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力寶」杯徵文大賽獲獎作品—小說二等獎|白海飛:失眠者當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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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者當鋪

(一)

「健力寶」杯徵文大賽獲獎作品—小說二等獎|白海飛:失眠者當鋪

賈鈺真從我們學校圖書館出來時,已經將近二十三點,這時圖書館到她公寓沿路上的燈都已熄滅。這條路夾在一排紫花槐和一排法國梧桐之間,風吹得樹葉嘩啦啦地響,偶爾落下幾片半黃的葉子。她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光線便跟着她的手臂有節奏地晃動,她一路喃喃自語,巧合,一定是巧合。不經意間,一顆梧桐果實攸地從她的鞋邊擦過,果實的表面粗糙,一邊向前滾動,一邊在晃動的光線中反射出幽綠的光,她還因此猛地停下腳步。還好這段路不長,大約五分鐘後,她走到公寓樓下。但按照往常,她頂多九點就應該和舍友一起回來。

賈鈺真推開宿舍的門,進去後又迅速閉上,然後沖全宿舍人說,你們還記不記得上次網上說過,一個女大學生乘網約車離奇失蹤的事情。

就在一年前,網上流傳出一則消息說是在七夕節那天,一名女大學生乘網約車去見男朋友,結果途中離奇失蹤了。這個說法當時傳遍了整個網絡,引發了整個社會的關注,尤其是全國的高校。那段時間,全國各大高校陸續出台了各種保護學生安全的規定,就連我們學校,也開始規定工作日期間學生不得夜不歸宿,進出校門進行登記,周末離宿還需要學生家長與輔導員與溝通請假。那則消息曝出後,網絡上的議論本來就已經風起雲湧,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這齣事故從發生到現在,一直都沒有定論,女大學生離奇失蹤,網約車司機也不見蹤跡,這一直讓偵查此事的警方毫無頭緒,倒還牽連了這家網約車平台。沒多久,網約車平台就被受害者家屬告上了法庭,網約車平台被迫停止運營。再加上各高校出台的各種規定,網絡上又一次翻起熱潮,人們從網約車上的議論很快轉移到高校新規的議論,其中一些學生並不認為這是一種保護學生人身安全的妥帖做法,他們反而認為這是阻礙和剝奪學生的人身自由。

不過沒過多久,這件事就很少有人再議論了。網上一片接一片的演員出軌、歌手懷孕、富豪跳樓之類的熱議話題,迅速轉移了大家的視線。

舍友鄧雅瑜正躺在床上刷短視頻,忽然坐起,她說,記得記得。當時其他三個舍友在聯機打遊戲,並沒有功夫理她。賈鈺真走近鄧雅瑜的床,猶豫了一下,又開始退回到自己的座位。鄧雅瑜的眼睛和手一直雖然沒離開過手機,但繼續問她,你有什麼發現?

沒事。賈鈺真回復她。

神神秘秘的,怎麼?你發現了什麼秘密?不會是——你碰到了那位少女?鄧雅瑜用一種開玩笑的語氣和她說,說罷拽着被子偷偷笑了起來。

一位打遊戲的舍友聽到後突然插話,你這說的,怪嚇人的,快行啦。賈鈺真沒有再回答她們,坐在自己床下的座位上,在一面小鏡子裡看着自己。

賈鈺真是我們系的一個女孩,曾被我們系男生公認為系花。自那之後,她不單備受我們系和她同屆、高她一屆、低她一屆男生的關注,還得到了外系各屆男生的關注。這還是因為賈鈺真具有先天的身材優勢,一米七的高個子,瓜子臉,雙眼皮,就連眉毛和鼻子都長得和在哪家高檔美妝美容店修過似的,大家都說她長着一雙網紅臉。她得到了很多人的關注後,就更加重視起自己的形象來。那時的她,在妝容和衣着上都很講究,經常作為別的女生的參考。當然,這些可不是天生就擅長的,她也是受到了其他女生的影響。關鍵就在於,她做什麼事都很用心,對陌生事物的興趣和學習能力是極強的。

後來別人還發現她在學習上也並未落下,就更加讓一些女生羨慕嫉妒恨了。大二兩個學期,她就先後通過了英語四級、六級考試,這在我們整個系,確實找不出向她這樣的。到了大三,很多人開始議論起考研。不過他們的想法大致雷同,以一個普通本科院校的英語專業畢業,不一定能找下合適的工作,學歷高總比學歷低好。還有些人打算跨考,管它管理學也好,馬克思也好,只要是碩士研究生學歷,以後總比現在的專業強。賈鈺真零零碎碎地聽到這些話後,想想也不是沒有道理,總不能就這樣草草畢業,草草找份工作,然後再草草嫁個人,草草地在圍繞廚房和小孩過完一生。

於是她跑了我們校內的好幾家考研培訓機構了解情況,這一了解讓她大漲知識。尤其是關於收費的情況,居然還真講究!培訓費用不僅和所報科目的數量有關,而且還和專業課門類、專業課熱門程度有關,並且有些專業課(比如法律專業非法學)還和所報學院校有關。除此之外,大班和小班的收費情況也不一樣。這讓她覺得,這行情和買口紅買衣服倒有幾分相似,除了看牌子看質量,還要看顏色看樣式、看火爆程度,價格不一而論。一文價格一文貨的道理是沒錯,可這考研更像是做投資,考「上岸」了,自然是賺下了,可要是「溺水」了,那就是虧本買賣。這讓她又開始猶豫到底要不要考研,主要還是因為她覺得培訓費用都太高了。以她的情況,不論選擇哪家考研機構,基本上報名後就要預先交三萬元左右的費用,其中包括各種資料費、定向班培訓費等。其中有幾家還說最近在搞活動,報名就送翻譯機、閱讀器之類的電子產品。但她也清楚,這僅僅是招人眼球的手段罷了,那些費用早就給算到報名費里了。賈鈺真還想到,自己家地里那十畝地玉米,年成好的話一年才淨賺一萬元左右,這考一次研,就要花三年買玉米的錢,太不合算!

在那之後,她從我們系學長學姐那裡了解到,也可以選擇不報培訓班,那就是自學。但是自學的話,多多少少也得從網上買些視頻課、真題教材之類的。據學長學姐介紹,這些花費也就是幾千塊錢。有一位學長還告訴她,也可以買盜版視頻,不過得找路子。她問,什麼是盜版的?和正版的有什麼區別。那位學長說,盜版視頻就是別人看的時候錄屏下來的,除了價格基本沒有區別,這個只需要幾十塊幾百塊就能買下。就是路子不好找。

賈鈺真心想,那乾脆就自學吧,自學也不見得就比報培訓班差,每年那些報了培訓班也沒考上的也大有人在,這關鍵還是看自己的定力。

於是從賈鈺真大三上半學期開始,她就開始準備考研了,她剪掉了原來的長頭髮,留着男生似的髮型,穿衣也從簡了,更沒時間化妝。以至於我們系很多男生再看到她時,開始疑問她怎麼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過當知道她在備考,也就不足為奇了。也有些男生議論,這樣的她更有氣質,不化妝更耐看了。也那些男生,見到賈她一周不洗頭髮的樣子,也就完全沒心情多看了。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或者更早,賈鈺真出現了夜裡失眠的情況,這成了後來一直困擾她的一件事情。

其實剛開始並不明顯,她僅僅是感覺每天學習忙累一天,身體儘管疲憊,但到了睡覺的時間不能很快地進去睡眠,於是她嘗試睡前喝一杯熱牛奶。據說可以安神,這是鄧雅瑜告訴她的。期間她還嘗試了更多的方法,比如吃香蕉之類有益於補心益脾的食物。不過,這些方法並未使失眠的問題得到根本性解決。

尤其到了賈鈺真大三下半學期的五月份,那時候她開始重點學習考研專業課。她除了每日要繼續複習自己背過的英語單詞,白天要看拿歷年考研真題做練習,晚上還要看視頻課。不過她還是不放心盜版的視頻課,於是她和舍友鄧雅瑜合買的正版的。那是在賈鈺真開始考研後的一個月,鄧雅瑜也選擇了考研,於是賈鈺真和鄧雅瑜每人花了五百元合買了一套考研英語視頻課。

當初,她們宿舍除了趙哲芳不打算考研,舍長周靜和舍友宇文潔也都選擇了考研。很長一段時間,她們三人同出同進,每日在圖書館、教學樓、宿舍之間過着三點一線的生活。她們幾乎不去餐廳吃飯,整日在手機上叫外賣,而且送外賣也很少送到宿舍,一般都是讓送餐員送到圖書館。那時候,趙哲芳常常不在學校,鄧雅瑜每日除了上課外,大部分時間是自己一個人在宿舍。她既沒有男朋友,又沒有什麼愛好,只好每日在宿舍閒坐。閒坐了一個月,她實在感到無所事事,於是決定就加入了舍友的考研隊伍。

就在那個學期五月份,班上開始有幾位考研的同學逐漸泄氣了,包括賈鈺真的舍友鄧雅瑜。這時候,她不再需要和鄧雅瑜岔開時間登錄那套視頻課,白天在圖書館學習過視頻內容後,晚上從圖書館回宿舍後,她可以繼續複習當天和往期的的視頻內容。

賈鈺真每天睡覺的時間至少是十二點半,當她躺上床,儘管身心疲憊,眼睛已經合到一起時,大腦卻亢奮不已,依然保持着學習時的緊張和亢奮。這時,她開始認識到這個事情的嚴重,於是在網上諮詢了許多網友和在線醫生,但很多人給她的答覆僅僅是規律作息、注意營養之類的。等到白天她又重新投入到備考的學習中,便將晚上的問題完全拋於腦後。不過,她至少在夜裡的某個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時刻還是能睡着,不過睡得很淺,有質量的睡眠時間自然也不會很長。

偶爾,她還會整夜地失眠,不過不是那種一整夜一分鐘也睡不着,而是當她感覺要進入睡眠狀態時,又忽然清醒。並且這淺淺的幾分鐘睡眠,她還會出現類似做噩夢的幻覺,或者是很多發生過的事情在她的腦海清晰地閃現,這讓她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往往在驚恐的心悸中突然醒來,偶爾還發出一聲強烈的叫聲。她反覆調整自己的睡姿,以便於讓自己進入下一段睡眠,這樣反反覆覆,很快天就明了,但對於她,這卻是個相當漫長的過程,每個黑夜,就像她要與無數個神秘而恐怖的幽靈躲躲藏藏,反覆鬥爭到天明,她為此感到恐慌和自我懷疑。

這些事,她一直沒向任何人談起過,包括她的家人和身邊最好的朋友。她不知道別人會不會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但即使在和別人講起,這種事情別人也不一定相信。況且,她對別人講與不講、別人信或者不信,也並不能幫到她什麼。有這些閒工夫,她又可以多背幾個英語單詞、做幾道練習題。

(二)

那天下午,賈鈺真去圖書館找一本英語寫作的教材,但她足足找了半個小時,還是沒有找到。卻在一個書架的最底層發現了一本和這個書庫完全沒有關係的書,那本書大32開本,封面底圖是澳大利亞抽象派畫家德米特·朗地的作品《夢》,在封面的右上角印着這本書的名字「美麗世界」和作者「李先石」。但賈鈺真並未在封面勒口發現有關作者的更多信息。她打開這本書,來回翻了幾遍,一共有443頁,在最後一頁的出版頁,她發現這是一本十年前就已經出版的小說。雖然這本書的內頁已經被壓得發皺,但似乎從來沒人翻閱過。書庫內的光線儘管不是很好,但米白的內頁上的每一個宋體字都顯得亮眼,除了些許得霉味,上面似乎還留有剛噴上去的墨粉的刺激味,每頁紙邊上的毛刺似乎也清晰可見。她想,為什麼這本書放在這裡這麼久也沒人閱讀呢?這本書究竟寫了什麼?這讓她的好奇心突然被撞開一個窗口。

賈鈺真隨意翻開一頁,她讀到:

喬元在宿舍化了精緻的妝容,帶着給男朋友準備的情人節禮物出了門。她的學校在距離市區二十公里外的郊區,那晚的街道也顯得十分浪漫和繁華,鈉黃的路燈照在喬元玫紅色的嘴唇上,莊重而誘人,白色的裙擺在她輕快的地走姿中時起時落,像一群自由的白鴿子,隨時要飛離她有型的雙腿。

校門口的馬路邊上,停着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路邊,那正是喬元在一個叫「嘀哩出行」的手機APP上提前預約的車。她走近那輛車確認車牌號,副駕駛旁的玻璃緩緩將下,她看到一名俊氣的青年司機沖她微笑示禮,這位司機帶着穿着黑色西裝,戴着墨鏡,握在方向盤上的雙手戴着白色手套。喬元通過微笑向她簡單地回禮,然後拉開後排的車門。

喬元的男朋友在市區的一所高校上學,他們約了一起看電影。每次她去市里找他乘車最起碼也需要四十分鐘,還是在不堵車的情況下。像今天這樣的日子,市里肯定堵車。不出所料,半個小時後,車剛到達市區就開始堵車。喬元在車上無聊,一隻手放在那件禮物上,另一隻手刷起了短視頻。司機從反光鏡看着喬元,她緊緻的上衣使得身型足夠凸顯。

司機嘗試和喬元搭訕,她在他時而莊重按時而風趣的話語中,終於露出了清純的笑容,兩瓣玫紅色的嘴唇像兩團跳動的火苗,車內的氛圍似乎很快就要燃起來。

還有多久能到?喬元這句話終於說出了口。

司機嘖了一下嘴說,這不好說,不過也沒多遠了。司機又把頭轉向喬元,要麼前面掉頭上高架,直接走外環,那樣會更快一些。

聽你的吧,我也不熟悉路。

司機用右手擺了個「ok」的姿勢,舉起胳膊晃動了一下。她無法透過墨鏡從他的眼神中讀取到什麼,只覺得不可捉摸。

半個小時後,車子開進了一條小街道,街道上行人稀少,深長而肅清,像口枯舊的旱井。司機把車停到一家小店鋪門口的一個車位,店鋪門口一排燈光將街內的黑暗刺穿幾道明亮縫隙,它們有規律地閃爍着。

喬元問,是到了嗎?這是哪裡?……她看起來有些驚慌,用一種害怕而帶有質問般的語氣問司機。

不好意思,還沒,我下車去買包煙。你在車裡稍等一下。然後車門砰一聲被關緊,「吱吱」兩聲後車門被鎖上了。 喬元握住拳頭用力敲了幾下車窗說,哎——你要幹嘛?你怎麼能這樣?你這人!……

然而司機並沒有聽到。

喬元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距離電影開始放映的時間就剩不到二十分鐘。她打電話給男朋友,說現在路上特別堵,自己可能要遲到。她還告訴男朋友遇到一個感覺怪怪的司機,鎖在車裡下去買煙。她開始變得焦急起來,微信給男朋友發了定位,準備讓他過來接她,又想一想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她覺得雖然司機這個職業的口碑不太好,但畢竟還是好人多。

