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曾被嚴重詆毀的青樓奇女子

柳如是，「秦淮八艷」之一，她可能不如陳圓圓傾國傾城，沒有陳小宛的溫柔可人，也不像李香君那樣深情不悔，但要說最聰明的，最可講的，最像今天現代女性的，當首推我們今天的主角——柳如是。

柳如是，本是一個有相當民族氣節的女子，但在歷史上，卻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被一些歷史學者所詆毀，原因無外乎兩點：一是柳如是出身青樓，向來是不被大眾，特別是讀了些「四書五經」的酸儒讀書人認可；二是因為柳如是嫁給的大儒錢謙益，在清軍鐵蹄入南京時，沒有「提攜玉龍為君死」而是帶頭投降獻城了，最後還接受了清朝的官職。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錢謙益在一些「老學究」的眼裡就成了第二個「唐明皇」了，而柳如是就成了那個禍國殃民的「楊貴妃」。一直到陳寅恪先生為柳如是立傳——《柳如是別傳》，這麼一位傳奇女子於國的貞潔大義才被人知曉。

一、宰相下堂妾

「秦淮八艷」的出身都很慘，要不然也不至於流落到青樓，錢鈍夫先生在《質直談耳》卷七「柳如之軼事」中對她的身世做了簡單的介紹：

如（柳如是）之初養於吳江周氏，為寵姬，年最稚。明慧無比，主人常抱置膝上，教以文藝，以是為群妾忌，獨周母以其善於趨承，愛憐之。然性縱盪羈，尋與周仆通，為群妾所覺，譖於主人，欲殺之，以周母故，得鬻為倡。其家姓楊，乃以柳為姓，自呼如之。

柳如是從小就流離失所，很小時就被賣到了周家，這個周家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人家，是退休了的宰相的府邸。崇禎時期退休的宰相有點多，一朝十七年有五十相，所以崇禎朝有大量的前宰相，最後回到了家鄉。

柳如是逐漸長大，收房是肯定的了，尤其是她長這麼好看的，還「明慧無比」，所以不但宰相喜歡她，宰相的媽也特別喜歡她，但在相府眾妻妾中，大家對她一通的那種容不下，說她偷人，關於她偷人這點，各家有各家的說法，已無從可考，但不論是真是假，當時的柳如是就面臨着要被浸豬籠沉江的生命危險，最後被宰相的媽，老太太保下來了，只是把柳如是轟走了。

所以，這時候我們就能看出來，媳婦是一定要跟婆婆搞好關係的，關鍵時刻還能保你一命。

走投無路的柳如是沒辦法，只好到了秦淮河。秦淮河其實就是南京的一條運河，秦淮河畔就是當時最最最繁榮的煙花柳巷。柳如是就這樣到了一個名妓那裡去，在她那兒開始學習，那名妓也請了好多老師教導她。作為全國最有名的煙花柳巷，秦淮河畔不知道有多少有才又有貌的女人，柳如是該怎麼出頭呢？

那個名妓就想出來了一個妙招「立人設」，在外面掛了一個牌子，叫「宰相下堂妾」，這招牌一掛可了不得了，大家一看，宰相下堂妾，雖然崇禎朝宰相多，但也就幾十人。一下子，各種公子王孫什麼的都來了，大家都想看看這宰相下堂妾長什麼樣。就這樣，柳如是迅速成名了。

二、示愛遇媽寶，抽刀怒斷琴

成名之後的柳如是，很是有幾段讓人津津樂道的戀情，最有名的就是她跟當時江南最重要的三位大詞人之間的感情了。如果大家去買一本類似於什麼近代三百年詞文賞析的書，裡面的第一陳子龍、第二李雯、第七宋征輿都是她的前男友，名副其實的男神收割機。因為他們三個人都是上海松江人，所以並稱雲間三子。晚明最好的三位詞人，先後當了柳如是的男朋友。

