它們,會覺得很快樂的。」
採訪的時候,《聽見她說》只播出了三期,金娜留意到豆瓣上的一條寫給《魔鏡》的評論,一個女孩寫着,「它撫慰了一個在屏幕前偷偷流眼淚的我。」她深受觸動。為了給項目賦能,製造破圈效應,她和趙薇花了十足的力氣,誠邀優質的編劇、頂尖的導演、出色的藝人為女性困境發聲,發聲之餘,金娜渴望的是還能帶來一絲溫暖。「我們不僅僅拋出了問題,也得給觀眾一點療愈的力量,否則,你深深戳破了別人,然後呢?這很殘忍。」
為女性發聲從不是弱者的遊戲。對於《聽見她說》,金娜最好的預期是「能夠拍第二季」,渴望它能夠推動社會觀念的水位,被更多的女性看到,聽到,感受到,或多或少能有所觸動。這一個做事做人講究「所說即所得」的人,心裡也明白,從懷疑到覺醒,從發聲到共鳴,並非輕易,需要過程。只有當女人擁有懷疑的勇氣時,才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一張桌子,才能以最優雅的姿勢入席。
M.C.:你覺得女性無論到了多大年紀,必須要保持的能力是什麼?
金娜:獨立思考和持續進步。一直停留在原地,原地打圈是非常痛苦的,只有去持續進步。但持續進步的前提是你會獨立思考,否則很難,這是因果關係。
M.C.:還有哪些是你希望去為其發聲的女性困境?
金娜:女性出生權。這是我特別渴望表達的,我覺得它是最本質的東西,關乎存在,存在比存在感重要,這個問題曠日持久地存在,而且是中國獨有的,因為有生育政策、傳統習俗等各方面的限制。我看到大量報道,有太多的(女童)處在胚胎階段,就被剝奪了來到這個世界的權利。我希望有一天我們能直面這個問題,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你愛一個女孩。
七年前,維多利亞的秘密在一則廣告上宣出口號:「完美身材」(The Perfect Body),畫面中的模特兒個個長發,高挑,曲線玲瓏,擁有完美比例。毫無例外,這一群人里沒有大碼。當時的英國社交網絡發起了一場逾1.6億人參與的#我很完美#(#iamperfect#)抵制活動。
七年後,在孫悅編劇的劇集《魔鏡》裡,她還原了一個女孩被他者定義的美所引發的容貌焦慮現場。長假髮,假睫毛,每天耗時2小時37分鐘精心裝飾過的臉龐變成了美麗的偽裝,不摧的鎧甲,堅硬的城牆,它高高矗立着,把女孩和真實的自我隔開。「什麼是美,什麼是丑,美的標準是什麼?是誰定義了這樣的標準,這樣的標準又是為誰定義的?我沒有質疑高白瘦,我質疑的是一定。」孫悅寫下這句她最喜歡的台詞將鋒芒暗藏,為女性發聲。「這是我特別想說的話,美沒有問題,追求美也沒有問題,可是,關於美的標準和定義不能那麼狹窄。」那些外界追求同一標準下的美的聲音,在她看來,「這世界就太無聊了」,美從來應該是多種多樣的,擁有更多的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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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劇本的最初,第一個在孫悅腦子裡蹦出來的詞是「魔鏡」。從小到大,她對《白雪公主》裡王后的經典提問印象頗深,「魔鏡,魔鏡,告訴我,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孫悅出生於上世紀70年代,在私人記憶里,她有過多年的不自信,和片中女主角一樣,她也經歷過一個從撕裂到接納自我,最終與自我和解的過程。
「我小時候因為胖,基本不穿女孩子的衣服,經常穿哥哥和爸爸的衣服。肥大的衣服可以把我的肉都遮住,挺病態的,就沒有像人家很自信的女孩那樣,會說我胖乎乎的也挺好。我只想把自己掩蓋得越深越好。」她仍記得容貌焦慮為自己的生活投下的陰影。在進入電影行業前,孫悅一直致力於話劇的創作。一次,她與愛爾蘭導演昆火改編契科夫的話劇《海鷗》,昆火讓所有人都穿上了芭蕾舞演員的緊身連褲襪和裙子,她有過反抗,「我特別不高興,我說你為什麼讓我穿這些?我的腿多粗啊,也不好看……」昆火認真地對她說,「你別在這裡搞笑了,每一個人的身體都是獨一無二的,每個人都非常美。」她清晰地記得這句帶着善意的撫慰的話,將它放在了故事的結局。
類似的溫暖也現身在由齊溪飾演的女主角念出的獨白中,一個不太自信的女孩走進了整容醫院,整容醫生寬慰她,「你很漂亮,其實不用整容。」這是孫悅身邊真實發生的故事,也是她的人文關懷,對於生活的美好願望,「雖然我們的不自信、對容貌的焦慮可能會伴隨一生,但我希望有這樣的聲音能提醒你,別太焦慮了,慢慢地去接納全部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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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鏡》作為《聽見她說》的首發作品,上映之前組織過一次看片會。互動環節上,一個女孩主動舉手發言,說起那些不自信的故事,話語間,大哭了起來,孫悅被那些洶湧而出的眼淚深深震撼。容貌焦慮,實則無關年齡、地域、階層、國度……「每一代的女孩都會有那種站在鏡子前,不那麼確定,不那麼自信的時刻。」直指當下女性困境之後,她希冀着女孩們能衝出桎梏。就像鏡頭前女主角對着鏡子,一點一點卸掉了妝,把那些偽裝的堅硬鎧甲卸除,露出了那個敏感、脆弱又無比柔韌的自我,真實而動人。
M.C.:你覺得作為女性不管到了多大年紀,必須要保持的能力是什麼?
孫悅:第一,保持自己快樂的能力,第二,學習的能力。你不斷地在學新的東西,接納新的事物,能讓自己每天都開心一點,就挺好。
M.C.:平常還會關注哪些讓你渴望發聲的女性困境?
孫悅:我挺關注中年女性在婚姻內的幸福感,感覺處在這一年齡段的女性,婚姻內的幸福感普遍比較低,處在上有老下有小的階段,很容易忽略自己。最近我有留意到一位56歲決定自駕游的大姐,她離家出走了,我覺得特別棒。其實,我最早跟趙薇提過兩個劇本的方向,除了《魔鏡》,另一個劇本叫《出走》,到了我這個年齡,四十大幾或者再大一點兒,出走也不因為什麼,先生也沒出軌,孩子也挺好的,一定是有她不太舒服的時候,就離家出走了。易卜生有一部話劇《玩偶之家》,寫在100多年以前,是一部非常有意義的社會問題劇。它之所以成為經典的意義,就在於它探討的主題。100多年過去了,依然還在。所以,你在婚姻中要怎麼給自己一個合理的位置,你要怎麼讓自己過得快樂,很重要。女性得有時刻讓自己保持快樂的能力,我特別希望聊點中年女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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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C.對談
M.C.:在《魔鏡》的彈幕上,充斥着大量對演員外貌的惡意評論,這和短片探討的多元的美恰恰悖離,你們覺得《聽見她說》對觀眾是否有門檻?
