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城往事之鄉村——成人儀式

二姥爺差不多在春節前半個月就開始準備年貨，最主要是籌備初二的那場宴席，兄長和弟弟過早的離世，這樣的事情主要就落在他的肩上了。屆時自己的姑父、自己的三個女婿、弟弟家的三個侄女婿都會如期到來，年復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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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單頗為講究，不過長期形成的習慣，蠻夫村婦皆知曉，不過現在仔細分析起來很有意思。當時的物質短缺，原料非常匱乏，即便如此還是能夠做出一桌豐盛的酒席。首先是原料，雞、魚、牛肉、豬肉、豬肺、雞蛋、花生米、豆腐、松花蛋、白菜、蘿蔔、土豆、藕、綠豆芽、海帶，姜、蒜、蔥、香菜、澱粉等配料，油鹽醬醋紹酒白糖自不用說，還有現代人不常用的青絲和紅絲（好像橘子皮切絲糖漬染色的）作為點綴，有些廚師也用豆腐皮染成紅色做菜帽。如果條件好的人家還會有水發海參、竹蓀這樣的海味山珍。數起來也還真不少，雞、雞蛋、花生等可以家裡自產，其它大部分要購買。而且都是平時省吃儉用用賣掉的糧食和雞鴨蛋積攢下來的一點錢，真的要趕幾趟集，數次的貨比三家討價還價才能採購齊全。現代人去一趟大型賣場一兩個鐘頭就能解決，而當時是要用農忙之後大量空閒的時間，可以說是用大量的時間換少量的金錢。雞是整隻燉燒的，魚也是整條燉的（天氣原因紅燒和清蒸的上來容易冷），豬肉和澱粉做的白色爽滑的丸子水裡汆一下澆上湯即成，還有蘿蔔麵粉做的油炸丸子，酥肉（肉丁肉楔和麵粉和在一起油炸），酥魚（魚塊或小魚掛糊油炸），油炸花生米，涼拌藕片，涼拌牛肉，切成小瓣擺成花形的松花蛋，燉豆腐，豆芽爆炒肉絲，紅燒肉，白菜味道清純，容易搭配，竟然有醋溜白、芥末白（白菜葉和豬肺葉用芥末拌）、雜燴白（白菜、海帶絲、豆腐、酥肉等一起燉）等真是蔚為壯觀，十幾道豐盛的菜餚就這麼擺滿了整整一桌子。。。。。。。汗顏，現在人特別是辦婚宴，星級酒店幾千元一桌竟然吃不到什麼好吃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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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菜的順序很有一套。先是花生米、拌藕片、油炸小魚、涼拌牛肉等涼菜自不用說，熱菜先是天上飛的——整隻雞，而且是翅膀和腳別好做出造型，其次是水裡游的——整條魚，然後是人間五味混合搭配的——丸子，而後就隨意上，不分先後，最後必須是土豆做配料的紅燒肉，熱熱騰騰，紅紅火火，有點一統江湖步入高潮的意思，到這個時候大家都知道了，菜齊了。天地乾坤，倫理綱常盡在不言之中。

這邊在不停的準備，那邊即將赴宴的人也在緊張不安的準備迎接這場大考。過去早婚，十七八歲甚至更早就行大禮，出生牛犢，初涉塵世，小伙大多都沒有社會經驗，面對這樣的場面往往無所適從，新婚妻子和父母家人也都捏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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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輩們往往反覆叮囑，言行舉止要規範得體：先要向岳父母岳祖父母等長輩問好，略坐片刻在內弟等人帶領下去親屬家拜年；給長輩敬茶，一手拿柄，一手撫壺蓋，壺嘴不能衝着人家，倒七八層滿，端茶杯要雙手畢恭畢敬托起，杯柄一定要讓給對方人家容易接受，茶壺放回桌上不能壺嘴朝門外（不雅，也要表示不滿，送客之意）；吃飯入席時，都是爺爺輩的、叔伯、姑父、姐夫等長者陪一個新上門的女婿，主座是必須要坐的，因為那個特定的日期，特定的場合就是給你一個人預留的，別人沒這個資格（可見過去的人對女婿是多麼的重視，對女兒的幸福是多麼的期待），即便岳祖父也在邊上，再三的謙讓是必須的，一屁股坐上去是非常非常忌諱的，先讓爺爺，再讓伯父，再讓叔叔、姑父、姐夫，讓過一遍，推推搡搡才能坐上去；主座的位置要搞清楚，不然坐錯了人家又不好提醒你，雙方都失禮，如果桌子是在堂屋的正中間，那麼進門看最裡面左邊的位置是上坐，也可以說是主座，就是面南背靠北牆靠西邊那個位置，八仙桌一面兩個人，如果桌子不在中間，靠左（東）主座就變到東側靠裡面朝西的位置，如果靠右（西），則相反，同側邊上那個是副座，常由已經是N次上門的姐夫（連襟）來坐，其它的位置全是陪伺，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女婿尤其是毛腳女婿吃好喝好，將來善待妻子，好好生活。

清末回娘家照片——圖片來自網絡

席間喝酒可是個大學問，作為男子漢，如果態度堅決不喝當然允許，但有損男子漢形象，而且一旁坐陪的人最難受，主人公不喝，大家怎麼放得開？不是冷了場？更不要說什麼氣氛了，如果你一旦端起酒杯，各種方式各種名目的勸酒就開始了，但你要是真的喝趴下，當場醉倒、嘔吐，那就出醜了；夾菜時，再是喜歡吃的東西也要適可而止，不能老盯着，不能大把的往自己碗裡夾，不能大口大口的吞，滿滿的一盤子在你這邊有個「塌陷區」多麼得難為情啊？

