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才子:與張國榮、林青霞共舞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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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阿一

那段曾經的香江傳奇,已漸漸隨風,融入茫茫歲月中。

位於柴灣的明報工業大樓的一間辦公室中,仍然掛着查良鏞的一幅字,字體乾淨利落,標記着他和他們的一生:

看破、放下、自在。人我心,得失心,毀譽心,寵辱心,皆似過眼雲煙,輕輕放下可也。

香港才子:與張國榮、林青霞共舞的日子

金庸、倪匡、黃霑、蔡瀾,並稱「香港四大才子」,這個名號是何年何月由何人喚起,已無從考據。今時今日的人們一次次地重提,大多是因為故人難再回。

四個人,一個人就是一個時代,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當他們去的去、老的老,那個時代也隨之落幕,但世人依然沒能做好準備,接受這個只能緬懷的當下。

金庸走的時候,多方媒體要蔡瀾說幾句,他一一回絕了,只給無法前來的老友,作家亦舒去了一封書信。

據信中所記,2018年11月6日,金庸的頭七在跑馬地的東蓮覺苑舉行。儀式由法師主持念經,來人各分派一本經書,經書很厚,從頭念到尾要幾個小時。

南國的秋風不算蕭瑟,但蔡瀾只覺衣衫單薄,已有幾分寒意,不得不中途退場。

六日後是追悼會,他特意添衣,還是冷,但仍在靈堂坐了許久。

彼時,他77歲,《倚天屠龍記》裡寫「人生百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他望着來來往往俯身拜禮的人,相熟的大多已白髮。

蔡瀾(左)與金庸

拄仗者也曾摩拳擦掌、也曾意氣風發,奈何歲月步步緊逼,好不威風,「香港四大才子」成了世人溫故的符號,而那半個世紀的燦爛,也終是化作回憶。

倪匡說:「人生有回憶不是壞事,怕只怕夢醒時無頭可回、無岸可望。」

「塵事如潮人如水,只嘆江湖幾人回。」流年似水,江湖早已不再,只能長歌當哭,為那個業已消失的時代送行。

雖被冠以「香港」之名,但「四大才子」沒有一個是在香港出生的。

蔡瀾說,他與黃霑講廣東話,與金庸、倪匡二位講國語。查倪二人則互相嘰里咕嚕講上海話(這裡指江浙地區的方言)。

1948年,查良鏞24歲,還不是「金庸」,自上海登上南下的飛機,才想起身上並無一分港幣。鄰座恰是《國民日報》社長潘公弼,遞來10元港幣雪中送炭。

落地租車,他不會廣東話,操着濃重的浙江海寧口音告訴司機「去餐館」,下車後發現司機誤把他送去了「差館」(警署)。

青年金庸

查良鏞此行也未想久留。他是頂替新婚的同事,前來緊急支援剛剛復刊的香港《大公報》,說好為期半年,未成想,後來鄉音未改鬢毛衰,白手少年立業香江。

查良鏞到港後的第二年,8歲的廣州人黃霑,也跟隨父母踏上了這片遍地希望的土地,落戶九龍深水埗。

深水埗是一代宗師葉問發跡的地方,可以謂之臥虎藏龍,也可說是魚龍混雜,那裡的孩子,都是吃着對方的拳頭、聽着大人們「出神入化」的粗口長大的。

青年黃霑

有一回,表弟向其哭訴被一個名為「李振藩」的同學欺負,黃霑拍案而起,撂下戰書:周日晚,巴富街沙橋見,要求與對方決一死戰。

「決鬥」僅僅維持了10分鐘,李振藩的拳腳雖尚且粗糙,但對付弱不禁風的黃霑綽綽有餘。

這一戰過後,李振藩頗為欣賞黃霑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主動握手言和,兩人從此成為莫逆之交。

很多年後,「李振藩」改名「李小龍」,而「與李小龍街斗」則成了黃霑引以為傲的「少年威風史」之一。

李小龍(中)與黃霑(右一)

