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愛情有保質期，也請記住它最美的味道

余蓓蓓一邊輸液，一邊盯着診所里的液晶電視，裡面正播放着一部王家衛的經典老片——《重慶森林》。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什麼東西上面都有個日期，秋刀魚會過期，肉罐頭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是不會過期的？」

她聽着台詞發呆。

「想什麼呢？」表姐兼醫生的鄭蓉輕輕推了她一下問。

余蓓蓓回過神來，看向她，問：「姐，輸液袋有沒有保質期？」

「當然了，包裝袋上都打着標籤呢。傻丫頭，這年頭什麼東西沒有保質期？」鄭蓉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額頭，燒已經退了，可是這娃怎麼淨說胡話呢。

「哎呀，這麼說來，他對我的感情是過期了。」余蓓蓓極為苦惱地蹙了一下眉。

鄭蓉愣了下，隨即明白，表妹口中的「他」是指大學時代對她關照有加的廖師兄。

「有什麼話別憋在心裡，跟姐說說，反正這裡沒別人。」鄭蓉遞給她一杯熱水，接着在旁邊的長椅落坐。

那晚雪下得很大，診所出奇的冷清，只有餘蓓蓓一位病人。

余蓓蓓端起紙杯喝了口水，神情疲憊，把頭靠在表姐的肩膀上，無奈地嘆了口氣，嘀咕道：「要是月老能給每段感情都印上保質期就好了。你瞅一眼，噢，原來那個天天把『愛我』掛嘴邊的人，頂天愛我三個月啊。再看看那個悶葫蘆，一直羞於表達感情，竟然能愛我到老。唉，姐，你說如果這是真的該多好？我們就不會在錯的人身上浪費精力了。」

說這話的時候，余蓓蓓的眼睛閃閃發光，仿佛她解決了人類婚戀史上的棘手問題。

「傻丫頭，愛情的美妙就在於它的不確定性，如果世間的感情提前就知道結果，那麼人生還有什麼驚喜可言？」鄭蓉眉間含着溫和的笑意，拉過她另外一隻手，問：「哦，對了，你上周見着那位師兄了？」

余蓓蓓點點頭，表情一下垮了下來，說：「我正打算說這事呢。」

知道廖師兄要到她所在的這座城市開培訓班，余蓓蓓興奮地睡不着覺，扒拉手指算起來，畢業後快有是七個月沒見面了。儘管平時有在網絡上聯繫，但是畢竟是虛擬世界，而且多是上班時間聊天，內容簡單到客套。

她拿起電話，猶豫再三，不知道拿什麼做開場白比較合適。電話通了，她不禁屏住了呼吸。

廖師兄接了起來，第一句話說的是：「您好！」

余蓓蓓仿佛吃了一記悶棍，心裡很不是滋味。他開口為何不是「蓓蓓」，或者「是你呀」，偏偏是這句正兒八經的「您好」，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廖師兄根本沒存過她的新號碼，甚至從未想過打電話給她。可是，她換號碼的時候，第一個發短信通知的人就是他。

鄭蓉起身去給余蓓蓓添水，然後又坐了下來，說：「丫頭，你是不是敏感了，也許是他的職業習慣使然，畢竟他是做培訓師的，要接觸很多客戶。」

「表姐，聽完下文你就知道了。」余蓓蓓端起杯子抿了口水。

後來聊了一會，廖師兄說一起吃個飯，聚聚。這正是余蓓蓓打電話的目的，她自然說好啊，他問去哪裡吃比較好？畢竟他人生地不熟。

「老樣子，去我家吃？」余蓓蓓提議。

「嗯？去你家……」廖師兄顯然愣了一下，話語中透露着不情願。

「姐，你知道嗎？他這個反應，基本把我想表白的熱情全都吹散了。」余蓓蓓用力吸了吸鼻子。

「他又說錯話了嗎？」鄭蓉渾然不知問題出在哪裡。

經余蓓蓓解釋，她才明白過來。

原來「我家」是「我家牛排西餐廳」的簡稱，是全國連鎖的老字號店。他家的招牌菜魚子醬牛排鮮嫩無比，口感一流，在廣州念書那會兒，廖師兄拉着她總愛往那兒跑。分開不足一年，他竟然已經忘記了七七八八，這能讓余蓓蓓不傷心嘛。

