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一
房真真:給,你要的東西。
趙雪城:真真姐,既然都出來了,一起吃個飯再走吧......
房真真:不了,我還有事--還有,你下次不要再叫我幫你做事情了。我跟你哥已經離婚了,你也不是我弟弟,我沒必要......
趙雪城:可是真真姐,我沒想當你的弟弟。
房真真皺眉:那你還......
趙雪城眼神一暗:你真的以為我只是因為你是我哥的前妻才找你的嗎?不是的--明明是我先遇見你的,明明是我先喜歡上你的,你怎麼就一直沒看到我呢?你為我哥放棄了去遠方工作的機會,放棄了執念的理想,怎麼就不能為我做一點犧牲呢?我在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你了,你就這麼狠心?
房真真眉心深皺:見到我的第一眼?我們第一次見面你才九歲,別說這樣的話......難道說......
趙雪城:是,都是我做的--你那時只是路過我的城市,不久就要遠去。可我知道我留不住你。而你一旦消失煙海就再無蹤跡可尋,所以我只有想盡辦法讓我......哥娶了你才可以把你留下--但那都是因為我愛你啊!我也不想的,但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的......
房真真:夠了!別再說了,我不想聽,以後也不想見到你!
趙雪城:你不能這樣做的。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們分開--你不理我的話,我怎麼辦?你不理我的話,我都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來......
房真真:你想和我結婚?
趙雪城:並不是。我只是想和你永遠在一起--不過結婚是保障我們能在一起的前提的話,那我也願意結婚的......
房真真:不過我卻不願意。因為我並不喜歡你。你想和我在一起--我成全你--一起死吧!不然就等我死了以後,你再死就好了。在那個地方我們就會永遠在一起了。
短篇二
在人海的世界上,眼淚如雪,寂夜深長
齊馭邈敢對天發誓,他這輩子就沒見過像顧熙儀這樣不解風情的女人!
當然,他所說的「不解風情」,不是指男性與女性之間的那一方面,而是指和她生活在一起時,那種很不愉快的生活體驗。
之前,他的前女友柯詒姿請他幫忙,照看這個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氣息的奇怪女人,卻沒告訴他,她是那麼地難以應付。
不過,雖然齊馭邈不太情願去照顧一個陌生女人,但他還是本着對柯詒姿的特殊情感,很快就把這件差事辦妥當了。不單去機場接她,給她找好住處,甚至也幫她安排好了工作--他簡直再想不出有什麼能再替她做的了。
可顧熙儀這個女人呢!不僅來的時候一臉臭屁,對他不理不睬。到現在可好,甚至他連找好的房子、公司都不去,卻還對他大發脾氣!什麼「我又沒找你幫忙,你那麼積極幹嘛!」,這樣的話都說得出來。
他也就奇怪了,怎麼,柯詒姿不是把她說得很可憐嗎?可她看上去非但一點都不可憐,反一副很可惡的樣子!是他才可憐好不好?
所以直到最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勸進公司去上班的那一刻,齊馭邈才又感嘆單身的好處:反正如果讓他有這麼一個女朋友的話,他肯定是沒有辦法再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了!
不過很可惜的是,就算以為和她沒有關係,齊馭邈也還是要活不下去了--只因為那次他無意中隨口和柯詒姿電話時說了她一句,「像她那種人被分手是活該啦!」。
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門口那裡的顧熙儀把話聽完後,重重把一疊文件拍的震天響,冷笑着回了一句,「我並不覺得我被分手是活該,反而覺得像你這種人被柯詒姿分手才是活該吧!」,說完之後她轉身離去,害得齊馭邈老久都尷尬地說不出話來。
至此他們結下樑子。而那之後,他就陷入了剛回答一個人說他認識喬啟瞬的時候,可是顧熙儀卻立即就拆穿的窘境,又或者是,他才跟別人套完近乎,她卻回過身來問,「你不是說不喜歡他這個人嗎?為什麼還要裝模作樣?」之類的「事故」中。
天哪!他的回答難道有什麼問題嗎?不認識的人可以馬上去認識的話,那不是還是認識的嗎?他認為的那只是一個說話的手段而已,為了達成客戶的信賴,可她卻非得和他扯上本質和粉飾野心與否的問題,竟然還污衊他是狡辯!
甚至直到最後,她和他的爭執竟然發展到有關於做人的原則問題!她直接說他浮誇,虛偽,濫情又刻薄,他也還算忍得住壞脾氣,只是說她,「聽說你住鄉下,不應該很淳樸的嗎?怎麼這麼敏感?呵!」。
但就是這麼一句普普通通的話,顧熙儀也能拿來做文章,跟他冷戰得翻天覆地。
齊馭邈是完全沒看出她的不平庸,只覺得她還不是那種可以隨波逐流,卻又能守住本質的人。幸虧她還不夠火候,所以還沒發威出來之前,齊馭邈就很有先見之明地先把她調走了。
但光用腳趾頭去想想就知道,她那種不省事的人,又怎麼可能不鬧騰呢?