總的說來謙讓、含蓄、內斂這些素質是必須的，對人情世俗要有一定常識，這是長期以來對男人的基本要求。至於喝酒不倒不出醜，那就是考驗一個人的勇氣、魄力、身體素質了。這些要求，集中在大年初二不到一天的時間裡檢驗，雖然在相親的時候也有類似的考驗，對於一個剛剛結婚即將成家立業，剛剛揭開男女情慾的男人來講，這一天無疑是最能體現個人各方面素養的。結婚的時候，自己像一個玩偶，被程序化安排好，而今天完全是個人臨場發揮。至於洞房之夜，也有人事先面授機宜，而女方陪嫁箱子裡可能在最最底下壓着一張春宮圖。在一個男人的一生中，其它還有什麼樣的儀式讓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成為一個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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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有很多中學在搞所謂成人儀式，在太陽底下喊一些口號，發一些豪言壯語，心態到底起了多少微妙的變化？常在高校門口看到身穿博士服裝的學子在拍照留影，除了滿腦子的精英意識，自我感覺良好，還有其它什麼嗎？稚嫩的雙肩承擔地起這個社會賦予的責任嗎？我們這個社會，這個國家前進的的車輪還不是無數平凡的人在推動？

再回到原題上來。許多父母對自己兒子沒有信心，就讓能說會道的人一同前往，現場找話題，打圓場，既可能是同齡的青年，也可能是黯於世事八面玲瓏的中年人，名份為「背籃子」，就是帶的禮物太多了，要找個人幫忙。

酒席大概中午時分太陽有些偏西開始，至少要持續兩三個小時，視坐在主座上的人酒量和陪伴的人的能力耐心不等。最後菜都涼了，就上一些熱湯，如果那個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還沒有要饅頭吃飯的意思，大家還要繼續勸酒。一來一去天就晚了，而以前交通又不好，溝壑縱橫，喝得又有些東倒西歪，便要留宿。叔伯們自然很熱情，明天到我家，後天到他家，盛情難卻。一般路近的，多半要回去。如果路遠，新女婿又喝得不省人事，就回不了，也不好安排人送回去，把個初出茅廬的小青年灌醉了丟回來，不是表達不滿嗎？

到了夜裡，酒醒了，回想一天的經歷有些後怕，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做錯什麼了？有哪些地方出醜了嗎？怎麼，明天到他家，後天到誰誰家？我的媽呀，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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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我受不了了，我想回去了！」如果路途遙遠，小腳的新娘子可能不勝其力，新郎官隻身一人趁夜溜了回去，第二天來人邀請到叔伯家去赴宴，已經不見了蹤影，當時又沒有電話，驚訝苦笑之餘還要安排人去了解有沒有安全回到家。鄰村有家人家，便有這個傳統，老一代的女婿跑了，若干年後，又有晚一輩的女婿跑了，可見熱情款待之不一般。

有這麼個笑話，說有個人很傻，別人挽留就不客氣住下了，第二天在東家吃，第三天在西家吃，一連幾天不停，吃了一遍，直吃的大家連白菜疙瘩蘿蔔頭子都沒有了，於是差不多了告辭回家。剛出村口，村里人在後面指指點點的就開始罵，這個王八蛋總算走了。這哥回頭一看：「怎麼？又叫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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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除了初二這一天，還有端午和中秋兩個節日，也是毛腳女婿上門的機會，尤其在訂婚之後結婚之前。講究一點的人家，要請廚師來燒菜，長輩們來陪。九零年代初，我姐夫上門，我家就找了廚師，找了一個做老師的叔叔，一個做生意的叔叔，加上我父親幾個人作陪。姐夫請他們的學校主任，一位風度翩翩，頗為健談的老師，陪同他前來赴宴。印象中，幾番謙讓，到底是主任坐到了主座，姐夫坐到了次坐，還是姐夫主，主任次，我記不太清了。姐夫大概是按照他父母的交待，開始前去招呼了一下廚師，大家只是寒暄，廚師是不會來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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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在90年前後，還有一個小的成人儀式，就是少年邀請自己的一幫朋友或者同學來家裡吃飯、喝酒。那個時候還不時興下飯店，都是家裡父母自己張羅。照例由客人中年長者邀請在廚房忙碌的父母一起就坐，又是一番謙讓，最後父母還是在廚房隨便弄點吃了。這些孩子才是未涉塵世的，喝得東倒西歪自然不在話下，嘔吐得一塌糊塗也很常見。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年沒有瘋狂過？

除了男人，對剛為人婦的女人來講，也通常會受到極高的禮遇。新進門的小媳婦也會在春節期間收到鄰居和關係較好的人家的邀請，這時候往往是男主燒菜，女主婦作陪。有的年份，新媳婦扎堆，尤其是八十年代，經常出現請一桌新媳婦的情況。我的母親在三十幾歲的時候，就被她的舅舅舅媽們（和我們一個村）稱為「老張」了（我父親姓張），她盛年的時候就經常請新媳婦，包括妯娌、表弟家以及鄰居家的媳婦。我們村書記家也經常採用請新媳婦的方式籠絡人際關係，書記燒的菜讓被請的印象深刻。我母親也發現了一個規律：凡是請過的見面就很熱情，大老遠就打招呼。

我九十年代末期在鄒城工作，那個時候人家想介紹對象，就問我有沒有考慮在市里買房子，而那時候我一個月兩三百元的工資。幹了兩年，懷揣2000元路費，在寒流南下的一個夜晚，我再次登上了南下的火車。沒有回家討老婆，人家都說我是個打工的，靠不住。後來我就在南方找的當地的。婚後，過年去丈人家，沒有山東那一套，大圓桌，一大桌人，普通話和當地方言交錯，聽得我我似懂非懂，很多時候我就陪着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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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山東女婿那種「聚光燈」下的待遇，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