孫悅:我不希望有,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有沒有(門檻)。我們對一個人美的判斷標準應該寬泛一點,延展來講,對一部作品的評判標準也不應該是狹窄和單一的,能有一部內容不太一樣的作品,讓大家看到各種不同的東西,聽到不同的聲音,我覺得是好的事。
金娜:坦率講,我認為它是有門檻的。從製片人的角度來講,做項目之初,我就面對着各個平台對我的挑戰,他們一直在告訴我,這對觀眾的門檻要求非常高,我們挑戰了中國觀眾對強情節、非常戲劇化的劇情設定等長期以來的觀影思維,那麼,一個女性撐起一出20分鐘左右的獨白劇,需要不太浮躁才能把它看進去,且能夠看完。我得不斷回答別人,一個對觀眾門檻這麼高要求的項目,為什麼我們要請最優秀的編劇、最好的導演、最有表現力的藝人來完成。關於彈幕,第一,我非常高興,我希望看到不同的聲音,恰恰證明了這個項目存在的意義和價值。那些彈幕構成了《魔鏡》的完整性。那些惡意是真實存在的,即便你在探討美的多元,還能看到惡意滿屏,我覺得它是一個完整的行為藝術。彈幕加上去了之後,讓這個作品的意義變得更飽滿了,觀眾幫我們一起完成了創作。這就是我們要做這部劇的意義。
M.C.:《聽見她說》主創團隊有很多女性成員,當女性之間互相幫助的時候,會有一種同類之間的共鳴。你們怎麼看待女性給予女性的力量,這中間包含了什麼?
金娜:我是有特別多女性朋友的人,在年輕不那麼自信的時候,覺得男性會給予你很多力量,隨着年齡漸長,越來越深刻地體會到女性之間的情誼其實非常單純,沒有那麼多的訴求,而且更細膩。它讓你可以徹徹底底放下心。當然,前提是大家各方面交流都在一個層面上,會很舒服。我很珍惜這種感情。
孫悅:女性,我覺得尤其是中國女性。基本上都是特別仗義的。往大了說,有點俠義精神。你看,金娜跟趙薇兩個人做這件事,邀約所有創作人員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是說,好,沒問題。就把自己的時間空出來,精力投進來了。大家知道我們在做這件事是在為整個女性群體發聲,所以,我覺得挺仗義的。
金娜:她說得很對。為了解決觀眾門檻高的問題,我們必須啟用大的流量明星,特別大牌的演員,特別大牌的導演,你要為它賦能。賦能過程中,又處在預算非常有限的情況下。這次在邀約過程中,我最大的感受是沒有一個人跟我有過猶豫,有過掙扎,有過計較。很乾脆,一句話,我來。劇本寫完了,孫悅都沒有問過我片酬,藝人在演了,也沒有提過什麼要求。我覺得女性之間的友誼互助,彰顯了當下的女子力,有女人之間的俠義。但咱們這個項目也有男性參與創作,有好多男性默默地站在我們的背後,幫助女性發聲,這是非常好的事。
M.C.:《聽見她說》探討了當下中國女性面臨的種種困境,你們覺得現在的困境和我們的母輩時代相比,是否更具有當下時代的特徵?
金娜:每個時代的女性面臨的問題一定是在變化着的。古早的時候,女性爭取的是出門的自由、教育的平權。隨着時間推移,大家想要的東西是不一樣的,所以,權利一定有時代屬性。每一個時代的人,我們只能去解決我們這個時代主要面臨的問題,它跟我們父輩肯定是不同的。就像孫悅說的,現在的女性對於幸福感,對於自我存在感有很多要求,可能和我們父輩那時候的要求相比會更本質一點。但不意味着走到今天,他們那時候面臨的問題,我們已經全部都解決了,依舊有很多的問題,包括教育的平權,也沒有完完全全得到了解決。
孫悅:你看前一段不是有雲南華坪女高校長張桂梅專門扶持女孩子上學嗎?大家對她的行為特別讚揚。我們在城市裡,可能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但在偏遠的大山里,當一個家庭只能供一個孩子上學的時候,女孩子就得做犧牲了。我們的母親那一代人,她們所面臨的問題,我們這一輩人還沒有完全解決掉,同時呢,又產生了很多新的問題。我特別欣慰的是中國女性的自我意識在慢慢覺醒,大家想到了我要過得幸福,我要過得快樂,這都是女性自我意識覺醒的過程,挺好的。
金娜:不單有時代性的問題,還有地域性的差別。因時、因地都不一樣的,我們從英國BBC買下《她說:女性人生瞬間》項目版權後來做本土化的時候,發現完全可以創造一個獨立的中國版《聽見她說》。因為中國女性面臨的問題跟當下的英國女性面臨的問題是不一樣的。即便在同一個時代下,即便是在中國,我們在不同地域、不同年齡,甚至是城鄉之間、受教育程度上(都存在不同的問題和困境),那是非常複雜的,8個故事遠講不完。
孫悅:如果要接着再往下做話,我們可以把視角再放寬一點,去觸及的角落更多一點。
M.C.:《聽見她說》會考慮做下一季嗎?
金娜:在考慮的過程中。當初做這個項目的目的,也是想找一個有可持續性做的作品,你有持續做它的願望和動力,甚至不局限於女性題材。接下來,我可能還會做一些細分,有一些備受爭議、引起關注的行業,比如醫生、教師,他們都跟每一個人的生活密切相關,卻存在巨大鴻溝。所有的矛盾也基於此。所以,《聽見她說》在未來也許可以是聽見他說,聽見律師說,聽見醫生說,聽見教師說……當有了一個讓大家能發聲的地方,能引起更多的人換位思考,你聽聽他怎麼想的、怎麼說的,能增進一些理解時,就還是挺有價值的。
M.C.:在你們看來,當下女性的處境,有隨着時代更迭、科技革新變得越來越好嗎?
