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源:解放軍報」
光陰流轉,歲月改變了山河模樣,讓滄海變桑田。
漫長海防線上,有一份凝望是幾代人的接力傳承,有一份深情是幾代人跨越山海的奔赴。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熱愛。歲月更迭,變的是人們的生活條件、見面的交通方式,不變的是屬於海防軍人對青春價值、人生意義的理解。
駐守高山海島,海軍觀通兵的情感像大海一樣深沉含蓄。
因為肩頭的責任,那些無法與妻兒團聚的晝夜,他們凝望遠方、凝望星辰,內心的情感也像大海一樣澎湃熱烈。
走進邊海防一線,我們時常想到這樣的意象:寒冷冰川綻放聖潔的雪蓮,貧瘠戈壁盛開淡雅的駱駝刺花……艱苦的環境錘鍊堅韌的性格,也讓生長在海防一線的情感果實有着別樣的香甜。
無論70後、80後,還是90後,海風吹不走戍邊的孤寂,那些來自海防線上的凝望總是那樣純粹、那樣執着。
——編 者
70後范正軍——
走過半生,有你足矣
今年是一級軍士長范正軍30年軍旅生涯的最後一年,也是他守島的第25年。因為要照顧家中老人和孩子,范正軍的妻子譚立軍很少上島探親。
女兒去年考上了湖南中醫藥大學,譚立軍覺得要把此後的時間留給丈夫和他守護的島。
如今的小島民宿林立,營區面貌煥然一新,乾淨整潔的家屬樓窗明几淨……走進范正軍的宿舍,妻子譚立軍細心地用手摸了摸床單,手感乾燥又清爽,她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范正軍與妻子的初識,有着大多數70年代的人愛情故事的模樣——
1998年夏天的湘潭,暑熱難當。在譚立軍單位門口的麵館,兩人經人介紹相約見面。譚立軍至今記得,那一碗涼拌麵的滋味。
一直以為譚立軍的名字是「麗君」二字,當得知此「立軍」非彼「麗君」時,范正軍眼睛一亮:「咱倆的名字搭配起來不就是『立正』嗎!」
第二次相約,范正軍穿上筆挺的「浪花白」,提着一袋水果敲開了譚立軍父母的家門。一個標準的軍禮,老兩口看着眼前這個笑容憨厚的小伙,滿心歡喜。
20天的探親假期轉瞬即逝,范正軍從湘潭回部隊前一天,譚立軍特地請假送他到火車站。站台上人群熙熙攘攘,火車鳴笛即將出發,范正軍從包里掏出一個精緻的盒子塞到譚立軍手上,又緊緊攥了一下。
站在站台上,望着漸行漸遠的綠皮火車,譚立軍輕輕打開手中的盒子——那是一枚戒指。
范正軍剛走,颱風就來了,小島成了孤島。電話打不出來,書信送不出去,兩人斷了聯繫。等通信恢復已是一個月後,接到范正軍的電話,沒說幾句她就泣不成聲。
2年後,兩個執着的年輕人,帶着對愛情的信仰和對彼此的理解,攜手走進婚姻殿堂。
他們的婚禮簡樸而溫馨。小兩口都不是喜歡熱鬧的人,他們那時候只想擁有一個家。
女兒出生那年,范正軍因值班不能回家。電話中,他第一次聽到女兒啼哭,眼淚無聲滑過面頰。
范正軍至今難以忘記那個幸福的夜晚,眼淚酸楚的滋味。後來他給女兒取名「欣媛」,這位老兵心中,「欣喜和團圓」是他作為父親希望女兒此生能夠擁有的幸福。
小欣媛出生不久,范正軍的母親被查出身患重病。一邊是嗷嗷待哺的新生兒,一邊是臥床不起的老母親,譚立軍一個人扛起了一個家,她的堅強也為丈夫支撐起一片天。
3年時間,譚立軍每天給婆婆做飯、餵飯,還要養育年幼的女兒。老人在彌留之際緊緊握着兒子范正軍的手說:「立軍是個好兒媳,你要善待她。」那一刻,范正軍淚如雨下。
2年前,范正軍作為守島代表,受邀參加中央電視台舉辦的「慶祝人民海軍成立70周年」晚會,節目組在沒有告訴他的情況下,把譚立軍請到了現場。
舞台上,聽着妻子的講述,范正軍流淚了。過去幾十年的風雨,妻子的模樣一幀一幀在眼前閃過,從青春到中年,從一頭華發到鬢角斑白……
窗外,一隻海鳥在眼前掠過,又振翅飛向遠方。
思緒瞬間被拉回到現實,海灘上散步,望着妻子依舊如海水般晶亮清澈的笑容,范正軍的內心滿足而踏實。
80後陳紅飛——
人間值得,幸好有你
抱着女兒剛登上汽車,呂田田的手機便響了。
「接到上級通知,現在來隊探親還要隔離14天,假期估計就不夠用了……」電話那頭,丈夫陳紅飛的語氣有些失落。眼淚在眼眶打轉,呂田田再也沒了看風景的心情。