像這樣的打鬥,在當年的香港街頭並不少見。那個年代,被港人戲稱為「英雄年代」,彼時廉政公署尚未成立,社會治安欠佳,亂世之中,尚武精神在這片土地落地生根。

半個多世紀以前,那裡武館林立,老老少少習武者眾多,武俠小說也備受推崇。

1955年,作家梁羽生在結束了《草莽龍蛇傳》的連載後,倍感疲乏,提出休整。報紙總編為了填補版面的空缺,不得不向報社內的另一個「筆桿子」查良鏞約稿。

幾乎是趕鴨子上架,為了催稿,總編特意派一名編輯坐在查良鏞家等,說「九點鐘前無論如何要一千字稿子」,不然明天報紙出來,版面「將有一大塊空白」。

金庸(右)與梁羽生對弈

在編輯的灼灼目光下,查良鏞倉促之間構思了小說的主角,男主角是一個有着神秘身世的儒雅書生,女主角是一對回疆姐妹。落款署名時想不出好的筆名,就把鏞字拆開,成了「金庸」。

而那本小說的名字,叫做《書劍恩仇錄》。

小說第二天便被刊登在《大公報》的子報《新晚報》上,隨後報紙銷路倍增,一時洛陽紙貴,金庸也一夜成名。

1955年2月8日《新晚報》上連載的《書劍恩仇錄》第一回

武俠新風一路刮到了海外,國外諸多中文報紙爭相轉載。在信息傳輸不算發達的年代,許多國外記者每日搭飛機往返香港,將最新刊登的連載篇章帶回,連夜印刷派送。

在新加坡,有個書香門戶,家主是「下南洋」的華人,保留着訂中文報紙的習慣,家裡的一雙兒女都是是金庸的忠實粉絲。每次報紙剛剛送到家裡,兩人便將連載版面一撕兩半,姐姐一半,弟弟一半,如饑似渴地拜讀。

那戶人姓蔡,家主蔡文玄是邵氏兄弟新加坡公司的第一位職員,一家人就住在戲院樓上。小兒子蔡瀾幼時玩鬧,在樓上一探出頭就能看到電影銀幕,從有記憶開始,就一直看電影。

幼年蔡瀾(左)

家學淵源,1955年,新加坡中文報紙的小說版面上是金庸的《書劍恩仇錄》,往下翻幾張,電影版面就有蔡瀾寫的影評。

那一年,蔡瀾只有14歲。

兩年後,年僅16歲的蔡瀾北上日本,擔任邵氏公司的駐日代表,而靠吃老鼠肉果腹的倪聰,也終於結束長達8個月的顛簸,踏上了香港的土地。

8個月前的冬夜裡,內蒙古大興安嶺正經歷着一場大風雪,運煤車無法抵達,在零下40度的日子裡,到此墾荒的上海人倪聰帶頭拆掉一座小木橋生火取暖,僥倖活命,但也因此被指控、批鬥。

為了逃脫懲罰,他在寒夜裡扒上了一列不知去往何方的火車。火車一路開到大連,他又靠扒貨輪輾轉回到上海老家。

年輕時的倪匡(倪聰)與弟弟、妹妹倪亦舒

但天下之大容不下一個「逃兵」,他被迫繼續逃亡。

1957年7月中旬的一個凌晨,一艘運菜的小船停靠在香港的一處碼頭。甲板上面放着菜簍子,下面逼仄的空間裡擠着十幾個偷渡客,其中就有狼狽不堪的倪聰。

很多年後,以筆名倪匡被人熟知的倪聰,早已忘記那個22歲的自己是怎樣上岸,只是記得那天的香港下了一場大雨,那雨,下得驚天動地。

風雨之中,四個異鄉人被香港影響着,並在不遠的將來,影響香港的風雨。

到港後,倪聰沒有學歷,又不通粵語、英文,只能到荃灣工地做苦工。

現如今,一提到香港荃灣,大多數人會想到夢幻的迪士尼樂園,但在六十多年前,那裡還是一片荒地,藉藉無名的年輕人們聚集在那裡打地基、起高樓。

鑽地機重達上百斤,倪聰必須雙手並用才能扶住,顫顫巍巍地鑽出一個新世界。

做工間隙,他看到工友在討論《真報》上的時評。那篇時評連載了3天,倪聰通讀之後,只覺「狗屁不通」,於是執筆為文,一個下午洋洋灑灑寫下一篇與之觀點相悖的萬字長稿,寄給報社。

想不到,過了幾天,報紙全文刊出,並標明是讀者來稿,與該報作者意見相違云云。而那位作者也親自約倪聰見面,當面奉上90元稿酬。

當時,他在工地的日薪只有2.9元,拿到這筆「巨款」笑得合不攏嘴:

「怎麼會想得到,寫文章居然有錢收。」

如此,倪聰成為《真報》的正式編輯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上世紀50年代末,在《真報》編輯部工作的倪匡