金娜:科技是種手段,互聯網讓知識變得更加容易獲得,在這麼容易獲得的前提下,你有沒有主動去獲得的願望,以及消化吸收的能力,同時還不被它裹挾?這需要很高的智慧,它是一種能力。要擁抱高科技,但高科技不是萬能的,也會給我們製造出一些新的問題。就像現在很多的性愛機器人是物化女性的高科技手段,把一個情趣玩具做成某某某的樣子,那麼,對於女性來講,它到底意味着什麼呢?現在的互聯網是一片海洋,你有一艘航空母艦,就可以在海洋里稱王稱霸。如果你只是一頁扁舟,甚至連游泳衣和救生衣都沒有就下海了,你隨時會被吞沒。在碎片化的信息時代,很多人會因此甚至喪失獨立思考的能力。當你接受的信息都是被別人精心選擇過再擺到你面前的時候,你以為你在主動選擇信息嗎?其實不是的。
孫悅:科技就像月亮,像硬幣,像一個人,像一把匕首,它都有兩面,會有帶給我們便利的時候,會改變我們很多生活方式,但同時,它確實是對一些不那麼具有獨立思考的人的一種考驗。就像金娜說的,你怎麼在大海里行舟啊?確實是個人能力的問題。
金娜:通常女性比較容易受影響,我們天生更柔軟,容易被情緒左右。所以,你需要保持持續思考的銳利度,包括一些批判性的思維。女孩從小被灌輸溫柔、賢淑、懂事、聽話、善解人意……這都屬於慣常賦予女性的一些標籤,當一個女性很尖銳,很鋒利,還特有主意,人家會覺得這女人很另類。其實早就有了一個價值判斷在先,你很容易被這種價值觀所主導,才會從小覺得,我是不是不夠溫柔,是不是不夠聽話?可是就像詠梅的那句台詞,「你那麼懂事,為什麼深夜還在洗手間痛哭?」我們為什麼要做《聽見她說》,是因為我們質疑的是刻板的價值觀,是標準。
M.C.:在這種充斥着訓誡的聲音下,女性該怎樣做才不會迷失自我?
孫悅:保持獨立思考,這是特別重要的。不要被周圍的聲音過於裹挾。你自己的成長背景、家庭背景、教育背景,決定了你大概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可是你在這個過程中是要不斷學習的,要有思辨的過程,不思考就會被海浪給沖走。
金娜:對自己好一點。經常問問自己,你究竟想要什麼?最早的時候你想過什麼樣的人生?假如你對自己現在的生活不太滿意,得問問自己就這樣了嗎?你為自己想要成為的那個人,是不是付出了足夠多的努力?多想一想。別一開始就把自己框住,久而久之,你會習慣,會麻木,會認命。人生特別短,我覺得豁出去吧,好好為自己活着。
「我們很久沒有說過話/一個女人怎麼會是另一個女人的媽媽/帶着相似的身體/我該做你沒做的事麼,媽媽」尹麗川《媽媽》
大約十多年前,尹麗川寫過一首致媽媽的詩,用逼仄的口吻書寫下了和母親之間的疏離感與陌生感。直到自己成為了兩個女兒的母親,度過了全職媽媽的幾年生活,心底原本堵塞的結驟然開了,她真正懂得了自己的母親。
從幼時沒有母親的記憶到重新將母親作為一個女人的生命去審視,尹麗川的觀念水位發生了轉變。「到我有了孩子,我覺得我的媽媽太了不起了。作為一個職業女性,做飯、洗衣服甚至給我和哥哥做衣服,所有的家務都是她來做。她從不抱怨,永遠樂觀,這是她的生命力。」女兒和母親,一脈相連,卻有着相同和各異,在生命同步的漫長時光里,在對抗和反對抗之間,影響和被影響之外,默默滋生出了女性獨有的溫情,這似乎成了無數創作題材的母題之一。
拿到《重塑》劇本後的尹麗川,和詠梅在第一次的圍讀會上,兩個女人都對「媽媽」產生了巨大共鳴,共通的情感打動了彼此,於是,尹麗川將自己對母女之間的感觸設計成了一條隱隱發光的故事暗線,細膩真實地穿插在這一出獨白劇里,像是一個女兒在對母親傾訴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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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梅有一張特別有說服力的臉。」尹麗川在她的身上能夠感知到洶湧而出的力量和柔軟。開機之後,她最喜歡的一幕是詠梅在長長的過道里迎着光邊跑邊說着女人拎箱子那一段寓言的畫面。為了製造煙霧效果,道具部門臨時買了小火爐現場熏起了咖啡豆。詠梅跑了好幾個來回,在那一出重場戲的最後一條,她平靜且完整地念完了大量排比句式的台詞,渾身冒着咖啡豆味道的尹麗川衝過去擁抱了她,「特別難,但我們成了。」
作為一名女性表達者,尹麗川在聽到《聽見她說》總製片人金娜說出的「為女性發聲」這幾個字的時候,像是接到了某種女人之間不需明說的暗號,她全情參與其中。「當越來越深入地作為一個女性在人世上生活的時候,有看到更多的問題。」發聲再所難免。
尹麗川很愛笑,常常笑着笑着不自覺地彎起腰來。她很柔軟,柔軟之餘有韌勁兒。她不喜歡整齊劃一,認為幸福應該有參差,美的標準也是如此。她關注當下的女性困境,對那些外界龐雜的聲音毫不為意,「這世界是迷戀年輕、性和權力的,這和人到中年已經沒有關係了,你能做的就是無視或懟回去。」
她也經歷過幾年相對掙扎痛苦的時間,在社會賦予每個人的身份天秤上,她將創作者的身份讓位給了母親,「沒辦法做自己喜歡的事,只能當一個媽。」與生俱來的敏感和失落的成就感讓她最難過時會躲在車裡哭,哭過一場,生活如常。她從不批判,鮮少抱怨,只是順應,採訪里不忘補上一句,「這可不是讓大家恐懼!」興許這就是生活,就像《重塑》裡一閃即過的鏡頭:頭髮絲纏在下水道的出口,不那麼順暢,水卻總能通往它該流向的去處。
在尹麗川眼中,《重塑》意味着重新開始,經歷過好的、壞的、尖銳的、痛苦的、無奈的種種世間百態之後,那個女人找回了真正的自我。在這個核心主創成員平均年齡超過四十歲的女性團隊裡,在拋出問題之後,她們有着成熟豁達的大女人方式來對待迥異的人生困境,「我們不提供答案,只是告訴你,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應該尊重自己的想法,用自己的方式。」
M.C.:你覺得女性無論到了多大年紀,必須要保持的能力是什麼?
尹麗川:好奇心,天真。我特別不喜歡世故的人。
M.C.:到現在為止,有哪些你會比較關心的女性困境,會想要說些什麼?