陳紅飛駐守的小島,是一座面積僅0.08平方公里的島嶼。這裡與大陸不通民船,往來小島的交通工具只有一條補給船。
上島難,假期又短,從談戀愛時起,呂田田就習慣了與陳紅飛隔海相望。在兩人眼中,那一灣海水就是兩人的「鵲橋」。
咬着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呂田田抱着女兒中途下了車。
5歲的女兒伏在母親肩頭,向着遠去的汽車招着小手,用稚嫩的嗓音喊着:「爸爸,爸爸……」
海邊的礁石上,呂田田抱着女兒坐下來,望着海面,她的思緒被海風剪碎,隨風飄遠。
那一年,呂田田工作的聯通營業廳就坐落在這片海灘。到海灘遊覽的陳紅飛來到聯通營業廳交話費,一眼就看到了笑容親切的呂田田……他特意排了個長隊,只為和正在辦理業務的她說句話。
第二天、第三天,陳紅飛都來辦理業務。就這樣,他要到了呂田田的電話號碼。
那是在10多年前,小島上手機信號只有「兩格」,一個在聯通公司上班的姑娘,想和守島的陳紅飛通個電話也不容易。但只要條件允許,呂田田的熱線總能飛到島上。
信號時有時無,陳紅飛也常常想方設法聯繫呂田田。他找來一根長竹竿,把手機綁在竹竿頂端,「搜索」空中飄浮的信號……
那年寒潮來了就不走,陳紅飛原定的休假時間一推再推。偏偏在這個時候,呂田田的家人給她物色了一個對象。那個冬天特別冷,呂田田找到陳紅飛所在部隊機關,拜託戰友通過軍線打給在島上守了10個月的他。
電話接通,聽到的卻是嗚嗚哭聲,陳紅飛的心都碎了。
2013年7月1日,陳紅飛牽着呂田田的手走進民政局大門。工作人員看到陳紅飛走路腰板挺得筆直,忍不住問道:「你是當兵的吧?」一旁的呂田田聽着,笑得特別甜。
從此,黨的生日就成了這個家庭的大日子。
3年後,他們的女兒出生。女兒周歲前的一天,小傢伙突然對着茶几上擺放的一張全家福,清晰地喊出了:「爸爸。」那一刻,呂田田熱淚盈眶,她抱着女兒走到客廳的中國地圖前,指着地圖上的一個「小點」對女兒說,「珊珊,爸爸就在這裡。」
地圖上的小島,真的就只是一個「小點」。小到連呂田田也看不清楚。看着女兒忽閃忽閃眨着大眼睛,她的心裡好似打翻了五味瓶。
低下頭,眼淚滑落,呂田田偷偷拭去淚水,笑着對女兒說:「爸爸在海的那一邊等着我們,等我們『回家』。」
一轉眼,珊珊5歲了。每次聽母親說起小島,小傢伙總是拉着媽媽的衣角:「媽媽媽媽,我們去『小島的家』。」女兒的心愿,也是母親的心愿。母女倆的心愿,更是陳紅飛的心愿。
去年10月,呂田田帶着女兒登上了補給船,在島上一家人度過了難忘的48小時。
那是她第一次上島,也是她和女兒第一次來到「小島的家」。
讓呂田田沒想到的是——這個「家」真的很小,從南到北200米,250步就能走完;這個「家」真的遠,島上一周才能來一趟補給船,水果、蔬菜都是稀缺品;這個「家」真的很吵,雷達裝備和油機運轉的聲音,常常吵得人難以安眠……
呂田田更感受到一種自豪。她的丈夫是一名油機技術員,油機就像是這座小島的「心臟」——80年代出生的陳紅飛,19歲參軍入伍,在島上一守就是20多年,正因為陳紅飛和戰友們堅守,讓這座小島有了生機。
「幸福,就是彼此的守護。」就像呂田田對陳紅飛說的那樣,在責任的天平上,軍人為祖國擔當,軍嫂為家庭奉獻,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90後高雪松——
有愛相伴,未來可期
聊起妻子,高雪松臉上露出燦爛笑容。
這位90後少校軍官,始終記得高三晚自習的情景。那天,清瘦的田路暢一走進教室,高雪松就注意到了這個羞澀的女生。
兩人第二次見面,是在5年後的同學聚會上。即將軍校畢業的高雪松再次遇見田路暢,便主動上前添加了對方的微信好友。從那天起,田路暢的微信朋友圈,高雪松時常默默關注。
軍校畢業,高雪松被分配到一座高山觀通站,不出一年又被調去了海島服役。一個夏日周末,高雪松點開田路暢的微信朋友圈,發現了一張「眼熟」的風景照。
手指滑動屏幕,高雪松將照片放大:「這不就是我駐守的島嘛!」
緣分不期而遇,高雪松的心怦怦跳。點開聊天框,他猶豫再三地打出一行字:「老同學,別來無恙……」一句問候,開啟了兩人共同的時光。
