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如果我死了,就是被小松和人殺死的!」
詩織曾經一遍又一遍地對着她的朋友們重複着這一句話。然而,面對詩織的無助,朋友們沒有人能為她提供實質性的幫助。
不僅如此,在她的朋友中,甚至還有人收下了小松和人所賄賂的禮物,為小松提供詩織的情報。
終於,詩織一直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1999年10月26日中午,詩織準備在崎玉縣桶川站乘坐地鐵去大學上課。正當她停好自行車,準備走近地鐵站時,一個身材不高,體型肥胖,身着藍色襯衫的短髮男人忽然朝她走了過來。
崎玉縣桶川地鐵站這個男人先是對着詩織露出一絲怪笑,然後掏出一把早已經準備好的軍刀,分別對着詩織的心臟和腹部連刺四刀。
看着兇手怪異的微笑,詩織先是開始意識模糊,然後跌坐在地上。兇手則匆匆地從早就已經規劃好的路線逃離。
當詩織被路人發現的時候,她已經陷入了休克。在前往醫院的路上,詩織因為失血過多,結束了自己21歲的年輕生命。
02
在詩織出事兒後,警方首先打電話到她的家裡說,「詩織被人刺傷了,已經被送往醫院」。
詩織的母親在得到消息後,匆忙趕到醫院。然而,警方並沒有讓她去看詩織,而是直接將她帶到了警車中。
直到下午3點,警方才對詩織的母親吐露了實情:「詩織當場已經失血過多陷入休克,不久就去世了。」
得知女兒已經去世,詩織的母親悲痛欲絕。隨後,警方又通知了還在上班的詩織的父親。
「一定是小松和人,是他幹的!」,詩織的父母都信誓旦旦地對警方說。
小松和人是何許人也?
其實,小松和人是詩織的前男友,在詩織拒絕繼續與之交往後,依然對其死纏爛打,甚至還多次揚言殺死詩織。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1999年1月6日,豬野詩織和朋友在大宮的遊戲機廳里玩「大頭貼」的時候,玩到一半機器忽然壞掉了,而一名自稱24歲,名字叫做「小松誠」的男青年,幫助她們修好了機器。
身材高瘦,長相帥氣,又一臉溫和的小松,主動與詩織聊天,很快,詩織就對他產生了好感。於是,詩織與小松互留了聯繫方式,不久兩個人就陷入了熱戀。
此時,小松給詩織呈現的形象是一個陽光上進、熱心事業的青年才俊。當詩織詢問他的職業時,小松說自己經營一間汽車銷售公司。
每次約會的時候,小松都會開着豪車去接詩織,還經常送她一些奢侈品,什麼LV包包、高級套裝什麼的,並要求她下次約會一定要穿來。
詩織本人並不是非常物質的女孩,在打扮上也基本上以普通品牌為主。所以,最初收到這些禮物,心裡還是有些忐忑的。
在他們交往一個月的時候,當小松拿給詩織一個Gucci的手包時,詩織猶豫了,想要推掉,對他說:「我收的禮物已經夠多的了,不能再收你的東西了。」
此時,面對詩織的拒絕,小松立刻就翻了臉:「這都是我的愛情的證明,你怎麼敢不接受我的心意呢?」
詩織嚇壞了。這真的是最初她認識的那個溫柔的男朋友嗎?
隨後,詩織還發現了更多不對勁的細節:比如,詩織偶然發現小松車上的名片都寫着小松和人,而不是小松誠。再比如,小松生病住院,詩織去探望,小松身邊竟然有幾個黑道小弟向她鞠躬,叫她「大姐」。
詩織無法再相信眼前的這個男朋友了:他到底叫什麼名字?他真的從事汽車銷售嗎?