她想起上次約車去市里教資面試,半路經過一個小區時被一對從外地來照顧兒媳的老夫婦攔住,他們對司機講自己的兒媳提前臨盆,兒子在外地出差,大清晨打不到車,他們又不會約車,只能在路上攔車請求有人幫忙送他們和兒媳去醫院。那位司機聽了後馬上隨老夫婦進入小區把產婦抱了下來。司機只能讓喬元另找一輛車去考試,他去送這一家人去醫院。儘管她當時有些生氣,但十分理解司機的做法,於是又重新在網上叫了一輛車,還好那次出門早,沒有耽誤面試。

於是喬元又給男朋友打電話告訴他不要過來了。

司機下車後就走進一家店鋪,店鋪內肅靜無比,他走起路來,褲腿間的摩擦聲沙沙作響,就連他的心跳聲似乎都能在這屋子裡形成迴響。他穿過一扇屏風,坐在一張沙發上,在一台顯示器上打開一張「失眠者契約」。儘管他知道,用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做交易,他會感到無比的慚愧和後怕,但他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了。

他叫吳乃河,十二年前從偏遠的鄉村來到這個城市上大學,畢業後先後做過業務員、銷售經理等。但他從小就喜歡車,小時候在村里見到一輛拖拉機他都歡喜得很,於是開車玩車成了他的夢想,不管車多大多小。不過在上大學那年,在父母的強迫下上了師範類大學,父母說師範類好就業,工作穩定。他不得不應了下來。雖然他報了物理學專業,但由於分數不夠被調劑到市場營銷專業。這更與他當時學機械與自動化專業的願望相違背。

可現在,他更願意找一個與車相關的工作,哪怕開車。於是在五年前,他瞞着父母做了司機。這五年,他覺得這個城市的每一個人都很熟悉,都很善良。只要是他的乘客,不管什麼身份,他都會誠懇地服務。吳乃河剛結婚半年,他白天在公司跑出租車,晚上用自己的車跑網約車。妻子在一家醫院工作,兩人掙三份錢,為的就是早日還清房貸車貸,和補償他結婚時家裡給花的錢。大概有一年多時間,他多次把乘客帶到這個地方「買煙」,可總是內心一番掙扎後還是放棄了。

這次,他終於沒有抵住這家店鋪的好奇,說到底還是抵不住失眠帶給他的折磨。很多個夜晚,妻子已經熟睡,他自己到陽台抽煙。一兩點,有時兩三點,但第二天還得上班,他只能硬擠住眼睛讓自己進入睡眠。等到凌晨醒了,他也並不確定自己是否熟睡過,靜躺的五六個小時,有時就像丟了一個盹。

吳乃河走出店鋪時,喬元已不在車上。他開車駛出時,街道在車燈的行進中仿佛也在蠕動,那點光亮最終消失在街道口,店鋪門楣上的牌匾幾個小字微微閃動:失眠者當鋪。它的色彩充滿了誘惑。

……

自從那天下午賈鈺真發現了《美麗世界》,她用了半晚上的時間,在圖書館一口氣讀完了全書的四分之一。

由於晚上是不能借書的,第二天一早,賈鈺真又來到圖書館,她將那本書從書庫帶出拿到借閱櫃檯,裡面坐着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圖書館員。女圖書館員接過賈鈺真遞給她的那本書,掃了一下書後的條形碼,她看了看電腦顯示的內容,又翻開後面的出版頁看盯了幾眼,對賈鈺真說,對不起同學,這本書可能是咱們學校兩個校區去年合併時從舊校區搬過來的,目前沒法查詢到這本書的信息,可能是當時入庫給遺漏了,按照規定是不能出借的。賈鈺真「噢」了一聲後,又說,謝謝!那我幫您把她送回原處吧!我知道它在什麼位置。

在那之後的一周時間,賈鈺真在圖書館完成自己「每日任務」後的第一件事,就要跑到那個書庫,找到她藏起來的那本《美麗世界》,蹲在書庫的角落裡靜靜閱讀。一周後,她完全讀完了那本書。

那本書描寫的是一個「疊加態」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未來人」和「現在人」同時存在。比如現在的我們和一分鐘後的我們,包括未來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我們,同時存在於這個世界,並且他們的狀態相互干預。也就是說,我們現在的種種行為會幹預到未來時間的自己,未來時間的自己也會幹遇到現在的我們。這樣看,那個世界似乎沒有時間的概念,或者說,那裡的時間是多維度的,它已經不止是像一個箭頭存在於我們的空間,給我們指明一個生命的方向。它更像一個編程中的條件函數,我們生命中的每一個行為像一個條件,對應的也會有一個映射。

在那本書的世界中,主要講述了一些失眠者的故事,他們每個人都承受着各種原因下造成的失眠痛苦,但他們隨時可以到一個名為「失眠者當鋪」的地方,用物質或者非物質換取他們地正常睡眠時間。

讀完那本書的一天晚上,賈鈺真從圖書館出來,路燈還亮着,她抱着一摞書一路小跑,被她褲腿帶起的梧桐葉子,在昏黃的路燈下起起落落,發出嘩啦啦的響聲,像無數雙群追不舍的小腳。從這天起,賈鈺真好久都沒再去圖書館。那些時間裡,她一直坐在自己床下的桌前學習自己考研的知識,但很多時候,她是在走神。那本書中的內容在他的腦子裡反反覆覆動畫般浮現。包括每個失眠的夜裡,她常常合衣坐起,在幽深的夜裡望着從窗口外透出的那一點點亮光,回想那本書的內容。此刻,她更想要的是自己能擁有一個有質量的睡眠。 一日吃過晚飯,賈鈺真坐在宿舍的書桌前,眼神顯得遲滯,她手上的一支圓珠筆一圈一圈得轉,每轉一圈都磕在她拇指得關節上發出細微的響聲。

嘿!想啥呢真真。鄧雅瑜突然從她賈鈺真腦袋上拍了一下,賈鈺真哆嗦了一下身子。

賈鈺真長吁一口氣說,啥也沒。聲音低沉,但最後一個字拖得很長,越來越沒力氣。她看着鏡子裡恐慌的自己,像是幹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一陣心虛。

鄧雅瑜轉身離開丟下句,切——

哎,小魚。賈鈺真叫住她問,如果可以,用你特別珍愛的東西換取身體的健康,你願意嗎?她說出這句話時依然莫名得心虛,感到荒唐無比,說出後甚至有些後悔,這樣無聊的問題怎麼會出自她的口中。想想自己也不是那種整天和別人八卦喜歡胡想胡說的人。

什麼?用我特別珍愛的東西?鄧雅瑜先是感到吃驚他怎麼會怎麼問,然後猶豫了一下說,也可以啊,健康都沒了,心愛的東西也算不上什麼了,不過我還是會傷心的。說完故意扮出一副難過的表情,突然又站回到賈鈺真身後說,真真,你想啥呢?你身體怎麼了?說着從身後抱住賈鈺真。

瞎說啥呢。賈鈺真轉身給了她一個白眼。

開玩笑的啦。好了,趕快學習吧,不要胡思亂想了。如果你覺得學習得太累了就適當放鬆自己,多睡睡覺。說完鄧雅瑜從地上拎起一個盆笑着走出了宿舍。

多睡睡覺。賈鈺真多想啊!她知道,成績對於一個學生的重要,尤其是像她這樣從農村走出來的孩子,自己上學不容易,父母供自己上學更不容易,作為家裡的老大,一定要給把書讀好,給弟弟妹妹做好這個榜樣,給父母爭口氣,好讓他們能在村里直起腰來。從上大學到現在經歷了太多的事情,特別是同學間的「明爭暗鬥」,讓她恨不得趕快畢業離開這些紛爭,但她想到進入社會後,可能又是另一種紛爭。自己天生好看的臉蛋,會招人喜歡,也會招人覬覦,她寧願更普通一點,但話又說回來,的確是因為她好看的臉蛋,在許多方面得到了與別人不同的待遇。

現在,賈鈺真曾無數次幻想自己能夠到達書中那個疊加態的世界,側面打聽一下未來的自己,說不定還能找到那家「失眠者當鋪」,到時候,她會考慮拿出她心愛的首飾、口紅等甚至她的成績和榮譽作為交換睡眠時間的籌碼。那樣,真得就可以多睡睡覺了。

(三)

陸知返是1995年畢業於我們學校的,十年前被我們學校列為了知名校友。從那以後,我們學校每五年的校慶典禮以及每年的大型活動,基本都會邀請他返校參加。但他也不是每次都能如約參加。

去年我們學校兩個舊校區合併,全部搬到新校區時,辦了一個「新校區&新學期」開學慶典活動,當時也邀請了陸知返參加。可當活動進行到知名校友講話時,工作人員才發現,主席台後一排坐席里並沒有陸知返。着急忙慌的工作人員將這個情況報告給了我們院長,我們院長臉色突變,但他已經懶得說話,他馬上撥打陸知返的電話。

我們院長給陸知返連續播了十多個電話,一直沒人接聽。情急之下,院長只好讓活動先跳過他的講話。到了那天下午,陸知返才給我們院長回過來電話。當時我們院長一看是陸知返的來電,接起電話就說,知返啊,實在不好意思,是我們工作人員的失誤,沒及時提醒你過來,典禮上我只好讓他們跳過了你的講話。你如果準備了講話稿,裡面有什麼指導性的內容,你直接告訴我,我們可以在學院播音,讓大家學習你的講話……

從接起電話,陸知返還沒開一句口,我們院長就一通客套話,陸知返只好打斷他的講話,他說,胡院長,實在是不好意思,這是我的失誤。最近確實是太忙了。

陸知返從我們學校畢業後,考上了北京一所學校的碩士研究生,而且是跨考到了互聯網專業。碩士研究生畢業後,他又去了美國讀博士。陸知返在國外獲得博士學位後,就留在了美國,但僅僅留了兩年。兩年裡他換過好幾份工作,見識到了國外互聯網驚人的商業價值和社會價值之後,他毅然決定回國。那時候,國內的互聯網正出於融合階段,正是新鮮技術和產業秩序孕育的好時機,這一局勢,燃起了他創業的決心。

這行業也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經過幾年的掙扎,他的企業穩定存活了下來,並且陸續吞併了好幾家同行企業,因此他成為了一名在國內小有盛名的青年企業家,在省內那就算是名列前茅了。在他創業初期,也多虧有一個賢內助一樣的女朋友包蓉,現在是他的妻子。二十年跌宕起伏,他現在的企業有多大價值不說,其中至少有一半是包蓉的功勞,能在事業有所成就之外還得到了這麼一位妻子,他認為這是最大的成功。包蓉就像他生命里的一顆福星,在他正需要支持和陪伴時突然降臨,他常常對妻子這樣感慨。現在他回想起那些事情,一種十分充實的滿足感依然會刺激到他全身的每一處神經。

但現在,陸知返豪華的別墅在白天就窗簾緊閉。室內常常開着暖光燈,儘管不是很明亮,但氣氛毫不沉重,反而有一種浪漫和溫馨,這都是高檔裝修的效果。一日,陸知返躺着二層客廳沙發上,包蓉披着還未乾透的長髮朝他走來,她說,咱們到國外跑一跑吧。國外醫療條件,設備也更先進,說不定你這個症狀就是個小毛病,查一查就知道病因了呢。陸知返回答她,再等等吧,等把這些藥吃完看看效果。這兩年在國內尋遍了名醫,接受了那麼多的治療方法,也不見得有效果,花銷倒不少。妻子反駁他說,說的哪裡話,就算花銷再大身體也是第一位呀!放到二十年前,你也不是一無所有。就算現在咱們花光所有積蓄,賣了房子車子,只要你身體有了保證,咱們哪怕再奮鬥十年呢!聽完這話,陸知返才點了點頭。

近兩年,陸知返感覺自己患上了一種奇怪的病,他似乎不能見太長時間陽光。因此現在,他很少到戶外,就連日常辦公,也轉移到了線上。就算他一定要到戶外,也必須帶一副墨鏡。若是他見得陽光時間長了,身體就會出現奇怪的症狀,他會感到眩暈。像身體被倒懸在空中,大腦變得混沌,然後開始出現各種幻覺。而且會經常出現一個男子。他看不清楚那個男子的面容,但能感覺到那個男子的經歷與他自己的經歷奇妙般得相似。每次那些畫面出現,他就像是又經歷了一遍,那是一種十分逼真得感覺。還有一些幻覺,雖然那個男子出軌的經歷在他的幻覺中模模糊糊似有似無,但有時候他又會覺得幻覺中的那個人就是自己,因為那個男子的某些細節習慣像極了自己。如果真的是這樣,他會感到無比羞愧,他將無法面對他的妻子。陸知返覺得自己一輩子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兒,在他心裡,他的妻子多麼愛他,他明鏡似的,但凡是稍微有些感恩心的人,斷斷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兒。 這些幻覺看似有趣,就像做夢或者看電影一樣,但也很危險。一次駕車中,陸知返因為突然出現眩暈,撞上了路旁的電線杆。幸好他那款車安全措施做得好,報廢了車,陸知返只受了一些皮外傷。那次後,陸知返就再也不敢再開車了,他一坐上駕駛位置就會想起那件事,這成了他心裡一塊無法碰觸的陰影,然後他雇了一位司機。

不過,陸知返剛開始出現這種症狀時並沒有太在意,以為是勞累過度或者貧血導致的虛弱,於是上一醫院進行了體檢,但並沒有查出什麼,陸知返就更不在意了。後來才發現,只要他見得陽光時間長一點,就會出現那樣的症狀,他逐漸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為此,妻子隨他跑遍了全國的知名醫院,尋遍名醫,接受了各種治療方式,但效果甚微。最重要的是,哪裡都查不出他的病因。這在許多名醫那裡是史無前例地,醫生沒辦法,只能是根據他的描述進行推測,給出一些對身體沒有太大傷害的治療方式,比如按摩、針灸等物理療法,後來在他與妻子的再三商量下才決定準備使用藥物治療,但醫生聽後堅決反對,因為在不確定病因的前提下貿然用藥本身就是不科學的,另外醫生也害怕承擔責任。這事在他妻子的懇求下醫生才給他開了方子,不過也並非處方藥,都是些類似安神補腦的保健藥。

在陸志遠到處求醫問藥間後的一天,包蓉從朋友圈看到有人推薦了一位「觀根大師」。那位微信好友正式包蓉的大學同學,現在嫁給了一名律師,過得日子也並不比包蓉差,朋友圈發得大多是今天去了哪家美容院,明天用了哪個名牌化妝皮品。她突然發出這麼一條朋友圈確實讓包蓉感到好奇,於是包蓉就和她打聽了關於這位大師的事情。那位大學同學告訴包蓉,這位大師號號稱能夠「開眼」,「開眼」後他可以看到平常人看不到的東西,觀人鬼、辨妖魔,還可以引「太白」上身,念咒降妖、施法驅魔。包蓉聽到這話就不想再聽了,她覺得這指定是一位江湖騙子,還在微信上勸那位同學別再繼續上當了。