尹麗川:我很關心熟人性侵這樣的議題,作為一個女性,也作為兩個女兒的媽媽,我非常敏感和在意。
「我是一個自我痛苦不太多的人,有時候會寫一寫別人的故事,透過想象去抵達狀態。」這句話,在和沈奇嵐的對話里頻頻出現。生性柔軟且敏感的人,講起故事來,也娓娓動人。她撰寫的《重塑》,故事靈感脫胎於朋友健身的個人記憶和見聞,在沈奇嵐的筆下轉換成了一個透過失控又找回控制的過程,在駭浪生活中重新奪回控制生活核心的勇氣。所以,若是你留心,會發現在這部時長不足20分鐘的短片裡,從敘事到影像,從人物到場景,無不在將女性身處困境裡的抗爭一一呈現。
鏡頭裡的詠梅,持續地在嘗試着拳擊、跑步、器械等多項運動。健身,只是劇本里外化痛苦的方式之一,更像是某種充滿了儀式感的過程。「每周都有那麼幾個時間段你在跟自己做抗爭,它帶來的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改變,也是對自我心理的加強。」在沈奇嵐的敘事邏輯里,重塑等於尋找的過程,每個人在尋找下一個階段的狀態,是成長,是內心覺醒,這個命題時常發生,伴隨着我們的一生。「我用了健身的外在手段去呈現內心的成長,而內心的成長,在這個時代特別需要被看見。」
自言一路走來很幸運的沈奇嵐,沒有經歷過劇本中撕裂,修復,生長那麼痛苦的生命周期,也鮮少聽到規訓,在成長過程里沒有被過多修剪。幼時因身體不好,父母唯一的要求是健康快樂。之後,在德國讀博期間,她寫了五六年的專欄,在專欄里一一回復來自不同女孩的人生困惑。她漸漸觀察到女孩們關注的問題隨時間更迭發生了變化,最為顯著的是社會壓力下沉。「最早是大學畢業生會寫信來問將來工作怎麼辦?現在來問的卻是十三四歲的孩子,她們也在思考未來的生存問題。」停筆許久後,沈奇嵐偶然收到了一封私信,一個當年得到過她回信的女孩拿到了留學錄取通知書,第一時間將這份喜悅分享給了她,感謝她見證過自己的成長,那個瞬間,她只覺得有幸參與了別人的一小部分人生。
如今將觸角伸向藝術領域的沈奇嵐,身旁觸目可及的是女性藝術家的困境,這是她私底下更為關注的另一個切面。「比起男性藝術家,結婚生子意味着創作時間變少,讓女性藝術家們的職業生涯受到影響。」她說起卡米耶·克洛岱爾,外界一直為她貼上「羅丹的情人」的標籤,卻忽略了被羅丹打壓過的她身上不可替代的藝術天賦。「他們也曾是競爭對手,這很不公平。」作為策展人,沈奇嵐渴望能夠多做一些和女性藝術家相關的展覽,讓這一群值得擁有更多機會、資源的「她們」值得被更多人看到。
「曾經有一個女人提着一隻笨重的箱子,拼命跑,拼命跑,終於在最後一刻跳上了火車……」影片末尾,沈奇嵐將這個重複出現兩次的寓言改寫了結局,在女人奮力抗爭之後,迎來了一個太陽很好很好的清晨。「這是我的一個美好願望」,也是她的溫柔。
M.C.:你覺得女性無論到了多大年紀,必須要保持的能力是什麼?
沈奇嵐:喜歡自己的特質。熱愛自己的生活,熱愛自己所做的事情,這挺重要的,也要學會放棄你所不喜歡的東西。建立自己的小系統,你要在自己喜歡的狀態當中去做事情,當你能夠一直保持跟喜歡的人做喜歡的事情的狀態時,就會讓你自身的狀態變好。雖然有時候看上去不是那麼容易,也正因為不容易,所以要往那個方向去靠近。你不能什麼都要,在一件要的事情里有你很想要的東西,那就可以了,不存在百分之百的完美。
M.C.:《重塑》講述了一個女人重新找到自我的過程,你覺得一個迷失的女性找到自我最需要的是什麼?
沈奇嵐:成長,自我認知。人有時候需要像社會學家、心理學家一樣,對着自己做一番剖析。有時候別人會覺得一段關係裡面錯的是對方,但其實,任何一段關係都是雙方的關係,絕對不會是一方錯。所以,能夠很清醒地看到自己這一切是怎麼形成的、我是如何形成的,以及我和他人的關係是如何形成的,對這一切都很清晰之後,就知道怎麼辦了。
接到出演《重塑》女主角邀約的時候,詠梅很爽快,第一時間許諾出演,哪怕她和尹麗川素未謀面。此時此刻,我們在化妝間裡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只因是尹麗川導演,她是我愛的人。」早在上世紀90年代,文藝青年如詠梅,早早地讀過尹麗川寫的詩,被字裡行間的開闊和力量所懾服,她曾視其為偶像,迄今仍為一本收藏許久卻被朋友久借未還的尹麗川詩集耿耿於懷。「幾十年了,我還記得這件事。」
可想而知,當邀約來到的時候,詠梅憑藉這份不需過多言語的信任做了決定。「我連劇本都沒有看,因為我相信她,相信她要表達的東西。她之前做過導演,會對她有一種信任,幾乎在第一時間裡毫不猶豫地決定了。」
大銀幕上的詠梅總是緩慢的、溫柔的,在獨白劇《重塑》裡,她卻大相徑庭地和沙袋較起勁來,兇猛出擊,近乎憤怒,將波濤洶湧的情緒宣洩而出,也難怪尹麗川評價她「平靜之下是洶湧」。她只覺得這一場戲難,一項極度不喜歡的運動,「看到電視在放拳擊立刻換台」,在擊打的時候,台詞、節奏、情緒如何全盤掌控,都成了迎難而上的問題。持續兩天的拍攝結束後,喜悅來得真實,「一次特別新鮮的體驗,在先前的角色里從未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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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歡女人拎着箱子的寓言故事,一種開局,兩種結尾,像命運,四處生機卻走向不同,全然不可控,那恰恰是女人的一生。《重塑》再現了一位遭遇中年危機的女性所面臨的諸多問題,詠梅感觸最深的是台詞裡女兒和母親之間的關係,作為一個從傳統中走出來的女兒,勢必有傳承也有衝破。「你會看到傳統女性在婚姻觀及家庭生活里的傳承關係,媽媽曾面臨過一樣的婚姻問題,媽媽採取的方式是逆來順受,唯一的出口是躲在洗手間裡哭。可女兒看到了這樣的關係,她採取的方式是衝破桎梏。」
「衝破」二字,何曾不是詠梅的人生寫照。只有衝破,才能掌控主動權。
她從小成長在呼和浩特,深受父親影響。在父親離世後的第六年,她愈發覺得在過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自己一直渴望被父親認可。「他給我的影響和引導,成就了我的今天。」父親着迷哲學,通讀《資本論》,小時候如果不讀書,她便覺自己面目可憎,無法和父親對話。「不讀書呢,他就蔑視你。給他寫信呢,我也不能隨便拽個句子寫進去,他批評起來特別犀利無情,讓人恨不得找個地方鑽進去。」
詠梅早早地想獨立,上世紀90年代初,周遭絕大多數人從未從那座小城出走的時候,她便想去當時還是特區的深圳,外界對那裡充斥着各式離奇想象。她以為出發前得和父親鬥爭很久,不惜做好了決裂的準備。等來的卻是一句堵住眾口鑠金的支持,「他說,如果有一天你做了一件不被社會、道德、大家認可的事,但你覺得這是你需要的,爸爸支持你。」回頭看,她覺得年輕人需要被鼓勵,「所以,你就得證明給他看吶,你不會墮落的,儘管有很多的誘惑,你也一直在走一條肯定得被他認可的路。」進入上升期,剛拍戲掙到錢,她逐漸得到了關注,父親的忠告再度響起,「你不要做金錢的奴隸,不要做身體的奴隸,也不要做輿論的奴隸。」她開始反思,最後成了那個在圈子裡不接電話只看短信的異類,這一習慣維持了多年。最近,詠梅在一點點往回捋和父親的關係,才覺察父親為她編織的那一重重期待和告誡,是她永遠也丟不掉的東西。
拿下柏林影后的一年過去了,詠梅看得到那些發生在自己身上帶着毛邊的變化。工作與生活的比重翻了個頭,一個討厭發言、不那麼愛站在聚光燈下的人開始持續練習面對鏡頭髮言,她時常緊張,開始打起趣來,「像是把這輩子該說的話都說完了。」聲名帶來了極大的負擔,她有過不適。「我很不喜歡,再自由的靈魂也一樣。」趁着那股強烈的疲憊感還沒有到來之前,使命感催促着她選擇那些自己覺得有意義的事情去做,所以,她向前一步,發出了自己的聲音。「女性得不斷地發聲,不斷地去告訴更多人,當你的聲音傳遞得更大,才能夠觸及別的女性,讓她感知到真正的自我,慢慢地去思考自己的人生。」
M.C.:到現在為止,有哪些你比較關心的女性困境?