而後,詩織提出分手,小松便訴說起自己可憐的身世,博得了詩織的同情。
1999年3月20日,詩織第一次答應去小松的家裡——池袋的一間高層公寓。可當詩織走進和人的臥室的時候,卻發現臥室的角落裡擺着幾台處於拍攝狀態的攝影機。
「為什麼會有攝影機在這裡?你要幹什麼?」詩織警覺地問道。
小松凶相畢露地說:「你是不是想離開我?要分手可以,你把之前買給你的東西的錢都還給我!還給我100萬日元(約7萬人民幣)!」
說完,小松便揪住詩織的頭髮把她往牆上撞,然後用拳頭猛錘牆面,直到把牆都打出了坑(日本公寓裡大部分是較軟的隔斷牆)。
小松一邊打一邊哭訴道:「我從小就被我的父母拋棄了!」
然而,就在詩織感到小松有些可憐的時候,他卻轉臉又對詩織咆哮到:
「如果還不上錢,就去給我賣身!敢跟我分手的話,我可不知道會對你父母做出什麼事來啊!讓他們丟了飯碗,你怕不怕?啊?」
面對情緒如此陰晴不定的小松,詩織嚇得瑟瑟發抖。
為了緩住小松的情緒,詩織只好答應小松繼續交往的要求。小松聽到後,前一秒還怒不可遏的臉上,馬上掛上了大大的微笑:
「所以乖乖當個聽話的好孩子就好了呀,我會一心一意對你好的!」
從此以後,小松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變着法監視她。詩織只要不接電話,小松就會暴怒。
不但如此,詩織經常會發現有人跟蹤自己,他們甚至會闖進家裡威脅她的父母。
不只是小松一個人,他調動了一個難以想象的龐大團隊在跟蹤詩織。就連遛狗,詩織也會接到這樣的電話,「你竟然丟下我跟狗玩,我宰了你的狗!」
同學去聚餐,詩織不敢去,只是小聲說一句「我也好想去啊」,小松不久後就會打來電話,說你再想去找他們玩,我就把他們都殺了。
不僅如此,小松還逼迫詩織下跪,讓她親手把翻蓋手機折斷,不准再聯繫任何朋友。
詩織決定結束這一切,於是把小松給她的禮物都打包好,寄回小松家。小松竟然就這麼消停了,再也沒有聯繫過詩織。
詩織本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卻沒想到,這只是她噩夢的開始。
就在詩織將包裹寄給小松的第二天,在詩織的家和大學附近,車站內,以及詩織父親任職的公司附近牆上,都貼滿了傳單——傳單上面都印着詩織的照片,寫着提供色情服務的字樣,還附上了詩織家的電話號碼 。就連詩織家裡的郵筒里,都被塞入了上百張傳單。
就這樣,作為一名年僅21歲的少女,詩織的尊嚴被摧殘殆盡。那天下着雨,詩織的母親在雨中走過幾條街,一張一張把這些傳單撕下來。
不止如此,詩織父親也遭受了誹謗。詩織父親的公司收到了一千二百封匿名信,信里說,詩織的父親看似老實巴交,其實是個賭徒,不僅在外包養小三,他的女兒還賣淫、援交,欺詐錢財。
詩織通過自己了解到的信息,逐漸推測出小松是一個在黑白兩道都有勢力,開色情按摩店的老闆。她知道自己不能硬來,便將自己的頭髮燙成難看的爆炸頭,想讓小松因此厭煩她,主動與她分手。
然而,小松卻說,「我知道你為什麼做這種頭髮,給我弄回去。」
直到此時,詩織才恍然大悟,原來她身邊的朋友也被小松用錢收買了,將詩織的想法不停透露給小松。
正在詩織因為朋友的背叛而陷入絕望的時候,小松又出現了:「親愛的,咱們倆複合好不好?」
「沒可能的,我都已經跟我爸爸談過了。」詩織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行吧,我明白。你給我記住!」這是小松給詩織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後來,就發生了詩織桶川站前的悲劇。
