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在十月杪接到蘇蕊的電話的。
當時是中午十二點一刻(是的,這個時間我記得很清楚),我剛送完最後一家飯店的貨物,打算開車回家,這個時候我手機響了,我拿起來看,是一個183開頭的陌生號碼打來的。我猶豫了一下(我以為是廣告推銷),但還是接通了。
「喂,你好,你哪位?」我說。
對方沒有回答。我想一定是騷擾電話。我就要掛電話。但正這時,蘇蕊說話了。
「李軍,我是蘇蕊,你還記得我嗎?」
我一愣,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直到蘇蕊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我才笑着說:
「記得啊,我怎麼能忘了你呀。你忙啥呢?怎麼想起和我打電話了?」
蘇蕊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只是說:
「李軍,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想見見你。」
「有!」我毫不猶豫的說,「在哪見啊,你訂時間地點!」
「一點鐘,上島咖啡廳。」
之後蘇蕊掛斷了電話。
現在這個時間段我是該回家的,因為我妻子張雪還在家等着我吃午飯呢。我剛才果斷的答應蘇蕊,那是因為她曾經是我的「夢中女神」,一個讓我做什麼都會去做的女人,那怕讓我去死。
只不過這些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我太高興了。但是高興的同時又有一份酸楚,我已經結婚生子了。我妻子張雪溫柔賢惠,我如果背着她去見自己十年前喜歡的女人,是不是太不是人了。
但我還是對張雪撒謊說,「中午有個客戶要請一下」。張雪說,「少喝點酒,早點回家」。我內心一顫。張雪比誰都明白,我一個往飯店送菜的,哪來的客戶。但她還是這麼賢惠,不去揭穿我。我覺得對不起她,不該答應蘇蕊。
不過四十分鐘後,我還是在上島咖啡廳見到了蘇蕊。
2
蘇蕊穿着一件米黃色的風衣,披肩長發,她幾乎和十年前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她的臉色仿佛比十年前更白了。看來,這些年她過得很好。
「你好!」
「你好!」
我們簡單寒暄後,蘇蕊讓服務員把咖啡端上來,然後她就開門見山的對我說:
「李軍,你還記得十年前對我的承諾嗎?」
我看了她一眼,然後低下頭,看着深褐色的咖啡,內心五味雜陳。
「李軍,我想讓你帶我出去一趟,行嗎?」蘇蕊說。
我抬起頭,看着蘇蕊渴望的眼睛,說:
「蘇蕊,你要讓我帶你去哪啊?」
蘇蕊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這就像我四十分鐘前在電話里問她「怎麼想起和我打電話」一樣,她說:
「你還記得那一年你對我的承諾嗎?你說,我讓你做什麼,你都會去做……李軍,我知道你已經有了家庭,我也不為難你,我只要你抽出一天的時間,帶我去附近轉轉,好嗎?」
我當然記得十年前對她的承諾,只是十年過去了,一切美好都變了。就像我和蘇蕊,她變了,我也變了。這就是人生。
但我還是笑着說:
「好啊,榮幸之至!」
蘇蕊笑了。只是她這一笑,臉色更加的慘白。於是我忍不住問她:
「蘇蕊,你讓我帶你出去有什麼事嗎?」
蘇蕊說:
「沒有。秋天樹葉黃了,飄落了下來,你能說樹葉有事嗎?呵呵。」
我一笑,她的話還是像十年前一樣充滿哲理。之後,我們彼此閒聊了幾句,最後談到正事,就把旅行的日期定在三日後的早晨八點半。
「開我車,」蘇瑞說,「咱們最好輕裝簡行,需要什麼直接買就行了。」
我說「好」。然後我們分別。等到我開上車後,後悔剛才怎麼沒問她,「她老公是做什麼的」?但馬上想到三日後就又見面了,再問也不遲。我就懷着激動的心情回家了。
3
我到家後快兩點半了,張雪看見我說:
「你還沒吃飯吧?我給你熱飯。」
我沒有說話,張雪最了解我了,我做的什麼事都瞞不住她,也正是這樣,我對剛才騙她感到可恥。我想不如告訴她我剛才去見前女友了——她罵我幾句,我也許心裡會舒服些——但張雪制止了我。
「李軍,不用說了。」
她轉身去廚房,五分鐘後,她把熱好的飯菜端了出來。菜是一碟豆角炒肉,一碟醋溜土豆絲,主食是小米粥饅頭。
「張雪,我剛才……」
「李軍,不要說了,吃飯吧,吃完飯還要幹活呢。」
張雪又轉身去了廚房。我吃飯。可是這頓飯我吃的五味雜陳,「張雪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呢?」
我是在二十八歲的時候經人介紹認識的張雪,她那年二十九歲。那時候我是家私人小公司的小業務員,沒有理想,沒有報復。張雪則和她父親自己干,做的是往飯店送菜一類的活。
說實話,我第一次見到張雪的時候,對她並不感興趣。她當時身材很胖,全身肉嘟嘟的,像頭狗熊穿上了人的衣服。更為關鍵是,她的手指被凍得一塊一塊的紅腫,像根胡蘿蔔,你說我怎麼能看上她呢?