彼時的《真報》編輯部在香港荷李活道30號2樓的一個房間,十分簡陋,人丁單薄,編輯們什麼都要干,倪聰便變換筆名,用「衣其」寫政論,用「沙翁」寫雜文,用「九缸居士」寫養魚的文章……至於「倪匡」,只是他眾多筆名之一,「匡」字是從《辭海》裡信手捏來的。

一年多後,解決了溫飽問題的倪匡,與相識僅僅4個月的女孩李果珍結婚。

兩人登記那天是1959年5月20日,辦完手續,他和妻子見門口有一報攤,報攤上有新報紙出版就買了一份。

那一天,正是《明報》的創刊日,創刊人,是時年35歲的查良鏞。

1959年5月20日出版的《明報》創刊號

一個經常被忽視的事實是,金庸的主要身份是報人,其次才是武俠小說家。

金庸辦《明報》有兩大方針為歷代報人所知,其中第一則即為「有容乃大」:

在香港知識分子心中有一個共識,《明報》之所以能夠成為一個時代的坐標,靠的就是獨立社評,對任何一種意見都不歧視。

金庸說:「在別的方面我們也不見得就比其他報章好,不過,有一點我們卻是做到了,那就是真正獨立的。」

因為剛正不阿的言論,他的生命曾幾次受到威脅。

有人把炸彈送到《明報》報社,秘書看到之後報了警,警察趕來處理,炸彈被放在馬路上引爆了。政府部門派警察24小時貼身保護他,還準備了十個假車牌,每天換來換去,以防被人跟蹤。

這樣的日子,金庸過了30多年,談及因何支撐,他笑說:「我不想被我小說中的英雄們取笑啊!」

年輕時的金庸

辦報的第二則方針,是「無欲則剛」。

為了保持中立,《明報》曾一度謝絕外界資金,除銷售報紙所得,「決不接受任何方面的津貼和影響」。

然而,理想主義在任何時代都充滿坎坷。

《明報》初創之時,每日銷量不足一萬份,入不敷出。藉助武俠小說連載吸引讀者,曲線救國,成為金庸屢試不爽,也無可奈何的辦法。

憑藉一部《神鵰俠侶》,《明報》很快便創造了日入萬元的成績,但隨着銷路拓展,僅憑金庸一人之力難以維繫,剛剛嶄露頭角的倪匡,殺進了他的視線。

1960年,倪匡25歲,他所供職的《真報》上正在連載台灣名家司馬翎的武俠小說。司馬翎拖稿失聯,倪匡請纓代寫,連載兩周,竟無人發現,讀者反而好評如潮。

司馬翎得知後,原本大發脾氣「誰敢續我的小說?」但看完續寫後又對倪匡說:「續得很不錯。」

倪匡笑答:「豈止很不錯,簡直是寫得比你好!」

年輕時的倪匡

「金庸差不多就是在那一年的年底找到我。」

為了節省成本,金庸給出的稿費比其他報社要低一些,但過慣了苦日子的倪匡卻很知足,每月底拿着一張五百塊的鈔票,總是可以笑上半晌。

《明報》後來也成為了衛斯理系列的「誕生地」。

衛斯理系列一寫就是41年,雖然倪匡本人從未聲稱其為科幻小說,但世人皆當他是華語科幻鼻祖,金庸評價他:

「無窮的宇宙,無盡的時空,無限的可能,與無常的人生之間的永恆矛盾,從這顆腦袋中編織出來。」

導演張徹與倪匡綿亘20多年的合作同樣起源於他的滿腹鬼才,兩人之間是惺惺相惜,也是不打不相識。

導演張徹(右)