03
從威脅到殺人,詩織的父母全程經歷了小松和人對自己女兒的暴行。所以,他們在女兒被殺後的第一時間,便向警方指控小松和人的罪行。
然而,面對詩織父母的指控,警方卻面露難色。因為根據現場的目擊情報,作案的男子大約30來歲,身高不到170,微胖,卷花頭;而小松和人的年齡、身高、體型和髮型都不相符。
因此,警方無法按照詩織父母的指控直接去逮捕小松和人。
與此同時,在詩織被殺的現場,聚集了很多媒體人。作為一起惡性殺人事件,自然會勾起很多娛樂雜誌記者的興趣。
人真的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動物,竟然有人會因為看到同類被殺而感到興奮,甚至他們還能依靠些支離破碎的信息,將一場悲劇重構成一則故事來娛樂大眾。
按照日本警察系統以往的慣例,警方接到案情後會先對現場進行勘察,然後會向公眾公布一些關於死者和案情的初步信息,「嗅覺敏銳」的記者們就會根據這些信息,配上一些自己的調查,寫出一篇篇關於事件的「獨家」報道。
在詩織的這件事裡,警方並沒有公布詩織父母提供的那些,詩織被小松和人跟蹤、威脅的相關信息。而恰恰相反,警方在首次召開此案的媒體記者會時,公布的信息不僅不是針對小松和人,而是將焦點放在死者詩織的穿着上:穿着黑色短裙與厚底長靴,Prada的包包,Gucci手錶,以及死者生前被描繪成賣淫女的傳單。
沒錯,警方試圖將詩織描繪為賣淫女。於是,各種飢不擇食的媒體記者就像聞到肉味的鬣狗一樣一擁而上。
第二天,各種報刊雜誌都出現了不堪入目的標題,比如:「曾經賣淫,迷戀名牌的女大學生遇害」,「如花少女被捅死,死前曾登上過色情傳單」,「美女的名牌包包,換來的卻是暴屍街頭」,還有「拜金女大學生遭砍,疑似情殺」。
這一刻,媒體們仿佛是在用詩織的血液化成的墨來作成文章,以吸引男性獵奇者們的眼球。
在這樣的輿論下,慘死的詩織不但沒有受到公眾的同情,相反,很多民眾對詩織的死甚至持有「活該」的態度。
而這一切,正中了警方的下懷。警方開始「順應民意」,無限期地拖延偵破此案,等待着大眾忘記此事。面對詩織的父母訴求,警方甚至一直要求他們撤銷報案。
這就是那時候日本的警察系統,他們不但不辦案,甚至還通過操縱媒體,操縱了大眾的態度。
媒體非常善於通過塑造死者的形象來影響輿論,左右大眾對死者的同情程度。但是,在這群調查此事件的記者之中,有一名叫清水潔的時事雜誌記者,看到了不太一樣的景象。
清水潔並沒有像其他媒體的記者一樣,順着警方放出的信息來編織故事,而是嘗試與被害者的家屬進行接觸。正是因為他所做的這些工作,才讓今天的我們,看到了日本司法體制的僵化,看到了詩織在被殺之前,曾經長期遭受的精神控制和折磨。
04
「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說明我果然還是死了」「對不起,爸爸媽媽,我下輩子還想做你們的女兒,還想做弟弟們的姐姐。」
這句話來自詩織出事後,警方在詩織的房間裡找到的遺書。
當詩織的父母茫然地看着女兒留下的遺書,傷心欲絕時,他們卻沒有流出一滴眼淚。因為他們知道,此刻的眼淚並不能為自己的女兒含冤昭雪,將兇手小松和人繩之於法,才是對女兒真正的祭奠。
詩織的父母告訴清水潔,其實警方早就知道小松對詩織的死亡威脅,但一直未採取行動。
早在詩織被害前一個月,詩織就曾經在父母的陪同下到埼玉縣上尾警署報案。然而,當詩織和家人拿着詳盡的證據給警察看後,警察卻拒絕立案。
詩織和父親向警方播放了6月14日那天小松帶着兩名男子來家裡進行敲詐恐嚇的錄音。當時在場的幾名警察中,最年輕的警察首先義憤填膺地喊道:「這不是典型的敲詐犯罪嗎?」
