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季,午後,高溫三十八度,樓道里熱的像蒸籠一樣。
房門短暫開合溢出的冷氣只和袁袁的皮膚短暫接觸了兩秒,濕膩的感覺重新回來了,手臂上全是汗,劉海也粘成一條一條的。該死,她抹了把臉,隨即發現手上沾到了顏色。妝花了,化妝果然不是她的長處。
但現在對着一扇緊閉的門,袁袁還沒想好何去何從。
突然響起的電梯提示音嚇了她一跳,她立刻縮回了安全通道里。就在這個隱秘的視角里,袁袁看到了「仙女」。
精緻的妝容,曼妙的身材。雖然只能看到一個背影,但是袁袁知道這就是陳喬所說的孫千,公司老闆的女兒,走路都自帶香氣的仙女。
仙女怎麼會出現在江宇琛的門前,她頗有些憤憤不平。
江宇琛很快開了門,袁袁都懷疑自我懷疑了,江冰塊竟然唇角露出了一絲笑意。她的眼神可尖了,即使只有那麼一點點,應該也絕不會看錯。
中午吃的炸雞,突然不香了。
陳仙女的高跟鞋噠噠噠走到電梯口,江宇琛沒去送,袁袁心裡生出詭異的怨念,果然還是那個不通人情的鋼鐵直男。
門又關上了,電梯緩慢下行,袁袁轉悠了兩圈,突然靈光一閃而過。
袁袁走到江宇琛門口,非常有禮貌地敲了三下門。這是孫千的敲門方式,不是她的,孫千剛走不久,江宇琛則沒有先從門鏡看人的習慣。
門開了,江宇琛顯然以為孫千去而復返,導致臉部表情一度失控。
江宇琛身高一米八三,居高臨下地看着袁袁,一時之間竟然只能聽見喘氣的聲音。袁袁笑嘻嘻地說:「怎麼,看到我這麼驚喜的嘛!」
純屬胡扯,而且是非常不負責任地胡扯。冰塊江宇琛維持了一貫的冷漠,袁袁看出他關門的意圖,連忙用身體抵住門:「好久不見了,也不用這麼着急吧。」
「急。」江宇琛惜字如金:「晚上我要出門。」
「不急啊。」袁袁看了一眼時間:「才四點呢,就算美人有約,也還有兩三個小時呢!」
「你知道的真多。」
江宇琛的語氣突然玩味起來,再看着袁袁,她就有點受不了了。好像她一直偷窺似的,但她也不是有意,她下午兩點就過來了,又不能怪她。她壯着底氣說:「你要是早答應我一起去放風箏,我不就看不見了麼?」
「不可能。」
袁袁睜着眼睛說瞎話:「雖然天氣有點熱,但你身體那麼好,放風箏正適合你。」
「不可能。」江宇琛的眼睛裡沒有袁袁,語氣冷的讓她盛夏都能起寒顫:「我不可能做大夏天放風箏這樣的傻事,更不可能和你一起放風箏。」
「你……」袁袁還要再說,江宇琛砰的一聲就把門關上了,袁袁急的拍門大喊:「這樣的傻事你不是做過麼,幹什麼摘這麼清楚!」
走廊無人,連聲音也散盡了,空蕩蕩的,袁袁靠着牆角座下。又氣又急,但激烈的情緒若無人感知就變得索然無味了,她休息了一會兒,拍了拍手,元氣滿滿地站起來。
輕言放棄絕不是袁袁的風格!她給自己打氣:袁袁,加油!
