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脫單，他們被割得有多慘

采寫／凝雨、天南

編輯／陳紀英

從「牛郎織女、白蛇傳、孟姜女傳說、梁山伯與祝英台」的四大愛情故事，到「洞房花燭夜」的中國四大喜事之一；從七夕的葡萄樹下到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從「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古訓，到如今逢年過節七大姑八大姨催婚催戀的日常……婚戀，始終是大多數中國人亘古不變的執念。

與此同時，隨着90後婚戀需求達到頂峰、00後逐漸步入適婚年齡以及離婚率逐年攀升、人口老齡化不斷加重，存在婚戀需求的單身人士群體日益龐大，截至2019年，中國單身人口總數約為3億人。

但這個世界對單身狗並不十分友好，他們不僅可能遭遇父母的追問和親友的不解，還要歷經求偶之路上的九九八十一難：絞盡腦汁脫單卻遇「殺豬盤」圍獵；失戀落單又被情感挽回機構詐騙；為脫單向參加PUA培訓，卻喪失了真愛能力……

「深漂」白領被騙60多萬，至今對騙子「愛恨交織」

小麥出生於農村家庭，乾柴土灶的烹飪方式、賣苦力賺錢的父親、買幾十塊錢的衣服都要猶豫再三的母親……慘澹的家境，讓小麥從小節儉又吃苦。

大學畢業，她「深漂」成為一名銷售，月入過萬。年末放假了，她帶着大半年攢的錢回家過年，卻迎來了噩夢的開始……

疫情不期而至，公司業務停滯，家人擔心她感染風險而極力阻止小麥返工。

就這樣，她斷了收入，然而，「一天不掙錢我就難受」，她開始在線線上找門路賺錢。

3月底，她決定在抖音發短視頻試試，第一條視頻播放量才二三十，居然有人關注、私信了小麥。

兩個人聊了起來，「當時就覺得他很有趣，而且人也挺好的，後來他又讓我加了他的QQ」。

圍觀了男士的QQ空間及抖音視頻，小麥發現對方竟然是個各方面都很優秀的男孩：復旦大學的亮眼學歷、體面多金的程序員工作、兩代經商的優渥家境、高端愜意的小資生活……「起初，我覺得我們差距好大，他太讓人難以企及了；看照片，他紋身又帶耳釘，有點邪魅，看着很花心，我駕馭不了。」

但男孩似乎對小麥頗為掛念，主動分享了成長經歷，帶爸媽一起出去旅行，陪舅舅一起晨跑健身，對落難朋友仗義相助……「我們無話不談，就像我相識多年的老友。」

就這樣，小麥漸漸對這位男網友曖昧上頭。

4月1日，男網友讓小麥幫忙管理其投資賬號，還告知了其密碼和投資方式。

「我非常感動，覺得他這麼信任我」，沒一會兒，小麥就目睹了男孩賬戶幾千塊錢的收益到賬。

一天後，男孩慷慨地向小麥分享了他的致富之道，「這是我利用平台漏洞找到的致富之路，穩賺不賠」，並聲稱他還挪用公司資金投注，所以要求小麥一定保密，「不然我會面臨法律風險」。

「為了不傷害到他，我主動把聊天記錄刪除了，還提醒他也刪掉」，小麥深信不疑。

一開始小麥投入2000元，幾分鐘就掙了好幾百；然後又投入20000元，瞬間幾千塊錢到賬；「但每次都要去客服那裡充值，就覺得好麻煩呀，乾脆多充一點，再一起提現好了。」