在這三個前男友中，宋征輿最年輕，差不多跟柳如是同齡，兩人最先談戀愛，而且談的很好，宋征輿愛她愛的不行，愛到什麼程度呢？有文章記載：

初，轅文（宋征輿）之未與柳遇也，如之約泊舟白龍潭相會。轅 文早赴約，如之未起，令人傳語：」宋郎且勿登舟，郎果有情 者，當躍入水俟之。」宋即赴水。時天寒，如之急令篙師持之，挾入床上，擁懷中煦嫗之。

宋征輿跟柳如是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約在江上。終於能見着女神了的宋征輿，心情一激動，早早就去了，結果人柳如是還沒起床呢，她就讓人傳話說，「你要是真想見我，就跳到水裡等我吧」，宋征輿也是個傻的，一聽這話，毫不猶豫，大冬天的，直接跳到河裡了。宋征輿的這一跳直接就跳到了柳如是的心上了。

他們兩人談戀愛談的很開心，但有人就不開心了，她就是宋征輿的媽，他媽就覺得，你一個青樓女子，還想嫁給我兒子當正室，怎麼可能，於是就買通了地方官，下了一道命令，說外地來的妓，不能在此營業，就非要給柳如是轟走。柳如是的性格從那時就能看出，她就直接找到了宋征輿，就說這裡我實在呆不下去了，我得走，除非你給我一名分，這其實就算是在逼婚了，要一個正室的名分。

這個宋征輿就跟所有的文藝青年富二代一樣，到關鍵時刻掉鏈子，讓柳如是「姑避其鋒」，意思就是讓柳如是先去避避風頭。稍微有點戀愛經驗的都知道這話啥意思了，那柳如是也不是個傻子，所以在宋征輿說完這話後，柳如是當即就抄出刀來，直接就把面前的琴砍成兩半，此生再沒見過宋征輿。

後來錢謙益以嫡妻之禮迎娶柳如是，宋征輿作為大詞人，還專門寫了一封信，把錢謙益臭擠兌了一番：

宜乎動為人師，言為人則，而乃不能割帷薄之愛，負難受之聲，忘其蘧藤，而仿其謔浪。是以謗言流傳，達於行路，使我三吳之薦紳，言及變色，無以應四方之長者。先生雖不自愛，其若虞山之水何?

就是在責怪錢謙益不自愛，不拘禮法「不能割帷薄愛」迎娶柳如是當正室。

三、不拘禮法，勇敢追愛

在見識過了這麼多男人後，你如果問柳如是她最愛誰，「陳子龍」這個名字，就是她唯一的回答。跟宋征輿求見柳如是不同的是，陳子龍是柳如是自己追來的。當時的陳子龍是雲間三子之首，是整個江南詞壇的執牛耳者，而且陳子龍在後來的時候，並不像當時晚明的那些知識分子，干各種事來折騰，把朝廷弄得烏煙瘴氣後，要亡國了就「一死報君王」。陳子龍是有雄才大略的人，他不但是江南詞人領袖，而且他在最後晚明的時候，為了報國，拋棄文學，投筆從戎。在當時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他深感這四書五經，沒有辦法把國家弄好，所以他用了大量的時間，考證了各種各樣的史料裡面有關經濟的，有關農業的，有關水利的，甚至有關科技的知識，《皇明經世文篇》就是為了讓晚明的知識分子們，學經濟，學治國，而且自己還把徐光啟的有關農業的書又編了一套，出了一本有關農業的書《農政全書》。

於國，陳子龍是一個非常有治國理想的有志青年，但是對於柳如是來說，他可能就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情人了。

陳子龍比柳如是大了十幾歲，所以當時的陳子龍是有老婆的，還有好幾個妾，而且在跟柳如是熱戀的時候，還又娶了一個妾，但柳如是就是不離不棄，直到最後陳子龍家裡的妻啊妾啊來鬧，再加上當時又是國破人亡等等，各種情況夾雜在一起，兩人就分手了。

