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道聽途說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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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特特

「你最近都在那條路載客?想為你妹找到前男友?」的姐沒回答,陽光刺眼,從車前窗直射到我們臉上

一場道聽途說的愛情

我在天通苑西打的車,司機女,皮膚黑,細眉細眼,燙過的頭髮綁成馬尾。堵車時,已和我聊完三代,三代前,她家在河北,近三代,家居房山,兄妹三人,均已婚已育,都有兩套房……

「都過得挺好的。」我插嘴。

車行至龍德廣場,我們在紅燈前停住,的姐忽然不說話了。她搖下車窗,臉沖馬路那邊發愣。紅燈變黃燈,又變綠燈,前面的車動了,她沒動。後面的車主按着喇叭,對她喊:「幹嗎呢!」過了會兒,她沖剛才發愣的方向努努嘴,又對我打開話匣子:「紅燈那兒過去一個人,我還以為是我妹的前男友。」

「你妹的前男友?」我驚訝,上上下下打量她。她穿一件咖色摻金線的針織短袖,戴一條樣式古老的金鍊子,雞心吊墜貼在針織衫的雞心領上,眼角有明顯的魚尾紋,嘴唇不刻意往上揚,保持自然態便是下垂的。

「瞅年紀,您有四十五?」我故意小說幾歲。

「哪裡,五十多嘍,」的姐如實答,「我,六零後。」

「那你妹妹想必小不了幾歲,她的前男友,也是三十年前的前男友吧?你還認得出?」我疑惑。

「怎麼會認不出呢?」的姐緊握方向盤,目光聚焦前方,「說個故事給你聽。」

三十年前的「前男友」,姓馬,人喚「小馬」。三十年前,小馬二十歲,和的姐的妹妹同齡。兩人是髮小,一條胡同長大,一直同班,成績爛成一條水平線,中學畢業後,分別招工進了紡織廠和鋼廠。

他們二十歲時,的姐二十三。影影綽綽地早戀若干年,正正式式地出雙入對整一年,出事了。

「出什麼事?」我按常理猜,「懷孕?」

「對,但比一般的嚴重。」車轉彎,的姐跟着搖頭,馬尾焗過油的發梢隨之晃蕩。

「那?」

「宮外孕。」的姐嘆口氣。

二十一歲的妹妹昏倒在紡織廠車間,大出血,她的工服,紅了兩條褲管。等小馬跪在病床前,妹妹還在昏迷中,他握着妹妹的手懺悔,的姐哭着攔住大哥雨點般落下的拳頭。

「我不攔,我哥能要他的命!」隔了三十年,的姐仍咋舌,「就這樣,我哥也把他揍成了豬頭!」

那天,小馬就頂着一顆豬頭,對妹妹的親人們,包括的姐,磕頭如搗蒜,發誓一輩子對妹妹好,非她不娶。

「呸!」的姐模仿她大哥的口吻,「呸」出了聲,「我哥氣瘋了,說,你想娶就娶?也得我們家同意!」

「同意了嗎?」我忐忑地追問。

「不同意,有用嗎?」的姐反問我。

沒用。

妹妹醒來,張口第一句話:「你們別怪小馬。」事已至此,只能順其自然。出院後,小馬的媽媽伺候妹妹的小月子。小馬不上班時,都在妹妹那兒。

「後來呢?」困在橋洞,我着急聽結局。

「後來,我妹身體好了,又過了一年,兩家人開始給他們籌備婚禮。」

小馬家有安徽山裡的親戚,小馬進山買的木料,木料僱車千里萬里拉回來,胡同口窄,他又千方百計大車換小車,小車換人力,招呼幾個哥們兒逐個抬進院子裡。還是這幾個哥們兒,幫着他,在大雜院中打家具。

小馬再戴着妹妹用舊報紙折的帽子,拎着桶,拿着刷子,蘸着白色油漆,把他的小屋粉刷一新。晾乾後,眾人齊心合力,將擺在院子的新家具挪進房間,小屋滿滿當當,只差帶電的。

「帶電的?」

「對,彩電、冰箱、洗衣機,還有錄音機。」

那是九十年代,一個鋼廠的青年工人,靠工資,按市價,集齊它們,可望不可及。

小馬抓耳撓腮際,幫打家具的一個哥們兒帶來「好消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有批貨便宜出,只要xx價。