然而,年長的警署組長卻說道:「這件事兒沒那麼簡單啊。」
最後,負責詢問案件細節的幾名警察,對詩織遭遇騷擾的事情,輪番發表了意見,讓詩織一家人很失望:
「按說你收了人家那麼多禮物,說分手就分手,誰都會生氣的吧?」
「你自己也好好反省一下吧。」
「男女關係的問題,我們警察不好插手的,你們自己處理好。」
「警察的規矩是,不涉及民事案件。所以你這事兒我們管不了。」
從這時候開始,詩織開始感到真切的絕望:如果警察也漠視自己的求救,她可能真的必死無疑了。
後來,因為小松和人到處貼傳單,損害詩織一家人的名譽,詩織一家便再次來到警署請求立案。接待她們的警員聽取了事情的經過後,面露難色地對他們說:
「可是,你們也沒有這件事與小松和人有關的確鑿證據吧?除非能夠對他進行正式搜查,在他家找到犯罪的證據,否則這件事我們也無能為力。」
聽到警察依然是一副推諉的態度,詩織的母親強忍怒氣,對警察問到:
「那麼怎麼才能申請搜查小松和人的家呢?」
警察回答:「那恐怕只能在你們提出指控之後,由我們警方進行強制搜查才可以了。」
「那麼今天我們就要指控小松和人。」詩織的母親斬釘截鐵地說。
聽到這句話,剛才接待她們的警員面露難色,他把詩織叫到屋外,對她說:
「你可想好了啊,真的要報案申請對他進行指控嗎?如果這樣的話,那麼最後肯定要上法庭,你得在大庭廣眾之下把自己那些事情都講給大家聽。到審判結束也要花很多時間,你受得了嗎?」
警察單獨拉開少不經事的詩織,並強調指控的後果,目的還是推諉,想要讓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沒問題,我受得了。」詩織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其實,來警署之前,詩織一家就已經決心團結起來與小松和人對抗到底了。所以詩織的這個回答,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肯定。
警察搖搖頭,沒辦法,只能硬着頭皮讓詩織一家填好了報案申請書,寫下了事情經過,便打發她們回去了。
從這天起,詩織一家便天天來到警察署,要求指控申請趕快通過,並且申請搜查證對小松和人的住所進行強制搜查。
然而,警方的辦事效率卻相當的拖沓。每當詩織和母親催促警方進行強制搜查的時候,警方都會對她們說:
「這樣一來不就更加刺激小松和人了嗎?到時候他變本加厲做出什麼事情來,不是對你們也不好嗎?我們這都是為你們着想啊。」
「你不是在準備期末考試嗎?等你考完了再來申請搜查吧。」
無論詩織一家如何催促,警方就是不提指控申請的進度,還使用的各種藉口勸詩織撤銷申請,簡直無恥之極。
最後,在詩織和父母的強烈要求下,這件案子的指控申請才於7月29日提交。在警署提交申請兩周後,申請狀態正式成為了「待批准指控」。但是,當詩織一家正以為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時,事情卻並未因此走向好轉。
進入指控程序之後,詩織每天都會催促警方迅速進行強制搜查。然而警方那邊卻遲遲沒有動作,推脫說:「我們有其他的重要案件要忙,小松和人既然沒有太多的異常舉動,不如先放置不管。」
然而,與警方所期待的完全相反。詩織一家和警方沒有主動去刺激小松和人,但小松一方卻開始向詩織父親的公司發匿名信,污衊詩織父親和她們一家。
當詩織的父親拿着收集到的幾百封造謠誹謗信件,再次來到了上尾警察署,找到了此前負責立案的警官。警官拿着這些證據,卻開玩笑地對詩織的父親說:
「這每封信還都貼了郵票啊,花了不少錢呢。這信紙不錯,挺趁手的。想不到這人還挺用心的呢!」
警察一邊笑着,一邊把詩織的父親打發走了。多麼無恥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的話,更何況他還是一名警察。
一周後,負責此案的警察才想起來將指控申請表遞交給了他的上司進行批准。在此之前,警方其實根本沒有進行任何的手續。
上司拿到這份申請表後,非常不悅地將這份申請表扔回給了這名警察,說:「這種事情幹嘛還要讓他們做指控啊,報案之後偵查不就可以了麼?」
在司法程序中,指控與報案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動作。
報案,是指在受到不法侵害後,向警方提出被害的「報案申請」的做法。在這樣的程序里,警方可以自行決定是否立案,安排偵查的時間和方法。對於犯罪嫌疑人是誰,一般沒有鎖定的對象。而是否進行相關人物的搜查,都由警方自行確定。
可以說,報案是最常見的一種向警方尋求幫助的方法。報案人可以是受到侵害的本人,也可以是其委託的代理人。另外,報案人不需承擔連帶責任。
指控,是指在不法侵害發生後,由被侵害者或法定有指控權利的人,向警方提出點名指控。也就是說,在被害人提出指控的時候,作案人已經完全由指控方確定。在這樣的情況下,警方需要立即立案,對被指控人進行強制搜查,並且在指控成立6個月內,將調查報告提交給檢察院。
指控人進行指控之後,如果在警方的調查中,不能確定被指控者存在犯罪行為的話,那麼被指控者有權對指控者提出名譽損害的控告,並申請民事賠償。
所以,儘管指控可以極大地加速警方調查的速度,但也會給指控人帶來麻煩,更重要的是指控申請生效後,警方必須在規定時間內提交調查報告,無疑會面臨辦案壓力。另一方面,在警方的績效中,立案後的破案率是一個重要的考核項。因此在本案中,警方因為覺得破案難度大,於是便自然拒絕接受指控立案。
於是,上尾警察署在9月7日,派出警員前往詩織家中,勸說詩織一家再次提交「報案申請書」—— 詩織一家此時並不知道報案和指控的區別的,因此便乖乖將報案申請書也交給了警方。
9月21日,警察們再次來到了詩織的家中,他們的任務是勸說詩織一家放棄之前對小松和人的「指控」,換成以「報案」的形式來解決問題。
與警方長期以來的交道中,詩織一家人領教了警方各種懈怠的做法,因此對警方已經充滿了戒心。詩織的母親便直接質問警察:「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嗎?」
警察竟然撒謊說:「指控的話兩個月之內不能結案,指控就會失效。」
詩織的母親依然不願意放棄指控,警察又編了謊話:「其實等到抓住了犯人,再提交一次指控也是可以的。現在您先撤銷指控吧。」
不管警察如何花言巧語,詩織的母親就是不為所動,堅持不撤銷指控。警察只好失望而歸。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負責該案的警察回到警署之後,竟然擅自將詩織一家於7月14日最初提出的口供中的「提出指控」篡改為「提出報案」,並且將相關的證據收押時間也進行了相應的修改。
要知道,根據日本刑事訴訟法第237條第2項:「指控方撤銷指控的話,不可以再次提交指控。」因此,在詩織一家「被撤銷」了對小松和人的指控後,這件案子的辦案節奏就全掌握在警方的手裡了。
此時,是9月21日——詩織被殺害的前一個月。如果警方執行詩織對小松和人的指控程序,根據詩織一家所提供的證據,稍微深入地調查一下,應該就可以對小松和人定罪。