詠梅:有一些女性在兩性情感里的狀態,她的迷失,無助,痛苦……我接觸得比較多一些,其實我還比較關注(這一部分)。希望通過自己的作品起到幫助的作用。
M.C.:你覺得女性不管到了多大年紀,必須要保持的能力是什麼?
詠梅:獨立。我覺得獨立會讓你擁有直視困難、痛苦的能力和解決問題、困惑的能力,女人一定要學會獨立。
左 /(沈奇嵐)襯衫、牛仔褲均為私人物品
中 /(詠梅)襯衫 私人物品 休閒長褲ERDOS
右 /(尹麗川)襯衫、西裝闊腿褲 均為CHLOE 休閒長褲 ERDOS
M.C.對談
M.C.:《聽見她說》這一系列故事中的《重塑》,選用了女性獨白的表現形式,在表演、執導和劇本創作上,分別帶給你們的最大挑戰是什麼?
詠梅:主要的挑戰是獨白。之前我表演的劇是有對手的,有一個對話情景,你一句,我一句的。獨白劇是你一個人在說,像是自己在跟空氣中的自己述說心聲,又不能想象是說給觀眾。自己要為自己找到一個出口,一條路徑。這樣的表演經驗,我之前沒有過,是一次全新的體驗,特別有意思。
尹麗川:獨幕劇的確是不太一樣的,演員沒有對手。有些東西在正常的敘事裡,戲劇性的東西可能會有留白,但在獨幕劇里,沒有辦法留白,得說出來。但是,你說出來是用一種什麼樣的方式呢?你不能對着觀眾,因為獨幕劇下面還有觀眾呢。所以,我們時而好像對着觀眾,時而是自己在喃喃自語,時而詠梅又要去飾演另外一個人的生活,總而言之,最大的考驗還是對演員。
沈奇嵐:我還好,完成劇本之後,剩下的更多是對她們的考驗。
尹麗川:是的,奇嵐寫得挺多的,這一切都要通過演員來完成,要找到適合表達的方式,我覺得是一次嘗試,一次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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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C.:創作一直是互相影響的過程,你們在圍讀的時候,有過哪些互相啟發的故事?
尹麗川:跟詠梅圍讀,她念到「媽媽」那句台詞的時候,我有生理反應,就覺得好像妥了,心裡就定了。其實,這樣的表達對我們都是第一次,我有點不那麼容易判斷,是不是能讓人進入這個情境?當時念到「媽媽,你那麼懂事,為什麼夜夜在洗手間哭……」的時候,我就特別(感動)……感覺情感通了。我們找到了最感性,也是最有靈魂性的東西。
詠梅:我們圍讀,到最後那一幕,說「媽媽」這段詞的時候,只要我說到這兩個字,我的眼淚就會湧出來。
M.C.:《重塑》再現了一個女人撕裂、修復、生長的過程,就個人經歷而言,有沒有過類似的成長經歷?
沈奇嵐:我是特別幸運的人,都在想象別人的故事。但是我在身邊人的身上有觀察到這些,它們成為了我創作故事的靈感來源。
詠梅:前幾天,我突然翻到了一本日記,好幾年寫了四分之一。我重新看了一下,我發現,凡是我在自己覺得很痛苦,想要去改變,想要去改善的階段,沒有辦法去跟人講的時候,我就在上面寫兩筆。我從2011年一直寫了四五年,直到我父親去世那會兒。那時的我已經 40出頭了,我還在做這件事情。這不是哪個階段的事,從出生到你有了意識,一直到今天,此時此刻,都是一個不斷地在重塑自己的過程。這幾十年,我都是在不斷地撕(裂),不斷地(生)長,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那個人。
M.C.:在當下社會的傳統觀念中,通常會把一個女性描述成某某的太太,某某的媽媽,某某的女兒,到了最後的排序才會是自己。在這些多重的身份下,你們覺得女性應該要怎麼做才能夠打破這種身份的禁錮,真正找到自己?
