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老了，越來越像個孩子，因為偷吃水果，結果……

文：古岸雲沙

圖：來自網絡

母親越來越像個孩子了，因為偷吃水果，血糖急劇上升，已經出現了糖尿病病發症的先兆。為此，我狠狠地給她上了一課：一個人無論如何都要為自己負責，就算你不為自己負責，也要為我們着想……然而她固執地說：那些東西我都沒吃過呀……

在我面前，她頑強地表現着她不肯服輸的執拗。只有這時候，我才覺得她還沒有老，因為與我不停地辯駁，她的思維還象以前一樣地縝密，無論我說什麼，她都能夠準確地為自己找到開脫的理由。

我給她列舉了很多併發症的危害。比如有個同事講他們村子裡有個鄰居得了糖尿病併發症，在外邊與人拉呱的時候，不注意，擰了下腿，小腿就整個地掉下來了。這個故事聽起來有點誇張，沒有親歷。

不過，我想對於我母親來說，也足夠震懾了。她說：假如真到了那一天，我就回老家，一個人想點法子去死。我說：當你連動都不能動，也沒有力氣的時候，你是連死的能力也會失去的。不要把我們陷入不仁不義的地步好嗎？她說：反正是這樣了。我說：你這個態度不行，有點破罐子破摔。你得嚴格要求自己，不能再偷吃水果或者甜食了。

她露一點不好意思的笑，說：以後不吃了。就是……她頓一下，帶着些心疼：放在那裡，他們都不吃，我再不吃，就只能扔掉了。好象又繞回去了。我只好再次重申：你覺得是吃出毛病來花錢吃藥受罪好呢還是把將要壞的東西扔掉好呢？她說：那就不吃了。她接着又說：還不知道活到哪一天呢。啥都不吃，活着有啥意思？對於他們那一代人，飢餓永遠是他們不能療愈的傷痛。所以吃對他們來說尤其重要。

我姥姥也是糖尿病，九七年冬去世，她老人家是洗完衣服，累了，躺在床上休息，不知不覺睡過去了。現在想來她應該屬於糖尿病引發的心埂。得病多年，一直靠吃二甲雙瓜維持。其實在那之前，那一年的夏天，我回家的時候，與她坐在過堂的門框旁聊天，已經能夠感覺到了她精力的不濟，說什麼都有點心不在焉精神渙散的感覺。

姥姥七十五歲壽終，這成了我母親不能逾越的一道坎，她的理想是活到我姥姥的年紀就已經算是穩賺的了。我對我母親的感情一直是愛恨交織的，愛得痛苦，恨得無奈。因為我們從來不曾像其他人家的母女之間，有過很多的肌膚偎依與擁抱，談笑親密無間，大多數時候我們針鋒相對，你說東，她偏要說西，這對我來說，非常痛苦，其實從這一點說，我與我母親一樣地固執，不肯向對方妥協。

又因為對她的要求太多，常常得不到滿足，我又從內心裡覺得委屈，因而忍含着太多的失望與無奈。就如同我不是她想要的女兒一樣，她也不是我理想中的母親。但是這並不防礙我愛她，從內心裡需要她。有老娘在，我們就還有個惦念與去處。就好象頭上縛着一個緊箍咒，不管是心裡還是身上，都存着一份敬畏。哪怕她已經糊塗到只是為活着而活着，對生活一無所求，對任何事情都似是而非，毫無原則與標準，像孩子一樣地無賴與固執，她仍然是我的老娘，無人可以替代。

她每天的生活從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就是打開電視，看電視連續劇，一部劇看完一遍，接着重複再來一遍。如果沒有人幫她換台，她會一直看下去。因為關節炎，腿不靈便，行動吃力，她極少活動，每天就是客廳里轉一下。電視一天到晚地響着，從六點一直響到晚上十點。因為極少下樓，也不與外界聯繫，幾乎連起碼的交流都忘了，也不愛說話了。除非與我聊天時，針鋒相對，毫不退讓，還能夠看出她年輕時的一點風骨與氣度。

我們對父母總是不滿意的，哪怕是父母把他們所能給予的最好的都給了我們，因為那就是她的全部。就象現在，我們的兒女對我們不滿意一樣。有一天與女兒一起坐出租，上得車來與司機交流了兩句，嗓門有些大了，女兒很不滿意：為什麼說話要那麼大聲呢，估計大街上都能夠聽得到。有必要這麼誇張嗎？你這個女人能不能不這麼粗糙？在我女兒的眼裡，我也是個粗糙的令人不滿意的媽媽。我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母親老了。不愛說話，也不大會說話了。年輕時，她走哪兒，都會和人家拉半天，我父親常說一個草棒也能掛住她。現在就是用大鐵爬子拉也拉不住了。她老得那麼快。有時候和她聊上二十分鐘，對我來說都覺得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我們倆從來不曾溫和地說過話，半輩子好聽的話都是從我大娘那裡聽來的。我女兒常說：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我這些傷害其實都是自找的。

父親去世後，她的生活重心就是弟弟與我。這麼說是因為她重男輕女。而我對這一點，倒也沒覺得有多受傷害，畢竟我與弟弟相差了六歲，而父親對於我們是一視同仁的。我唯一不能忍受的是她對我弟弟無原則的溺愛。因為這個，我們也吵過很多次。現在我們都長大了，有着各自的生活，現在反而看得開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要他們生活得幸福安寧，那就讓他們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各自相安吧。

總有人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陪伴是最好的愛。到今年，父親已走了二十五年了，母親一直還在我們身邊。不管她老什麼樣，糊塗也好，固執也罷，只要她還在，我們就是心安的。偶爾和她吵吵架，激發起她一點鬥志，也許可以讓她能夠感知到我是在用另一方式來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