小馬將四大件拉回家時,妹妹去胡同口接,兩人親親熱熱,喜氣洋洋。遇見街坊鄰居,他們就邊推着四大件,邊喊:「婚禮那天全來噢!」

「他們結婚了?」我也感染了喜氣。

「那就不是前男友,是前夫嘍!」的姐幽幽拖長了音。

「嗯?」我困惑。

那批貨,四大件只要一大件的錢。事後證明,是一批贓物,團伙作案,負責銷贓的,正是小馬的哥們兒。小馬沒參與作案,可購買贓物的事實在,小馬沒法自證清白,他和四大件被一齊帶走,警笛呼嘯,胡同口圍觀的人擠得水泄不通。

一判就是十五年,婚禮沒有舉行,連結婚證都沒來得及領。

「幸好沒領。」

「你妹呢?」

「我妹等了幾年,小馬的媽等死了,是我妹料理的後事。小馬知道媽沒了時,跪在地上,捶着腦袋哭,邊哭邊說,是他害了媽,害了我妹。開始,我妹去看小馬,他還見,他媽死後,他就不見我妹了,去也不見。後來,我妹年紀看着大了,我們都說,別等了。再後來,我媽生病,醫院下病危通知書,手術前,我哥簽字,對我妹說,你要是孝順,就該幹嗎幹嗎,讓媽活着能看到你成家立業……我妹三十才結婚,做了三次試管,才要上孩子,宮外孕的後遺症。」

「小馬呢?」

「表現好,沒到十五年就放出來了,他沒回胡同,聽說去南邊跟人做服裝生意,又說去國外打過工,消息都是老街坊給的,胡同拆後,這些消息也聽不見了。」

「你妹就再沒見過小馬?」

「到了,請帶好隨身物品。」的姐靠路邊停,踩着剎車,提醒我。

「你妹就再也沒見過小馬?」我不想下車。

她深深吸一口。

「上個月,我在今天你打車的地方附近下車,去超市買水果。路過肉攤,想起晚上要給兒子包餃子,對師傅說,來兩斤,剁成肉餡。那師傅挺胖的,也不作聲,默默剁好,裝進袋子,把袋子帶兒遞給我時,喊了我一聲『大姐』。我一看,這不小馬嗎?」

「你和他相認沒?」我問。

「認了,他問,都挺好的?我說,挺好。他說,麗麗也挺好?我說,好着呢。結婚了,孩子高二,有兩套房。他說,那就好。我問,回來怎麼不聯繫我們?這時,有人喊他,他說,回頭再聊,就去後面倉庫了。」

「你妹知道嗎?」

「知道,我回去就告訴我妹了,第二天和她一起再去那超市,經理說,馬師傅昨天已經辭職。」

「什麼?」我驚詫,繼而嘆息,「也許他不想你妹再見到他現在的樣子。」

「從超市出來,我妹坐在馬路牙子上捧着腦袋哭,她說,是她害了小馬,她該等他的,她就想當面告訴他這句話。我說,其實,你們誰也不欠誰的,你們真在一起過,也未必幸福。」的姐說。

「是啊,真在一起過,也未必幸福。」我喃喃,驀地想起什麼,「所以,你最近都在那條路載客?想為你妹找到前男友?」

的姐沒回答,陽光刺眼,從車前窗直射到我們臉上。

她掰下前視鏡想擋住陽光,收手時,卻忽然抽泣起來,她用手把成粒的淚珠往耳後扒拉,有幾顆順着下垂的嘴角,滑至下巴,滴在雞心領邊的雞心吊墜上。

我們沉默幾分鐘,她戴上墨鏡,遮住紅腫的眼睛,聲音哽咽,極力保持鎮定,「請帶好隨身物品。」

「謝謝。」我道。

我緩緩解開安全帶,特意看了一眼前排的司機證件,是的姐的照片,她姓「梁」,名「小麗」。

我下車了,走出一百米,回頭看,那輛車還在,路況良好,完全不堵,不知道為什麼,她一直沒有前行。

也許,只是她們姐妹的名字相近。

【來源:北青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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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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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04 06:06:07

我對比過很多家,你們家的服務真的很不錯,很慶幸選擇你們幫忙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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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19 16:02:14

被拉黑了,還有希望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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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10 10:11:01

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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