2
「我的祖宗,你幹什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終於吹到冷氣,袁袁全身的毛孔都舒張起來,她毫無形象地吸着奶茶,嚼珍珠的同時還不忘揮拳:「還不是江宇琛!難搞!」
陳喬上下打量她一眼,嘖嘖嘆道:「就你這個樣子,搞得定誰?」
陳喬對江宇琛的同情讓袁袁極不滿意,但提到這張臉她就像漏氣的氣球。陳喬掏出小鏡子照到她面前:「你知道你這樣出現在我面前,會對我的工作產生多大影響麼?」
「……」袁袁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搞時尚的,別拿你們的那一套標準要求我。」
「我知道,原來都是江宇琛幫你搞嘛。」陳喬無所謂地聳肩:「不過你今天見到孫千了,好看吧。」
「嗯。」袁袁含糊着,停了一秒,又多了一分認真:「好看,真和仙女一樣。」
「邪性。」陳喬嫌棄地看她一眼,直接掏出卸妝紙給她擦臉:「我是你兄弟,肯定站你這邊。」
「……」這回輪到袁袁嫌棄了,特意糾正說;「還是姐妹吧。」
「不擦了。」大老爺們陳喬當即甩手,直到袁袁認慫才行,一邊擦一邊嘖嘖感嘆:「這是畏戰了?怎麼臉色差成這樣。」
袁袁無奈扶額:「那你能給我搶救一下麼?」
「可以的。」陳喬欣欣然同意,讓袁袁有了一種正中他下懷的錯覺,只見陳喬打開隨身包,化妝用具竟然一應俱全:「你這張臉吧,馬上就會變得只比孫千差一點點。」
「……」袁袁嘴角直抽:「我當你誇我。」
「是嘍。」陳喬不以為意,話題一直在孫千這裡打轉:「都說孫千對冰塊有意思,冰塊這邊嘛,沒透露過,誰知道呢。不過孫千沒單獨約過江宇琛,這我還是知道的,這次應該也是公事,他們最近在合作一個項目。」
「在哪裡?」
「當然是哪裡沒人選哪裡,你們母校。」陳喬睚眥必報:「大兄弟,你的機會來了。」
袁袁還沒開口,陳喬先笑的投入:「故地重遊,舊情復燃,簡直完美。」
「我只怕你出賣隊友,死無全屍。」
「你!」陳喬手一抖,畫眉拉到袁袁的太陽穴:「你這個沒良心的,一走了之兩年,我幫你,你還說我?」
袁袁偃旗息鼓,陳喬重新畫了眉毛,順手就拍了她的頭:「你躲什麼躲,我就問問你要不要弄個髮型。」
袁袁求饒似的訕笑:「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江宇琛給你弄過麼,沒弄過我就原諒你。」陳喬睨她一眼,泰然伸手:「你說你去國外旅遊了兩年,禮物呢?」
袁袁合上他的手掌:「禮輕情意重,盡在不言中。」
「那照片呢?」
袁袁又訕訕了,陳喬不大滿意:「你可別手藝都丟了,那就真追不回江宇琛了。」
3
袁袁畢業後就沒回過母校了,雖然在同一個城市,但開始總是忙。那時候她想着一定要和江宇琛一起回去看看,後來她離開江宇琛,就沒有以後了。
觸景生情是一種很奇妙的感受,袁袁拍下一張圖片,思來想去,傳給了陳喬。
陳喬隔了一會兒才回復;要死啊,被江冰塊看見了。
短短一句話,袁袁心也涼了。
入校的時候,袁袁拿着相機四處取景,回去被室友一直選出的最好的照片是一張男孩的側臉,他冷淡的氣質和周圍的熱鬧格格不入,更因為帥氣引的女生宿舍尖叫連連。那是袁袁無意之中抓拍到的作品,當下被推崇着也覺得是個不錯的作品,由此着了室友分享的道,自此一傳十十傳百,究竟是誰上傳到校園論壇的已經無從查證,江宇琛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一圖成名。
袁袁專業學的是新聞攝影,有時也幫設計學院的人拍拍作品,雙方走的很近。袁袁見過江宇琛幾次,一次都沒敢和他搭話。江宇琛自帶生人勿近的氣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江宇琛極其不喜歡閒雜人等的議論,袁袁作為罪魁禍首,當然是能縮頭時絕不自取其辱。
所以當袁袁一回頭看到江宇琛站在她身後的時候,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這人真帥!