但那位同學又打過電話來,她對包蓉講,前段時間她們家裡最近「不太平」,先是家裡的一直五千元的寵物貓無故摔死在樓下,後來是她老公開車出門撞到了人。她還說她最近右眼皮總跳,擔心又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準備把大師請到她家,讓大師親自給「觀一觀」。她告訴包蓉,她也是在前段時間出了那些事後,在朋友圈看到有人推薦這位大師的,她向朋友要了這位大師的聯繫方式後,把家裡出現的情況和大師講了一遍。大師說,你這可能是有人給家裡帶進了「禍根」,有「小人兒」捉弄。剛開始她也不信,但大師準確地「觀」出了她家住什麼方位、家裡有幾口人、家人的工作和身體情況等一系列看似隱私的信息。於是她按給大師的規矩,先支付了五千元定金,一天後,大師給她家觀處了「禍根」所在,大師問她是不是有「帶血」的人去過家裡,她想到確實有一位打過胎的朋友去過她家。大師說,就是這個「帶血」的人給帶進的「小人」。大師給她推薦了一家寶器,說是能鎮宅辟邪,於是她又花了五千元買了這件寶器,回家後她按照大師所說,放在了進門正對的位置,並且在寶器後的窗戶旁反放了一面鏡子,用來「吸陽」。從那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家確實沒再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而且那段時間她老公的工作也很順利。

包蓉聽後稍微心裡有些被說動的感覺,她想到自己鄉下老家的人們遇到一些突如其來傷病意外,就會去找村裡的一位老先生給算一算,別看只是簡單地在這兒燒份兒紙,在那兒供點兒米,有時候這東西還真靈驗。於是包蓉向那位大學同學要到大師的聯繫方式,她向大師介紹了陸知返的情況後,大師說她家這個情況比較複雜,需要當面和她說。 聯繫上大師的第二天,包蓉就按照大師給的地址到去到了大師的辦公場地。大師的辦公場地隱匿在一個靠近機場的城中村中,包蓉一邊駕車一邊導航,七拐八拐地尋了一個小時,終於尋到大師辦公的地方。那個地方在城中村的最深處的一條窄巷子裡,背靠機場和一片空地,雖然是那座城中村的邊緣,但只有從城中村正面進入。包蓉把車停在巷子口,步行進入那條只有兩米寬的小巷子,中間還穿過一座像是每人居住的院子,終於看到一面照壁上寫一行油漆字「尋找觀大師請進院」。包蓉按照這個提示轉進入院子,院裡不算大,裡面有一座有着翻修痕跡的磚結構二層小樓。這時從一樓出來一位男子,包蓉問,您是觀根大師嗎?那位男子說大師在正在二樓「開眼」,讓他進樓等候。那位男子將包蓉引進樓里的一間客廳,包蓉對她說她已經預約了大師。那位男子隨後拿出一張表格讓她登記一下信息,其中包括她和陸知返的年齡、工作等,就在她還沒有完全填寫完畢時,那位男子接了一個電話,男子掛掉電話後對包蓉說,大師現在已經閒下來了,讓她現在上去。包蓉填完那張表格後就獨自上了樓,那位男子也走入了一樓的一間辦公室。

大師是一位中年男子,板寸髮型,架着一副眼鏡,留有一戳鬍鬚,他端坐在一張辦公桌前等候包蓉。包蓉前門進入後,看到這間辦公室三面牆壁上布滿了有關「陰陽五行」「太極八卦」的掛畫,在大師身後的那面牆壁上掛着一排錦旗。大師招呼包蓉坐在他對面,在她身上打量了幾眼。包蓉還沒說話開口,大師就準確的「觀」出了包蓉的家庭情況。在這之前,除了剛剛填寫過那張登記表,包蓉並沒有把這些信息告訴大師。於是包蓉詳細地陸知返的情況和大師說了一遍,大師開始分析起其中的原因。大師問包蓉,是不是還沒有子女?包蓉故意回答,有了。大師笑了笑說,緣主,不必試探。包蓉一時感到尷尬,連忙問,那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我家丈夫出現那樣的症狀呢?大師告訴她,這個情況正是沒有子女,宅中氣濁而致,氣濁攻腦,因此擾亂神志,正需要子女的「清靈之氣」來中正平和。

包蓉聽後一想,她和陸知返結婚已經快十年了,他們也都四十出頭了,一直沒有要孩子。不過其間,包蓉也有過要孩子的想法,但都被陸知返以工作太忙拒絕了,包蓉也理解他的想法,這事就一拖再拖。慢慢地,他們要孩子的想法也就淡了。可要孩子也不是說要就要上的,說生就生下的,包蓉問大師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大師說有,可以先用「寶器」來代。於是大師向包蓉介紹了一款「金花夫人」琉璃像和一款「雙子」白玉像,說是可以「補清靈之氣,添身中之喜」。大師說現在交三萬六千元就可以預定這兩件法器,然後他「做法」三天,三天後的中午讓包蓉來請法器。

包蓉猶豫一下後,她說現在沒帶這麼多現金。大師馬上從身前桌子的抽屜里拿出一台poss機,又對包蓉提了一嘴像她丈夫這種情況不及時解決的後果。於是包蓉決定先用這兩件法器試着,然後再和陸知返慢慢商量要孩子的事。三天後,包蓉按約來請兩件法器,大師安頓她,將「金花夫人」放於臥室高處,讓「金花夫人」俯瞰床頭,助夫妻之事,將「雙子」放於客廳低處,讓「雙子」掃視人腳,清污濁之氣。

在此之前,包蓉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陸知返,她準備給他一個驚喜,趁他心頭一樂,還可以商量一下要孩子的事。包蓉將兩件法器請回家的那天下午,她一進門,陸知返見她提了兩個精緻的盒子,於是親切地問候她,買什麼衣服了?包蓉回答他,不是衣服。並且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告訴了陸知返,陸知返聽後臉色突變,怎麼能這麼愚昧呢?他在心裡責怨了包蓉一萬句,但嘴上懶得說出。包蓉失望地說,這不都為你好?還拉起了臉色。陸知返看了包蓉一眼,丟給她一個輕蔑的眼神,隨後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副帕莎墨鏡,戴上出了門。

(四)

那天正是周末,陸知返出門後聯繫到他的助理小賈,約她到一家主題咖啡廳。小賈是一位剛畢業一年的碩士生。當初小賈把簡歷投遞到他們公司,陸知返一眼就「相中」了這個女孩。面試後,果然發現沒讓陸知返失望,而且出乎他意料的是,小賈不僅有學歷、會表達,而且還身材好、高顏值。在陸知返看來,她本人要比簡歷照片漂亮一百倍。實習了一段時間後,她幾乎能討得全部門人的歡喜。後來陸知返乾脆讓她做了自己的助理,漸漸的,工作之外他們也常聊一些生活小事,雖然在年齡上他們相差有十多歲,但並不影響他們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

一下午,陸知返和小賈都在咖啡廳聊他們共同鍾愛的偵探劇,從國產偵探劇、港澳偵探劇到日韓偵探、歐美偵探劇,他們幾乎把國內外燒腦的偵探劇梳理了一遍,什麼《刑警隊長》、《沉默的證人》、《弗雪小姐》《相棒》《火線》等等,很快天就黑了下來。兩人又找到一家網紅西餐廳去吃晚飯,飯桌上陸知返和小賈提到了自己失眠的事情,小賈驚奇地說,大陸哥您也失眠呀?沒等陸知返回答,她又說,我也失眠,尤其晚上做文案到比較晚的時候,明明身體很疲憊,可躺在床上就是就是合不上眼,大腦似乎仍在活躍地工作,根本沒法兒睡着。路陸知返笑了一下說,那以後就少給你安排些工作,你還年輕,身體第一。小賈接話說,沒關係的,我都習慣了,上大學那會兒我就這樣。況且,我還得努力工作,賺更多的錢才能買房子,然後把母親接到市里來生活,畢竟我父母就我一個女兒,他們可全指着我呢!

兩人順着失眠這個話題又聊了很久,其中沉默的幾分鐘,陸知返自言自語說,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個地方該多好……他儘管是在對自己說,可還是被小賈聽到了,便問道,大陸哥,你說什麼呢?什麼地方?陸知返告訴她,是他曾在一本書里讀到的。小賈追問,什麼書呢? 一本科幻小說,書中那個世界是一個狀態疊加的世界,神奇得很。

哦?狀態疊加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小賈突然感到好奇。

裡面說,在那個世界,就拿我做比喻吧,就是說現在的我和過去的我同時存在於這個世界,過去的我的行為可以干預到現在的我,我現在的行為也可以干預到過去的我。聽上去很有趣吧!

確實有趣,真神奇。小賈抬頭思考了一下他剛剛講的話,又問,那如果現在的你和過去的你相遇,會發生什麼呢?

不不不!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他們相互干預,恰恰可以避開這個事情發生。不過,按照書中的說法,現在的我是可以與過去的或者未來的其他人相遇的。不過,就算遇到了,我也不能確認那個人到底是屬於過去現在還是未來,依然會把他當做現在人。

小賈和他開玩笑說,說不定我眼前的你就來自過去或者未來呢!說着嗤嗤笑了起來,陸知返也跟着笑了起來。她忽然又想到陸知返剛剛提到的那個地方,又問陸知返,那你說的那個地方是? 哦,對!那是一家可以治療失眠的地方。

一家醫院?

不是醫院,是當鋪。

當鋪?小賈表示很不理解。

是的,在那裡人們可以通過當掉自己的東西,來換取正常的睡眠呢。

這家當鋪是誰開的呢?

書中沒說。可能是未來人吧。陸知返回答完又暗笑了起來。

在餐廳柔和的燈光和應景的音樂中,兩人的對話越來越輕鬆,陸知返的目光從手中的高腳杯逐漸轉移到小賈的臉上,他看到她白淨的臉龐上,在半杯白葡萄酒的催生下泛出粉紅。他盯着那張臉,像盯着一隻靶子,此刻,他的眼睛裡,似乎有無數支情慾的箭矢,隨時要從他秘密的心弦滑出。小賈手裡撥弄着盤子裡的一隻刀子,刀柄上反射着一些斑斑駁駁的光線,被摩擦的盤子中,幾聲不順耳的聲音划進陸知返的耳朵。陸知返伸出一隻手,向小賈撥弄刀子的那隻手尋去,他說,你手背上這是塊胎記吧?小賈見到他尋來的那隻手,迅速放下手中的刀子,用另一隻手摩挲着那顆痣,並把兩隻手縮回至胸前,她說,不是胎記,是小時候受傷留下的疤痕。陸知返冷笑一下,儘可能自然地將那隻手縮回,拿起杯子飲了一口酒說,這酒不錯。小賈沒有說話,垂下了頭。這時候,陸知返也垂下頭看着那半杯酒。

兩人沉默了兩分鐘時間,可這兩分鐘,在陸知返心中像過了兩個小時。他舉杯一口喝下那半杯酒,對小賈說,小賈,從你三年前進公司那會兒我就一直很看好你,這一年來,你真是公司里的福星,也是我的福星。

說着,陸知返起身正往小賈那邊坐去。小賈見他過來,馬上站起身來。陸知返像是沒看到她的動作似的,繼續說,今晚一起上你那兒……

大陸哥,你誤會了。小賈打斷他的話。她說,謝謝您一直對我的照顧,我一直很信任也很欣賞您,把您當作我的榜樣和最好的朋友。不過我也沒多高要求,就是想趁年輕多賺點錢買房子,把母親接來照顧她,從我十二歲那年,母親一個人靠在街邊賣早餐把我養大,供我上大學,讀研究生,我虧欠她的太多。說到這裡,陸知返抬頭看到站在他身旁的小賈在拭眼角的淚,這時候,她臉上酒氣中的粉紅剛剛散去,兩個眼眶又變得紅嘟嘟的。

第二天,陸知返在他的郵箱裡看到一封小賈的辭職信,他查看這封信的時候,包蓉也在他身邊。包蓉知道小賈在公司一直幹得都很好,於是問陸知返她為什麼突然辭職了。陸知返猶豫了一會,還是將事情的坦誠地告訴了包蓉。包蓉聽後儘管產生了一些情緒,但還是控制住了自己,她平靜地對陸知返回憶起當初陪他一起創業時的那些小事。她和陸知返並坐在沙發上,足足說了有兩個小時,陸知返聽着,像是把他們在一起的十多年又重新過了一遍。

一個月後,包蓉接到了給她推薦大師的那位大學同學的電話,電話那邊一邊哭泣,一遍訴說着自己被那位大師騙了八萬多元錢的事情。並且還說,那位大師被舉報後就潛逃出國了,不能捉拿歸案,被騙的錢就沒辦法再拿到,只能自認倒霉。

包蓉將這事兒告訴了陸知返後,陸知返說,沒關係,折的錢也不算太多,就當破財消災了。

後來網上曝光出那位大師的騙人手段,首先他們有一支「專業」的團隊,其中有專門負責收集信息部門,並且他們專盯一些闊太太。負責收集信息的人會在各大知名美容院、美甲店、服裝店、美髮店安排「眼線」,記錄那些闊太太平常的行蹤和花銷。另外,那些店裡的工作人員也有他們的團伙,他們在給闊太太們服務的同時,就會和她們閒聊,旁敲側擊地打聽闊太太們家裡的情況,比如家裡都有什麼人、多大年齡、做什麼工作、家住哪片地方等。等和闊太太們聊熟,他們就主動索要微信,日常和闊太太們聊天談心,等闊太太們談到自己家裡有什麼難處,他們就「乘勝追擊」,宣傳他們的「法器」和「大師」。而且,觀根大師不是一個人的名字,而是這個詐騙組織中直接與受騙者見面時的人的一個代號。

他們收集到的信息最後會匯總給另一個部門,這個部門的人專門負責根據收集到的信息對這些闊太太身價進行評估,以便於到時候按照受騙者的身價索要不同的費用。也就是說受騙者的身價越高,受騙就越深,財產損失就越大。所有信息最後都會傳遞到大師那裡,大師有了那些信息,自然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說是「開眼」觀出來的。如果有人約見大師,大師就需要提前根據受騙者的信息進行「備課」,他們對受騙者說的那些看似頭頭是道的分析詞,也都是提前背好的一些斷章取義的內容。

陸知返看到這個報道後,對包蓉感慨,越有錢越惜命啊!包蓉回他說,誰不是呢!還是相信科學吧。隨後包蓉從口袋掏出一張憑證,陸知返接過那張紙,才知道包蓉把去年在結婚紀念日他送她的那輛保時捷賣掉了。包蓉堅持要陪他到國外查病,陸知返這下才答應了。就在那晚陸志遠,夜間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包蓉陪他去國外找到一位專家。那位專家告訴他,他這種病的根源正是熬夜和失眠。當一個人經常熬夜,難免會出現失眠,如果不加以節制,失眠就成了習慣性的。久而久之,即使他不再熬夜,也很難擁有正常的睡眠。專家說,一旦長時間違背大腦正常的作休,本身就是對大腦的耗損,而且這種耗損是不可逆的,並且最可怕的是,人的大腦會出現錯誤判斷,它會將這種不正常的用腦行為默認為是正常的,並在此錯誤的命令下習慣性執行。這樣的話,大腦正常運作時常常為晚上,在白天,大腦反而正處於休息狀態。當白天眼睛直接接受比較強的太陽光線時,大腦不能對這種異常的刺激做出相應的判斷,於是就會像神經錯亂一樣,那時候大腦里儲存過的記憶或者想法,就會無秩序的顯現出來,也就是幻覺。