然而,警方為了逃避辦案責任,竟然不惜欺騙報案人,篡改公文,這無異於將法律的保護從詩織的身前扯走,直接將詩織暴露在小松和人的面前。
05
聽完詩織父母的控訴,清水潔更加無法抑制住自己滿腔的怒火。他決心一定要將這案件的真相調查清楚,還詩織一個清白,還世界一個公道。
詩織的父母還想起小松和人之前說過:「我在警界高層跟政治圈有一堆朋友,我小松大爺沒有辦不到的事。」
清水潔知道調查這件事不能指望警方了,他只能自己直接調查。於是他帶領着三個人的團隊走訪案發地點,挨家詢問附近店家與路人是否目擊事件經過,接着到詩織的學校與打工處,一個個探訪她的同事朋友。
清水潔採訪到的每一個人,都表示警方從未向他們搜尋過信息。
清水找到了詩織的好友,島田與陽子(化名)。在與清水潔見面時,島田十分警惕冷漠,不停回頭,害怕有人跟蹤,這一點讓清水倍感蹊蹺。
然而,一到了沒人的地方,島田馬上轉換了態度,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就是:「詩織是被小松跟警方殺死的。」
島田是非常優秀的證人,他甚至有一個筆記本,從七個月前開始,他就開始記錄下了小松對詩織的每一次威脅,以及小松的具體信息。
清水潔從島田的敘述中感受到了詩織在生前是多麼的絕望與無助,除了逃到國外,各種求生的辦法她都嘗試過了,卻依然無法保全自己的性命。
此刻,清水潔在心中暗暗發誓,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將小松和人繩之於法。
06
「如果我死了,就是被小松和人殺死的!」清水潔每次與線人聯繫,都會重複之前詩織反覆與朋友說過的這一句話。也正是這個時候,清水潔才真正對詩織跟朋友求助時的那種無助的心情感同身受。
為了調查真相,清水不惜裝作嫖客,四處打聽小松的色情按摩店。只要有人說能提供案件的信息,清水潔就會第一時間聯繫約見對方。清水的行為其實非常冒險,小松肯定也知道了清水一直在尋找自己。清水潔在明處,小松在暗處,清水潔已經成了小松的敵人。
面對小松黑白兩道通吃的強大勢力,清水知道,自己說不定哪天也會像詩織一樣慘死在街頭。
然而,清水潔沒有氣餒,動用他多年記者的人脈關係,調查小松和人身邊的人,發現有一個叫久保田的人,總是穿着藍衣服,肥胖,一米七左右,符合目擊者的形容。而且他最近顯然是獲得了一筆巨款,頻繁在酒吧里豪飲最貴的酒。
清水潔帶着團隊開始埋伏追蹤,甚至在久保田的對面租了公寓,他派了一個攝影記者,一天二十四小時把鏡頭對準久保田的門口,蹲點拍攝。終於拍到了久保田的模樣,和目擊人一對,果然是他殺了詩織。
原來,是小松是買兇殺人,久保田欠小松巨款,便替小松殺人。殺了詩織,小松不但向久保田承諾可以將欠款一筆勾銷,還會給他額外的報酬。
清水拿着洗出來的照片來到了警察局,但是警方依舊遲遲不予立案。
想起了警方曾經用輿論引導媒體抹黑詩織,以及掩蓋、瀆職的行為,清水潔決定用媒體輿論來倒逼警方行動。
於是,清水潔將自己調查到的信息發表在雜誌上,以題目《K,我知道你是誰,你為什麼要逃》直接對小松(K是Komatsu,即小松)喊話,來逼迫警方採取行動。
後來,清水甚至買來兇手當天殺死詩織的同款刀具,拍攝照片發表在雜誌上,讓讀者對案件的殘忍有更直觀的感受。這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讓民眾不要忘記這個案子,關注這個案情偵破的情況。清水潔甚至找機會參與電視訪談節目,讓更多媒體關注了桶川案。