都說色令智昏,袁袁已經算是相當有定力,短暫的感慨之後,袁袁立刻用手擋住了監視器。江宇琛的視線從相機的監視器到了袁袁的臉上,她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大概是臉紅了,但是她心想江大帥哥見多識廣,應當不會與她這個小女子計較,沒想到江宇琛回了一句「拍的不錯。」
單從字面上來說,是江宇琛的讚揚無異,但只要長了眼睛的人,看到江宇琛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就知道絕非此意。
他都知道了。
一個人的拍照習慣是長久形成的,越熟練,越明顯。
陳喬的信息把袁袁從記憶里拽回來:你什麼時候來呀,我一個人好無聊。
江宇琛一直都很聰明的,他們還沒有說過話的時候,他就能憑藉一幅圖尋到袁袁的來源,更逞論現在,他肯定知道袁袁就在這裡,她一點都不懷疑。
陳喬:你再不來,江宇琛真要和孫千跑了。
袁袁走到門口才看到陳喬給她發的消息,可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結果一抬頭,撞上並肩出來的江宇琛和孫千。
什麼叫有眼無珠,什麼叫喜從天降,袁袁把這兩樣都占齊了。孫千看了她一眼,倒是沒說什麼,江宇琛看起來想走,袁袁一把把他攔住,梗着脖子說:「別躲了,我就是來堵你的,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這樣子實在狼狽,這用詞實在粗魯,袁袁一直是個大神經,只不過對着孫千的背影,還是苦惱地撓了撓頭。
這一個瞬間,她是希望江宇琛說點什麼的。
當初她和江宇琛在一起,驚掉了以陳喬為首的一眾朋友的下巴,大概都沒有想過江宇琛會喜歡她這樣的人。誠然袁袁是個有趣的小夥伴,但袁袁不夠精緻,不夠體貼,她不是容易自卑的人,但是江宇琛太優秀了,她沒法不去想一些東西。那時候江宇琛喜歡說兩個字,無妨,很老派的,但是只對她說,她就會安到心裡。
江宇琛的確開了口,兩個字:「無聊。」
袁袁是真的覺得自己身體晃了一下。
童話里王子就該和公主在一起,現在江宇琛身邊有了孫千,他們還沒有相愛,但可能下一秒,下一刻,故事就會改寫。袁袁的心突然好痛,江宇琛正要越過她,她擋着牆不撒手,江宇琛皺了皺眉。
那是無聲的嫌棄,連兩個字都吝於施與了,袁袁強撐着說:「我想和你一起放風箏,你考慮好了沒有?」
「我從來沒有答應過要和你一起放風箏。」
「你有。」
袁袁和江宇琛對峙着,寸步不讓。他答應過的,兩年前的春天袁袁被流感擊倒,江宇琛就答應她會把風箏的諾言補上,就算是三十八度流汗的夏天也在所不惜。江宇琛不皺眉了,反而勾起一點零散的笑意,像是自嘲:「兩年前的承諾,如今你玩夠了,後悔了,就來找我兌現?」
重逢以來的矯情、賴皮,都像是被猛力撕開的畫布,露出猙獰的傷口,橫亘在兩人之間,誰也邁不過去。
「陳喬一直都在幫你。」江宇琛一拳打在牆上,幾乎咬着牙說:「你知道他為什麼會幫你麼?」
袁袁從來沒有想過。
誠然,袁袁和陳喬是很好的朋友,好到當初兩個人說悄悄話江宇琛都不會吃醋的程度,但江宇琛的放心同時基於一種多年的信任,他和陳喬同專業同寢室,從大學到工作七年連續不斷的交情。過去陳喬經常開玩笑叫袁袁和江宇琛吵完架之後不要去找他,他會很為難。他幾乎知道袁袁和江宇琛之間所有的故事,但江宇琛如此抗拒的現在,陳喬憑什麼站在袁袁這邊?
