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雞零狗碎的現實 VS 心中的執念

感情中的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越是不如意，就越是意難平、心難安。

恰巧這段時間見了兩位朋友，一男一女，他們各自的感情經歷讓我對這種【心難安】有了一種全新的認識。很受啟發。

先說男性朋友A。

朋友A年歲漸長，家中父母催的急，他自己也着急。有需求就有供給，很快他便認識並交往了現在的女友。談戀愛、見家長，連結婚的日子也提上了日程。一切看上去相當順利。

但隨着彼此相處時間的拉長，雙方的矛盾和分歧也逐漸暴露。朋友A比較節儉，而女友則屬於月光，這讓他難以接受，哪怕女友並沒有花他的錢。這還只是一方面，其實一旦心懷芥蒂，很容易看什麼都不對勁。

與此同時，朋友A的初戀——因為自己一念之差錯失的女孩——又重新回到了視野。

我們對於那些曾經沒有完成過的事情，總有一種強烈的執念——畫上句號。尤其經過時間的醞釀和美顏，那種執念還會更強。

一方面是對現實女伴的不滿，準確地說是對未來婚姻生活的無感，沒有期待；另一方面是對當初沒有結果的初戀的執念；同時，他身處縣城這個熟人社會，還需考慮雙方家庭實實在在的約束。

人一旦有了執念，從此世間便是修羅場。寡淡的現實生活既食之無味，又棄之可惜。

再說女性朋友B。

初見她時心事重重，連唱的歌都是《最近比較煩》。

首先，她覺得自己有結婚的需求，甚至時間都想好了。但對於和什麼樣的人結婚，並不清楚。至於現在的男友，大毛病沒有，可自己對他也總是指指點點，覺得不甚如意。可提分手，既怕傷害對方，又沒有足夠充分的理由。

再說了，分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分手後呢？生活的空白如何填充？畢竟自己也是要結婚的。

於是，關係就不清不楚地卡在那。拖得時間越長，朋友自己也就越累。尤其當她意識到自己這樣矛盾的做法，可能讓雙方都內耗時，就更加心煩意亂。

以上就是兩位朋友的大體情況，我初聽完也覺得迷迷糊糊。感覺哪裡不對，但又說不上來。好在我內心的聲音不斷提醒我——Don't judge——不要去評判。

評判，是變蠢的開始。

可是事情我接觸到了，心中確實有疑惑，也特別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生活中，我自己也經常身處這種進退兩難的處境。在別人眼中或許輕飄飄地很簡單，但於我而言就是一種極為嚴酷的折磨，很多時候還難以向外人訴說，痛苦中還多了一份孤獨加持。

我們會發現這種折磨發生在頭腦中，在心裡，是觀念世界裡的事情。當然，痛苦也是真痛苦，箇中感受真真切切。

恰巧最近再看以賽亞·伯林的傳記，剛好伯林就是專門研究思想觀念史的。而他也遇到過類似的事情，並且有着自己的思考和行動。

伯林這個人雖然絕頂聰明，但內心非常自卑，害怕失敗，害怕被拒絕。這使得他在41歲之前，都處於守身如玉的狀態中。不過在他41歲後，卻成了「人妻控」，接連兩次喜歡上身邊的已婚人士。

第一次是他感冒，朋友讓自己的媳婦來照顧他，結果兩人有了婚外情。一段時間後，伯林自己內心過意不去，便他開始向朋友坦白。不過最後不了了之。

第二次，伯林愛上的是同事物理學家哈爾本的妻子艾琳。和前一個一樣，艾琳是個有着三個孩子的母親。而這次伯林又一次跑去和人家丈夫攤牌：

「正義完全站在你這一邊，你娶了她，你愛她。我無話可說。我只想提個建議。如果你把一個人關在監獄，囚犯急着出去的程度一定超越獄卒想要他待在裡面的程度。這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你好好想想吧。」

哈爾本想了想，覺得伯林說的有道理，就同意兩個人一周可以約會一次。不過，這樣的局面維持沒多久，作為丈夫的哈爾本就被嫉妒心折磨的受不了。於是哈爾本和艾琳離婚，伯林如願娶了艾琳。

這件事情最後的結局非常圓滿，伯林和艾琳婚後形影不離，一直白頭偕老。

一般人如果去偷情或者充當「姦夫」的角色的話，往往都是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生怕別人認出自己。但伯林卻反其道而行之。

這背後又是為什麼呢？

因為在我們一般人的頭腦中，往往存在着一些放之四海而皆準且需要嚴格遵守的真理和原則。通俗點說，就是腦子裡有各種條條框框。

比如，我那朋友A就覺得，作為一個男生絕不能主動提分手，傷害女生。朋友B覺得，如果直接和男友攤牌則會傷害男友……除此之外，他們的頭腦中還有很多類似的觀念——不可動搖。雖然我也不知道他們堅守的這些觀念背後，有何種依據，以及這種依據是否靠譜？或許他們自己也未必清楚。

而這就使得他們明面上的行動空間大大受限。

而明面上的行動空間受限，背地裡的操作空間就打開了。這就好比很多人也知道通姦不好，既然明面上不能幹，那就背地裡躲躲藏藏，能遮掩多少就遮掩多少。嘴上說不要，身體很誠實，而且還藏得很深，以此來維繫（糊弄）觀念世界的和諧自恰。

伯林作為一個研究觀念思想史的學者，他思想的一大特點就是：拒絕服從任何一個所謂的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和標準。他認為現實就是湯湯水水，一地雞毛的，我們既做不到也沒有必要給現實制定清晰準確的標準，更不可能靠着堅持某種原則就能把現實生活給過好。

通姦確實是一件丟臉的事，這一點柏林也承認。但他覺得愛上隔壁同事家的太太，既然這事已經發生了，那我就去和隔壁同事談一談，萬一能找到更好的解決辦法呢？

生活，並不是靠着我們自己在頭腦里分析、思考就能搞定的，也不會因為我們堅持某項原則和觀念就能把生活給擺平。生活它總是雞零狗碎充滿矛盾的，如果生活讓我們頭腦里的觀念變得矛盾和邏輯混亂，讓我們變得痛苦，那不是生活的問題，那是我們頭腦中觀念和邏輯的問題，而且這也並沒有什麼不好。

走進生活，承認生活，敬畏生活，試着在具體的生活之中尋找答案就挺好。

畢竟，我們頭腦中哪一種觀念能脫離具體生活而獨立存在呢？而那些靠譜的觀念應該和現實生活水乳交融，應該在具體的生活中檢驗、修正。而不是抱持着某種觀念，針戳不進，水潑不進。

相反，我們還需格外警惕觀念本身對生活的粗暴干涉。

為什麼要強調 Don't judge 呢？

米蘭昆德拉批評的更為直接：有些人在安全的時候才是勇敢的，在免費的時候才是慷慨的，在淺薄的時候才是真誠的，在愚昧的時候才是動情的。

脫離具體處境，只在觀念世界裡對他人他事進行評判真的非常糟糕，極易暴露出一個人的缺陷和愚蠢。如果這種愚蠢只是傷害自己還好，傷害他人的話，就真的是罪過了。

你看，這就是伯林的想法，也是伯林的行動。至少對我來說，伯林的思考和行動，讓我看到了我們面對複雜生活的另一種可能的選項。雖然破除心中的執念很難，但畢竟伯林給出了一個方向還作出了行動。

Ps：請相信，我所說的都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