詠梅:獨立。
尹麗川:就像台詞裡說的,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方式。對我來說,表達就是我的方式。痛苦的時候,寫詩能夠治癒我,這是我唯一的出口,由於我的媽媽身份,女兒身份,愛人身份等等,我沒有時間出去跟朋友傾訴,只能自己獨處。我只能通過表達。人生需要出口,你太需要擁有自己的一種方式了。
沈奇嵐: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某某的妻子或者某某的媽媽,一定是在一個關係當中,別人這樣去稱呼另外一個人。但是,只要她辨認清楚這是別人對關係的認知,而不是自己對這段關係的認知就可以了。我覺得女性需要再高一階地看向自己,提升對自己的認知。比如說,我一開始就叫沈奇嵐,這是我的第一稱呼,我努力地讓別人知道我的第一稱呼是什麼,每一個人都可以這樣。但是,我們身邊會有一些人成為媽媽之後,別人不再稱呼她的名字,她會被稱之為某某的媽媽。所以,要記住自己和使用自己的第一稱呼,這是挺重要的一個自我認知。
尹麗川:我現在正籌備的劇說的就是這個,它叫《我的名字》。當你做了媽媽,所有人都會稱呼你為某某的媽媽,這是習慣性的稱呼,除了我們像現在這樣身處於工作關係中時。如果沒有工作,已經沒有人叫我的名字了。
沈奇嵐:就像奪回自己的名字一樣。
尹麗川:其實金智英(電影《82年生的金智英》女主角)就是這樣,她沒有自己的名字。
沈奇嵐:要牢記自己的名字,自己知道名字下面是些什麼屬性,這樣別人都奪不走了,像《千與千尋》。
詠梅:所以說,人要有自己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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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C.:片中有一個細節,先生在一次孩子發燒之後,要求太太退出職場回歸家庭,即便太太剛剛升職。這幾年,大家都在討論高學歷女性成為全職太太是否是資源上的浪費。對此你們怎麼看?尤其沈奇嵐有着博士學位。
沈奇嵐:我覺得社會成本太高了。因為她接受了這麼高的教育成本,現在退出社會領域,在一個家庭領域中撫養下一代,當然這也是很重要的工作。但是社會領域失去了一個可以貢獻很多社會價值的人,對於社會總體價值而言,多可惜啊。全職太太所付出的代價很大,比如說金智英,她的個人社會價值實現,她就能夠去獲得社會認可。因為家庭放棄了這個可能性,她全職在家的那幾年,折損了(個人價值),這不公平,這是犧牲。但是社會好像默認了這樣的犧牲是可以接受的,很多女性也認領了這種犧牲,這是要被重新探討的議題。
尹麗川:如果全職太太是一份工作,那就應該發工資,有退休金,有休假,可是她全年無休。當代對女性的要求挺多的。同樣,作為一名女性,你受教育,你精神獨立,你一旦結婚生子,一個家庭的犧牲大多數是由女性來承擔的,看起來好像在順應傳統,可是,傳統是不斷在變化的。大家受着同等的教育,擁有同樣的想法,但最後這種犧牲全都轉嫁到了女性的身上,我不是說去控訴誰,但每個人要有自己的觀點,觀點匯合多了,大家會去想想,是不是能從更多的層面,譬如國家層面、社會層面,甚至你愛人的層面來理解,來關注到,來解決呢?這都是需要的。
詠梅:我覺得這能夠促進社會(發展),我們更理性地發聲,讓大家能夠重視這個問題,共同去解決,在理性的層面去解決。女性確實犧牲得太多了,不公平,尤其是不被尊重這件事情上。
沈奇嵐:安·克里滕登有一本著作《媽媽值多少錢:世界上最重要的工作為何不計薪酬》,探討的是一個母親在一個家庭生活當中和在社會中所起到的作用,這是一本經濟學著作。它很認真地探討了:如果我們請一個鐘點工來燒菜或者做家務,我們是要付錢的,但是,母親在做這件事情是被默認為理所當然的,這是不對的。那本書我覺得挺好看的,推薦!
尹麗川:我會想到我的父母。我父親是大學老師,一周上兩個下午的班,我媽媽每天坐班,但是做飯、洗衣服、照顧孩子都是她來做。我小時候有一次發燒,媽媽在加班,回來之後,我爸爸特別生我媽媽的氣,甚至把家門鎖了,他說,你看孩子發燒了,你還在加班。這個故事,讓我一直覺得媽媽不夠疼愛我。你知道嗎?後來當我成為媽媽,就覺得,天吶,我媽媽太不容易了,她又加班,孩子又發燒。我就很難過,原來這些我覺得特別正常的事情,竟然沒有人會覺得不正常。也許以前有很多女性感受到了,但從前的女性表達者比較少,沒有成為能被主流聽到的聲音。
詠梅:現在就可以說出來了,發聲很重要。
M.C.:故事的內核在講述一個尋覓到了嶄新自我狀態的女人,那麼,一個自由的、找到了自我的女人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詠梅:應該是開心的。我一直在經歷。你不是問到了我進入50歲感覺怎麼樣?我太開心了,因為我嘗到了自由的滋味,特別的開心,沒有那麼多恐懼。困惑和問題,比較能夠容易地解決掉。擁有自由的靈魂,是無上愉快的事情,是最高的信仰。
尹麗川:哎,我不自由。我的心靈還自由。但是,我對我的社會身份……作為一個擁有兩個孩子的媽媽,我的時間太緊了,但我沒有什麼可控訴和表達的,這就是人生。
詠梅:對,我特別喜歡導演的態度。短片最後的台詞,「我怎麼去解決,我有我自己的方式。」我太喜歡了。你說,有什麼好控訴的,有什麼好反抗的?這是一個成熟的女人選擇的一種方式,不是少不更事時解決問題的方式。
尹麗川:有時候,我們所表達的女性的敵對方不是男性。如果有敵對方,那可能是人生的無奈。因為生命本就是我們的課題,我們每一個人都要去找尋心靈上的自我。與此同時,你還有很多生活上的無奈,人生是挺難的,只能儘量勇敢向前。
沈奇嵐:我覺得自由是個動詞,不是一直的狀態。你不自由的時候,你去解決這個問題,在解決的過程中成長一點。人不可能很自由的,總會在一定的框架中。我特別同意麗川姐姐說的,不存在一個男性作為敵對面,而是在共同理解的處境下,一起來解決處境或是結構性的問題。當大家有了共同的新的認知之後,才可能去解決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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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為STELLA MCCARTNEY
M.C.:如果對正在面臨各種女性困境的女性說一句話,會是什麼?