陸知返聽到這裡,反思起自己從創業到事業有成,一直都很拼。就算近幾年,公司情況可以說已經如日中天了,他反而更放心不下,很多事他還是親自把關,熬夜工作幾乎成了家常便飯。

專家還告訴他,像他這樣的病症在國外也出現過。聽到這句話陸知返把耳朵往專家臉前湊。專家又說患這種病的那些人的生命最多也就延續了五年,那些病人一部分是因為病症發作時意外身亡,比如他們會把陽台的窗口當作門徑直走進去;或者是正在開車突然發病,撞向了路邊的電線杆;還有人把槍支當作電吹風機,對着自己的腦袋一頓操作……另一部分人是死於這種病的併發症,由於他們害怕見到陽光,大多一直待在室內,以至於他們體內的維生素D就嚴重不足,然後死於抽搐、軟骨病……

陸知返的耳朵突然像被灌進一股開水,猛地一個激靈,然後醒來了。

(五)

在我們學校的各種慶典活動上,每年受邀參加的校友,都是當今社會各界的精英和知名人士,其中有官員、企業家,有文化學者、設計師,還有成名作家和詩人。2000年從我們學校畢業的李先石,如今也是一位作家。能受邀參加我們學校參加的活動,一直是他的一個願望,這對他來說,是出人頭地的機會,是找回尊嚴的機會。但他這個願望,至今也沒有實現。因為他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業餘小作家,沒有成功發表過一篇作品,也沒有獲得過一次有影響力的文學獎。在作家圈,他就是一個不被認可的碼字自慰者。甚至,連他妻子武慧瀟也這麼覺得。

武慧瀟曾經是在我們學校工作的一位心理醫生,當初她再三提意,讓李先石辭掉他廣告公司的工作,來我們學校做教師。她對李先石說,大學教師最好當了,一周也就那麼幾節課,又不像中學小學教師那樣得管着學生,大學教師就是你在上面講自己的,學生在下面玩自己的,你把PPT念完,一節課的任務就算完成了。等學期末,根據學生平常的到課情況隨便打一打成績,一個學期很快就過去了。加上暑假寒假和不上課的時間,你還有大量的時間搞寫作。而且大學教師的工資也不低,這不是一舉三得的是嘛!聽到這話,李先石總是反駁說,我最看不慣的就是那樣的大學教師,那根本就不是在教書育人,就是一群混日子的!再說了,我也是從那裡畢業的,學校每年舉辦活動都沒想到我一次。人家瞧不上我,我還有什麼必要舔着臉回去。

就這樣,武慧瀟每勸他一次,他們就要吵一架。

直到2010年,李先石歷時三年,終於完成了他首部長篇科幻小說《美麗世界》。在那個小說中,他構建了一個「疊加態」的世界,在那個世界中,「過去人」「現在人」和「未來人」同時存在,相互干預。那個世界裡的人們,不存在被輕視或者打擊,他們的任何缺陷,都可以通過科幻的手段自我改變,然後無拘無束地做他們認為能夠實現自我價值的事情。他們可以通過「回憶小屋」找回遺忘的記憶,可以通過「易性格室」改善自己的性格,可以通過「尊嚴吧」找回自己的尊嚴,還可以通過「失眠者當鋪」換取自己的正常睡眠時間。

當時李先石十分滿意這部作品,他決定出版這部小說。試圖以這部作品「殺」進作家圈,獲得認可和尊重。為此,他跑遍了市里所有出版社,但沒有一家出版社願意給他出版。他又跑了好幾趟省作協,他知道那裡每年有給作家公費出書的項目,可他連省作協會員都不是,這事兒根本輪不到他。無奈之下,他只好決定自費出版那部小說,當武慧瀟得知他這個想法時,堅決表示反對,並質問他,要我還是要書?李先石說,都要。武慧瀟擲地有聲地說,不——可——能!實際上,李先石告訴武慧瀟這個事情時,他已經和出版社簽了合同,交了定金。將近半年後,他的《美麗世界》終於出版了,這本書花費的三萬多元錢,是李先石偷偷從他們準備買房的積蓄中拿出的。武慧瀟知道這件事後,氣憤地抄了李先石的書房,並揚言要和他離婚,但李先石一直沒同意和她辦離婚手續。

不過從那會起,武慧瀟就離開了李先石,並拉黑了他所有聯繫方式。李先石聯繫不上了武慧瀟,又不願來我們學校找她,還是在一位朋友的幫忙答應下,他才知道武慧瀟已經辭掉了她在我們學校的工作。李先石只好聯繫了武慧瀟的家人,她這才知道武慧瀟出國學習了,不過她沒有和家人說他們要吵架鬧離婚的事。李先石不知道武慧瀟是真的出國學習了,還是故意和家人這樣說來躲他,他也不能和那邊說他們鬧矛盾離婚的事。那邊問他,武慧瀟出國你不知道?他只好回答,知道知道,我怕您二老不知道。

半年後,李先石拿到了五百本已經出版的《美麗世界》,它將那些書搬進他狹小的書房裡,擺在書架上、摞在在桌上,將小小的書房裝飾得像個豐收的梁倉,可這時她的心裡,依然感到空落落的。

後來,李先石把那些書相繼送給省作協領導,送給省內知名作家,送給他身邊寫作的朋友。最後,他準備捐給了我們學校一些書,那時候我們學校還在市裡的老校區。他本想,我們學校會給他辦一個捐書儀式,那樣他就可以風風光光地返校。可就在他去捐書的那天,和他聯繫的是一個圖書管的副主任,他走到校門口時,並沒有任何人接他,他再走進圖書館後,也看不到有關捐書的任何布置,橫幅或者海報都沒有。他打電話聯繫那位副主任,那人讓他到二樓一間辦公室辦捐贈手續,他上了二樓,尋到那件辦公室。那間辦公室沒有關門,他敲了幾下門框,聽到有人說了一聲「請進」。李先石進入那間辦公室後,一股濃烈的煙味撲上他的全身,他看到正對門的一張沙發上坐着兩個人,他們正抽着煙嘻嘻哈哈地說笑着,他問道,哪位是白副主任?其中一位男子用眼色指向裡面的一張辦公桌,他走進那張辦公桌,桌前一位中年女子正起身去倒水,李先石向她打了一身招呼,做了自我介紹,並問,您就是白副主任吧。那位中年女子說,是,你是來捐書的吧。她說這句話是正走向一台飲水機,然後又回到辦公桌前。李先石看到她桌上放了一台平板電腦,正播放着一部電視劇。她問李先石,捐幾本?李先石手上提了二十本《美麗世界》,他卻說,捐五本。然後他從手裡的袋子拿出五本放在那張辦公桌上,那位白副主任的眼神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他手裡的袋子。接着她從抽屜里取出一張證書,照着桌上的書,在上面寫下了李先石的名字,對他說,好了,拿着這個到對面辦公室蓋章。說着,那位副主任抱起了平板電腦。

李先石往出走的時候,兩位男子依然在嘻嘻哈哈,他還聽到,那位白副主任那裡傳出幾聲抽搐似的笑。他越聽。越像是一種對他的鄙薄和嘲諷。他覺得這太不像是他來捐書,倒像是來求人辦事。他越想,心裡越感到憋屈。因此,走出那間辦公室後,李先石並沒有去對面那間辦公室蓋章,下樓的時候,他順手將那張證書扔進了樓道拐角的垃圾桶,並且是撕到零碎後扔的。

最讓李先石失望的是,《美麗世界》的出版並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改變他的生活。十年來,作家圈依然不認可他是一名真正的作家,我們學校每年的活動依然沒有邀請過他一次,妻子武慧瀟依然杳無音訊。但李先石一直像一隻掙扎於淺水窪的魚,從來沒放棄對大海的渴望,他一直在積蓄先游向一條河的力量。

如今,他依然白天去公司做文案,晚上伏案寫作。每月靠三千元的收入,居住、吃飯、和買書。可他這樣日夜對自己身體的消耗,讓他明顯感覺身體大不如前,尤其是經常性失眠這個事情,有時候讓他很懷疑自己到底在追求什麼,最後又能得到什麼。

他常常在夜晚仰靠在椅子上椅子,按動打火機,看一股幽藍的火柱噴起,然後點燃一支香煙。煙霧從他的兩個鼻孔和嘴巴同時冒出,從他的面前上升到頭頂,和他黑中雜白的頭髮糾纏在一起,最後被這深夜的幽暗所吞噬。每當這個時候,他就開始幻想這個世界真的是他在《美麗世界》中寫到的那樣,他在那裡獲得地位和愛情,獲得完美的睡眠……

一天夜裡,李先石瀏覽貼吧,翻到一個名為「失眠者當鋪」的帖子。他在想,難道真的是自己的想象力平庸,連取一個名字都會和別人「撞車」?然後他點進那個貼子,樓主「當初的我」的帖子是這樣的:現在存在一個地方能夠用物質或者非物質換取正常的睡眠,有人願意嗎?他感到哭笑不得,難不成這個樓主是看過《美麗世界》那本書?他開始往下翻人們的跟帖,他發現議論這件事情的人還真不少。並且這些人都是失眠者,他們來自全國各地,其中有大學生,有公務員,有白領,有企業家,有家庭主婦,甚至還有小學生和軍人。這個貼吧居然成了他們唯一能夠放鬆心靈的地方,類似一座現代城市的精神後花園。他們白天工作,晚上遇到失眠時就在這裡跟帖,談論自己的生活壓力和失眠經歷,相互安慰,相互鼓勵。他們互相想辦法,恢復自己正常的睡眠。

更讓他感到吃驚的是,他追看這個貼子沒幾天,參與發帖的人就翻了幾十倍。他看到居然有這麼多人也在承受失眠的痛苦,為此他感到自己沒那麼孤單了,這也許正是這些人能聚到一起的原因。但他並沒有覺得這是一件好事,他覺得,一方面科技打造了一個便捷高效的社會,娛樂又豐富了這個社會。另一方面,羊毛出在羊身上,說到底,這都是社會上不同角色的工作者的集體功勞。人們享受在這個世界的美好的同時,也必須承受一些無法預料的結果,這正說明了任何事情都是有代價的。

後來李先石聯繫到了這個貼吧的樓主,那正是陸知返。他沒想到,這樣一位知名企業家,生活過得肯定比普通人強一百倍,竟然也會失眠。同樣讓他感到驚訝的是,這樣一位身價上百萬的人,還可以和很多普通人交流到一起。並且在他們的私聊中,李先石也沒見得他擺什麼架子,也許是出於校友關係,他們很快就熟悉起來,像知心朋友一樣。也的確是知心朋友,因為他們聊得更多的,是有關失眠的事情。

就在他們認識的那天,陸知返剛剛和妻子包蓉從國外回來沒幾天。他告訴李先石,他找到的那個專家,是一位催眠師,他在那裡接受是心理療法,而且確實有效。李先石聽後感到不錯,既然有效,他也很希望能接受心理療法。這對他來說,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可昆困難就在於需要出國,再加上治療費用,他怎麼能承擔得起。想想還是算了。

隨後陸知返又告訴他,下個療程他在國內做。李先石問,國內也有這方面專家?陸知返回答,目前還沒有。不過還有一位專家,她在給我治療的那位專家那裡已經學習了十年,不久後就會回國創造先例。

回到哪裡?他馬上問陸知返,這時他的眼睛一下子明亮了起來。

就在這兒。

就在這兒。李先石和陸知返確認了一遍,又在自己心裡確認了一遍。這時的李先石,就像自己小說里的人物獲得了自我拯救般的輕鬆。於是他和陸知返約好了時間,到時候兩人一起去找那位即將回國的專家。

(六)

連賈鈺真自己都沒想到,她居然挺到了考研筆試那天。很多次,因為失眠原因,她都覺得自己挺不到了,她覺得她隨時會倒在某一道練習題上。但她還是在反覆的失眠與自我克制中挺到了。 其間,她也在我們學校唯一一家藥店看過幾次醫生,而且那個藥店只有一位醫生。那位醫生每次沒等到賈鈺真描述完她的症狀,就開始給賈鈺真身前那個玻璃櫃檯上壘藥盒。他總是對賈鈺真說吃這個還得配那個,然後再吃個這個,諸如此類一些聽起來很專業的話。每次賈鈺真看着那三四盒藥,心裡既難受又無奈。儘管每次要花上百元,可既然來找醫生,也只好聽醫生的。但賈鈺真在是吃了幾次那位醫生開的藥後,並沒覺得這藥很有效,這讓賈鈺真覺得,這位醫生就是個光買藥不治病的騙子。因此,她後來就不去找那位醫生了。

賈鈺真很慶幸自己終於熬到了頭,她也有些為那些沒有熬過來的人感到可惜,甚至可憐。從備考開始到筆試結束,她見了太多人半途而廢,就算在馬上要筆試的前幾日,也會有人放棄。筆試結束後,她感慨道,這考研真的像是一場長跑比賽,比賽前,大家的起點和體力都差不多,可這個過程,比的就是毅力和耐心。哪怕你有一萬次想要放棄的想法,也要在那個邊緣及時把自己拉回來,否則就真的前功盡棄了。

筆試後的寒假,賈鈺並沒有回老家,而是去了天津的一家電子廠打工。筆試成績就是在她打工期間出來的,她的成績也過了國家線,這讓賈鈺真又放鬆了許多。可是,一段時間過去了,別人陸續接到了複試通知,而她遲遲沒有收到,於是她開始急了。她想到自己的成績距離她報考的那家學校往年的分數線略低一點,她更心慌了。她覺得自己和這所學校無緣了,但她沒敢和家人說,她只有自己另想辦法。這時賈鈺真想到,應該去打聽一下北京那所調劑院校的情況,正好北京和天津也不遠,也有同學在那邊,於是她決定親自去一趟北京。

可就在賈鈺真從北京站下火車時,突然又接到了省城那所院校的複試通知。這時,她眼裡的兩眶淚瞬間直流。這兩眶淚,她忍了一年多,她再也忍不住了,包括走出考場的那天她就想哭,她忍住了,她覺得那時如果沒忍住哭了出來,如果考不過的話眼淚就白流了,直到現在,她的眼淚終於沒有白流。這一年多的時間裡,面對備考的壓力,想一想自己備考過程中多少夜裡失眠甚至幻覺,面對種種壓力帶來的焦慮感、孤獨無助感,她對這兩眶感到值得的眼淚的等待和忍受,太不容易了。