「我……」
袁袁答不上來,正巧這時他們都聽到了碰杯的聲音,是陳喬和孫千在交談。孫千站在光下更耀眼了,好像呈現出了一種小說里才會出現的璀璨光芒,讓人移不開眼。
「你也看到了。」江宇琛沉着臉整理自己的袖口,嘴巴幾乎抿成一條直線,他在懊惱的時候就會這樣:「我並非沒有一雙欣賞美的眼睛,你和孫千天壤之別,你……你連最普通的妝都會花。」
他到底還是說出了傷人的話。
過去他們是真的很好的,他喜歡她的天真,她的嬌嗔,他們聊服裝的設計,聊攝影的構圖,從天黑到天亮,累了就倒作一團,哈哈大笑。不會化妝不夠精緻從來都不是他們之間的問題,過去他說的,他們經歷的,都是假的麼?
袁袁很清楚,不是假的,只是江宇琛不再愛她了。
或者說,他不想再愛她了。
「我可以學。」袁袁身體抖的厲害,腦子卻出奇冷靜,唯有一個念頭,就是說什麼都不能放江宇琛走:「你所不喜歡的,我都可以改,只要你陪我去放風箏。」
江宇琛停了一秒,冰涼的笑意眼看着又要浮現,袁袁抓着他的手,哀求他:「求你給我一個機會。」
江宇琛吸了一口氣,似乎有所緩和,他不說話,袁袁也沉默。江宇琛避開她的目光:「工作時間要到了。」
「我等你。」
「那是你的事。」
「江宇琛,多晚我都等你。」
4
江宇琛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
身邊人總說他冰塊冷臉,生人勿近,但是他自己明白不過是不善言辭的另一種表症,要麼不說,要麼意味着潰敗。
這樣的他,絕非活潑好動、熱情溫暖的袁袁的對手。
月上中天,連活動的道具都收完了,江宇琛站在體育館頂部的窗子前,抽一根煙。
「幹嘛不開窗?」陳喬伸手去推卻被江宇琛制止,江宇琛熄了煙,陳喬心領神會,又蹦出一個想法:「我幫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怕她在,又怕她不在。
太安靜了,江宇琛自顧自地說:「她走的兩年,好像每天都和現在一樣,沒有光,沒有影。」
「矯情!」陳喬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的話,只是不想江宇琛再想起過去的事情。袁袁和江宇琛分手的事情他延遲了半個月才知道,彼時袁袁已經聯繫不上,江宇琛請了半個月的長假,把自己關在家裡。陳喬嗓子都快喊破了也沒人應,差點就要找人撬鎖,江宇琛這才來開門,深凹的眼眶和雜亂的胡青已經看不到當初那個校園男神的影子。
陳喬沒想過他們會分手,更不會想到分手對江宇琛的打擊這麼大。江宇琛學會抽煙學會喝酒,半個月瘦了十二斤,即使在今天看來,陳喬都是有些後怕的。
陳喬怨袁袁的單方面告別,但她既然回來了:「你放不下,就去找她。」
江宇琛迷茫地問:「我要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麼?」
陳喬指了指心臟的位置,話卻說的油腔滑調:「你栽她手裡了,就沒起來過。」
江宇琛黑着臉說:「你賣國通敵的事情,日後再較。」
活動租用了學校的體育場,外面就是寬闊的操場。大學的時候,他們和其他情侶一樣,在操場上浪費了很多時間,袁袁一直沒走,江宇琛的氣話是她賴以攀緣的藤蔓,而這裡是她的土壤。
一個巨大的夢境,就像留在了彼此相愛的時光里。江宇琛出現的時候,袁袁說了一句特別傻的話:「我不是在做夢吧。」
江宇琛皺眉,她撲過去:「你從來都不皺眉的,真的是你,你回來了!」
細微的差別把兩年時光再度攤開,江宇琛被她直直抱着:「我一直沒走,是你回來了。」
袁袁說不出話,江宇琛攥着她的手,都有些吃痛了:「阿琛,我……」