「不過這個店名確實存有歧義，可能他好久沒去了，加上與你通話緊張，一時健忘了呢？」鄭蓉示意她繼續說。

「好吧，那我再說一個細節。」余蓓蓓一副沒有冤枉好人的口吻說。

那天吃飯剛好趕上店裡活動，消費滿一定額度，送飲品。

「你想喝什麼？」廖師兄一邊瀏覽着飲品一欄，一邊小心翼翼地問。

「隨便。」余蓓蓓給出了女生慣用的答案。

於是，廖師兄點了一杯鮮榨芒果西番蓮果汁和一份冰鎮牛油果奶昔，他把鮮果汁推到余蓓蓓面前，一臉討好地說：「這個富含維C，最適合女孩子喝。」

余蓓蓓表情不太自然地接下他的好意。可是，這裡有芒果耶……

「莫非他不知道你對芒果過敏，吃下會生出一腦門的紅斑？」鄭蓉不無擔心地問。

余蓓蓓先搖了搖頭，而後又點點頭，她依稀記得大學時代，發生過類似的事件。

那年，同樣也是個嚴冬，街道在雪花的裝點下一片銀裝素裹。 廖師兄怕她滑倒，讓她圈住他的手臂，兩人一路嘻嘻哈哈地往我家西餐廳走去。

「歡迎光臨！」推開門的剎那，響起了清脆的電子音。

她拉着學長坐到了窗口的位置，這樣可以一邊吃飯，一邊欣賞雪景，浪漫得近乎夢幻。

「你想吃點什麼？老樣子嗎？（註：法式紅酒燴雞套餐）」廖師兄的雙眸溢滿了熱情。

余蓓蓓莞爾。只有他與她知道的老樣子，一句話抵得過千萬句情話。

「貌似有剛出爐的甜品。噯，你坐這兒，我過去看看。」廖師兄興沖沖地跑向櫃檯，隔着透明玻璃指指點點，諮詢服務生哪種口味最好食。

廖師兄端了兩個小碟子回來，裡面裝的分別是芒果派和草莓三明治。

「咦？芒果派？」待看清推到面前的食物時，她兩條眉毛高高揚了起來。

「趁熱吃。」廖師兄露出憨厚的笑容。

余蓓蓓用小叉子撥弄着金黃酥脆的芒果派，一臉愁苦的樣子。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歡芒果味的……」廖師兄趕忙把碟子交換了位置，讓草莓三明治正對着余蓓蓓。

「不是討厭，而是因為我過敏，不能吃芒果。」余蓓蓓微笑解釋。

「記住了，以後的以後，我堅決不點芒果。」廖師兄一臉寵溺地看着她。

他的一句話，在那個雪花紛飛的冬天溫暖了她。

一陣刺鼻的酸甜水果味飄了過來，將余蓓蓓從諸般美好的回憶中拉回了現實。她用手把玩着玻璃杯，卻沒有半分要喝的意思，她盯着懸浮着點點綠色顆粒的金黃液體。芒果被譽為「希望之果」，西番蓮被稱為「熱情之果」，它們的結合代表了熱情與希望。只可惜，她與它們絕緣。

她想起不久前看過的《傅雷家書》，裡面有一句話很應景：「熱情是一朵美麗的火花，美則美矣，無奈不能持久。希望熱情能永久持續，簡直是愚妄；不考慮性情、品德、品格、思想等等，而單單執着於當年一段美妙的夢境，希望這夢境將來會成為現實，那麼我警告你，你可能遇到悲劇的！」

「從那一刻起，我決定了，這頓飯純粹敘舊，交往的事還是擱淺了吧。」余蓓蓓苦澀地笑了，聳了聳肩，說：「我們曾經的那點愛就像易腐爛的熱帶水果，鮮美卻不宜保存，最美好的那一刻過後就迎來了變質的宿命。」