張徹早年在台灣拍過一部電影,《阿里山風雲》,那句「阿里山的姑娘美如畫呀……」就是源自於此。

赴港後,張徹以筆名何觀寫影評,經常跟一個叫「岳川」的影評人打筆仗。岳川每次都把何觀罵得狗血淋頭。

岳川,就是倪匡寫影評的筆名。

張徹與倪匡年紀相仿,又同是上海人,報紙上的筆戰打得多了,反倒樂意找一家杭幫菜館,講一講吳儂軟語。

1965年,邵氏公司老闆邵逸夫對泛濫老套的武打片厭煩,決心要拍攝新類型的武俠片,便找到了張徹。

張徹的第一部武俠片是《邊城三俠》,上映後沒有激起太多波瀾,他便想到了倪匡。倪匡聞之道:「你們邵氏那麼多人才,輪得到我來?再說我只會寫小說,不會寫劇本。」

張徹放下面子,苦苦相求:「你就照着小說寫,寫好了我再給你改。」

1967年夏天,《衛斯理》的連載中斷了2個月,2個月後,倪匡把劇本交給張徹,借了《神鵰俠侶》中楊過斷臂的梗,定名《獨臂刀》。

彼時,香港沒有彩色沖印,電影拍完後都要送到日本東洋視像所。

因為留日經歷和日語通達,素材寄出之前,都要由蔡瀾經手檢查,他因此觀看了所有邵氏出品的電影。

看到《獨臂刀》時,蔡瀾耳目一新。籌備電影之前,張徹就曾與蔡瀾大談自己的抱負,而這部《獨臂刀》則完整地再現了他的雄心壯志。

不同於彼時舞台劇形式的武打片,《獨臂刀》是鮮活的,一刀斬下去就有血,有骨頭撕裂的聲音。於是乎,蔡瀾對倪匡其人,產生了無限好奇。

60年代,邵氏影業旗下有一當紅小生,名為岳華,岳華的女友便是後來寫出《我的前半生》、《喜寶》等著作的女作家,亦舒。

亦舒17歲便成為《明報》的娛樂新聞記者,也因此時常出入邵氏公司,與蔡瀾相交甚篤。

前排左起:亦舒、蔡浩泉(亦舒的第一任丈夫)、蔡瀾

亦舒姓倪,其兄便是倪匡。在亦舒的引薦下,蔡瀾與倪匡開啟了一段綿延至今的友誼。

初見時,蔡瀾對倪匡的第一印象是——「他真的是外星人」。

然而,被稱為「外星人」的倪匡在見證過、經歷過後來的人間事後寫下了這樣的字句:

「宇宙間,奇妙的事雖然多到不可勝算,但是決不會比命運更奇妙。」

70年代,邵氏公司調轉船頭,邵逸夫開始有意識縮減電影投入,轉而朝向電視劇產業。這與公司首席執行官鄒文懷一直以來對電影的追求,背道而馳。

鄒文懷在邵氏初創時便加入,是邵氏的肱股之臣。但是,13年的兢兢業業沒有換來應得的回報,邵逸夫的愛人方逸華不斷干涉侵占鄒文懷的工作。

導演張徹曾在回憶錄中評價邵逸夫的用人之道:「頭等人才,三等職務,特等權力。」

1970年,鬱郁不得志的鄒文懷憤然出走,成立嘉禾公司,自立門戶。

公司成立後,鄒文懷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開創性地引入「衛星公司」制度,為明星建立個人工作室。而嘉禾旗下的第一個工作室的主人,正是剛剛從美國歸來的巨星——李小龍。

李小龍與鄒文懷

彼時,為了打響李小龍回國後的第一炮,鄒文懷四處周旋,請來了大導演羅維,至於編劇則選擇了倪匡。

1971年,由羅維導演、倪匡編劇、李小龍主演的電影《唐山大兄》上映,創下香港開埠以來電影最高票房紀錄。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第二年,倪匡在報紙上翻到霍元甲有個大弟子,便又為李小龍量身定製了《精武門》。

電影上映時,李小龍拉着倪匡去戲樓觀看,李小龍緊張得手心出汗,倪匡卻頗為淡定。

《精武門》引起了巨大轟動,大街小巷的男孩兒們在玩耍時,紛紛模仿着李小龍獨特的叫聲。

甚至,還有學者開始專研《精武門》主角陳真的生平。倪匡哈哈大笑,說道,陳真的故事只是他編的罷了。

那一年,影迷們欣喜若狂,書迷們卻是呼天搶地。

1972年9月23日,《明報》刊載了小說《鹿鼎記》的最終章,一同告知讀者的還有另一則消息:

金庸宣布,就此封筆。

那一年,遼東鹿鼎山的竹林里,建寧公主拎起了韋小寶的耳朵,隨着山中別院裡傳來六位夫人的笑聲,《明報》完全擺脫了財政束縛,武俠小說家金庸也就完成了使命。

放開手腳的報人查良鏞,大刀闊斧地吸納了各類有識之士,其中就包括林燕妮。

林燕妮

他對她的評價極高:「她是我見過的女作家中,寫散文寫得最好的一個。」那句廣為流傳的「一見楊過誤終身」便是出自於林燕妮之手。

在金庸筆下,一見楊過誤了終身的,有香消玉殞的公孫綠萼,有終身未嫁的陸無雙、程英和郭襄,還有退而求其次的郭芙、耶律燕和完顏萍。

遇到楊過之後,她們的回憶是快樂的,可嘆的是,以後的日子又是無比惆悵的。

林燕妮的「楊過」,是黃霑。

林燕妮與黃霑

1977年,林青霞在香港拍攝《紅樓夢》。一次餐敘中,導演李翰祥身邊坐着林燕妮,林燕妮的另一邊則是黃霑。

席間黃霑常常提「林美人」三個字,林青霞起初以為是自己,後來才知道黃霑口中的「林美人」,永遠只會是林燕妮。

黃霑與林青霞

黃霑與林燕妮的相遇,是錯誤的時間遇上對的人。

1975年,黃霑的原配,女演員華娃已經懷上了第三胎,但黃霑還是選擇了要美人,不要家庭,縱使千夫所指,也毅然離婚追愛。正如他在《流光飛舞》中所寫的:

跟有情人做快樂事/不管是劫是緣

很多年後,他對蔡瀾懺悔,說自己一生最最對不起的人,就是華娃。

黃霑與原配華娃及子女

他們相愛後的第二年,香港多了一家規模很小,但很有名氣的廣告公司——「黃與林廣告公司」,黃是黃霑,林是林燕妮。

兩人雖然一度成為香港媒體筆下批判的對象,但事業發展卻是如火如荼。

當年,化妝品品牌Revlon進入中國市場,黃霑從李白的《清平調》中「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一句取「露華濃」作為其中文名,既有韻律又有美感,至今仍被奉為「信雅達」翻譯的典範。

又例如他為人頭馬設計的廣告,「人頭馬一開,好事自然來」,單刀直入,着眼於奢侈品的社交功能,以最直接的方式勾勒出浮華中觥籌交錯的畫面。

那些年,黃霑在廣告業風生水起,成為首位獲得美國廣告界最高榮譽「基奧獎」的中國香港人。

林燕妮與黃霑相伴14年,卻屢屢拒絕他的求婚,究其原因,是不滿黃霑不改風流本色。

1988年,金庸在家中做東,黃霑下跪求婚。縱使金庸親書贈聯「黃鳥棲燕巢與子偕老,林花霑朝雨共君永年」,卻也沒能讓美人走進婚姻。

林燕妮(左二)、金庸(左三)、黃霑(左四)

1990年,黃霑的廣告公司因為債務問題宣告破產,屋漏偏逢連夜雨,林燕妮也選擇離他而去。

四面楚歌之際,黃霑甚至一度有了跳樓輕生的念頭,彼時陪在他身邊的那個人,是徐克。

黃霑一生的金曲巔峰,都是被徐老怪逼的:「我跟徐克合作,從頭吵到尾。如果殺人不犯法,施南生早當寡婦了。」

施南生、徐克與黃霑

徐黃緣起,始於1984年的《上海之夜》,此後多年,黃霑先後為徐克奉上了《上海灘》、《當年情》、《倩女幽魂》等經典之作,但每一次的創作歷程都頗為坎坷,每一次都被徐克逼得發瘋。

1990年,徐克再次找到黃霑:「我最近在拍《笑傲江湖》,曲子你來寫吧。」

黃霑寫了1稿,徐克不滿意:「再改改。」

寫了第2稿,還是「再改改」。

前後寫了6稿,都被徐克退回。

不瘋魔不成活,黃霑胡亂翻起了古書《樂志》,忽悟「大樂必易」,反彈五音宮商角徵羽,頓覺點起了心裡的滄桑,旋律歌詞一揮而就,曲譜的空白處洋洋灑灑地寫着幾個字:

你要便要,不要請另聘高明。

徐克聽完,當即拍板定稿。

徐克與黃霑

不久,《笑傲江湖》在台灣熱映,一響起《滄海一聲笑》,觀眾們都會不由地跟着唱起來。台灣市場紛紛向黃霑求購版權,黃霑給羅大佑打了一通電話:「不如我們出一版吧?」

早年羅大佑微時,是靠着黃霑的接濟發行了第一張唱片,聽聞恩公相邀,當即答應。

錄製時,黃霑把徐克也拉進了錄音棚,三人大醉一場,逸興遄飛,連嗓音都染了酒氣。

錄完一遍,徐克說唱錯了,要重錄,黃霑大手一揮:

「不錄了,這版最好!笑傲江湖嘛,就該這個樣子!」

徐克便遂了黃霑的心意,將這版夾雜着酒肆之氣的《滄海一聲笑》保留了下來。

皇圖霸業笑談中,不勝人間一場醉。黃老邪心中的那一份俗、一份野、一份狂、一份真,這世間怕是只有徐老怪最懂。

2001年,60歲的黃霑患肺癌,沒有告訴任何人,唯獨跟徐克說:「我沒有那麼長時間了,讓你知道,免得你覺得突然。」

後來,徐克說:「我對黃霑的去世還是很平靜的。只是,他的歌我都不聽了。」

黃霑之所以結緣武俠,有徐克的功勞,也有蔡瀾的穿針引線。

70年代末,蔡瀾跟隨鄒文懷出走邵氏後,做到了金牌監製,彼時正在製作金庸的作品《倚天屠龍記》,電影需要配樂,便請黃霑來幫忙,兩人因此結識。工作之餘,志趣相投,一聊就是一個通宵。

蔡瀾的志趣早已不在電影。在那個被商業裹挾的年代,電影盛不下他的思考,他羨慕黃霑,一支筆、一壺酒便可慰平生。

於是乎,他便請倪匡向金庸舉薦自己,希望可以在《明報》刊文。

蔡瀾

蔡瀾寄情寫作,並不是一時之言。

在電影界之於倪匡猶如眾星拱月的那些年,蔡瀾曾經把自己寫的劇本交給製片人,對製片人言簡意賅地說:「這是倪匡寫的。」製片人一看,劇本很好,行文也是倪匡的風格,立刻拍板,買下版權。

過後,倪匡被人問起,一頭霧水。這時,蔡瀾便會露出標誌性的眯眯笑:「我寫的。」

相識多年,老友鮮少相求,倪匡自然不吝相助,每次和金庸吃飯,就大談蔡瀾。起初金庸並沒在意,後來終於忍不住要來幾篇文章翻閱,的確清新。

從此,蔡瀾在《明報》副刊開了一個名叫「草草不工」的長期專欄。「草草不工」四個字是他的自謙,形容潦草與馬虎。但實際上,蔡瀾對於寫作錙銖必較。

多年後,蔡瀾回憶:「當年,就算是幾百字的文章,我都要花上一兩個小時斟字酌句。好在那幾年,我寫的東西還算過得去,沒有給金庸先生丟面子。」

金庸與蔡瀾

在專欄中,蔡瀾常常提及的一句話,「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說的是那個年代的失意。

80年代,是香港電影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壞的年代。

彼時,黑道的陰影始終籠罩着香港娛樂圈,藝人們入行的第一件事便是「拜碼頭」。

年輕時的成龍意氣風發,卻也是個「愣頭青」,得罪了許多大佬。一次,成龍去酒店吃飯,竟被二十幾個古惑仔提砍刀圍上,拼了命才僥倖逃過一劫。

鄒文懷是成龍當時的老闆,他擰着眉頭思索許久——除了跑路,成龍只有死路一條。

躊躇許久,鄒文懷走進了製片經理蔡瀾的辦公室。

蔡瀾是個樂善好施之人,人緣甚好,整個香港娛樂圈都願意為他留三分薄面,如果說世上只有一人可以從古惑仔眼皮底下帶走什麼人,那人一定是蔡瀾。

那一天,沒有人知道他們談了什麼,只知道不久後蔡瀾便帶成龍離開了香港。

蔡瀾與成龍

此後幾年,世界成為他的片場,一行人輾轉前往南斯拉夫、法國、澳洲諸國,一路將成龍送進了好萊塢。

那些年,蔡瀾周遊列國,好不快活,但是當他回到香港,周遭已然換了天地。

80年代末,年近古稀的金庸不再寫社論,將《明報》交給了後輩;天命之年的黃霑賠光了公司,變成窮光蛋;而身形越來越沉重的倪匡則愛上了演戲。

彼時,倪匡時常在各種影視作品中客串,受限於外形條件,角色大多集中為嫖客、猥瑣男之流。

有人就對倪太說:「叫倪匡演作家也就算了,叫他演嫖客,簡直是污辱了大作家。」

倪太不以為然:「倪匡扮作家、嫖客,都是本行。」

發福的倪匡

1989年,54歲的倪匡喜歡上了一個「媽媽桑」,就拉着蔡瀾和黃霑去夜總會喝花酒,三個人接二連三講笑話,逗得那些陪酒的女人七顛八倒。後來蔡瀾跑去買單,才知道一晚要花一兩萬港幣。