詠梅:要學會如何愛自己,學會如何愛護自己。
尹麗川:多看書!因為人都要尋找自己,其實我是說給自己的,我自己現在看書比以前少了很多,我會心慌……只有沉靜下來的時候,你才能感受到自己該怎麼做。
詠梅:我特別同意。
沈奇嵐:我想說的大方向也是學會愛自己,找到你的方法論,看書是方法論的一種。你要找到一些支撐自己的系統。很多時候,在困境當中,可能會覺得自己是無力的,如果你給自己建立一個系統,比如說有智慧的朋友,他們會給你一些主意、資源、方法,漸漸的,你就能給自己搭建出一條重新走出來的路。
「若你過着正常的生活,是否仍會在夜晚暗自發問:難道就是這樣嗎?」
隨着一首《費加羅的婚禮》(《Le nozze di Figaro, K.492》)緩緩吟唱,獨白劇《失眠人的夢》徐徐落下帷幕。將觀眾神經拉到滿弓的導演李孟橋沒有回答,而是留下了些許留白,留待每一個人透過影像深思,重新向內凝望自己的人生。
鏡頭裡,一位全職太太沉淪在日復一日的重複之中,機械,孤獨,空洞,似被捲入黑暗的困境,望不到頭;鏡頭之外,李孟橋在我們的見面之初就開門見山地表示,全職太太只是故事裡的比喻而已,「全職主婦最容易讓人聯想到就是那種特別有輪迴感的、重複性的生活。其實,它可以套用到每一個處在麻木狀態下的人,可能是一個每天上班的人,也可能是一個沒有家庭的單身漢。」她更在意的是能夠在這個專注力逐漸被碎片信息割裂、掌控的時代下,能夠一本正經地談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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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出手機,開始念起提前寫在備忘錄里怕遺忘的回答,「我想說的心不是心臟的心,是被翻譯成MIND的那個心。」她講起了一小故事。「你問我什麼樣的狀態才能夠算得上心獨立了呢?很多西藏人會養兩種動物,氂牛和馬。馬的屁股呢,特別的光滑,蒼蠅落在上面,站不住,如果你的心和世界的連接能夠達到這樣的程度就行了,不粘連。但我們現在的心像是什麼呢?氂牛拉完肚子之後,蒼蠅落了上去就黏住了。」
於是,短片裡出現的一個個大小比例嚴絲合縫,又繁複龐雜的紙箱子有了獨特的象徵意義,它可以指向每一個人所身處的困境,不僅僅是當代女性。「如果你希望受到讚揚,不希望被批評;如果你希望得到,不希望失去;如果你希望快樂,不希望痛苦;如果你希望被關注,不希望受到忽視。只要我們陷入以上八種陷阱,就會掉入紙箱子裡去。」她自知焦慮、質疑是人的共性,作為核心創作成員,她不需要真正進入主婦的生活也能觸摸到外在的困境。「每個人都在盒子裡,我寫的是所有人身處在盒子裡的狀態,至於不同的盒子具體是什麼?如何造成?各不相同。」
夢境與現實之間
幾個月前,李孟橋受到《聽見她說》的監製趙薇的邀請,開始進行創作。她坦言創作過程順暢而自由,趙薇給予了她極大程度的空間。在和飾演全職主婦的白百何搭檔的過程里,李孟橋隱隱感覺到某種碰撞正在發生。
這支短片只拍攝了兩天,在拍攝第一條的時候,李孟橋沒有說太多,看着白百何表演,她想看一看白百何會怎麼將故事用她的方式表演出來。結果她收穫到了信心。白百何用一種輕鬆、自然又含帶一點點的反諷感的表演方式將一個心被困住的主婦表現得淋漓盡致,既荒誕,又真實。李孟橋為那一絲絲的反諷感欣喜,那像極了某種解構方式,「一個人思考的問題很深刻,但並不代表她每天都必須得很喪,有可能很輕鬆,很調侃。」
這時,一旁的同事忽然念起了他喜歡的那段台詞,「就這樣,我重複一天一天地活,直到我做了一個夢……」台詞與創作者的個人經歷不無關聯。李孟橋是一個很愛琢磨夢境的人。她相信有前世,相信夢境會賦予人類啟示,相信人身處在夢中的狀態有時是最為坦誠的。她有很多離奇的、跳脫邏輯的夢,也嘗試過有意識地控制自己的夢。所以,在短片裡出現了大量夢境與現實的虛實交織,為故事的走向籠上一層似有似無的交錯感,至於懸念,她留給了觀眾。
有時,她覺得夢會卸下人的假面。「那些在生活里看似根本不在意的事,當局者會說無所謂,以為自己對心很有控制。然而當那些事出現在夢境的時候,我們的反應可能會和自己的預計完全不同。我們會發現醒着的時候膽小且虛偽。因為身處在夢裡,沒有那麼多的時間讓我們去思考,給出(修飾之後的)反應。所以,夢有的時候會狠狠地抽你一巴掌,跟你說,你不行,你對心根本沒有控制。」
心在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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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失眠人的夢》紀錄片裡,李孟橋曾用「忿忿不平」四個字來表述自己對女性題材的態度。若是追問起來,她會覺得外界賦予了女性很多本不該有的框架,而女性在那些框架概念的長期浸泡下,又很容易自己鑽進「紙箱子」里。李孟橋看事物愛看全局,回答起問題來,鮮少說得草率,就像任何事情的發生皆是因緣際會的結果,各種因素交促而成。比起外界因素影響,她更主張女性向內看——讓自己的心變得獨立,那才是真正能改變事情的力量。
李孟橋是一個很擅長獨處的人,她有着一種疏離感,既能在人群中狂歡,也能夠果決抽掉腳下的地毯,給自己找「不自在」。有時候,她會去一些和自己固有的性格、秉性、審美和價值觀有極大衝突的目的地待上幾個月,感受到兩種大相徑庭的觀念劇烈衝突產生的衝撞感。她珍惜那樣的感受。「當我去到一個地方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他們的世界撼動我的時候,或是讓我有點不舒服的時候,我會透過他們,看到我的封閉,我的不寬容,我的執念。」
人人沉浸在舒適圈的時候,總會無意識地認為自己是開放的,包容的,但在李孟橋看來,只有腳下的地毯被抽走,執着的事情被改變時所帶來的不舒服的感覺才會讓我們更深層次地看清自己。「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有時讓我挺快樂的。」很多年前,她曾一個人去了印度、尼泊爾,雖然剛關閉了自己的公司,卻仍保留着穿幹練套裝,梳着齊整頭髮的習慣,走在恆河邊的時候,她意識到了自己的可笑。「那些人們在恆河邊刷牙,洗衣服,做飯,燒屍體,生死緊緊聯繫在一起,原來你自認為那些很有價值的東西會發生動搖。」時不時地從舒適圈裡跳出來,像是一場盛大的喚醒。「就像短片裡,白百何被夢境喚醒。可能是一場夢,一個人或是一件事,我們的心需要有足夠的開放性,才有可能迎接真正的覺醒。
M.C.:你覺得作為女性不管到了多大年紀,必須要保持的能力是什麼?
李孟橋:在任何時間段,學會獨處,並且享受獨處。也許你是一個身旁有很多人陪伴的小朋友,或是一個留守家庭的孩子,也有可能你是個到了青春期有很多人喜歡的姑娘,或者默默無聞……我們的一生都會在陪伴、疏離、陪伴、疏離的狀態之中,即便你的周圍有很多人,其實,你還是在獨處啊,因為沒有辦法真的感同身受。即使你有一個愛人和你365天24小時在一起,但真正和你在一起,絲毫無法分離的,是你的心。所以學會獨處是非常重要的。
M.C.:對那些陷入在情緒里的女性,您會想要說什麼?
