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網戀發展簡史

◎作者/小晗醬

「這是一個流行網戀的年代，但我們都不擅長告別。」

2019年的一天，青年網友小韓看到微信聊天框裡的消息，「對方開啟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的朋友」，內心一陣酸楚。

知乎貼心地給他推送了「網戀分手有多難過」，「網戀奔現到底有多崩潰」、「網戀最奇葩的十個分手理由」……

小韓走出望京地鐵站，望着遠方的居民樓怔了許久，想起了顧城的那句「你應該是一場夢，我應該是一陣風」。

往事如夢，仿若昨天，1個月的網戀生活因為一句爭吵煙消雲散。

不過倒也習慣了，網絡虛幻，真情遠比珠峰山上的雪蓮珍貴。但他不知道的是，早在23年前，碧海銀沙聊天室的網戀遠不是這樣的，那是一個陽春白雪的年代。

01__第一次親密接觸

1996年，廣東省湛江市電信分公司建立了最早的網絡聊天室——碧聊。當初誰都沒想到碧聊短短一個月的用戶量竟然超過1400萬人，同時在線人數達到4萬人次。緊接着，網易、新浪、搜狐聊天室也應運而生。

在那個聊天分城市分興趣板塊的年代，每一個來訪者都渴望進入「緣分天空」聊天室，開啟一段美麗的邂逅。

原本不溫不火的業餘論壇，在這一年也逐漸流行起來。網絡社交成為每個互聯網公司爭相追逐的商業風口。

這一年，中國第一家網吧的誕生了，年輕人紛涌而至，擠坐在擁擠着鐵凳上，敲打着鍵盤，通過BBS+電子郵件的方式，與網絡里的那個「TA」互訴衷腸，滿心歡喜。

1998年，著名網友痞子蔡和輕舞飛揚通過BBS相識，開始了他們的第一次網戀之旅。

內向的痞子蔡在網絡上變身為侃侃而談的魅力少年，用聰明睿智俘獲了輕舞飛揚的芳心。

然而悲情的是，在現實見面後沒多久，輕舞飛揚就因為得「蝴蝶病」，紅斑狼瘡死掉了。在輕舞飛揚最後的日子裡，痞子蔡悲慟欲絕，用眼淚敲打鍵盤，寫下了《第一次的親密接觸》。

我輕輕地舞着，在擁擠的人群之中你投射過來異樣的眼神詫異也好，欣賞也罷並不曾使我的舞步凌亂因為令我飛揚的，不是你注視的目光而是我年輕的心。

它是網絡小說的鼻祖；也是更多人的網戀啟蒙，也是第一次向虛幻又真實的網絡戀愛致敬。

得益於在這個彩色的夢，千禧年前後的網戀寫滿了陽春白雪式的純粹，其中也不乏結婚生子的佳話。

在那個談網戀時髦的年代，人們給予這種精神戀愛最大的寬容。認識一個人始於興趣相投，終於靈魂契合，誰也不去猜想她有着怎樣的出身，做着怎樣的工作。

隨着網戀走近人們的生活，類似的故事也開始出現在熒屏里。

1998年中國內地播出了首部青春偶像劇《將愛情進行到底》，男主楊崢就是通過ICQ認識了網友「跑」。他把工作的失意、情感的落寞和生活的瑣碎細節，毫無保留地傾訴給「跑」，同時，也深深愛上了這個素未謀面的網絡情人。

無獨有偶，在大洋的彼岸，1998年湯姆漢克斯和梅格瑞恩主演的《電子情緣》在美國大賣，把網戀推向了高潮。

「you』ve got a mail」成為人們的口頭禪。

正當網絡聊天室戀愛進行的如火如荼之際，一張意料之中的法院傳票打破了網友pony的美夢，因為他所開發的軟件OICQ模仿了ICQ，被美國在線告上了法庭。

但這個聰明的年輕人很快想到了解決辦法，將產品更名為QQ，並推出了文字戀愛時代的最後一個版本--QQ2000。這一年，騰訊QQ由於免費註冊、中文界面、功能簡單吸引到了10萬用戶註冊。

更多的人，開始了他們的第一次網上衝浪。

02__"江湖遠，QQ愛，是真是假誰去猜"

2000年的香港紅磡體育館裡，有個女歌手發表了「迪廳宣言」——「不如跳舞，聊天倒不如跳舞，讓自己覺得舒服，是每個人的天賦」。

這個女歌手叫陳慧琳，五年之後，大型網絡蹦迪戀愛遊戲《勁舞團》誕生並引入中國，與這首早已風靡大江南北的舞廳神曲不謀而合。

這款跳舞遊戲專門設計了情侶系統，提供心心相印字體、愛情藥水、喜帖等各種增值服務，玩家可以在遊戲裡進行親密肢體接觸，這滿足了青春期少男少女對於愛情的幻想，一時間風起雲湧，充滿激情的年輕人們不知道敲壞了多少網吧鍵盤。

字節跳動的純文字戀愛已經滿足不了大家對網戀的渴望。

2001年，一群網絡遊戲開發者看中了虛擬社交中的戀愛需求，將戀愛、結婚也加入到遊戲環節。

成千上萬的男孩玩起了盛大公司代理的《熱血傳奇》，為了牽手一位虛擬愛人，動輒花費10萬金幣的結婚費。網易在兩年後推出的《夢幻西遊》，更是加入了迎親、生育（領養）子女、託管子女等一系列模擬行為。