他掛掉電話,往口袋裡塞手機時,卻一不小心把手機掉進了鐵軌!這時她失去了與所有人的聯繫,並且,她卡里的錢根本不夠買一部手機。她只好借了火車站一位環衛工人的手機,在猶豫了一下該先聯繫誰後,她還是把電話打給了家人。

賈鈺真她媽正在村里打麻將,聽賈鈺真說她接到通知這一消息時也是忍了兩行淚的,她沒說話,一路跑着奔向鎮上她家的饅頭鋪去。一進鋪子,賈鈺真她媽的兩行淚齊刷刷地流了下來,並嗚咽着對賈老七說,真真——接到通——知了——

出息!賈老七說了賈鈺真她媽一嘴,奪過手機說,真真,沒事,你媽是太高興了。賈老七說接到通知就好,並詢問她現在在哪。賈鈺真只好把這幾天發生的事全部告訴了賈老七,包括她丟手機的事。賈老七聽後對她講,現在爸就給你去打錢,完了先買手機。掛了電話,賈老七馬上去找鄰居店鋪湊了三千元現金,然後奔向了信用社。

那天開始,村里人便開始傳賈老七那個大閨女考上了研究生。村里人哪裡懂得什麼是研究生,碩士研究生是研究生,博士研究生也是研究生,也不懂什麼筆試和面試,反正村里人普遍認為上完大學就該考研究生了,接到通知就意味着考上了。在他們村,考上本科的都沒有幾個,但凡是誰家孩子考上了本科,村里人都會議論好幾天,當初賈鈺真靠上本科時,雖然是一個達本科線就可以上的普通二本,村里人就開始對賈老七一家刮目相看,說他養了個好閨女。現在人們又在議論賈老七一家供出了研究生,這讓賈老七一家在村里不但直起了腰,賈老七還因此像出國的饅頭一樣膨脹了起來。

等到三月份開學,賈鈺真去了學校,她的同學們就陸續知道了她過了線的消息。當時最先是她們宿舍的人知道的,然後全傳到了全班,再然後傳到了全系。像她這樣曾被我們系男生口評為系花,關注她的人自然不少,現在又傳出了她過了初試的消息,又在我們系紅了一把。不管是當面還是背面,同學們都誇她很用功,現在實至名歸。當面的話同學們還會說幾句恭喜之類的話,以前想走近她的那些男生,包括學弟學長們也借着這個機會上前搭訕她幾句。要知道,大學裡的男生「物色」女生首先是看長相,他們會在班裡、全系、全校一步一步物色長得好看的,大眾審美無非是看臉蛋、看身材、看妝容,實際上但凡有點「底子」的女生,稍微拾掇拾掇就是男生們口中的美女。像賈鈺真這樣的,確實是「底子」好,又會拾掇自己,那當然是眾多男生的女神。

也幸好是她考上了,也確實是應該的,她考研那可是下的實實在的功夫。在我們系,有幾個沒過初試的女生,儘管從她們口中問不出成績,但大家從她們的日常情緒就可以看出是個「溺水者」。再加上你這幾個女生平常平常也打扮的一副「社會姐」模樣,這時候她們的同學會覺得這樣的人考不上也正常,可每人敢把這話當面說出來。

到了三月中旬,賈鈺真完成了複試,就在複試回去的當天晚上,她一直在回憶白天考官提問她的問題,她擔心複試過不了那就太遺憾了,繼而她又想如果真的是萬一沒考上,到時候她的同學怎麼看她,那是在太丟人了。就算不在乎這些,那要不要「二戰」?家裡會不會支持?一連串的擔心和憂慮像無數條找不到頭的絲線,橫七豎八的纏繞着她敏弱的神經。一直到夜裡兩點多,賈鈺真感到眼睛有些乏困,她開始嘗試硬合住眼睛,試圖進入睡眠,但是大腦是一種既清醒混濁的奇怪感覺,讓她難以入睡。

這時賈鈺真的腦子裡突然跳出一個奇怪的名字,她感到熟悉,她想這絕不是簡單地無中生有,這個信息可能是提醒她什麼。她閉眼在大腦里回憶,失眠者當鋪,對,是圖書館那本書里見到過這個名字。確實是因為距離看到那本書有一年時間了,再加上她剛考研結束,腦子裡都是那些知識點,半年前的事情沒記得幾件,唯獨這件事,她肯定是不會忘記的。她想起有這麼一回事,腦子更清醒了。以前幾乎沒有時間去認真了解那本書,只是那裡的故事讓她感到有趣,正好這段時間在學校也沒什麼太忙的事情,既然想起來了,乾脆就了解個明白。這股子勁兒倒是和她考研時沒多大出入。隨着她仔細地回憶,那本書中的故事一點點清晰起來,布滿她腦中的神經,他發現故事的線索越來越多,人物關係越來越複雜,邏輯奇怪,情節荒誕,但通過假設和推斷,其中還真有一些道理。她乾脆披了件下床,點亮她的小夜燈,拿出了一張A4紙和一支鉛筆,畫起了人物關係圖,並對人物行了分析,將一些明顯的線索標註出來。一盞橙黃的小夜燈下,她的表情嚴肅,手中的鉛筆轉動着,她身後的空牆和地板上,摺疊着她上身的影子,她輕輕一個動作,那條折線就變換了位置。此時的她,一點兒都不像一個學財務的,倒像一個偵探,企圖解密一名高智商者設定的圈局。

第二天上午七點五十分,還沒等到我們圖書館開門,賈鈺真已經到達圖書館門口。十多分鐘後,她等到門衛從裡面開了門,直接奔向二樓,走進那個自己曾經藏書的書庫。進門之前她還擔心到這都一年多了,那本書不會被當做廢書處理了吧,又或是被其他人發現又藏到了其他地方。她向自己藏書的那個書架走去,在書架的最低處的角落裡開始翻找。事情果然像她想的那樣,那本書已經不見了。賈鈺真雖然有些失落了,但她還不願意就這樣放棄,接着她又把那個書庫的所有書架都翻了一遍,包括最上面夠不到的那一層,她踩着凳子立腳尖在上面翻,就差扒上去了。一陣折騰後,她依然沒有見到那本書,她已經完全沒有了辦法,她總不可能把所有書庫都翻一遍。

這下她死心了。

這在之後的一段時間,她常常回憶起那本書中的內容。反倒是這段時間在學校沒有什麼太緊張的事情,她又頻繁地出現了失眠。時間就像一條小蛇,感受它的蠕動往往是在春季,而且越來越快,所能見到的也越繽紛,慢慢進去了夏季,賈鈺真就總感覺自己腳後跟有一條小蛇,時不時戳癢她的後腳跟,這種癢會直上腦神經使她遭受失眠之苦,又有時變換着花樣以其妙的幻覺讓她感到孤獨、無奈、荒唐和恐懼。她常常回憶起那本書的內容之後,便陷入一種幻覺,她幻覺自己就是書中的某一個人物,幻想在那個世界裡找到那家「失眠者當鋪」,幻想自己順利考上了碩士研究生……

(七)

五月的一個周末,賈鈺真全宿舍人聚在市裡的一家自助餐廳吃散夥飯。這天,全宿舍人都喝了不少酒,就包括平時一指頭沒碰過酒杯的王璐,也至少喝了有五瓶啤酒,儘管她喝吐了,但大家覺得她很夠意思。她是個極其不愛說話的女生,也從不與人交往,直到現在,班上的人她都認不全。

借着酒勁,大家酣聊了起來。剛開始還有說有笑的,互相開開玩笑,扯扯段子,氣氛歡樂。都說酒後吐真言,一點也沒錯,尤其是喝到酣暢的時候,酒精逐漸在她們的身體裡深入,每個人更加真實的狀態就表現了出來,繼而低沉、憂鬱、傷感,這時候人往往是安靜的,沉默的,不過,一旦開了口,說得可都是心裡話。沉默了有十幾分鐘後,一個女孩突然開口說,畢業後,你們打算做什麼?

這看上去是一個不能再簡單的問題,是一個大家經常會作為閒聊或者化解尷尬的一個話題,放在平常大家聽完也就是簡單地應付一下,根本沒幾個人往多了想,因為總覺得還遠。但這個問題步步緊逼,像一條小蛇的信子,暴露它的脾性。就在這個時候,這個問題顯得異常的敏感而鋒利,大家都不敢輕易開口,因為可能好多輕易表達出來話根本無法使它順從你的想法。但你不能總以敷衍或者躲避的姿態面對它,試探也好。不過還是有人開口說話了,接着大家三句兩句地聊起了這個話題,不過很明顯的是大家都謹慎至極。

其中一位單親女孩趙哲芳說着說着眼淚就止不住了,從她的話中大家都聽出了悔恨與自責的意思。這四年來,她是一種什麼樣的女孩,大家都看在眼裡。她父親在她上初中那年出車禍去世,這些年來,母親一個人靠做裁縫供她上學。上大學以前她還是個很懂事的孩子,用功考上了重點高中。但自從上了大學,她覺得以前受的委屈和壓抑太大了,上大學就是要好好放鬆甚至放縱自己。在學校她常常夜不歸宿,和學校里、社會上的男青年們「鬼混」,泡網吧,逛夜店。自然她交過不少男朋友,在交男朋友的同時,還和好幾位男生保有曖昧關係,就拿每年情人節之類的節日來說,她會同時收到好幾份男生送的禮物,大家都明白,包括她也清楚,那些男生什麼想法,他們只是憑藉長得帥氣或者大方有錢,在像她這樣的女孩身上滿足自己卑劣的欲望。當然,誰都清楚,說是兩廂情願,不如說互相需要、各取所需。而她需要的就是所謂的被在乎、被照顧,然後被羨慕,這就像眾多人往一個細長的瓶子裡倒水,瓶子裡原來的水越少,發出的響聲就越大,比如每當有人在私下議論她並向她投出讚美和羨慕的眼神時,她會充滿極大的滿足感和存在感。

後來她聊到這四年母親幾乎每天都給她打電話噓寒問暖而她每次很不耐煩地掛掉電話時,她內心的自責感像一顆粗糙的活塞自下而上噎進她的喉嚨,兩個眼眶如失控的閥門,淚水順着情緒的管道,被那顆往復的活塞一股股連續推出。

全宿舍人對她好一頓安慰後,趁着氣氛,她們又說了好多心裡話,這些話平時各自隱忍在心裡,誰也不說,就包括平時誰起床早吵到了誰,誰睡覺早被誰的手機音干擾,這些話平時是很少有人常常提起的,都是擱心裡,只是通過眼神或者動作將這些話預示出來。這些不具有友好性質的話,誰也知道,放到平時至少得嚷嚷起來,也就是這天,這個氛圍,這個機會,才給了他們相互諒解和體貼的機會。這次散夥飯到最後似乎成了一場民主批評會,在互相理解和包容的基礎上,互相訴說自己過往與舍友、同學相處中存在的問題,包括和她們的家人。不過這次民主會還是相當成功的,最起碼現在看來她們每個人的自我認識還是很到位的。賈鈺真想,如果更早一些,一年兩年前,甚至剛上大學,她們有了類似今天的認識,也不至於現在回想起大學生活時,滿是自責與遺憾。另外,她的想法裡帶有一些鄙夷,但更多的是同情和憐憫。

這晚聚會結束時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四十分,她們走出餐廳聽從舍長周靜的安排,周靜帶着鄧雅瑜和另外兩個舍友打了一輛車先離開,讓賈鈺真照顧趙哲芳再打一輛車。周靜一行四人回到宿舍大概十多分鐘給賈鈺真打電話,問她們怎麼還沒到,賈鈺真那邊說,我們還沒上車,趙哲芳說想醒醒酒,我還在帶她在街上轉悠。周靜囑咐她們儘快回來,公寓就要封門了,兩個女生大晚上的又不安全。賈鈺真說,放心吧,一會就回去了。說完掛掉了電話。她攙扶着趙哲芳,兩人沿着餐廳那條街在人行道上慢慢悠悠地散步。儘管她們是逆行,此時人行道上已沒有幾個人,她們偶爾看到機動車道上幾輛開着遠光的車燈閃過,輪胎壓過井蓋時咣當咣當的聲音格外響亮。走了一段路,趙哲芳對她說,我再也不想這樣啊,可惜四年就這麼過去了……似乎很多話還沒說出,她又跑到一個綠化帶旁嘔吐去了。

賈鈺真不知道她是在說醉話還是真話,但哪有那麼多如果,如果真得有如果,我也不想這樣,現在努力地拼命不就是為了能過上想要的生活,誰也想不用很多努力就有人疼愛有人照顧,可能嗎?當然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現在努力了,以後可能會過得輕鬆一點,活得瀟灑自在一點,就像,可能是趙哲芳那樣?賈鈺真並沒有搭理,她越想越覺得成功也就是那麼回事兒,活出自己最想要的那個樣子也許很難,但過得自在有人羨慕也是一種成功。她越想,似乎越來越理解趙哲芳了。但她轉頭又想誰都有家人,很多時候自己的努力並不是為了自己,但又說回來,自己活得自在能養活好自己對家人也是一種交代,這樣想確實也說得通。

趙哲芳站起後乾嘔了幾聲,又清理清嗓子,問賈鈺真現在幾點了,賈鈺真掏出手機,屏幕里的光從她的下巴向上照亮她的臉,她的五官勻稱,優雅中帶有平靜。她說,已經十二點半了。幾次嘔吐後趙哲芳的酒氣消散的差不多了,她在飯局上吐了一次,一出餐廳又吐了一次,現在又吐了一次,肚子早已經空了。她對賈鈺真說,都這麼晚了,宿舍一定封門了,咱倆今晚就別回去了吧。這時舍長周靜又打來電話,問她們怎麼還沒回去,宿舍已經封門了。賈鈺真對周靜講,明天回吧,正好趙哲芳也餓了,帶她吃點東西然後找地方住下,明天一早回。周靜說,好,那你們注意安全。

賈鈺真和趙哲芳又順着那條路繼續走着,這是一條南北方向的主幹道,道路兩旁的商店餐館大多已經打烊,她們順着人行道拐進了一條東西方向的街道。賈鈺真看到這條街中斷還有一家商店亮着燈,她們走到那裡,是一家小超市,這家小超市處在這條街和另一道巷子的拐角。她們在超市買了一些麵包牛奶之類的零食,乾脆連明天早上的也買上,今晚睡一個懶覺,明天幾點起來算幾點。走出超市,賈鈺真問候趙哲芳怎麼樣了,並遞給她一盒牛奶,讓她墊墊胃,喝了那麼多酒又吐了出來對胃傷害不小,牛奶可以用來緩解一下。趙哲芳接過那盒牛奶,對吸管深吸了一口說,已經沒事啦!賈鈺真看了看她,她的臉色已經恢復正常,嘴唇又含住那支白色吸管,在她的吮吸下,兩腮凹陷得像兩個琴腰,牛奶順着吸管一股股進入她的口中,發出咕咕的聲響。