小麥就拿出手頭全部積蓄80000塊錢一把All in。

「後來他告訴我最近有活動，升級的話可以領取更多彩金，然後慫恿我繼續充錢。」

小麥猶豫之際，男生使出了殺手鐧：「我們好不容易有了這麼多本金，就應該多投點，以後咱們就可以一起買房子了」。

於是，小麥又惦記起了家裡的存摺，加注50萬，眼看着賬戶餘額由50多萬漲到100多萬，小麥欣喜若狂，着急把錢提出來。

同時，也對她的「貴人」感激涕零，「我就問他要支付寶賬號或銀行卡號，心想轉點錢給他，做人得知恩圖報嘛」。

男孩卻聲稱，之前借唄忘還錢，所以就停用了支付寶，「他還說不要我的錢，他掙得比我多，我就更加感動了。」

然而樂極生悲，小麥還沒把錢取出來，賬號卻顯示被凍結了。「我立馬慌了神，他說他的也被凍結了，讓我別慌張，之前他遇到過這種情況，讓我諮詢客服如何解凍即可。」

小麥諮詢客服後得知須充值15萬方能解凍，為了避免巨額的沉沒成本，她顫顫巍巍地從家裡的存摺里取出了最後的10萬，又從網貸平台借了5萬。

賬號終於解凍了，小麥本以為已經可以提現了，但客服又說需要達到7倍的流水也就是700多萬才能提現。

還沒等小麥湊夠錢，賬戶餘額一下子從150多萬跌到83元；男孩也說自己投的錢也都被套了進去，只剩下一毛錢了。

「他先說對不起我，然後又可憐兮兮，說自己不敢回公司不敢跟家裡人交代。我開始心疼起他了，覺得我虧錢還沒被家人發現，他的壓力肯定比我更大，反而開始安慰他，讓他不要自責。」

然而，男孩對小麥卻逐漸冷漠，4月底之後徹底消失，她一度擔心，他消失是不是因為被警方抓走了的……

「那時我心裡一心掛念他，覺得哪怕他被判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也會會等他，甚至還想着有空了去照顧他的父母，替他盡孝。」

在小麥替「愛人」擔驚受怕的同時，母親發現家裡存摺不見了，看着母親着急上火，小麥坦白了……母親一下子癱軟在地上。

家人拉着小麥去報警，但她始終不願意相信自己的「靈魂伴侶」是騙子，後來搜索瀏覽了網上各種「殺豬盤」案例，她才如夢初醒。

事情暴露後，奶奶每天都罵罵咧咧，說小麥是個敗家子兒；姐姐也責怪她弄丟了父母一輩子的血汗錢，甚至氣得動手打她；父親沉默寡言，再也沒有開口和她說過話……

母親怕小麥想不開，一直安慰她，甚至不惜頂撞全家，「那本來就是媽媽給你攢的嫁妝」。

小麥則深陷自責與悔恨當中，騙子騙走了她的錢，還偷走了她的心，「現在，我恨他，希望他被抓到並繩之以法；但我有時候也想愛他，想想也可笑，知道被騙還想念騙子的人應該沒幾個吧。」

挽回機構不靠譜，3400元沒挽回男友還被拉黑

遭遇情感挽回機構詐騙後，晨晨在在小紅書上發布了受騙經歷，跟帖者絡繹不絕。

有着類似經歷的受害者不在少數，評論區不少留言：「曝光的好！我也被騙了，想問下如何追回這筆錢」；「我也差點被騙，他就一直催我交錢」；「有XX機構被騙的嗎」……

也不乏打算下單者，「我還準備參加呢」；「挽回這麼貴啊」……

小紅書偶遇星座博主，簽下3400元挽回服務

去年，晨晨和相戀多年的男友吵架分手了。

傷心至極之下，晨晨在小紅書上搜索「怎麼挽回XX星座男友」，一位星座博主的帖子吸引了她的注意，晨晨在下面留言後，該博主很快私信晨晨，提出加微信以幫助晨晨挽回男友。

晨晨最初謹慎，特意詢問是否收費，再得到否定答覆後，加了該博主微信

加上微信後，該博主自稱其僅為情感老師助理，並把自稱劉哲的「情感諮詢師」微信推給晨晨。

劉哲表示不難挽回，「我和你男朋友同一星座，他肯定還是愛你的，但交錢才能出方案，你這個情況大概得五六千。」

晨晨表示囊中羞澀，劉哲又為其破例打折至3400。

看晨晨還在猶豫，劉哲就發來了營業執照、天眼查截圖等，顯示對方機構名為邂逅心理諮詢有限公司（現已更名為X禾教育諮詢有限公司）。

同時劉哲屢屢提醒晨晨，「錯過最佳時機，以後追悔莫及」，製造緊迫感，同時還承諾，挽回沒有效果，可以退費。

最終，晨晨的防線徹底崩塌，乖乖交了3400元包月服務。

交錢後被推薦給「指導部總監」恩某，後者又為其安排一對一「情感導師」，自稱簡愛。

服務期間，簡愛指示晨晨發送一些僅其和男友可見的正能量朋友圈，「或者轉發她推薦的公眾號文章。自始至終沒有對我進行任何心理疏導，那會兒我有些輕微抑鬱，他們也不管，來來回回就一句話——『放平心態』。」