李孟橋:能看到自己的心在那個困境裡,不要不自知。當你能看見自己身處於困境中的時候,困境對你的控制和困擾,其實已經不是百分之百的了。要相信,困擾和快樂是一樣的,任何情緒,會來,也會走。如果我們的心不去抓着它,那它停留的時間就不會很久。
「我們都在各自的時間線上,走過必須要走的路,也愛過這一路上乍然相逢的幾個人,百折千回。時候到了,終於和那個在另一條時間線上等着的人交會。」香港作家張小嫻
五個月前,王智在長沙錄製火極一時的綜藝《乘風破浪的姐姐》時,在紛至沓來的眾多機會裡,「趙薇監製」「為女性發聲」「從頭說到尾的獨白劇」這幾個關鍵詞交錯帶來的光芒,令她驚喜。沒有遲疑,她答應出演這部由趙薇監製、林錦和導演、張小嫻編劇的短片《時間表》,為大齡單身女性發聲。
比起出演大齡單身女作家這一角色,演員王智當下的生活狀態與之截然相反。她35歲結婚,36歲生下女兒小米,正式進入人生下半場,擁有着完滿家庭。前期溝通角色時趙薇對她說,這正和你的狀態不同,反而能夠證明演技。拍攝前一個月,王智囑咐團隊的工作夥伴從現在開始不再接任何工作,她只想一心安安靜靜地完成這部戲。拍攝前十天,她待在家裡,沒再出門,在完成背誦大量的台詞之後,不斷地在琢磨每一段應該怎麼去詮釋角色,如何才能拿捏精準。末了,她在家裡支起了手機支架,對着手機開始演起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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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就難在怎麼調整成自己最舒服的狀態,像在講述自己的故事給別人聽,而不是在講別人的故事。王智在意表演之間的共情,渴望以自己的演技打動觀眾。「每一句台詞的內心獨白是什麼?每一句的背後想表達什麼?我想給觀眾傳遞的是什麼?」回想起來的時候,她只覺得籠罩在心裡的情緒是「緊張和更緊張」。《聽見她說》系列短劇雖然改變了英國BBC原版《她說:女性人生瞬間》近乎舞台劇的表現形式,但採用一鏡到底的拍攝手法無疑對演員的表演提出了不容出錯的高水準要求。
關於拍攝面臨的挑戰,「一開始拿到劇本之後,看到一鏡到底的形式,我最大的壓力是怕錯,怕卡住了。正常拍戲的時候,卡詞兒很正常,再重新開始。這次是二三十分鐘一起來,我含糊一個詞就完了。拍攝前,我很擔心,很害怕,但當真演起來的時候,入戲了,壓力都消失了。」王智如是說。入戲之後,替代緊張的,是戲的情緒和鏡頭前的那個女作家在講述自己的情感故事。
開機是在一家打了烊的商店裡,她在三面裝飾着鏡子的衣帽間對着攝像機喃喃自語,頭三條順順利利地過了,直到在一旁的趙薇忽然對她說要求,「你可不可以在某一個點給我一個爆發的情緒?隨便哪一個詞,如果它感動到你了,你可以用你的情緒表達出來,我們再試一試。」王智回過神來,原來是前面那三條都沒哭,「薇導給了我一些引導方式,可能出來的表演真的會不一樣,她很會調動演員情緒。」這個在她看來「神級的團隊」化解了她的不安。
不久前,一向佛系的王智主動出擊了。她在《演員請就位》第二季里言辭懇切。「生命短暫,人生的機會不多,我等了20多年,只等來了一個《夏洛特煩惱》這樣的機會。但是,我7歲就拜師學武,學了四年的武術,六年的舞蹈,六年的專業表演,中戲本科畢業,三年下鄉,當了三年的大學生村官……」寥寥數語,一張王智式的時間表仿佛在宣告着按部就班從不是必選項。
身處信奉「出名要趁早」的娛樂圈,王智在大學畢業後選擇了一條少有人走的路,但她不覺得是一種浪費,也不曾感受到這個圈子常見的年齡焦慮。到今天為止,她只看當下,只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她說自己在每一個人生階段都會投入到當下的狀態里,有時充電,有時馬力十足地奔跑,唯獨沒有做過的是虛度光陰。
黑白連衣裙 LOUIS VUITTON
算得上晚婚的她,在結婚之前沒有遭遇過催婚的狀況,若談起對抗外界的雜音,她自有一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讓自己自在開心才最重要,外界的催促,你不需要回應。不結婚可以談一輩子的戀愛呢!無論怎樣的生活只要是過自己喜歡的就好。外界別總用一些奇怪的聲音去質疑他人的生活,憑什麼去對別人的生活指指點點呢?」
在《時間表》長達六頁的台詞裡,王智很喜歡那一句,「只要無需屈就,就很快樂了。」不屈就,不妥協才是當代女性在經歷漫長的成長中,在無數次與世界的對話中凝結出的獨立態度。她發覺時代有變化,不再似從前,一時之間,她無法用準確的詞彙來描述內心的那種波動。「每個人都可以選擇自己的路,你也一樣。」她用念白的方式留下感觸,也許無關年齡,無關地域,「單身與否,你自在不自在才是最重要的。」
M.C.:你覺得作為女性無論到了多大的年紀,必須要保持的能力是什麼?
王智:獨立,自信,自由,還有熱情。作為一個獨立女性,最起碼有能力去賺錢,承擔自己的開支。在思想上,不能任何事情都去依賴別人給你答案,所有的答案一定要自己去尋找,思想上的獨立遠遠比經濟獨立更重要。
M.C.:有哪些是你比較關心的女性困境?
王智:家庭暴力。我和我先生一開始決定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把我的底線提前講述出來了,我今後肯定不能夠(接受),我們之間如果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一旦出現,我們一定會分開。這也是我想給其他女孩們的建議。在相處之前,你一定要說出自己的那條界限,如果你總是一味縱容,肯定不會有太好的結果。所以,一定要學會用一些方式保護好自己。其次,我現在也有自己的寶寶了,也會關注女童侵犯,以後也希望做一些公益項目去幫助到這些需要幫助的群體,從而推動女童保護。
策劃、編輯/陳柏言
撰文/許璐攝影/裴瞳(詠梅、尹麗川、沈奇嵐、金娜、孫悅)
喬大才(王智、李孟橋)造型/康康化妝/RUI(詠梅、金娜、孫悅)
樊浩(李孟橋、尹麗川、沈奇嵐)髮型/瀟天(王智)
樊浩(李孟橋、尹麗川)
延松(詠梅、沈奇嵐、金娜、孫悅)
新媒體編輯/Bannie
助理/Fio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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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的東西感觸很深,對情感上幫助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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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幫助複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