陳子龍後來為了救國又去做官，最後投筆從戎，到太湖當了水上游擊隊，一直抗清到最後被捕。被捕後，在路過一個小橋的時候，自己投水殉國了。

雲間三子都當過柳如是的男朋友，最後兩個事清，一個壯烈殉國，所以說柳如是看男人也是很有眼光的。

四、正室心愿成，半船磚當賀禮

就這樣，柳如是跟雲間三子相繼談了戀愛，但都沒什麼結果，這時候的她已經快二十了。沒了愛情，那就現實一下吧，找個能罩得住自己的。結果，挑來挑去，就看準了江南大儒錢謙益，同時他也是東林黨黨魁。於是她就自己弄了條小船，開到錢謙益的家，還穿了身男裝，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考驗一下男性。當時的錢謙益都五十好幾了，柳如是就寫了一首詩送了進去，然後別人送進去說，外面有一位公子求見，錢謙益連詩都沒看，說求見我的人多了，我實在沒空，你讓他滾蛋吧，於是就沒見着。第二天，她又寫了一首詩，這次就乖了，也不端着了，就在這詩里透露自己是個美女，下人就又把詩遞了進去，說昨天那人又來了，請您看一下詩，錢謙益一看說，你昨天怎麼不告訴我這是一美女，馬上就出去了，上船一見，大美女柳如是。

之前兩人一直都是相互聞名，這次，一見如故。但這時的錢謙益很明顯，家裡已經有老婆了，小老婆都一大堆，不敢把柳如是帶進家裡，他就令人在紅豆山莊為柳如是建了一間「我聞室」，雖然這整的挺浪漫的，但浪漫哪有名分重要呢，柳如是就一邊吊着錢謙益，一邊還要走。錢謙益就心癢難耐啊，實在受不了了，最後追到柳如是那兒，說我娶你，柳如是就說了，這光娶我還不行，我要當正室。當時錢謙益的正房還健在，老樹發新芽的錢謙益，覺得自己一把年紀了，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心靈伴侶，整個人都瘋了，當即拍板說好，我就以正室娶你。

這在當時可算是非常不光彩的了，要知道古代一直都是一夫一妻制，妻，齊也。錢謙益作為東林黨的黨魁，一代大儒，一輩子講究儒家那一套的人，臨老了，在正室尚在的情況下，另娶她人，可以說是犯了大忌諱了。

他們的婚禮也特別有意思，是在一艘船上舉行的。兩人在那吟詩作賦，旁邊的江南士子在旁邊破口大罵，說錢謙益這偽君子，竟然犯重婚罪，娶一青樓女子柳如是當正妻，「褻朝廷之名器，傷士大夫之體統」。旁邊人罵的痛快了，當事人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大家一看，罵沒用，那就動手吧，就撿起各種磚頭、瓦片沖船上砸。最後，婚禮辦完，兩人那船直接就半船都是瓦片。柳如是就是那種豪氣沖天的女人，根本不拿這當回事。錢謙益呢，年過半百的人，啥沒經歷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心靈伴侶，就更不在乎了。

五、節烈柳如是欲殉國羞煞夫君

搬出家的錢謙益跟柳如是很是過了段幸福的日子，但這種幸福在歷史的大浪面前卻不值一提。很快崇禎完了，南明風雨飄搖，錢謙益作為東林黨的領袖，總得承擔起自己的責任。於是入朝為官，當了尚書，正部級幹部。事實再一次證明了，文章寫的好的人不一定能當好官。一入朝的錢謙益就開始巴結馬士英、阮大鋮這些權臣，你說你作為東林黨的黨魁，怎麼能巴結對手呢？

然而更可憐的是，巴結也沒用，弘光朝也就弄了一年。清兵來了，皇帝也被抓走了，馬士英、阮大鋮都跑了，南京城裡最大的官就剩錢謙益自己了。這時候的錢謙益可不再是什麼名士了，現如今這南京城裡一攤子的亂事都要你錢謙益做決定，大家就問他現在該怎麼辦，錢謙益說，那就獻城投降吧，聽到這個的柳如當場就炸了，柳如是說，我嫁你是因為你是當世大名士，我嫁了你，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人， 國破家亡，這時候就應該投江，這時候不投江還怎樣，投江！錢謙益沒辦法，只好說，好吧，投江。