終於,清水的努力沒有白費,案子引起了日本民眾的廣泛關注,上萬封信件寄到出版社和電視台,民眾希望清水潔務必追查下去,為詩織沉冤昭雪。
最終,國會議員在國會上也就此案直接質問了警察廳的刑事局長,這件案件才真正有了實質性的進展。
12月19日凌晨,警方立即帶着逮捕令前往久保田的公寓。久保田祥史被逮捕歸案,罪名是謀殺。
在久保田的供認之下,20日凌晨,兩名同夥伊藤嘉孝和川上聰也馬上被逮捕歸案。20日下午,準備駕車出逃的小松武史(小松和人的哥哥,黑道大哥),在自家的地下車庫中也被警方抓獲。
2000年1月6日,四人以謀殺豬野詩織的罪名被提起公訴。同時,由於散布了大量誹謗中傷豬野詩織的傳單和匿名信,這四個人在1月16日因毀壞他人名譽的罪名再次被逮捕,同案還有參與製作傳單等物品的另外八名被告。
然而,儘管策劃殺死詩織的主謀小松和人也在公訴名單里,但他卻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警方發布了全國通緝令通緝小松,但毫無結果。
就在清水潔四處打聽小松和人的下落時,他收到了一個信息,小松和人已經在北海道自殺了。
原來小松知道事情敗露後,試圖通過北海道逃往俄羅斯避風頭,但出了差錯,沒能逃走,於是便跳湖自殺了。
小松跳湖的地方是一個著名的溫泉,他遺體背部等下半部由於溫泉的地熱,多處燙傷,上半身則凍得硬邦邦的,死狀悽慘。
清水潔寫到,過去總笑着恐嚇詩織:「我要讓你遭天譴,我要讓你下地獄。」的小松和人,最後自己卻以地獄酷刑一樣的死法離開了這個世界,這可能就是上天給他的懲罰。
在小松和人的遺物中有一張字條,寫着:「我上不了天堂。」
就這樣,清水潔,一個文弱的記者,一個被記者俱樂部拒之門外的小雜誌的記者,以領先警方破案的成就一戰成名,成了全國矚目的記者。
豬野詩織被殺一案,引發強烈的社會反響,並推動了日本《跟蹤騷擾行為規範法》的出台。
《跟蹤騷擾行為規範法》的出台,保護了無數被跟蹤騷擾的日本公民。僅在日本警方2003年的統計,警方就接到了22226起跟蹤狂相關報警,其中立案調查2024起,發出禁止接觸禁令1164條,刑事起訴14件。
清水潔也將豬野詩織的遭遇,以及他的調查經過,寫成了《桶川跟蹤狂殺人事件》一書出版,這算是對詩織亡魂的一次祭奠。
結語
豬野詩織生前因長期受到小松和人的跟蹤騷擾,並曾經多次向警方報案。但是,面對詩織的指控,以及她提供的證據,警方卻未予重視,最終導致了悲劇的發生。
如果從事後結果主義的視角看,「桶川跟蹤狂殺人事件」中詩織的遭遇,揭露了日本社會難以啟齒的秘密:
早在詩織被久保田揮舞軍刀刺死前,他就被輕視線索、調查不力的警方「宣判」了死刑。
面對小松和人瘋狂的騷擾和威脅,法律本應該是詩織可以用來保護自己生命的最有力的武器。然而,日本警方對詩織生前的報案卻持以漠視、敷衍的消極態度,甚至不惜背着詩織篡改指控申請,以此來逃避辦案的責任。
詩織本應該能活下來的,但不作為的日本官僚系統讓她失去了生命。那些辦案的警察,身為執法者,卻不為民眾服務,反而只想在僵化的系統中舒適地混日子,正是他們,間接地殺死了詩織,這只是日本司法系統的一個縮影。
埼玉縣上尾警署在案發後,為了掩蓋瀆職事實的行為,警方還抹黑受害者,而在這個過程中新聞媒體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新聞媒體被譽為「行政權、立法權、司法權」之外的第四種政治權力,其價值就在於對權力的監督,聽見那些被侮辱和損害的生命的聲音。然而,日本的新聞媒體卻為了報紙、雜誌的銷量,為了吸引大眾的眼球,對實事的信息進行選擇性的取捨,引導大眾去臆想、去消費詩織這個可憐的被害人,讓詩織在死亡後,再經歷一次社會形象的死亡。所以說,在詩織被殺後,警方和媒體又聯手將詩織再一次殺死,這一次她是社會性死亡。