我好歹是個大學生,雖然我畢業的院校在全國並不是很出名,但我也總不能像撿「垃圾」一樣,隨便湊合吧。
我堅決反對張雪。
但是張雪(包括她的家人)都對我充滿了好感,他們家托「中間人」一趟一趟的往我家跑。我拒絕不見。他們又讓中間人去老家找我父母。我猜測中間人一定以金錢誘惑我的農民父母,說張雪家多麼多麼有錢,怎麼怎麼好,等等一類話。我父母經受不住誘惑,開始勸導我……最終的結果,我拗不過我的老爹老媽,娶了張雪這個胖的像熊、手指頭通紅的女人。
我和張雪結婚後最大的好處是,我不用在S市再租房住了。張雪的爸爸給了我們一套三室兩廳,一百六十平的房子。另外,我可以每頓都吃上肉了(包括牛羊肉)。
但即便如此,我依然對張雪無愛。我和她的結合,就像太陽每天早晨從東方出來,傍晚在西方落山一樣,不過是在執行一種任務罷了。
張雪不傻,她能感覺到我不愛她。但她從無怨言,並且還是一副極其滿足的表情。
「李軍,你多吃點肉。」
她用通紅的手指頭笨拙的夾着一雙竹筷,竹筷的末端是一塊肥肉,讓我不住的噁心。我忍不住罵她,她就把肥肉放在自己的碗裡,低着頭不說話。
她生理期來了,蜷縮在床上痛苦的掙扎的時候,我回來了,她也會馬上變成一副笑臉,從床上彈起來,給我端茶倒水、做飯。
那時候我還在做着沒有前途的業務員,但是公司聚餐,領導指名要帶家屬的時候,我從來不帶張雪去。因為我帶她去嫌丟人!這也就像我和張雪結婚的時候,沒有通知任何人一樣。
可是張雪(包括她父母)一直對我關愛有佳。她對我像對弟弟(不,像對兒子)一樣體貼入微的服侍,直到有一年大雨天,她去公司接我,被車撞了,我才對她徹底改變。
之後,張雪給我生了一兒一女(孩子們都隨我的姓),我也辭去了沒有前途的業務員,替她父親往飯店送菜,我總算「塵埃落定」。
我二十九歲和張雪結婚,到她三十四歲給我生兒育女,這一「冷戰」我一直和張雪持續了四年零八個月。我不撒謊,直到她接我被車撞之前,我從沒有動過她。
如今,蘇蕊的出現,打破了我和張雪之間的平靜,她像一塊石頭投進了風平浪靜的湖面,因為蘇蕊是我至今仍難以忘懷的女人。
4
十年前。
「蘇蕊,你這周末有時間嗎?」我笑着對蘇蕊說。
「有啊?」蘇蕊也對我回之一笑。
「那好,咱們一起出去玩吧,聽說城外的桃花開了,很漂亮,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
蘇蕊抿着嘴笑,她的臉反而像一朵桃花。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呢?」她問我。
我低下頭,不敢看她美麗的雙眼,「你們女生不都喜歡花嗎?」
「那人家不喜歡花呢?不過我還是答應和你一起去。」蘇蕊說的很慢,好像很難為情。
但我早已喜開顏笑,我從讀大學時認識她,到現在都快六年了,她第一次答應和我出去玩。
這麼一來,是不是她接受我的追求了?