賈鈺真掏出手機,訂了一家距離她們最近的一家連鎖酒店後便挽着趙哲芳的胳膊拐進了那條南北方向的巷子,這是一條單行巷,巷兩側是各種店鋪,有藥店、按摩店、小超市、五金店、小餐館之類的,像一條民生百貨巷,除了隔十幾步有一兩家小超市和小旅館的玻璃上還亮着光,其它地方一片漆黑,顯得十分肅靜,關鍵是這個時間巷子裡路燈都已經關閉了。還是趙哲芳膽子比較大一些,她經常出門,各種大街小巷的夜市早已習慣,她並沒有感到害怕,賈鈺真倒有些擔心她們兩個弱女子走在這樣的巷子會不會有什麼危險。趙哲芳感到賈鈺真挽着自己的胳膊明顯加快了步伐,像是硬曳着她往前走,若不是趙哲芳現在酒已經醒了,非被她曳倒不可。

大約十分鐘後,她們已經接近那家酒店,按照手機導航的顯示是在巷子西側,也就是巷子另一側附近。正當她們剛越到巷子西側的人行道上時,賈鈺真側頭的一瞬間看到巷子對面一家店鋪的牌匾閃閃發光,一種強烈的肅靜感和神秘感籠罩住她的身體。「失眠者當鋪」幾個小字像五隻螢火蟲飛入她的眼睛,隨她的靜脈跳動,她仿佛看到了一種新生活的出口,她脈搏跳動的節奏被打亂,體溫也變得都不均勻了。她的內心已經完全被這五個字攪亂,她看過的那本書告訴她的東西一下子從她腦子裡飛出,那些神奇的故事和神秘的世界恰巧可以讓她與這個店鋪聯繫在一起,並構造出更加神秘的事情。

賈鈺真,看什麼呢?趙哲芳喊了她一聲,用自己的胳膊搖了搖她的身子,賈鈺真這才回過神來,對趙哲芳說,沒什麼沒什麼,走吧。

在酒店這夜,趙哲芳吃了一些零食,洗澡後,她往床上一躺沒五分鐘就睡着了。賈鈺真自言自語,果然是胸大無腦。她一夜又想了許多事情,依然是有關那本書的事情。方才見到的那家店鋪讓她更加好奇書中描述的那個世界,或者說讓她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她感到這一切似幻似夢,真假難辨。失眠到底意味着什麼,她大腦里曾產生的詭異的片斷式畫面又在暗示什麼。她越想大腦越感到混沌,這種混沌,近似嬰兒脫離羊水時的狀態,對感知到的事物持有新鮮感而又存在某種懷疑。

第二天賈鈺真和趙哲芳離開酒店時已將近中午,賈鈺真站在酒店門口,望向那家店鋪,顯然在白天那家店鋪的外觀使她看得更加真切。但這家店鋪與周圍的商店並沒有特別的區別,兩扇普通的鋁合金門,門上的半截玻璃貼着半透明玻璃膜,門的兩側分別開有兩個窗口,兩個窗口上的玻璃雖沒有玻璃膜,但由於反射,這樣的距離並不足以讓她看到店鋪裡面。門和兩個窗口上方都裝有防盜卷閘,漆層掉落的地方看上去鏽跡明顯,沿着兩個窗口兩側的落水管看向店鋪外檐的頂部,可以看到漏水的痕跡,檐頂的白色圖料因此變得皺裂並伴有脫落,露出粗糙的混凝土面料。但儘管是如此普通的一家店鋪,就因為它的名字,賈鈺真一定要進去看一看以滿足她的好奇。趙哲芳覺得她無趣,並沒有打算和她一起進去,於是走向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說在那裡等她,並讓她儘快出來。

(八)賈鈺真進入那家店鋪後,她環顧了屋子四周,整間屋子雖然不大,但裝飾所產生的開闊和靜謐,讓她有一種進入夢裡的感覺。這時,一位女子從一面屏風後走出,用微笑和她打了一下招呼,賈鈺真便問她這家店鋪是做什麼的。女子沒有說話,用手勢示意她進去屏風內。賈鈺真便跟隨女子進入了屏風後的一個空間,那裡僅憑几束不知來源的燈光,才看清楚整個空間的布局,她發現這裡的天花板、牆壁和地板都印有特殊的圖形,在那幾束燈光的照耀下,整個空間像一片悠遠的夜空,這讓賈鈺真既感到舒適,又感到絲絲倦意。女子讓賈鈺真坐在一張沙發上,對她講起了有關她自己和這件店鋪的事情。女子告訴她,這裡是一家剛剛開張的心理理療店,她叫武慧瀟,是一位剛剛從國外學習回來的心理師。此時,賈鈺真心裡一邊想着自己曾經讀到的那本書,一邊問武慧瀟,店鋪為什麼叫「失眠者當鋪」?於是武慧瀟將她與丈夫李先石的事情告訴了賈鈺真。原來,武慧瀟當時離開李先石後,在國外和一位專家學習了催眠技術,武慧瀟又受到李先石那本《美麗世界》的啟發,和那位專家一起發明了一種專門用來治療失眠的方法。這種方法是通過和失眠者深度對話,並將失眠者在催眠狀態下,引致一種虛幻的世界,這個世界在失眠者的意識里自主產生,又受催眠師控制,這時候就可以讓失眠者在那個虛幻的世界中,通過虛幻的方法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交談中,賈鈺真把自己失眠的事情告訴了武慧瀟。很快,兩人就像知心朋友一樣無話不談了。賈鈺真都感覺奇怪,她突然就和面前這位與她年齡相差近二十歲的人建立了信任。這讓賈鈺真懷疑自己似乎是受到了某種控制,有些猶豫在她心裡的話,還沒等她做決定,就順理成章地滑向了她的嘴唇。漸漸地,賈鈺真憋在心裡的許多話,都說給了武慧瀟。包括她大學期間發生在她身上愉快和不愉快的事情,尤其是她的宿舍生活、考研經歷和家庭情況。這是她第一次感到和別人傾訴竟如此放鬆。這种放松,就像有高手相助,將一支瞄準她胸口的緊繃於一張弓上的利箭,借力卸了下來。實際上,賈鈺真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從哪個時刻起就被催眠了。但她的腦子依然保持清醒,她能感覺到一些事情的發生,這些事情亦幻亦夢,荒誕甚至魔幻,那遠遠要超過我們理解的藝術。但她無法確定這些事情是事實發生的還是過去發生的,或者將來會發生的。她也無法確定自己的狀態以及與這個世界的關係,她此時就像一個電影裡角色,在導演的指導下以十分投入的狀態進入一個又一個場景,將這個角色儘可能塑造得逼真,讓別人信以為真的同時,自己也真假難辨了。賈鈺真只覺得一天早上的上午七點五十分,還沒等到我們圖書館開門,賈鈺真已經到達圖書館門口。十多分鐘後,她等到門衛從裡面開了門,直接奔向二樓,走進那個自己曾經藏書的書庫。進門之前她還擔心到這都一年多了,那本書不會被當做廢書處理了吧,又或是被其他人發現又藏到了其他地方。她向自己藏書的那個書架走去,在書架的最低處的角落裡開始翻找。一陣折騰後,她終於找到那本書。她拍了拍封面上的灰塵,又反過來看了看背面,還好書還完整。她翻開那本《美麗世界》,找到其中有關「失眠者當鋪」的章節,尋到一拿椅子坐了下來。在離開書庫時,賈鈺真已經將書中「失眠者當鋪」的具體地址用手機拍了下來。接着她返回了宿舍,換了一身衣服就匆匆出了門,出公寓門時,她碰到了跑步回去的趙哲芳,趙哲芳問她,幹嘛去?賈鈺真只是說了一聲「出門」,馬上就與趙哲芳走開五米的距離。在學校門口的公交站牌等了足足半個小時後,她才等到一輛開往區裡的公交車。到達區里後,等她等到一輛開往市裡的公交車時,已經是上午十點多。由於這是一輛主幹線車,從起始站到終點站一共大大小小三十多站,而賈鈺真要下車的地方是倒數第三站。從賈鈺真上了那輛車,車廂就擠滿了人,每走上兩三分鐘,車就要停一站,三站之後,賈鈺真就被從前門擠到了後門。車每聽停一站,司機就要喊上幾嗓子「往裡走,往裡走」,可是裡面哪有那麼多地方,但人上不來車就沒法開,站着的人也只好側着身立着腳尖使勁往裡擠,賈鈺真也只好跟着繼續往裡擠,直到她被擠到車位的一個座位旁,她的腿彎緊挨着座位上一位中年男子的膝蓋,中途的顛簸,讓她好幾次就要坐在那位男子的腿上,這時她只好強拉住頭頂了拉環,靠兩隻胳膊的力氣勉強將自己拽起。直到過了中午十二點,賈鈺真才下了公交車。下車後他打開相冊,確認了一遍那個地址,然後開了手機導航向那個地方步行過去。快要接近那個地方時,他遠遠望見「失眠者當鋪」的招牌,走近後,他發現這裡果然和書中寫的一樣。這時,她更加確定書中那個世界的存在,並認為這本書的作者李先石就是一個未來人。賈鈺真推門進入了失眠者當鋪,整間屋子的布局和裝飾同樣和書中描述的一模一樣,她興奮地太心裡說了無數遍「太好了,太好了」,她慶幸自己能夠發現這樣的事情,還能找到這樣的地方,她一下子放鬆起來,幾乎忘掉了在學生發生過的所有苦惱和遇到過的所有困境。但她始終記得一件事情,她來這裡是要換回自己的正常睡眠。隨後她被一名工作人員帶進一面屏風,她告訴那人自己的失眠情況後,那人在一台電子設備上遞打開一張「失眠者契約」。在那張契約上,只要在相應的欄目里輸入失眠者需要當的物質或者非物質後,系統就開始評估這些所當之物的價值,然後會自動輸出這些所當之物可換取的正常睡眠的時間。確認並簽字後,這場交易就可以完成了。賈鈺真看到這個交易流程和規則和她在那本書中讀到的一樣時,她早已想好自己要當一些什麼東西了。於是她在上面輸入了她不常用的一些化妝品和過時的衣服,但她發現這些東西根本不夠換取一個晚上的正常睡眠時間。接着,她又輸入了自己比較喜愛的一個手提包,上面顯示,這個手提包可以換取三天的正常睡眠時間,可是三天對她來說也是遠遠不能滿足她的。後來她又試着輸入了自己普通話證,她看到這個可以換取一個月的睡眠時間。她又試着輸入了自己的英語六級證書,居然可以換取三個月的正常睡眠。她發現越是當時讓自己最花費時間和精力得到了東西,在這裡價值也就越高。她好奇自己的考研成績能值多少正常睡眠時間,於是她在上面輸入了自己的考研初試成績,這個小小的數字居然可以換取三年的正常睡眠,這完全能滿足她的需求。但是,她實在不捨得將這個幾乎拼了命才獲取的成績拋棄掉,但她又想,為了這個成績,自己確實搭上了自己的身體,現在拋棄她重新換回身體的健康也理所應當。就在賈鈺真猶豫的時候,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從屏風外傳來,整個屋子的寂靜像黎明的湖面突然被一尾魚劃開一道痕跡,她忽然從催眠中醒來。武慧瀟叮囑賈鈺真繼續坐在這兒,她獨自走出屏風。門外敲門的是兩位男子,武慧瀟打開門後,一眼就認出其中一位正是李先石,另一位他不認識的是陸知返。武慧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她開這家店鋪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為等李先石來找她,但她沒想到居然來得這麼快,這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門外的李先石也認出了武慧瀟,此時,他也許有一萬句話要對她講,但自從他和李先石相約來找一位專家的路上,這條路讓他越走越熟悉,就像在逐漸與自己靠近。直到他們來到這個地方,他發現這家店鋪的位置、牌匾、門窗以及屋內的所有陳設,都是他在《美麗世界》描述的樣子。他那一萬句話儘管沒從口中說出,但他來了,就都懂了。現在,他心中的那個美麗世界,不是因為想象而存在,而是真的有人在為他建設,等他出現,等他走進自己與愛的世界。李先石和武慧瀟對目而視的半分鐘,似乎足以讓他們觸摸到可以連線對方內心的撥號盤,也足以將武慧瀟離開李先石十年的理由全部解釋清楚。接着,陸知返向武慧瀟打了一聲招呼,打破了短暫的沉默。武慧瀟引他兩人向屋內走去的同時,陸知返向她做着自我介紹,並說明了找到這裡的原因和目的。同樣,武慧瀟安排他兩人坐在沙發上,儘管他們看到旁邊坐着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子,但沒有打擾她。兩人坐下後,整間屋子重新恢復了寂靜,他們除了感受到靜謐,還覺得身下這張沙發實在是為他們量身定發作,合適極了,因此他們還相互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他們盡力將整個上身向後仰,讓脖子和腦袋都貼合在沙發的靠背上。武慧瀟開始與他們三人對話,對話中,武慧瀟幾乎完全了解了陸知返的家庭情況、工作經歷和情感生活,包括他的某些記憶和想法,都在武慧瀟的提問中一一講出。沒多長時間,武慧瀟就順利將他們催眠進一個虛幻的世界,但他們並不知道何時就已經被催眠。他們像在夢裡做夢,無所謂方向和時間,任憑你無數次跳傘,依然覺得安全。不過,他們只覺得這是很多事情是真實發生的。

(八)

賈鈺真進入那家店鋪後,她環顧了屋子四周,整間屋子雖然不大,但裝飾所產生的開闊和靜謐,讓她有一種進入夢裡的感覺。這時,一位女子從一面屏風後走出,用微笑和她打了一下招呼,賈鈺真便問她這家店鋪是做什麼的。

女子沒有說話,用手勢示意她進去屏風內。賈鈺真便跟隨女子進入了屏風後的一個空間,那裡僅憑几束不知來源的燈光,才看清楚整個空間的布局,她發現這裡的天花板、牆壁和地板都印有特殊的圖形,在那幾束燈光的照耀下,整個空間像一片悠遠的夜空,這讓賈鈺真既感到舒適,又感到絲絲倦意。女子讓賈鈺真坐在一張沙發上,對她講起了有關她自己和這件店鋪的事情。女子告訴她,這裡是一家剛剛開張的心理理療店,她叫武慧瀟,是一位剛剛從國外學習回來的心理師。此時,賈鈺真心裡一邊想着自己曾經讀到的那本書,一邊問武慧瀟,店鋪為什麼叫「失眠者當鋪」? 於是武慧瀟將她與丈夫李先石的事情告訴了賈鈺真。原來,武慧瀟當時離開李先石後,在國外和一位專家學習了催眠技術,武慧瀟又受到李先石那本《美麗世界》的啟發,和那位專家一起發明了一種專門用來治療失眠的方法。這種方法是通過和失眠者深度對話,並將失眠者在催眠狀態下,引致一種虛幻的世界,這個世界在失眠者的意識里自主產生,又受催眠師控制,這時候就可以讓失眠者在那個虛幻的世界中,通過虛幻的方法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