得知高雪松離自己等待換乘輪渡的碼頭不遠,田路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天中午兩人相約吃飯,午飯後正準備道別的他們,得到消息:海上突然起霧,當天下午的輪渡全部停航。
那邊田路暢一臉焦急、和家人電話商量行程,這邊高雪松已為她安排好了落腳的民宿,「今天我帶你在島上四處走走,明天一早我再來送你。」
那天下午,高雪松帶田路暢走過熱鬧的小巷,在自己時常逗留的榕樹下吹海風,在營區附近的礁石邊聽濤聲。他還帶她來到觀通站,認識了一群可愛的戰友。
得知排長的「女朋友」來了,指導員高偉一定要留下田路暢吃飯。
炊事班長王葉佳是個熱心腸,專門派班裡的「機靈鬼」、上等兵王源來打聽「嫂子」的口味喜好,「高排長女朋友大老遠來一趟,咱必須得露一手!不能給排長『丟份兒』。」
「對,要讓嫂子高興來,滿意歸!」炊事班的小伙子們一拍即合、說干就干。不一會兒工夫,六七個小菜就端上了桌。夜幕降臨,高山上的餐廳熱鬧非凡,戰士們一個班一個班地輪流來給田路暢介紹情況。
高偉說,雪松是觀通站的「筆桿子」,大小材料都能寫;上士李欣然說,老高特會唱歌,還彈得一手好吉他,等會讓他給你表演一曲《浪花一朵朵》;站長許樹亭說,雪松是個好排長,為了讓成了家的戰友早點回家探親,因為疫情一次次推遲休假的他,已經快一年沒回家了……
文書鄭重友接過話茬:「排長特有才特善良,人精幹長得帥,卻一直和我們說他沒有女朋友。」
在戰友們的笑聲中,田路暢的鼻子突然一酸,不知哪來的勇氣——她舉起杯,對着一個個熱情的面孔說:「戰友們,雪松在這裡我很放心,因為你們就是他的家人!」
一種感動瞬間溢滿心頭,那一刻,高雪松的眼睛也濕潤了。那天晚上,島上的燈一盞盞熄滅,兩人還在小巷散步,天上的星星格外璀璨,仿佛在為他們守護。
翌日清早,陽光照過窗欞,高雪松背了一個大大的行囊,準時出現在民宿的樓下。民船在8點起航,他把田路暢一直送到碼頭,又看着她上船。
船開了許久,田路暢打開高雪松留下的行囊——那是滿滿一袋海鮮特產。
從那天起,兩人經常在微信上問候和聊天,兩顆心越靠越近。
再後來,高雪松從海島調入某高山觀通站當站長。任務繁重時,他連續在陣地值班。一次,高雪松打了一個電話就又「失聯」了。接下來的周末,田路暢從廣州乘飛機、倒汽車,一路風塵僕僕,追到山頂的觀通站。
這是田路暢第二次來到高雪松所在觀通站。和上次有所不同——這一次她是高雪松名副其實的女朋友。得知戀人許久沒下過陣地,她主動走進炊事班給戰友們「露一手」……
那年底,這對新人在雙方家人、同學和老師的祝福中,步入了婚姻殿堂。
婚禮後的第7天,原本打算出門旅行的高雪松,決定回到觀通站。田路暢知道,高雪松始終放心不下的還是他的站、他的兵,更放心不下轉動的雷達、祖國的海疆。
第二年夏天,高雪松回家探親。一天夜裡,颱風突然來襲,觀通站的雷達天線被吹壞了。
戰友們的電話打來時,高雪松一個骨碌從床上坐起來。
點上一根煙,他撥通視頻電話,和戰友一起排除故障。等徹底處理完險情已是2個多小時後,煙灰缸里堆滿了煙頭,高雪松一臉倦容卻笑得像個孩子:「這下我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有愛相伴,未來可期。時代更迭,堅守不變。
圖①:高雪松在山頂眺望遠方;圖②:陳紅飛和妻子呂田田在一起;圖③:高雪松(右)一家人在駐地小島留影;圖④:譚立軍為丈夫范正軍整理軍裝;圖⑤:范正軍(左二)和戰友們在一起;圖⑥:陳紅飛在駐守的小島。
樊 罡、周 鑫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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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真厲害,耐心而又理智的去幫助受傷的人,文章寫的讓人很感動
老師,可以諮詢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