這些具有高度社會屬性的遊戲環節，需要花費玩家很多的遊戲金幣，也營造出幸福、真實的愛情體驗。

隨後，《魔獸世界》開發並應用了內置語音功能，將男男女女的感情通過聲音聯繫在一起，許多男生把帶聲音好聽的女生打遊戲闖關作為一種榮耀，這種交友習慣一直延續到今天。

也是在這樣的一個遊戲裡，一個80後女孩邂逅了她的英雄，從此刀光劍影的江湖上多了一對神仙眷侶，這個故事被寫成《微微一笑很傾城》，後在2009年出版，成為一代人的記憶。

前面說QQ2000是純文愛時代最後的IM守門員，這是因為隨着視頻、語音技術的發展，千禧年之後的網戀形式變得更加真實多元。

一方面遊戲巨頭們為迎合消費者需求，構建起一個又一個虛擬空間，意圖將世界打造成《頭號玩家》裡的綠洲，讓宅男在遊戲世界得到情感寄託和社會肯定。

另一方面，2002年QQ推出了視頻聊天功能，網戀不再純靠想象，完全形而上的愛情逐漸走下神壇。05年QQ空間的出現，網友信息得到了更大程度的展示，網絡世界裡虛擬聯繫得到強化。

從此，人們開始對純粹的網絡戀愛產生懷疑。

隔年一首《QQ愛》占據各大榜單，成為手機彩鈴的必選曲目。「啊，QQ愛，是真是假誰去猜。」

2006年的網戀在虛擬與現實的碰撞衝突中迎來一個新的高潮，一時風頭無二，成為全民皆知的話題。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人選擇在線下見面，上演「見光死」、「快速戀愛光速分手」的情節。

自此，脫離容顏、財富、品味等物質因素的精神戀愛，黯然神傷地退出了互聯網。

正如《查令十字街84號》譯序中所寫，

「一旦交流變得太有效率，不再需要翹首引頸、兩兩相望，某些情誼也將因而迅速貶值而不被察覺。」

如果說90年代的網戀是人們自發產生的一種美好關係，那麼00年之後的網戀則在利益方的推波助瀾下，變得更加躁動和大膽。

社會對於網戀的報道，也從積極正面的愛情故事變成了令人震驚的「少女網吧墮胎」等負面新聞。

以《勁舞團》為代表的親密遊戲，更是被污名化為青少年偷嘗禁果的網絡毒瘤，和 「性」「一夜情」劃上了等號。

03__同城交友，一場蓄謀已久的性解放

時間的車輪來到2009年底，隨着以人人網為代表的熟人社交的鼎盛，QQ上的陌生好友聯繫越來越少，它逐漸代替短信成為日常通訊工具。

人們從06年的陌生交友狂歡中走了出來，更加珍視熟人社交、真實關係的建立。

江湖風平浪靜，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QQ愛消逝後，貼吧、豆瓣提供了一些興趣交友的社區。不同經歷的人，由於興趣愛好聚集在一起，一切似乎回歸到了理性狀態。

但其實，網戀這片春水，不知不覺已經流到了新的閘口。

2010年，移動互聯網的興起，微信誕生了。彼時的張小龍還沒有足夠的資本講克制，為了吸引流量，只能半推半就地推出搖一搖、附近的人來吸引第一波用戶。

這個基於LBS位置定位服務的功能，給了無數個孤獨的身體，一次艷遇。

一年以後，唐岩、王宇帶着攪棍飛奔而來，他們說「靈魂太慢了，社交的目的永遠是解決效率問題，我的身體已經等不及了」。

隨着人「性」陌陌的上線，在夾縫中生存的網絡愛情再一次迷失了方向。

因為306室的唐岩想約到308室的女孩子喝咖啡，所以陌陌是最好的搭訕軟件。陌陌唐岩說，中國人在性開放度上已經和西方接軌了，中國人有搭訕需求，卻沒有搭訕文化，所以今天我帶着陌陌，來拯救大量滬漂、北漂的孤獨的身體。

於是一個新的網絡名詞誕生，「約炮」。

大量的男青年、男中年湧入這個APP，計算着與陌生人的身體距離，渴望與「最近的人」來一次身體的共鳴。人「性」中隱藏的惡，在這樣具有暗示性的軟件引導下，開始肆意泛濫。

14年，後起之秀探探將兩性吸引更加簡化。他說「食色，性也」，姿色代表一切，所以在探探上你邂逅一個人的前提是，雙方對彼此的照片都選中了一個「like」。

當年解決情感孤獨的聊天室，已經在陌陌探探的重新定義下，變成了生理孤獨的交友圈。

2016年，人們回憶起20年前的愛情，不禁發問，「我們還可不可以談一場用心交流的戀愛，既不看臉也不約炮」。

此時陌陌已經升級為效率更高的視頻交友軟件，YY直播的產品崗面試官上來就問，你約過炮嗎？這個時候，只靠語音和文字交友的軟件已經成為異類，或者說，靈魂戀愛在LBS+看臉戀愛模式里特別像一個異類。

要知道，年輕人對純粹的網戀從未放棄過，只是這個時代已將大家的模樣改變。年輕人變得急躁，失去了再去敲擊鍵盤認識彼此的耐心，失去了通過興趣愛好觸摸靈魂的渴望。

顧城說，「愛情的美好總是引人無限遐想，如雲一樣，而雲成其為雲，是因為距離，當你走進時就變成了霧」。

二十多年過去了，或許不管我們是否願意接受，隨着性解放思潮從西方席捲而來，我們還是與陽春白雪的互聯網愛情作了告別。

從此身體很近，靈魂卻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