袁袁有好多話想說,又不知從何說起,她急得很,一抬頭便跌進江宇琛的眼睛裡。
江宇琛像個冰塊,眼睛更像,很清很透,這一夜月色很亮,袁袁看清自己的影子,並着江宇琛不善出口的神情,但還有一些東西,她看不懂。
「你……」袁袁從江宇琛的壞笑里讀到了不太好的意思:「你好醜。」
袁袁氣的跺腳,而江宇琛開始吻她。
袁袁軟趴趴地靠着江宇琛,懶洋洋地問:「我算是把你追回來了麼?」
江宇琛看她的樣子很是嫌棄,但拗不過她,只好糾正:「是我等回來了你。」
他們繞着操場走了好幾圈,袁袁沒忍住問:「你沒什麼要問我等麼?」
江宇琛在她手背上親了一口,輕飄飄落下:「無妨。」
袁袁一臉懵。
「如果你想說,我就聽。」
「那還是算了。」
「那不就行了。」江宇琛看起來並不在意:「只要你回來,怎麼樣都好,我說的都是氣話,別再離開我了。」
「不會的。」袁袁突然被江宇琛說的動了感情:「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5
「可以啊。」
袁袁一爆栗敲陳喬腦袋上:「你看熱鬧不嫌事大,還想怎樣?」
陳喬躲閃不及,很不服氣:「你該不是以暴力手段脅迫江宇琛了吧,我告訴你,雖然我現在是個搞藝術的,但我二專還輔修了法學,像你這種行為……」
「好了好了。」江宇琛打斷他:「你彆氣她了,她不經氣。」
陳喬作嘔吐狀:「這狗糧,我拒絕。」
江宇琛指指對面:「孫千在那兒,你可以直走,右拐。」
陳喬看着陳喬吃癟之後又惴惴不安的背影,斜眼看江宇琛:「你不夠意思啊,朋友妻不可欺。」
「那是陳喬有病。」江宇琛簡單粗暴地定了性:「他自己對孫千有意思,還和你說那種話,讓他折騰去吧,劣質的小學生手段。」
袁袁自從和江宇琛複合,平日裡沒什麼事,時常過來探班。一來二去,看出點苗頭來,想起江宇琛那句質問,不禁哀嘆:「他什麼時候會做動機這麼複雜的事情了。」
「我不是為了你們?」陳喬一臉無辜。
袁袁和江宇琛異口同聲地說:「你怎麼又冒出來了?」
「我應該在車底,不應該在這裡。」陳喬故作悲痛:「秀恩愛秀了這麼久,不該表示一下?這回的項目沒幾個人,大家剛剛商量好了,要去江哥的愛巢吃飯。」
袁袁受不了他的陰陽怪氣,冷冷戳穿:「我看是你帶頭起的哄吧。」
陳喬翻了個白眼:「我這不是想看你們現在過的咋樣。」
江宇琛說:「你想多了。」
袁袁覺得有點不大對頭,江宇琛什麼時候學會說話答非所問了。直到下了班大家奔向江宇琛家,陳喬沖在最前面,突然回頭說:「你倆沒住一起啊?」
「……」袁袁這才反應過來:「我看你是不是找打。」
陳喬拎着兩手的菜,一邊跑一邊叫:「完犢子了,你倆不是畢業就住一起的麼,現在搞什麼這麼矯情,火鍋都不香了!」
袁袁再像個漢子,畢竟算不上真男人,被陳喬這麼鬧,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江宇琛拉下袁袁,袁袁一下子就安靜了,江宇琛臉上的笑容難得一見:「新娘子不得先回娘家麼,叫嫂子。」
歡呼聲一下子炸了,袁袁在人聲鼎沸里看着江宇琛,確定自己臉上只剩下了一片通紅。
兩個人目光相撞,都有話要說。江宇琛說:「陳喬不是惡意,你不要介意。」
袁袁想的明白,心裡卻是另一件事:「為什麼說這種話。」
江宇琛開始裝傻了:「那種話?」
袁袁聲如蚊吶:「嫂子。」
江宇琛把魚丸夾到她碗裡,鎮定自若:「不是遲早的事情。」
有那麼一點點,原來冰塊也會臉紅。袁袁感覺自己臉上真的是燒着了,結果陳喬又是好死不死地說:「你熱了?」
袁袁:「有點。」
「你一個三十八度大夏天要去放風箏的人,還會怕熱?」