交談中,賈鈺真把自己失眠的事情告訴了武慧瀟。很快,兩人就像知心朋友一樣無話不談了。賈鈺真都感覺奇怪,她突然就和面前這位與她年齡相差近二十歲的人建立了信任。這讓賈鈺真懷疑自己似乎是受到了某種控制,有些猶豫在她心裡的話,還沒等她做決定,就順理成章地滑向了她的嘴唇。漸漸地,賈鈺真憋在心裡的許多話,都說給了武慧瀟。包括她大學期間發生在她身上愉快和不愉快的事情,尤其是她的宿舍生活、考研經歷和家庭情況。這是她第一次感到和別人傾訴竟如此放鬆。這种放松,就像有高手相助,將一支瞄準她胸口的緊繃於一張弓上的利箭,借力卸了下來。

實際上,賈鈺真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從哪個時刻起就被催眠了。但她的腦子依然保持清醒,她能感覺到一些事情的發生,這些事情亦幻亦夢,荒誕甚至魔幻,那遠遠要超過我們理解的藝術。但她無法確定這些事情是事實發生的還是過去發生的,或者將來會發生的。她也無法確定自己的狀態以及與這個世界的關係,她此時就像一個電影裡角色,在導演的指導下以十分投入的狀態進入一個又一個場景,將這個角色儘可能塑造得逼真,讓別人信以為真的同時,自己也真假難辨了。

賈鈺真只覺得一天早上的上午七點五十分,還沒等到我們圖書館開門,賈鈺真已經到達圖書館門口。十多分鐘後,她等到門衛從裡面開了門,直接奔向二樓,走進那個自己曾經藏書的書庫。進門之前她還擔心到這都一年多了,那本書不會被當做廢書處理了吧,又或是被其他人發現又藏到了其他地方。她向自己藏書的那個書架走去,在書架的最低處的角落裡開始翻找。一陣折騰後,她終於找到那本書。她拍了拍封面上的灰塵,又反過來看了看背面,還好書還完整。她翻開那本《美麗世界》,找到其中有關「失眠者當鋪」的章節,尋到一拿椅子坐了下來。

在離開書庫時,賈鈺真已經將書中「失眠者當鋪」的具體地址用手機拍了下來。接着她返回了宿舍,換了一身衣服就匆匆出了門,出公寓門時,她碰到了跑步回去的趙哲芳,趙哲芳問她,幹嘛去?賈鈺真只是說了一聲「出門」,馬上就與趙哲芳走開五米的距離。

在學校門口的公交站牌等了足足半個小時後,她才等到一輛開往區裡的公交車。到達區里後,等她等到一輛開往市裡的公交車時,已經是上午十點多。由於這是一輛主幹線車,從起始站到終點站一共大大小小三十多站,而賈鈺真要下車的地方是倒數第三站。從賈鈺真上了那輛車,車廂就擠滿了人,每走上兩三分鐘,車就要停一站,三站之後,賈鈺真就被從前門擠到了後門。車每聽停一站,司機就要喊上幾嗓子「往裡走,往裡走」,可是裡面哪有那麼多地方,但人上不來車就沒法開,站着的人也只好側着身立着腳尖使勁往裡擠,賈鈺真也只好跟着繼續往裡擠,直到她被擠到車位的一個座位旁,她的腿彎緊挨着座位上一位中年男子的膝蓋,中途的顛簸,讓她好幾次就要坐在那位男子的腿上,這時她只好強拉住頭頂了拉環,靠兩隻胳膊的力氣勉強將自己拽起。

直到過了中午十二點,賈鈺真才下了公交車。下車後他打開相冊,確認了一遍那個地址,然後開了手機導航向那個地方步行過去。快要接近那個地方時,他遠遠望見「失眠者當鋪」的招牌,走近後,他發現這裡果然和書中寫的一樣。這時,她更加確定書中那個世界的存在,並認為這本書的作者李先石就是一個未來人。

賈鈺真推門進入了失眠者當鋪,整間屋子的布局和裝飾同樣和書中描述的一模一樣,她興奮地太心裡說了無數遍「太好了,太好了」,她慶幸自己能夠發現這樣的事情,還能找到這樣的地方,她一下子放鬆起來,幾乎忘掉了在學生發生過的所有苦惱和遇到過的所有困境。但她始終記得一件事情,她來這裡是要換回自己的正常睡眠。

隨後她被一名工作人員帶進一面屏風,她告訴那人自己的失眠情況後,那人在一台電子設備上遞打開一張「失眠者契約」。在那張契約上,只要在相應的欄目里輸入失眠者需要當的物質或者非物質後,系統就開始評估這些所當之物的價值,然後會自動輸出這些所當之物可換取的正常睡眠的時間。確認並簽字後,這場交易就可以完成了。

賈鈺真看到這個交易流程和規則和她在那本書中讀到的一樣時,她早已想好自己要當一些什麼東西了。於是她在上面輸入了她不常用的一些化妝品和過時的衣服,但她發現這些東西根本不夠換取一個晚上的正常睡眠時間。接着,她又輸入了自己比較喜愛的一個手提包,上面顯示,這個手提包可以換取三天的正常睡眠時間,可是三天對她來說也是遠遠不能滿足她的。後來她又試着輸入了自己普通話證,她看到這個可以換取一個月的睡眠時間。她又試着輸入了自己的英語六級證書,居然可以換取三個月的正常睡眠。她發現越是當時讓自己最花費時間和精力得到了東西,在這裡價值也就越高。她好奇自己的考研成績能值多少正常睡眠時間,於是她在上面輸入了自己的考研初試成績,這個小小的數字居然可以換取三年的正常睡眠,這完全能滿足她的需求。但是,她實在不捨得將這個幾乎拼了命才獲取的成績拋棄掉,但她又想,為了這個成績,自己確實搭上了自己的身體,現在拋棄她重新換回身體的健康也理所應當。

就在賈鈺真猶豫的時候,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從屏風外傳來,整個屋子的寂靜像黎明的湖面突然被一尾魚劃開一道痕跡,她忽然從催眠中醒來。武慧瀟叮囑賈鈺真繼續坐在這兒,她獨自走出屏風。

門外敲門的是兩位男子,武慧瀟打開門後,一眼就認出其中一位正是李先石,另一位他不認識的是陸知返。武慧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她開這家店鋪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為等李先石來找她,但她沒想到居然來得這麼快,這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門外的李先石也認出了武慧瀟,此時,他也許有一萬句話要對她講,但自從他和李先石相約來找一位專家的路上,這條路讓他越走越熟悉,就像在逐漸與自己靠近。直到他們來到這個地方,他發現這家店鋪的位置、牌匾、門窗以及屋內的所有陳設,都是他在《美麗世界》描述的樣子。他那一萬句話儘管沒從口中說出,但他來了,就都懂了。現在,他心中的那個美麗世界,不是因為想象而存在,而是真的有人在為他建設,等他出現,等他走進自己與愛的世界。

李先石和武慧瀟對目而視的半分鐘,似乎足以讓他們觸摸到可以連線對方內心的撥號盤,也足以將武慧瀟離開李先石十年的理由全部解釋清楚。接着,陸知返向武慧瀟打了一聲招呼,打破了短暫的沉默。武慧瀟引他兩人向屋內走去的同時,陸知返向她做着自我介紹,並說明了找到這裡的原因和目的。

同樣,武慧瀟安排他兩人坐在沙發上,儘管他們看到旁邊坐着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子,但沒有打擾她。兩人坐下後,整間屋子重新恢復了寂靜,他們除了感受到靜謐,還覺得身下這張沙發實在是為他們量身定發作,合適極了,因此他們還相互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他們盡力將整個上身向後仰,讓脖子和腦袋都貼合在沙發的靠背上。

武慧瀟開始與他們三人對話,對話中,武慧瀟幾乎完全了解了陸知返的家庭情況、工作經歷和情感生活,包括他的某些記憶和想法,都在武慧瀟的提問中一一講出。沒多長時間,武慧瀟就順利將他們催眠進一個虛幻的世界,但他們並不知道何時就已經被催眠。他們像在夢裡做夢,無所謂方向和時間,任憑你無數次跳傘,依然覺得安全。不過,他們只覺得這是很多事情是真實發生的。

(九)

在那個世界裡,陸知返得知妻子包蓉迷信大師被騙了三萬六千元,他們大吵一架後,陸知返出門而去。他約到了他的助理小賈,和她在一家主題咖啡廳聊了一下午。聊天中,他對小賈講了他失眠的事情。這時,小賈告訴他,她曾經也是一名失眠者,後來因為去了一個地方,失眠的問題基本解決了。陸知返問,什麼地方?小賈說,失眠者當鋪。 失眠者當鋪?陸知返在心裡確認了一遍,反問小賈,是一家醫院?

小賈說,不是醫院,就是當鋪。於是,小賈把自己曾經發現的一個秘密告訴了陸知返。小賈對陸知返講,她在大學期間讀到過一本科幻小說,在那個小說中,描述了一個疊加態的世界,而她發現,這個世界居然就是我們這個世界。

陸知返不可思議地問,怎麼可能? 小賈說,但我發現事實就是這樣!書中提到了一個地方,叫「失眠者當鋪」,失眠者可以在那裡通過當掉自己所擁有的物質或者非物質,來換取自己的正常睡眠。我當時出於好奇,按照書中的地址去找,還真發現有那麼一個地方。那個地方也居然真的和那本書中所描述的一模一樣。我就是在那裡成功解決了自己的失眠問題。

陸知返大概聽懂了她在講什麼,對小賈猜測着說,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這本書的作者可能就是一個未來人,他處在那樣一個世界,才寫出了那樣一本書。別人以為是科幻,實際上是現實,只是現實中的人和他不在一個時間區,無法洞察這個世界的真相。

小賈表示同意陸知返的猜測。陸知返馬上激動的在心裡說,那我有救了。他對小賈說,謝謝你告訴我這個秘密。小賈沖他微微一笑,並優雅得說,不客氣,都是自己人。

這讓陸知返覺得,他平常在公司果然沒有白照顧小賈,現在對她說了這麼大一個秘密,而且這個秘密正好能幫到她。陸知返看着小賈白淨的臉龐上,在半杯白葡萄酒的催生下泛出粉紅。這時,配合着餐廳柔和的燈光和應景的音樂,陸知返眼裡的小賈,比起平常的優雅和恬靜,似乎還隱隱表露着荷爾蒙的誘惑。他盯着那張臉,像盯着一隻靶子。此刻,他的眼睛裡,似乎有無數支情慾的箭矢,隨時要從他秘密的心弦滑出。小賈手裡正撥弄盤子裡的一隻刀子,刀柄上反射着一些斑斑駁駁的光線,被摩擦的盤子中,幾聲刺耳的聲音不時划進陸知返的耳朵。陸知返伸出一隻手,一邊向小賈撥弄刀子的那隻手尋去,一邊猜度着說,你手背上這是塊胎記吧?

她說,不是胎記,是小時候受傷留下的疤痕。小賈這句話說出時,陸知返的手已經拂上了她的手背,並輕輕摩挲着。她的聲音低啞,帶着羞澀,從陸知返的耳朵一直傳到心裡,挑動着他全身的神經。

那天晚上,陸知返帶小賈住進了酒店,並在小賈身上,獲得了一次溫柔的關懷。將近二十四點,陸知返才想起小賈和她說的失眠者當鋪的事情,他猛地用兩隻手撐起身體,把顛簸在她胯上的小賈壓在身下。他的腦袋緊湊在床尾上小賈的耳朵上,他輕輕問她,你說的那家失眠者當鋪具體在什麼地方。小賈撥弄了一下壓在他身下的頭髮,想了想說,不記得了。這句話實在讓陸志遠感到掃興,他聽後翻了個身,離開了小賈的身體。小賈知道這句話讓他失望了,她也翻了一下身子,湊到陸知返脯前,對他說,我知道那位作者叫李先石,以你的人脈,肯定可以找到他的,到時候……小賈的話還沒說完,陸知返像受到了刺激,他的興致就立刻恢復了。陸知返再一次將小賈壓在身下,再一次用兩個膝蓋撥開她的雙腿。

這之後一段時間,陸知返總和包蓉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吵架,每當這時候,他就扭身出門,打電話約小賈。

沒過多久,陸知返輕鬆地聯繫上李先石,他便親自去了李先石家裡一趟。李先石居住在一家舊電廠的家屬小區,十幾年前電廠關閉後,政府把家屬樓分給了電廠職工,他們又租給了已經定居在這個城市,但暫時還買不起房子的人,尤其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和從其它縣市移居這裡的市民。當時他選擇暫居這裡是因為房價便宜,從他結婚到現在,十六年過去了,他依然沒有攢下買房子的錢,如今這個小區的居民越來越少,倒也越來越清靜。

陸知返懷着對未來人的敬意見到了李先石,但當他向李先石說出有關小賈告訴他的那個秘密後,李先石聽後感到很震驚,但他更感覺陸知返在和他開玩笑。陸知返發現李先石對這件事一無所知,他只是一位不成名的普通作家。這讓陸知返對他一下子敬意全無。陸知返一本正經地告訴他沒有開玩笑,他也是聽別人說的。這時陸知返的心裡,開始懷疑小賈那天對他說的是不是真話。交流與解釋已經不能證明誰說的是真誰說的是假,於是兩人決定,按照書中所描寫的,親自去看一看那個地方是不是真地存在。陸知返正好也可以驗證一下小賈當初那麼對她說,是為了討他歡心,還是確有其事。

路上,陸知返問李先石,你是怎麼寫出那個地方的?李先石忍不住笑了一聲說,純屬虛構,我根本沒去過那個地方,只是在地圖裡知道那裡大概存在。 你們這些作家,胡說八道都要美其名曰「虛構」,還有什麼你們是干不出來的?隨意一想,隨意一寫,就能把讀者繞得團團轉,可真能耐!陸知返故意和他開玩笑,說完還長嘆一口氣,唉—— 但李先石並未聽出這是開玩笑的話,就和他爭辯了起來。順便對陸知返講出了自己當初寫這本書的前因後果。

陸知返聽完他的話,兩人就沒再多說話。過了一會兒,陸知返突然說,如果你不是未來人的話,你說,那小賈——會不會是未來人?

你還想這個,我剛才已經和你講過了,這個故事裡的那個世界純粹是我虛構的。這時的李先石一副很想說服陸知返的樣子。

不不不!你聽我講,雖然這個故事是你虛構的。但有沒有可能,你的想法暗合了這個世界本身呢?

哪有那麼多巧合。李先石不屑一顧地說。

不是巧合的話——那你就是未來人,你是不是一直在隱瞞我?