後來才明白，並不是所有的喜歡都會有結果，也不是所有的遇見就不會錯過。

「一個人自以為刻骨銘心的回憶，在另一位當事人眼裡卻一文不值，實在是可悲可嘆。」鄭蓉想起了自己的傷心事，神情忽而變得落寞，說，「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站在原地等你。你們尚未開始就結束，雖痛，卻不綿長。總好過我，遭遇了一段貼上虛假標籤的愛情。」

表姐的第一任男友姓蔣，高大威猛，陽光型男，卻自認沒有女人緣，可事實上暗戀他的女孩能排長龍隊呢。

蔣擅長繪畫，很有天賦，余蓓蓓欣賞過他的作品，水準絕對一流。

長相不俗的鄭蓉曾給他做過兼職畫模，兩個人特別聊得來，經過一起吐槽雷人網劇，有時候他們聊到某個劇情，笑得前俯後仰，旁人根本不知道笑點在哪。

周末沒事的時候，鄭蓉喜歡陪蔣作畫，看他如何運用色彩在畫布上雕琢繽紛絢麗的世界，真心覺得有才華的男人最帥。

大三那年，蔣以鄭蓉為原型的《女神》一舉拿下省級油畫比賽冠軍，鄭蓉為他開了個慶功派對。

人逢喜事精神爽，蔣不由多喝了幾杯。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掏出事前準備好的玫瑰，趁着酒勁，壯着膽子跟鄭蓉告白了。

「感謝我的繆斯女神，此生我只愛你一人！」蔣面色微醺地立下誓言。在同學的叫好和歡呼聲中，鄭蓉熱淚盈眶地和他擁抱在一起。

那一夜，鄭蓉沒有回宿舍，接受了他混合着酒氣略帶笨拙的吻。

時間的列車在他們的濃情蜜意中一天天駛過，轉眼到了畢業季，蔣決定去魯美繼續深造，而鄭蓉考上了帝都醫學院研究生，這預示着兩個人將面臨異地戀。

臨行前學校舉行了送別會，結束後，蔣照例送鄭蓉回宿舍，他們手拉着手，走得十分緩慢，仿佛在用整顆心珍惜這最後的好時光。

「聽說……醫學院最不缺的就是帥哥，」蔣講話吞吞吐吐，瞟了女友一眼，神色凝重地問：「你會不會……某天……突然就不喜歡我了？」

「瞎說什麼呢？我是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嗎？」鄭蓉用力捏了捏對方的手，示意他別亂講。

沒想到，蔣一語成讖，他無心的一句話，為日後的變故埋下了禍根。

研一時期，兩人花在視頻聊天上的時間比上課時間還多，各種互訴衷腸，高甜虐狗。研二剛開學，蔣跟着導師一行人去外省寫生，有時候在廣闊無垠的草原，有時候在一望無際的山川，又有時候在人跡罕至的湖泊。手機不是沒電就是沒信號，他們的聯繫少了很多。鄭蓉經常等他一個電話，等到睡着。

五個月過去了，蔣寫生歸來，與女友的互動仍舊不頻繁。

鄭蓉發一條信息，他過很久才回，而且有點所問非所答。偶爾，鄭蓉看了一個很搞笑的視頻，跟他分享，滔滔不絕說了一大推，他在電話那頭緩緩回了一個「嗯」字，話題就這樣硬生生中斷了。

他們之間的默契好像被那五個月的「隔離」擄走了，剩下沉默成了冷漠的代言。

眼看七夕快到了，鄭蓉跟導師請了假，買了一隻北京烤鴨，踏上了去瀋陽的高鐵。事前她沒有跟蔣打招呼，就是想給他一個驚喜。可惜這世界上，驚喜和驚嚇往往是一對連體嬰。

之後的故事，余蓓蓓很清楚。

鄭蓉到了魯美之後，拎着烤鴨坐在距離男生宿舍不遠處的長椅上，悠哉地翻看着校園內的免費畫報，腦中幻想着待會兒蔣發現她「從天而降」，會不會笑開了花兒。想到這，她的嘴角不由地上揚。