陳喬不愧是熱場子的高手,話題又一次被引爆。江宇琛雖然平時像個冰塊,但今天心情顯然是出奇地好,大家更不會放過他,追問個不停。袁袁心情跟着起起沒有伏,只好閉嘴不說話。
孫千問:「你吃什麼呢?」
袁袁一愣,合上手裡的罐子,隨口答道:「火鍋太油了,去油的保健品。」
「你都沒吃幾口,現在吃會不會太早了?」
不知道為什麼,袁袁覺得這一刻說話的孫千,和江宇琛的感覺很像。她避開孫千的目光,低着頭說:「我不太喜歡吃火鍋,過去喜歡吃,在國外呆了兩年,就不喜歡了。」
「你吃的那個去油的保健品我也吃過,我朋友送過我一罐,她和我說一次吃兩粒,我不會之前都吃錯了吧。」
「還有維生素。」袁袁倉皇地說:「我混在一起吃的。」
袁袁突然感覺有人碰她,不知不覺孫千已經靠的這麼近:「別怕,你的頭髮鬆了。」
袁袁全身都僵了:「別告訴他。」
孫千沒再說話,鍋里的食材一直在沸騰,她夾了幾樣,就在袁袁以為她什麼都不會反應的時候,她說:「冰塊很愛你。」
孫千是個極溫柔理性的人,此刻聲音很輕,意味卻深長。她吃自己的火鍋,像是自言自語:「與其被人發現,不如主動坦誠。他一直對你說無妨,你為什麼不信他一次。」
6
江宇琛送袁袁到樓下,袁袁幾次想開口,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江宇琛抱了她一下,笑她:「渾身都是火鍋味兒,回去趕緊洗澡。我就不上去了,忙完了給我電話。」
袁袁猶豫了一下,問:「現在天氣轉涼了,真的不要去一次放風箏麼?」
「三十八度降到三十七度,你所謂的轉涼,最快也要出現在半個月後。」江宇琛拍拍她:「答應你的事情不會反悔的。」
他什麼都不知道。
「好吧。」袁袁乾巴巴地說:「兩年前說了要一起放風箏,現在是你不去,不是我不去哦。」
「知道。」
「那你不能怪我。」
「不會。」
袁袁往樓道里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沒忍住說:「你看到我的機票訂單了吧。」
快來問我,袁袁一邊祈求一邊不安,實際什麼都沒有發生。袁袁只好自己說下去:「我在國外的朋友,邀請我過去,正好可以參加一個比賽,可能要有一段時間才會回來。」
她說的小心翼翼,生怕觸及江宇琛的記憶,但是江宇琛看起來比想的還要放鬆:「無妨,我信你。」
江宇琛衝過來又抱了她一下,在她耳邊低聲說:「只要你不再提和我分手,不要再一走了之,怎麼樣,我都可以。」
江宇琛再等一個承諾,但是袁袁給不了,她不知道這次的手術會怎樣。
是的,她得病了。從那個春天的感冒開始,她頻繁的感到頭暈乏力,後來她去了醫院,白血病,她第一次看到這三個字的時候,覺得可真俗套。
但是這三個字和她的名字聯繫在一起,她就知道,她和江宇琛完了。
如果她不愛江宇琛,那麼她大可病着,拖着,江宇琛是不會拋棄她的,但是她要是死了呢,因為太愛,所以她不敢想。
她發起了脾氣,確診以來的壞情緒好像都找到了出口,一股腦地砸到江宇琛身上,那時候她才覺得,他們是真的完了。
有那個男人會愛脾氣這麼臭的女人。
不過那時候她性命難保,離開了江宇琛,倒有點一了百了的意思。
袁袁跑出去治病,左邊的病友第一個冬天都沒了,右邊的病友運氣好點,活到了袁袁出院之前。那是個漂亮的小男孩,袁袁看着他從三歲熬到了五歲,她對小孩沒什麼概念的,但是她總是想到,如果她和江宇琛能有一個小孩,一定就是這麼個樣子。
小男孩是突然惡化的,像一路向上的過山車,一下子跌着谷底,他拉着袁袁的手說:「姐姐,我要能像你一樣就好了,我就沒有遺憾了。」
五歲的小男孩會知道什麼是遺憾麼,但是袁袁知道,她的遺憾是江宇琛,滿心滿腦都是她,她放不下。