李先石明顯聽出這是句玩笑話,然後他只是斜眼看了看陸知返。陸知返看到他這時候的樣子,故意笑了幾聲給他聽。

兩人經過導航,首先抵達了他們要找的一條街道。陸知返從出租車下來後,從口袋掏出一副墨鏡帶上,又撐開一把太陽傘。李先石看到他這個樣子,嘲諷了他一句,大老爺們也要帶傘?陸知返沒顧上和他解釋,對他說,快往進走,找一找有沒有那個地方,你看那邊,我看這邊。他一邊說,一邊用下巴指着路兩側的店鋪。兩人便一個向街道東看,一個向街道西看,並上下掃視着每一個店鋪的牌匾和每一塊玻璃上的貼字。走了有兩百米的距離後,陸知返看到李先石開始小跑起來,又發現他在跑出自己三個路燈間的距離後,突然停下了腳步。

原來,李先石還真發現有一家店鋪掛着「失眠者當鋪」的牌匾,他站在店鋪門口的台階下,痴痴地望着頭上那張牌匾,牌匾的顏色、上面的圖案、以為「失眠者當鋪」這幾個字的大小和字體,的確和他在《美麗世界》中描述得一模一樣。他因他看到的這一切感到不可思議,這一切讓他感到仿佛又是他幻想出來的,他在心裡反覆自我懷疑和確認,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這時,陸知返微微喘着氣走到李先石身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衝着他的後腦勺問,跑什麼呢?李先石聽到這句話時,才回過神來,他看了看陸知返,又用眼神示意他往上看。陸知返看到「失眠者當鋪」這幾個字時,眼睛裡立刻放出一種如饑似渴般的眼神,他眼睛盯住那幾個字,對李先石說,這是不是真的呢?會不會是偶然同名?李先石搖搖頭說,不!我仔細看過了,這個牌匾的樣式,就是我在《美麗世界》裡描述的樣子,一模一樣。說完又重複了一遍,一模一樣。

那應該就是這樣了,陸志遠說,看來小賈沒有騙我。

陸知返正準備和李先石進入時,李先石又產生了疑問。他看着陸知返的眼睛說,如果這個地方是真的,那就說明我在《美麗世界》中描述的世界是存在的,也是說確實有「未來人」的存在?那你說小賈會不會是「未來人」呢?或者——我是「未來人」?

說到這裡,他又自己否認了自己,喃喃地說,不不不!任何一個狀態的人都是不可能真正知道自己所處的狀態的。

她是不是已經無所謂了,我們既然知道了有這麼一個地方,那就直接可以解決我們失眠的問題了,其他的不重要。

不是。問題是我現在有些迷糊。世界狀態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現在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你就當作你是一個預言家,你預言的就是存在的。

李先石一聽,然後理了理其中的邏輯。對陸知返說,誒?這樣好像就可以說通了。

陸知返已經開始不耐煩他一直嘮叨,強拉着他走上了店鋪的台階。進入店鋪後,他們看到整間屋子的陳設和裝飾果然和《美麗世界》中描述的絲毫不差,他們便更加堅定剛才的判斷。

他們進入屋子的一扇屏風後,賈鈺真還正在那裡猶豫要不要當掉自己的考研成績。陸知返看到這裡有一位女子,便好奇她在做什麼,他走近賈鈺真的身後,看到她面前顯示器上的那張「失眠者契約」。這時,賈鈺真突然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陸知返看到賈鈺真地正臉後,馬上拉住李先石後退了幾步,他把嘴巴湊到李先石的耳根說,小賈。

小賈?李先石一不小心說出了聲,賈鈺真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陸知返又拉住李先石,直到走出那扇屏風,他對李先石比劃了一個「安靜」的姿勢,放低聲音說,對,小賈,我那位助理。

不可能吧!李先石眼睛一瞪說,他剛才都看到我們了,應該是不認識你,你是不是看錯了。李先石也把聲音壓到最低。

也對!她來這裡做什麼?沒理由啊,況且他和我說過,她大學期間來過這裡,已經解決掉她失眠的問題了。

對呀!所以你一定是認錯人了。

陸知返又在心裡懷疑,怎麼可能認錯人,按說她扒光了衣服我也認識。他突然亮光一閃,用一隻手架在嘴邊,把腦袋靠近李先石,他說,我知道了,她就是小賈……

不是說不是嗎?李先石打斷了他的話。

你聽我說,她就是小賈,但不是我們現在這個時間的小賈。你說有沒有可能。

李先石被他這麼一說,似乎恍然大悟,他說,對對對!我們看到的這個人正是大學時期的小賈?

沒錯。我就是這樣想的。說完,兩人會心一笑。接着他們又走入了那扇屏風,他們路過賈鈺真的身後時,陸知返看到她面前那張「失眠者契約」上,填寫了「考研成績」。陸知返清楚小賈曾經對自己講過她從大學到進自己公司的經歷,清楚她是如何成為他的助理,又如何成為他的情人。按照《美麗世界》裡講的,如果這個小賈現在當掉了她的考研成績,那她就失去了學歷,失去了她將來的工作,也失去了做陸知返情人的機會。這樣的話,陸知返也就失去了一個能給她身體關懷的人。

陸知返轉到賈鈺真身旁,裝作不認識她的模樣,試探着對她說,這位小姑娘,學歷對你們這些年輕人來說,還是很重要的吧。賈鈺真聽到後並沒有回應他,但這句話讓她更加猶豫起來。她心裡清楚,學歷就是她的未來,也是她全家人的臉面。可她又覺得身體也同樣重要,她開始考慮如果現在失去這個學歷,換回了正常的睡眠,身體好了,還可以「二戰」,再爭取這個學歷。不過她又擔心「二戰」時,她會有更大的壓力,任務更重,到時候再傷害了身體,豈不是惡性循環。此時,她感覺自己的腦容量已經被各種大大小小的擔憂和想法全部占據,似乎有無數雙小手在她的心裡來回抓撓。

陸知返繼續在賈鈺真身旁說,還是想一想其他辦法吧,看還有沒有其他有價值的東西。賈鈺真依然沒有理她,然後他接着對她說了很多勸她不要當掉考研成績的話,但他絲毫沒有看出她到底有沒有被他說動。他在旁邊看了賈鈺真有十多分鐘,他依然在那裡猶豫,只好準備告訴賈鈺真他們的關係。於是他從她進入公司開始講起了他們的關係,直到講到前段時間的一個晚上陸知返沒有回家那件事。

然而賈鈺真根本不知道這人在說些什麼,這時早已內心躁亂的她,還居然有人再給她添亂,這讓她實在忍不下去了。她突然對陸知返扯開嗓子大喊,流氓!然後蹲下身子,把額頭貼在雙臂上一陣陣抽泣起來。她感到自己太為難了,當初考研讓她不好受,失眠讓她不好受,現在終於有了可以解決失眠的辦法,她還是不好受。

陸知返見她這樣,不知道該做什麼,或者說什麼,倒還讓他有些內疚於為難自己的情人。賈鈺真又猛地站起身子,她的這一動作,讓陸知返以為是沖他來的,於是他趕快向後移開半步。但賈鈺真站直了身子後,果斷地在那張「失眠者契約」上提交了「考研成績」。同時,她的眼眶湧出兩行淚花,在燈光得照耀下閃閃發光。但這些淚,讓她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放鬆,甚至,比起她能被成功錄取,還更有身心暢快的感覺。她走出店鋪後,店鋪那扇鋁合金門吱扭了幾聲後,整間屋子又恢復了應有的平靜。

在陸志遠的認為中,賈鈺真放棄學歷,必將干預到現在的小賈,他知道總有一天現在的小賈會某種方式離開他。賈鈺真的這一決定,儘管解脫了他的某種內疚,但也讓他深深感到一種失落。此時,糾纏於他腦子裡的各種事情,已經讓他感受到類似失眠的痛苦與無助,這不得不讓他失去理智。

站在一旁目睹了這一切的李先石,正考慮和陸志遠說一些什麼。就在這時,陸知返打開的一張「失眠者契約」,在上面填寫了「情人小賈」。然後,他強迫自己的手指點擊了提交。他認為,在未來的某個時間,既然遲早要失去一位可以關懷他的人,乾脆當機立斷,用她換取自己的正常睡眠。他發現,小賈竟然價值他換取三年的正常睡眠時間。這對他來說,是這天唯一的驚喜和滿足。

看着得意的陸知返,李先石真真切切地見識到,一個人面對利益權衡時,才往往暴露他以自我保護為原則的行為。這種現實,是隱藏於一個人內心深處的人性。他深深愧疚於寫了二十年的小說,即使故事講得再精彩,人物刻畫得再精緻,依然無法還原這勝過一切藝術的現實。他開始更加懷疑這個世界的真實狀態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但他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如《美麗世界》中描述的那樣也好,還是他的偶然預知於也好,人與人關係的建立與延續要遠超這一切。這不得不讓他想起他的妻子,他似乎在懊悔當初對文學追求的傲慢與執著,否則他的妻子也不會離開他。

李先石走進一台顯示器,打開一張「失眠者契約」,當掉了自己的寫作靈感。如果真的如《美麗世界》種所描述的那樣,他期望這一做法能彌補回一些什麼。

(十)

在他們三人醒來前,他們自己幫自己解決了失眠問題,儘管他們無法得知那個世界的真實狀態,但他們所有的感受和記憶,卻猶如在真實世界裡存在一般。實際上,武慧瀟在對他們的催眠中設定的世界,是李先石在《美麗世界》中的一個預言。武慧瀟讓這個預言在催眠中成真,使得李先石當掉了他的寫作靈感之後,他所有文學作品也將隨之消失,包括《美麗世界》。自然,那個預言的世界也就隨之無存了。最後,一切重新落回現實,他們自己又將自己喚醒。

僅僅兩個小時的催眠,讓他們都覺得像經歷了很長時間,而且夢一般地發生了許多事情。醒來後,他們似乎依然沉浸於那個虛幻的世界,以至於眼前這個世界是不是真實的,還帶有一種懷疑。武慧瀟讓他們靜坐休息了一會兒後,他們才漸漸相信,眼前這個世界的確是真實的。但對於剛才那個世界,他們依然無法確定是否真實。當然,武慧瀟也絕不會告訴他們,她只是對他們說,這次治療對他們的失眠應該是有幫助的。至於武慧瀟是如何對他們進行治療的,在他們的心裡始終充滿了好奇,並覺得神秘。

賈鈺真走出店鋪後,正好遇上已經在咖啡店等了兩個小時的趙哲芳過來尋她。趙哲芳好奇地問她,這兩個小時在裡面做了什麼。賈鈺真沒有直接告訴她,只是開玩笑地和她說,睡覺。接着賈鈺真問她這兩個小時在咖啡廳做了什麼,趙哲芳對她說,想了一些事情。

回學校的時候,趙哲芳聽從了賈鈺真乘公交車建議。在這之前,趙哲芳出門幾乎就沒有乘過公交車,但這次,她願意接受擁擠和顛簸。途中,儘管公交車內人聲嘈雜,搖搖晃晃中,她們聊了一路。賈鈺真問趙哲芳,畢業後有什麼打算。趙哲芳看着她的眼睛告訴她,母親在鎮上開張了一家裁縫店,打算畢業後先回鄉下,幫母親料理店裡的事情。聽到她這麼說,賈鈺真在心裡大概猜出了那兩個小時她想了些什麼。賈鈺真看着這時的趙哲芳,從她的眼睛裡,尋找到一個真正值得她尊重和傾佩的趙哲芳。

六月是畢業生最忙的一個月,這也是他們在學校的最後一個月。這時候,我們學校的畢業生也都在準備論文答辯。一些在考研和考公中「溺水」的學生,包括一些什麼都沒考的,他們開始打聽各個用人單位的招聘情況,大多有了自己畢業後的打算。這時候,賈鈺真全宿舍人也都有了她們的打算,放棄考研的鄧雅瑜在我們系承辦的「雙選會」上,簽約了一家旅遊公司。宇文潔雖然順利通過了考研的筆試,但面試被刷了下來,而她準備「二戰」。

在周靜受到錄取通知後的第二天,賈鈺真去武慧瀟那裡做第二個療程。回來後,她也收到了省城那家院校碩士研究生錄取通知書,準備學應用語言學專業。她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把電話告訴了家人。賈鈺真她媽接上電話時,剛打完一桌麻將。當時,麻將攤上的人都看到了這個輸了錢還開心得呲咧嘴的女人,其中有一人問她咋的了,她只是呲咧着嘴笑,沒說一句話。離開麻將攤後,她走一陣跑一陣,去了鎮上的饅頭鋪。

賈鈺真為了犒勞自己這一年多的付出,回了宿舍,她立刻打開手機APP里的購物車,下單了那裡面擱放已久的全部東西。那裡有她最愛的款式的裙子、高跟鞋、口紅等化妝品、包包,還有她一直捨不得買的各種零食。付款成功的那一刻,她感到積壓在心裡一年多的情緒一下子就釋放了。此時的賈鈺真,已經是她心中最想要的樣子,可為了這天的到來,她已經受盡了折騰。這天夜裡,她側身躺下,看着枕頭旁那張錄取通知書,回憶起為了這張通知書所付出的一切,繼而又感嘆時間過得是如此之快。她在心裡問自己,如果大學重來一遍,她還不會像這樣?這四年裡她經歷的事情,像一片片大大小小的雪花,一層一層落入她的記憶,它們組成奇妙的圖畫與片段,契合她呼吸的節奏,一幀一幀的閃入她的里。

六月底,陸知返在武慧瀟那裡去做第二次催眠治療,加上第一次他在國外做的那次,一共是三次。武慧瀟告訴她,這是最後一個療程了。自從接受了這種治療方式,近來兩個月時間,他的睡眠質量的確提高了不少。現在,陸知返重新回歸到了包蓉的溫柔鄉里,他還常常做夢和包蓉有了自己的娃娃,為此在夢中樂醒。做完最後一次治療,回家後包蓉對他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去正式感謝一下人家?說完陸知返給武慧瀟打去一個電話,問她現在在那裡住。這時候,李先石在旁邊大聲說了一句,你來過的。陸知返一耳朵就聽出了那是李先石的聲音,然後和武慧瀟約好了時間。掛了電話後,她旁邊的包蓉問電話那頭的男子是誰,陸知返對她笑了笑,然後兩人開始八卦起李先石和武慧瀟的事情。

這年,在我們學校的畢業生歡送會上,陸知返和李先石同時受到了我們學校的邀請。在歡送會結束後,很多學生和老師都捧着一本他剛剛獲得「星月文學獎」的《美麗世界》,讓他簽名並要求與他合影。李先石在每一本書上籤過名後,又在上面寫下一行寄語:你心中的那個美麗世界,不是因為想象而存在,而是真的有人在為你建設,等你出現,等你走進自己與愛的世界。儘管很多人並不理解這句話和那本書有什麼關聯,但對李先石來說,那代表了他重新進入一段生活的開始。

作者簡介

白海飛,1997年生,山西大同人,現就讀於太原學院。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太原市作家協會理事。有作品發表於《山西文學》《黃河》《詩潮》《星星》《青年作家》《散文詩》《散文詩世界》《青春》《延河》《五台山》《娘子關》《都市》等,有作品入選《青春校園詩歷·2019》等,曾獲2020年第十屆中國校園十佳詩人獎等。

END

文字來源:白海飛

圖片來源:網 絡

圖文排版:史 娜

責任編輯:高 欣

評論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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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5 09:09:31

我最近了解了一下,是我朋友給我推薦的,很靠譜,推薦大家情感有問題的可以嘗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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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18:12:34

被拉黑了,還有希望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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