正因為這樣,豬野詩織的父親才會痛苦地說,「我的女兒被殺害了三次,第一次是罪犯,第二次是消極調查的警方,第三次是傷害她名譽的媒體。」
桶川跟蹤狂殺人事件,詩織的三次被「殺害」,揭露了日本司法系統和新聞媒體的醜陋,推動了《跟蹤騷擾行為規範法》的出台,換來了民眾意識和法律的進步。
雖然《桶川跟蹤狂殺人事件》發生在遙遠的日本,但達文看完這本書後也是感觸良多。在我們的社會中,變態跟蹤狂、對女性精神騷擾也有很多,僵化的官僚系統也不是沒有,而無良的媒體人更是讓人感覺似曾相識。
關於犯罪者和官僚系統的話題,達文就不多說了,達文想說的是最後一點——新聞媒體。
我們處於一個信息過載的世界,由於現實的複雜性程度太高,人們的思維能力又非常有限,所以我們就不得不求助於大眾媒體獲取信息。
在現代社會中的我們,並不能直接觀察周圍的社會環境,而是要依靠大眾媒體為我們來描繪一個模擬環境。人們在思考外部世界時,會在頭腦中形成怎樣一種景象,也要依靠大眾媒體描繪的這個模擬環境。
這就有了李普曼「擬態環境」的概念:
我們的社會,一天之內會發生無數的新聞,即使是一個新聞,它背後也隱藏着無數的因果細節。所以,記者和編輯就要對一天發生的新聞,或者是單個新聞進行挑選,把最有價值的信息呈現給自己的讀者。
於是,不可避免的,大眾媒體呈現給我們的,就是一種經過挑選、加工之後的社會現實,不論記者多麼技藝高超,他都無法面面俱到地和我們詳細講述社會中發生的每一件事。李普曼給大眾媒體所報道的社會環境起了一個名字,就是「擬態環境」。
由於擬態環境的存在,社會上的非理性輿論出現,就無法避免了。
相信大家從《桶川跟蹤狂殺人事件》中詩織被媒體選擇性報道後,被輿論抹黑的遭遇中能有所體會。
這樣的事件我們似曾相識,正如前不久,「長沙貨拉拉女乘客墜車死亡事件」中,輿論的重點從「女孩為何跳車」、「司機做了什麼?」被不良的媒體誘導後,輿論的關注點馬上開始變成了「女生月入2萬與『殺豬盤』有關」。媒體的選擇性報道,加上群眾的刻板印象,馬上能夠造成輿論的反轉。
所以,李普曼將公眾比喻成「坐在劇院後排的聾啞觀眾」,我們本應該關注舞台上展開的表演,卻因為聽不見,看不清,而無法讓自己保持清醒。我們生活在「擬態環境」中,對於一件新聞,既看不清,也搞不懂,更辨不明它的方向。
大眾媒體對一個問題的報道量越大,就越容易被公眾認為是當前最重要的問題。這樣一來,大眾媒體就可以通過精心挑選報道的內容,來影響人們的認知、態度和行為。
因此,面對新聞的報道,面對接收到的信息,我們要時刻保持警醒:我們看到的,聽到的,是否就是實事的真相?媒體有沒有可能通過精心設計的報道內容,來操縱我們對現實的感知呢?
答案是肯定的。因為,當你閱讀到這裡的時候,你的感知就已經被達文操縱了。然而,達文並無惡意,只是想從中思考出一些東西,與君共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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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列表
老師真厲害,耐心而又理智的去幫助受傷的人,文章寫的讓人很感動
如果發信息,對方就是不回復,還不刪微信怎麼挽回?
如果發信息不回,怎麼辦?
可以幫助複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