猶豫了很久看,她決心做一件自己都看不起的事情。她不是慣於死纏爛打的人,可她看了他一眼就想看第二眼,她想留在他身邊,去兌現那個屬於兩個人的承諾。
現在她健健康康的,如果江宇琛還願意愛她,就可以沒有猶豫地愛她。
可是誰會想到,她的病情也出現了惡化的徵兆。
她明明都有控制飲食,有按時吃藥,她想要坦白,可她害怕,不忍,彷徨——寧願他憎恨,也不想他因無能為力而苦惱。
生死有命,這本來就不是江宇琛能夠決定的事情。
手術之前,袁袁把江宇琛的照片都打印了出來,都是她在重逢後拍的,不知不覺拍了這麼多。每一張都是他,沒有一張是他們兩個人的合照。
她很想陪在江宇琛身邊,但如果她不能活着,不如就讓這個位置空着。
袁袁一直都很堅強,可是現在,眼淚還是很不爭氣地落了下來。然後她被一個人給抱了。
「你哭的也太投入了吧。」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氣息,袁袁腦子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嚇得大叫:「啊——」
「我不是鬼。」
「要死啊!」袁袁抱頭大叫:「你怎麼會知道的!」
不是孫千說的,她想起那天孫千身上那股子似曾相識的感覺,她幾乎瞬間肯定。她真是太傻了,孫千都看的出來的事情,看一眼照片就能判斷出來的江宇琛怎麼會看不來!
「操場那天,我看到了你的假髮線。」
那個晚上她沒有看懂的東西,在這一刻有了答案,他一眼就看穿,但他沒有拆穿。
「我早就告訴你無妨,變醜也無妨,生病也無妨。」江宇琛牢牢抱着她:「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但是這麼大的事情,你為什麼不和我一起分擔,我絕對不會再讓你一個人逃走。」
都說生病的人最脆弱,袁袁好沒骨氣,為江宇琛的花言巧語哭的稀里嘩啦的。
又或者,她孑孓獨行,一直等着江宇琛這句話,一直等着江宇琛來到她身邊。
7
「厲害呀。」
袁袁挑了頂最好看的假髮來參加陳喬的婚禮,陳喬沒看出來:「手術一波,再化療一波,頭髮還這麼堅挺?」
袁袁翻了個白眼表達對陳喬的嫌棄,孫千穿着漂亮的婚紗,十分無奈的拿手肘戳了戳陳喬,陳喬非但沒有閉嘴,反而接着喜氣接着往下說:「雖然你們倆大學就開始長跑了,但老弟我先走一步了,靜候佳音!靜候佳音!」
「不用侯。」江宇琛冷靜的秀出兩個人緊扣的十指,無名指的戒指閃閃發光:「因為某人的任性耽誤了兩年,讓你們見笑了。」
陳喬:「……」
孫千:「……」
袁袁臉漲的通紅,又不能鬆手,陳喬磕磕巴巴地說:「速度夠快,就是別太快了。」
江宇琛的臉色忽明忽暗,像是在認真思考什麼,而袁袁臉則更紅了,說是紅成了番茄也不為過。
陳喬:「……」
孫千:「……」
「無妨。」江宇琛很快下了結論:「先走一步,告辭。」
陳喬不死心地問:「婚禮不參加了?幹什麼比兄弟婚禮還重要?」
江宇琛:「養胎。」
作品名:《無妨》;作者:素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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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們這裡學到很多愛情觀和人生觀。對我們有很大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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