日復一日，晨晨和男友的關係毫無進展，最後男友直接拉黑了她。於是簡愛指示她帶禮物闖到男友住所。

起初，晨晨強烈拒絕，「我男朋友很倔強，這樣會惹怒他」，但在簡愛的洗腦之下，再加上挽回男友的迫切，晨晨鼓足勇氣去了，結果男友閉門不見。

關係徹底惡化後，晨晨繼續求助。

簡愛給出的方案是晨晨需要提高女人魅力和情商，「你要再報兩門課程。」

此時，晨晨徹底清醒，要求機構全額退款，結果機構不僅拒絕退款，還把挽回失敗歸咎於晨晨「自身問題」。

晨晨猛然想起前期與劉哲恰談買課事宜時，後者向其提供的合同樣本里，有關於退款事宜約定，於是趕緊翻出合同，讓她十分震驚的是，最終簽署的合同，與最初溝通時劉哲出示的合同「差之毫厘謬以千里」——退款條款不翼而飛。

與此同時，上述「老師」已紛紛將其拉黑刪除；為其提供服務的挽回機構以及「老師們」的微信暱稱幾經改名；前述小紅書星座博主的賬號內容也全部清空……

「情感大師」實則無證上崗、學歷經驗雙不限

上當受騙的不止晨晨一個，今年7月，上海警方經過偵查，偵破了」情感挽回「詐騙窩案，抓獲犯罪嫌疑人69名，初步查實涉及全國各地的案件500餘起，涉案金額700餘萬元。

《財經故事薈》也對談了多個情感挽回機構受騙者，總結了上述情感挽回機構的套路：內容平台發布情感類文章引流—聯繫接觸誘導簽單買課—搪塞、拖延、敷衍、提供不靠譜不可行建議—成功全看造化，失敗則二次推銷續費—續費不成PUA推卸責任。

類似的受害者還有很多，在黑貓投訴上，以「情感諮詢」為關鍵詞，檢索得到的投訴多達600多條，投訴者們的經歷大都與晨晨如出一轍。

（圖片源於黑貓投訴）

中華裁判文書網上也有不少此類詐騙案。

而且，此類詐騙機構已經打造了成熟的組織體系：包括媒體宣傳部、技術部、客服部、策劃部等部門。

媒體宣傳部在各大平台發布情感文章，運營平台賬號以招攬客人，收集並刪除公司負面信息，負責編寫平台賬號、官網上商城的虛假評論，利用「截圖怪獸-微信對話生成某」虛假聊天記錄，「打造」情感挽回成功案例，以吸引更多客戶；

技術部負責則推廣虛假挽回感情故事文章、挽回成功案例、使用搜索關鍵字在百度、谷歌等平台競價，建立網頁；

客服部管理接待員與客服人員，客服具體通過微信與被害人聯繫，推銷戀愛升溫、情感挽回、小三勸退等各種服務……

在某招聘軟件上，很多情感諮詢公司關於「情感/婚戀諮詢師」的職位門檻頗低：一方面，崗位職責描述夾帶着濃重的銷售色彩；另一方面，任職要求並無心理學相關專業、心理諮詢證書等硬性要求，多標註「經驗不限」、「學歷不限」。

《財經故事薈》曾以求職名義溝通上述職位，並告知對方無心理諮詢證書等情況後，多家公司仍表示可以接受。

也就是說，你眼中手持丘比特之箭、能夠左右婚姻與愛情的「情感挽回大師」，很可能是一個毫無心理學知識、自己情感經驗也並不豐富的婚戀小白。

對此，朋橙心理創始人全雲峰告訴《財經故事薈》：「心理學上並沒有』情感挽回』這一詞條，其本質上是一個經過商業包裝的概念。而他們的套路，包括微信代聊、代發朋友圈這種行為，也早已脫離心理諮詢的範疇。」