他當下大叫:「酒又不是最好,女人也不是最美!不甘心,不如把構思賣給電視台!」黃霑、倪匡連忙說好,一拍即合。

如此,3個年過半百的風流才子聚首,在演播室,喝着最貴的酒,伴着最美的人,吞雲吐霧、談天說地。

節目名為《今夜不設防》,所謂「不設防」,就是男男女女喝到微醺再開機錄製,興之所至,插科打諢,妙語如珠。

47:53

1989年,《今夜不設防》中,33歲的張國榮,以及黃霑、倪匡、蔡瀾

在那檔節目中,張國榮輕飄飄地說「人人都有嘴巴啊,就讓他們去講咯」,黃霑興起強吻,也不以為意;

林燕妮華服落座,第一句話就問主持人,你們猜我和黃生拍拖時,誰先親的誰?

林青霞聊起秦漢,百無禁忌;

張曼玉承認,自己入行就是因為貪慕虛榮;

……

有人評價:「那時的巨星,才是真正的巨星。」如今看來,那個年代,那不設防的一夜,那些在鏡頭前歪斜的明星,彌足珍貴。

左起:倪匡、蔡瀾、林青霞、黃霑

《今夜不設防》始於倪匡,也終於倪匡。

節目做了兩年,倪太李果珍向倪匡提及她最懷念的時光,是兩人剛剛結婚,身無分文的時候,那是夫妻兩人最開心的時光。

這一番話勾起了倪匡對妻子的愧疚,當即決定遠赴美國,找一個無人認識的角落,攜手安度晚年。

倪匡與妻子李果珍

1992年,就在倪匡落地香港的第35年,他向港人留下一紙聲明,拂衣而去:

「我已決心淡出,自此天涯海角,閒雲野鶴;醉里乾坤,壺中日月;竹里坐享,花間補讀;世事無我,紛擾由他;新舊相知,若居然偶有念及,可當作早登極樂。」

三千年讀史,不外功名利祿;九萬里悟道,終歸詩酒田園。狂人倪匡,悄然淡出江湖。

倪匡與倪太一走便是14年,那段遠渡重洋的日子裡,喚他回港的電話每年都會響起,但他幾乎都不為所動,只有兩通讓他的心裡起了波瀾。

一通,是黃霑打來的。

2002年,導演張徹離世。靈堂之上,高書「影壇宗師」四個大字。當天,黃霑和蔡瀾扶靈,眾人哀悼萬分。

靈堂兩側有一副對聯,「高山傳天籟,獨臂樹雄風」。高山指的是《阿里山風雲的主題曲《高山青》,獨臂說的是電影《獨臂刀》。

輓聯由黃霑而作。電話里,他問倪匡寫得如何,倪匡大笑說:「對得妙,改天我死了,也由你來寫!」

倪匡、蔡瀾、黃霑

怎料世事無常,第二通電話是在2年後的秋天,電話那頭告知黃霑仙去,倪匡聞之大喝一聲:「豈有此理!」

早年,兩人找鐵版神(又稱鐵板神數,中國古代命理術數之一)算命,算到倪匡60歲便不算了,但算出黃霑可以活到70歲。

「而今我已70多了,可惜他卻這麼年輕就走了。」倪匡說。

黃霑走時63歲,確有太多未竟之事,抱憾之事。

2003年4月8日,在張國榮的葬禮上,黃霑曾深切致悼詞:

「是否上天想透過他,教我們從今以後要好好學懂珍惜,由今日起我們要很率心地愛護我們本來就該愛護的事事物物,因為好的事物不會永遠陪伴着我們?」

張國榮與黃霑

哀慟之間,惋惜的似乎不止是棺中人。

垂暮之年,黃霑在其博士論文上寫下一個悲觀的結論:香港音樂界氣數盡了。他痛陳香港流行音樂「再沒有美麗的旋律」,並讓人刻了一個印章——

「不信人間盡耳聾」。

「我現在有得寫就寫下去,拼了命寫,寫到沒人聽,寫到沒人要,寫到死。」

但滾滾長江東逝水,隨着他熟悉的那一代歌手老了、走了,找他寫歌填詞的人越來越少。

昔日老友造訪時,看到黃霑案牘上寫滿了晏幾道的一句詩詞:

「衣上酒痕詩里字,點點行行總是淒涼意。」

他說自己是「老頭的腦袋,少年的心,更老的身體......別看我整天嘻嘻哈哈,心裏面還是很滄桑,很悲涼,很沉鬱」。

黃霑

90年代,四大天王正紅火,劉德華想自己嘗試作詞,發表處女作《情是那麼笨》,黃霑聽後在媒體上大罵劉德華寫詞文理不通,「沒有看過寫『情』寫得那麼笨的作詞人。」

某天,華仔碰到黃霑,忍不住對黃霑說:「霑伯,你不要那麼用力罵我好嗎?」

黃霑拍拍他的肩,說了一句:「不要放棄,人是會進步的,我罵你三年,你現在的作品,我聽懂啦。」

20多年後,當年的笨小孩也即將年滿60,在魯豫的訪談節目中說:「想推廣一下廣東歌,廣東歌已經太久沒有被記住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似曾相識的落寞中,還能窺見上個世紀的華彩。

黃霑走後,金庸四處遊學,也談歷史,也談武俠,只是不再看《明報》。報社的老人兒說:「査先生離開後,很多方面都背離了他的理想。」

蔡瀾還在吃、還在喝、還在玩、還在寫、還在刷微博、還在解惑,但是偶爾也會感慨幾代人的煩惱「通通一樣,就是這麼無聊」。

2005年,時隔14年,倪匡還是回到了香港,落地的機場是他走之後建的,當年的住所已經變成了學校,許多故人離世,「這次回來,朋輩半為鬼」。

連載了41年的《衛斯理》最終做結,最後一本定名為《只限老友》。書中的衛斯理和一眾老友遠遁星海,從此再無音信。

過去的精彩千姿百態,如今的遺憾相差無幾。嗟嘆過,大醉過,醒來後豪情只剩一襟晚照。

2018年10月30日,94歲的金庸走了,很多人徹夜未眠。

那天晚上,唐鶴德在社交網絡上發文悼念金庸,配圖是金庸在1995年親筆寫下的「鶴鳴九皋,德被三世」,這幅字一直被妥善保存。配文中,唐鶴德提到自己是「超級的金庸迷」,張國榮當年曾替自己向金庸索取簽名。

2018年10月30日金庸逝世,唐鶴德發文悼念

張國榮曾出演取材於金庸小說《射鵰英雄傳》的電影《東邪西毒》,裡面有段台詞:「以前我認為那句話很重要,因為我相信有些事說出來就是一生一世。現在想想,說不說也沒有什麼區別。」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很多刻骨銘心的瞬間,都在不覺間散落成一地塵埃。

金庸還在時,總有媒體深夜致電倪匡,問金庸是不是不在了,請他去問問怎麼回事。

那時,倪匡每每都是心驚肉跳,但等到金庸真正去了,他卻說:「人到了年紀,必然要面對死亡。不必過分悲傷。」

金庸與倪匡

金庸的葬禮上,布滿了逝者生前最愛的鈴蘭花。鈴蘭花中央是逝者的遺像,上方的橫額是由倪匡提出,蔡瀾親筆謄寫的「一覽眾生」。

很多人不解,倪匡也寫了一張紙條給查太,解釋這是查先生看通看透了人間眾生相,才有此偉大著作。

葬禮上有紀念冊送給親友,冊上最後一頁,記載了《神鵰俠侶》中寫楊過的最後一句話:

「今番良晤,豪興不淺,他日江湖相逢,再當杯酒言歡。咱們就此別過。」

那段曾經的香江傳奇,已漸漸隨風,融入茫茫歲月中。但位於柴灣的明報工業大樓的一間辦公室中,仍然掛着查良鏞的一幅字,字體乾淨利落,標記着他和他們的一生:

看破、放下、自在。人我心,得失心,毀譽心,寵辱心,皆似過眼雲煙,輕輕放下可也。

金庸,攝於明報大樓

時移世遷,往昔種種,是耶非耶,都已經過去。過去便是過去,縱然懷念,卻也無法強求復來。

時代已盡,新潮已至,曾經有過他們,已是幸事。

與前人曾同處一個時代,仍然與有榮焉。

責編:王漢平

審校:丁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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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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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1 15:09:04

我一閨蜜諮詢過,很專業也很靠譜,是一家權威諮詢機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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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1 00: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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