一定是!我想,六年了,她即使是塊鐵,也被我暖熱了。我為了她,放棄了更好的前途。我大學畢業後,沒有聽從導師的建議留在首都,反而追隨蘇蕊來到了人生地不熟的S市,找了一個和自己專業不匹配的化妝品銷售,這一切不過是因為蘇蕊在這個公司,我能天天見到她。
好多人都說我「傻」(包括我的導師),我該去做「國際貿易」。
「李軍呀,徐總是我多年的朋友,國際貿易做了有十幾年了,你跟着他干一定會有前途的。」導師語重心長的對我說。
但我拒絕了他,這只是因為蘇蕊不在我的身邊,我不能天天見到她罷了。可我又不能實話告訴導師,否則他一定會笑我「沒有遠見」的。
我走的那天,導師對我的決定很失望,我也只能說:
「老師,我會記住你的好的。」
也正如導師所料,我在S市的事業並不順利,這就像一艘大船被放在了沙漠裡,它怎麼能馳騁遠航呢。不過所有事情都是有好有壞的,我能天天見到蘇蕊,這就彌補了我所有的不好。我相信愛情。況且蘇蕊又答應和我一起去城外看桃花了,還能有什麼比這更讓我高興的呢?
離周末還有三天,我有足夠的時間來準備我們首次遊玩的行程。我在批發市場買了個大雙肩包,然後又去超市買了一大堆零食、飲料等。我甚至還買了條毛絨毯子,當我們在桃園裡走累了,把毯子鋪在桃樹下面,席地而坐,拿出吃的喝的,聞着花香四溢的桃花,豈不是人生最浪漫的事!
這一切,我沒有告訴蘇蕊,我要給她一個驚喜。試想,在爛漫的桃花林里,她接受了我的「愛」,對於我們倆以後的人生,這將是多麼有意義的一件事。
我盼望着周末的到來。
我感到時間過得好慢,這又給了我足夠的時間讓我考慮出行的車輛、路程、必需品,等等。有一天晚上十二點,我甚至還跑到超市買了兩把雨傘——
「萬一那天下雨了呢?」
我自信滿滿,確信做到了萬無一失。可是到了周末那天,蘇蕊卻給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她不辭而別了!
是的,她像一滴水跳進了湖裡面,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問公司所有的人,他們都說:
「蘇蕊辭職了,走了。」
「她去哪了?」我問。
「你都不知道,我們怎麼會知道呢!」
……
就這樣,蘇蕊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十年。
我一開始打算離開S市,但我總想着有一天蘇蕊會突然出現。可是隨着時光的流逝,我的希望愈來愈加渺茫,直到張雪的出現,我違心和她結了婚,我徹底斷了蘇蕊的念想。
可是老天就喜歡和人開玩笑,當你已經忘記一個人的時候,她卻突然出現了。而最為關鍵的是,我已為人夫,並且我媳婦張雪對我還不是一般的「好」!
5
整個下午,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我的思緒一下回到十年前的蘇蕊,又一下回到十年後的張雪。我雖然答應了蘇蕊三日後帶她出去玩,可是又想到我妻子張雪,我總覺得對不住她。
張雪是個好女人,我如果背着她和別的女人出去玩,她知道了會怎樣?
我內心矛盾無比。如果我現在拒絕了蘇蕊,又有點不甘心……
最後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把這一切告訴張雪,她如果讓我去,我就去;她不讓我去,我只能……
蘇蕊,恨不相逢未嫁時!