這古代知識分子想要殉節之前，事且多着呢，又寫了各種各樣的詩、詞、文，又找了一幫人在江上喝酒訣別，然後準備投江了。早上開始就玩這事兒，一直折騰到下午，結果，錢謙益一摸說，水太涼，不宜跳。給柳如是氣的，柳如是說，你不跳我跳，然後就奮身跳江，被一大幫人攔住。

最後，東林黨，鐵骨錚錚的知識分子，在錢謙益的帶領下，跪在南京城外大雨中，迎接清兵鐵蹄入南京。他們罵死了八百次的馬士英、阮大鋮幹嘛去了，人家逃到了浙東繼續組織游擊隊抗清，被東林黨知識分子罵成閹黨的那幫人，反而一直在堅持抗清。清兵入南京，直接把南京改成了江寧，意為江南地區，在我大清的領導下，寧靜下來了。

降清後的錢謙益沒辦法只能繼續北上當官，柳如是打死不干，說你去北京當官，我絕不去，要去就自己去，錢謙益沒辦法，不去不行啊。於是錢謙益北上，到了北京就給降了兩級，由尚書變成了侍郎。官場上，錢謙益一直鬱郁不得志，柳如是又沒在自己身邊，痛苦的要死，於是沒辦法，剛過一年還沒到就上書說自己老了，稱病回家，回家找柳如是去了。

六、國破、家亡

兩人隱退在江南，想好好過自己的日子，然而當時抗清鬥爭此起彼伏，錢謙益是門生滿天下，大家知道的大量的抗清名將都是他的學生，像什麼張煌言、鄭成功都是他的門生，所以這日子他也過不順。一會兒門生抗清了，一會兒那邊舊故又抗清了，待在家裡就被抓去了北京，這時候的柳如是就非常剛烈了，一聽說清兵來抓錢謙益，當時還身患病的她，馬上就堅決的說自己也要去北京，而且上書要求替死，又自己拿錢出來打點，想了各種辦法，最後兩次營救了錢謙益。

從前面柳如是想投江殉國就可以看出，她是一個非常有氣節的女性，所以她就一直不停地攛掇錢謙益起來抗清，說你作為一個大知識分子，現在到處都在抗清，你在幹嘛呢？江南士族都唯你馬首是瞻，你出來說句話，干點事。

柳如是自己就賣掉了自己的陪嫁嫁妝，去資助了一支五百人的游擊隊，錢謙益一看，自己老婆都這麼節烈了，我也別在慫了，於是錢謙益開始聯絡各方，然後圖謀復明，按他的計劃，以水軍來封鎖長江，把長江以南的清軍都截在江南，然後西南那邊有大西軍出兵，，東南這邊已經有反叛的了，最後一起收復江南。錢謙益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到處去聯絡人，但南明這最後的機會，也因為各個將領之間的不合而失敗。

錢花光了，理想也破滅了，還眼看清朝的皇帝一個賽一個能幹，屁股下的龍椅越坐越穩，不要說錢謙益了，就是黃宗羲、顧炎武這些人都頹了。到了晚年，錢謙益本來就窮困潦倒，還特別不幸的，一把大火，他畢生的藏書，一輩子的寄託，都付之一炬了。最後在窮困潦倒中，錢謙益去世了，只留下了柳如是母女二人相依為命。

錢謙益一去世，錢家就派人把他們家裡的東西搬走了，還逼柳如是拿出三千兩銀子出來，說是欠她們的，最後，被逼到走投無路的柳如是，看見自己丈夫錢謙益已經走了，再加上自己的氣節，也不願再苟活人世了，就說好，我進屋拿錢，進屋就懸樑自盡了，一代大名女柳如是最後就落到了這樣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