這時，從遠處樹蔭下走出一對情侶，女生挽着男生的胳膊，樣子十分親昵。鄭蓉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清女孩的側顏，淡淡的眉眼，淡淡的容顏，笑起來有點可愛。她男友和蔣身材很像，也是高高大大的，不知道臉蛋有沒有蔣帥？

那男生甩了一下頭髮，待鄭蓉看清了他面容的剎那，突然呆住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仿佛有十幾顆炸彈在她腦中同時引爆，嘭嘭嘭，理智被炸得蕩然無存！但是多年以來的良好教養還是沒讓她做出出格的事。

「別告訴我，他只是你認的一個妹妹。這樣的智障橋段，咱們可以直接跳過去。」鄭蓉仰着頭，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我……她……」蔣張了半天嘴，又閉上了。在那女孩不容退縮的眼神示意下，他再度開口，說：「鄭蓉，算我對不起你！發生這種事我很抱歉，可是，遇見她之後，我對你就……突然沒感覺了，你能明白嗎？」

「突然」這個詞太討厭了！好像一切不珍惜和負心行為都能歸咎於此，突然就不再愛你了，突然就失去男友了，突然就恢復單身了……仿佛所有的變故都不是人為的，而是特麼猝不及防的「突然」導致的。

「那你當初為什麼要說那些話（誓言）？」鄭蓉幾乎是吼出來的。

「醉酒的話，你也能信？」蔣冷哼一聲。

鄭蓉從沒想過他們會以悲劇收場，她二話不說，抹掉眼淚，轉身就走。她的步伐很急，背影應該夠酷吧。

高鐵票賣沒了，她買了一張綠皮火車的票，無精打采地斜靠在座位上。心情跌到了低谷，連肚子都跟着痛了起來，她喝了些溫水仍不見好，才發覺原來是餓得肚子痛，從中午到現在，十幾個小時過去了，她都沒有進食。

鄭蓉把烤鴨包裝撕開了，一股腥臭味沖入鼻腔，引發一陣猛烈的咳嗽，在周圍人嫌棄的目光中，她把烤鴨丟進了垃圾桶。

有時候，即便包裝看起來完整無缺，可是嘗過一口，才赫然發現最佳食用期已過。情感如同食物，也是有保質期的，不是任何時候拆開包裝就能享用，愛情也會悄然無聲地過期，就像她和蔣。

「愛情易逝，都是因為男人太善變，太容易見異思遷。但是不排除有小部分是長效保質的，所以姐姐別灰心，咱們還得瞪大眼睛，努力尋找延長愛情保質期的方法。」余蓓蓓這會兒反倒安慰起了表姐。

「我早就沒事了，而且……」鄭蓉故意賣了一個關子。

失戀後，她花了一段時間從陰霾里走了出來，原地滿血復活，現在的她熱情如初，又結交了新男友。他很愛她，她也愛他，但是兩個人都是受過傷的人，不會再講愛你到永遠這種情話。

「現任……他前天向我求婚了。」鄭蓉調皮地吐舌頭。

她知道愛情的濃烈往往抵不過時間的腐蝕，但是沒人能預料未來會相伴多久，就算愛情最終也逃不過食物的宿命——保質期，也請你記住愛情最美的味道。

「WHAT？姐，這麼大的事，你沒有第一時間告訴我，不夠義氣哦！」余蓓蓓嗔怒。

「我確實有件事要第一時間告訴你。」鄭蓉在她面前豎起一根手指，故作神秘。

「快說，快說。」余蓓蓓催促道。

「該拔針了。」

「哎呀，姐，快點，要回血啦！」

飄雪的黃昏，冷清的診所，傳來兩位姑娘愉悅的笑聲，好不歡快。

——白楓麟《願世間所有等待，都不被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