但在我正要給張雪坦白一切的時候,她只是對我揮了揮手,笑着說:
「李軍,你什麼都不用告訴我,我相信你!」
我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緊緊地抱住了她。這一刻,我覺得她胖嘟嘟的臉,是天底下最美麗的臉。
三天後,早晨八點半,上島咖啡廳。
我如約見到了蘇蕊,她把手裡的路虎車鑰匙給我,「李軍,你開車吧。」我也沒有客氣,我們把車開往S市的郊區。
其實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裡,只是有一種感覺,我們這趟旅行,或許該去S市的郊區看看罷了。
路虎車的操縱性很好,但我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的車,還是開的小心翼翼。我想,蘇蕊這些年果然過得不錯,這麼好的車都開上了!同時我又想到,如果她當初跟了我,一定不會比現在好的。
也是奇怪,這麼一想,我居然釋然了。人嘛,總是想開點好。
我倆幾乎在車上不怎麼說話,我只是開着車,在起伏跌宕的山路上瞎走,蘇蕊則坐在我後面,我猜她一定在看着我。
大概是十點鐘的時候,蘇蕊說:
「李軍,找個地方歇會吧。」
我說「好」,然後把車開進匝道,出了匝道後,找了個寬闊的地方,把車停下。
十月底的天氣,映入我們眼帘的是滿山遍野的紅葉。我才發現,S市居然還有這麼一處風景佳區。
我和蘇蕊肩並肩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有風吹來,她的秀髮翩翩起舞。我們都沒有說話。
最終還是蘇蕊先說話了。
「李軍,你現在過得好不好?」
我笑笑,「好。」
我馬上問她,「你呢,看來你是發財了,路虎都開上了。」
蘇蕊淺淺一笑,說:
「十年前,我離開那個化妝品公司後,做起了國際貿易。我也沒想到我會發財,可人生就是這樣,我稀里糊塗的有了錢。」
聽到「國際貿易」幾字,我不知道說什麼,曾經離我很近的事,現在已變得很遙遠了。我還能說什麼呢?我又問她:
「你呢,幾個孩子了?」
蘇蕊低下頭,止住笑容,「我沒有孩子,我沒有結婚……」
我心一動。這之後,我們不再說話,我們看着滿山的紅葉,大概又待了二十分鐘,蘇蕊問我:
「李軍,你說是桃花好看,還是紅葉好看?」
我一時無言。說實話我不知道「桃花」和「紅葉」那個更好看。
蘇蕊笑笑,「李軍,咱們走吧!」
這時我發現她的臉煞白,是那種初雪一樣的白。
尾聲
我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活:每天凌晨四點起來,和張雪備貨,七點半開車往飯店送。
忙碌的生活,似乎讓我很快就忘記了和蘇蕊的那次「紅葉之旅」。只不過有時候,我在傍晚七點多的時候喝了一杯白酒,偶爾會模糊的想起蘇蕊那張雪白的笑臉。
但我剛要深想的時候,我兒子、女兒拉着我的手,要我和他們一起玩耍,我就很快將剛剛想到的忘記了。
生活嘛,不外乎兒女繞膝,幸福美滿。
可是,我又總感覺缺點什麼。不過張雪對我的溫柔,很快就讓我對缺失的東西遺忘了。我認為人就該過這樣的生活。我開始像所有的中年男人一樣,抽煙、喝酒;我的身體開始發福。
有一天上午,我往某飯店送貨,送完打算回家的時候,一個西裝革履二十多歲的男子攔住了我。
「您好,您是李軍,李先生嗎?」他笑着對我說。他左手提着一個黑色的公文包。
「我是李軍,你是?」我吃驚的看着他。
「太好了李先生,我叫鄭偉,是XXX律師事務所的律師。您現在能放下手頭的活,和我走一趟嗎?」他顯然很激動,但臉上依然掛着那副職業的笑容。
「不行!」我說,「我還有事呢,我去不了!」
「李先生,耽誤不了您多久,並且您絕對不會後悔此行的。」他拉住我骯髒的手。
我本來不打算和他去的,但是我看到了他身邊的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同事,我不知道哪根筋錯了,上了他黑色的帕薩特轎車。
鄭偉開車拉我去了S市的西部山區,我對這片區域,又陌生,又熟悉。等他拉我去了一塊高地,停車下來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時,他笑着對我說:
「李先生,你看到桃花了嗎?」
我四處觀望,居然在光禿禿的冬季看到了一抹粉紅。我很吃驚。正要細看那是不是桃花的時候,鄭偉拉着我就往車邊走。
「李先生,桃花已經看了,現在咱們要回去辦正事了……」
我撥開他鉗子似的手,想再回到原處看看,那抹粉紅,究竟是「桃花」,還是「紅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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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老師還是蠻好的,上次分手都特別難過,後來聽了情感調解之後,我也很快走出來了
被拉黑了,還有希望麼?
可以幫助複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