他還向《財經故事故事薈》透露，現在很多所謂的情感諮詢機構的營銷投入占比高達60%以上，「這已然脫離了心理諮詢服務的本原」。

學完PUA一年交往十幾個「女友」，我卻喪失了真愛能力

小傑分不清，自己是受害者還是施害者，「也許兩者兼而有之？！」

出身於中原小縣城的小傑是典型的鳳凰男，由於讀了一所工科院校，男多女少，直到大學畢業，他都沒談過女朋友。

畢業之後工作五六年，在二線城市買了房，陸續相親幾次都沒來電，父母又不斷催婚，於是2018年初，他相繼下載了多個社交軟件，陌陌、探探等。

隔着屏幕的在線搭訕，左滑右滑的表白示愛，消除了他的靦腆和羞澀，但要麼聊着聊着就陷入無話可說的尷尬，要麼一到線下見面環節，小傑就會和女孩們「見光死」。

備受打擊之下，小傑準備求助網絡，然後就進入了一家戀愛培訓機構的網頁。

頁面上，分門別類展示出了各類培訓產品：599元的速成班、1599元的入門班、3599元的系統培訓班、7899元的增長進階班等等。

屏幕上陸續彈出多個聯繫方式，小傑嘗試加了一個導師諮詢，對方先是發給了他一份免費學習資料，並鼓動他報班。

此時的小傑半信半疑，並不打算報班，粗略看完了免費資料，就開始嘗試了。

照貓畫虎，原本木訥的小傑努力扮演一個「貼心暖男」，到了2018年下半年，小傑終於和一位女士確定了戀愛關係。

初嘗戀愛的甜蜜，小傑心滿意足，甚至打算春節打女友回家見父母，但女友卻對他若即若離。

直到一次看電影期間，女友起身去洗手間，把手機落到了座位上，小傑不小心看到了女友的微信信息彈窗，才發現，原來他只是女友備胎之一。

心中憤懣不已的小傑，不明白女友為何出軌，就向之前聯繫的戀愛導師請教，對方表示，諮詢具體案例，必須付費，並承諾，只要參加了培訓，「人人都是撩機，沒有追不到的妹子」，這一次小傑沒再遲疑就付費了。

繳費之後，小傑被拉入一個微信群，導師還在群里鼓動大家，「以後我們都是職業選手了」。

「如今看來，那些手段都很不上檯面」。

撩妹手段第一步，就是先改變價值觀，「其實他們教的不是戀愛方式，而是功利性極強的脫單方式」。

其次，要消除社交障礙，要「敢於主動出擊」，為此，在導師的帶領下，一群人浩浩蕩蕩走進夜店，那也是小傑首次走進這種燈紅酒綠的場所——當然，這次體驗並非免費，額外收費800元。

「滿滿的覺得自己打開了，見了女孩子不心慌了」。

其三，學會包裝自己，「高富帥的成功率最高」，小傑說。

為此，導師建議他們開設一個微信小號，然後提供了各種一批假名牌服飾，讓他們購買、擺拍發送朋友圈，「要在不經意間展示多金感覺，這個微信小號一定要和熟人圈、職業圈隔離」。

那一段，小傑覺得自己很分裂，一切準備就緒，到了主動出擊的時候了，「聊到一個女孩子，就先對她進行分類，然後何時暗示愛意，何時線下見面，何時肢體接觸，何時發生親密關係，每個結界的突破，都有套路」。

最初，小傑很是享受，從2019年初到2019年底，他復用上述套路，頻繁在各種社交軟件聯絡女孩，最終，走到「戀愛」階段的多達12個。

當情感關係看似唾手可得，小傑卻突然覺得索然無味，一方面，他不敢在女孩面前展示真實的自己，疲憊不堪，另一方面，為了偽裝「高富帥」身份，小傑「戀愛」期間花費不菲，不堪重負，因為擔心身份暴露，他從不敢和一個女友走到談婚論嫁的地步，「這種有什麼意思呢？！」

而他顯然不算是「PUA」高手，同一機構的其他PUA學員，甚至炫耀自己腳踏多條船，同時讓多個女友對其死心塌地，甚至還有異地戀人遠道而來，男學員避而不見卻得意洋洋；而在網上，有些深陷PUA套路的女性，為情所困陷入抑鬱，甚至尋死覓活。

小傑對這一切充滿了厭惡，2019年底，他徹底離開了那個圈子，「我花了一萬多，沒能脫單，買了個寂寞」，他依然在尋找另一半——用笨拙而真誠的方式，而非看似高效的PUA。

結 尾

隨着婚戀行業成為黃金賽道，百合佳緣、soul、珍愛網、伊對等婚戀交友平台層出不窮，互聯網巨頭也爭相湧入分一杯羹：QQ的交友、相親專區；抖音、快手的在線紅娘相親；全民K歌的心動對唱……

（圖片源自比達網）

機會仿佛無處不在，但成功脫單並不容易。當單身人士孜孜以求脫單時，那些情感騙子也潛伏在屏幕的另一端，伺機圍獵、騙錢、誅心……美好的事物往往很危險，比如愛情，多少騙局假汝之名。（小麥、小傑、晨晨均為化名，圖片除標註來源外均來自受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