調令剛接的那天她就安靜離開了。可直到三個月後,齊馭邈才接到電話,原來她根本沒去上班!
齊馭邈只好匆忙追到顧熙儀的家鄉。一路上他很是惱火--要不是柯詒姿的囑託,他才懶得管那個女人呢!
他滿腔的怒火沖昏了理智,所以他並沒有認真去看那窗外滿目的綠色--不是百年古木,而是兩三年的人工林,雖鬱鬱蔥蔥,卻失了穩重。
換句話說,他從未藉此了解她的生長環境和所經歷過的一切,就自然而然的認為她是無理取鬧,而且是個虛偽、有心計的人。
他把原不是虛假的她當做虛假,輕信了窗外茂密的濃綠。難怪至此,他也並沒有理解那句,「我再也沒有辦法感受到,那過往山坳里樹木擁簇着、散發出的徹骨的寒冷,和在那恐怖夜色中的聲聲鳥鳴,那一切都曾令我的心窩如此溫潤的暖過……」,或許他不明白,真正恐怖的,是現在的這幅景色。
一下車,齊馭邈便感到一陣莫名嗆人的木香,簡直和她一樣既粗魯又直觀!
熱浪席捲,幾乎要把人灌昏,高溫也使眼前的事物變得不真實了起來。他定了定神,走上塗抹不平的水泥路,穿過一路高聳的冬青。
眼尖的助手小V立即發現了顧熙儀的位置所在。原來她蹲在其中一顆冬青樹下,小小的讓人看不見。
夏日的燥熱就已經讓齊馭邈很不愉快了,他的回憶有些往覆更迭,驀地想起了自己以前粗褂布褲的慘澹日子。偏偏小V又覺得自己厲害,看着狼狽的顧熙儀,不屑地哼了句,「真是個農民!」。這句話讓齊馭邈覺得很刺耳,他就不要她跟着一起過去了。
來不及和顧熙儀打招呼,他便直接跨過做香菇材料的木屑堆那裡,在那又濕又熱的上面走了一趟。皮鞋裡灌滿了木屑,精緻的襯衣領上也都沾滿了污漬,他不悅地甩了甩頭,靠近蹲在高大冬青樹下的顧熙儀。
聽到聲響的顧熙儀轉過頭來,在發現來人是他後,就又一臉冷漠地掉轉回頭。害得本來一心想要幫她一起把那沉重編織袋拉起來的齊馭邈也不由地不爽起來:沒錯,她就是以那種不知道會不會更差的態度出現在他面前的人!他就知道不該對她抱有什麼期待的。
但齊馭邈也知道不能對她來強硬的,而且為了避免她的態度會更強硬,一貫沒什麼潔癖概念的他,還是想要幫她把編織袋給扯上來。
只不過他心中執念着那由頭,卻又在靠近她的時候,看到她的渾身窘樣就不禁笑了,他的那種「嘲笑」果真讓她生氣,齊馭邈便又不敢再笑。
他認命地蹲下,準備幫她拉起那編織袋。可是才蹲下,就發現那袋木屑浸了水又曬過後的氣味蒸發得又烈又臭,幾乎要窒息的當口,偏偏顧熙儀又奚落他了一句,「做不來就不要逞強。根本就沒想來的,幹嘛還故作姿態!」。
齊馭邈一聽這話沒頭沒尾,不過不用想也知道那話是什麼意思了。
他不是個易怒的人,但他是真的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想再碰到這種女人了!他的眼睛微眯,代表他這次是真的生氣了--從來都是沒談上兩句話,他就要被氣走,而這就是顧熙儀的存在的意義!他在心中憤憤地想。
齊馭邈很生氣地抬腿要走,居高臨下的眼神犀利而又決絕。但就在那麼幸運卻又不幸的一秒,他的目光卻在接觸到她的手的那一刻,愣住了。
那是一雙怎樣好看、健康的手啊!上面有着細膩的肌理和青筋隱現的麥色皮膚。因為熱氣的緣故,更顯出了那書生意氣中長期薰染的關節繁紋更加典韻悠長。那雙現在正干着最下賤的活的手--也是一雙能創造並享受藝術的手,可以融入生活的心酸,也可以堅強有力。
他幾乎可以在腦中看見那雙手撫摸在書籍典故上那乾燥的觸感,而那雙現在最下賤的手,此刻卻有一種非常驚人的魅力。它細緻的線條,和圓形粉色的指甲,縱使沾染上點點木屑也絲毫不影響那修長奇異的美感,而拇指間的長疤顯赫,卻仿佛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美感。
齊馭邈驀地,不由重新審視這個蹲在地上的女人。這個女人對父輩愚孝,對朋友誠信,對自己忠潔,對陌生人友善,沒什麼歡樂。性格多變卻一如既往的偽裝,自認為有上蒼有時卻又拋棄上蒼,還神神叨叨的愛流淚……
但扣除其它的不滿,齊馭邈這才發現,她真的是一個從頭到尾純潔得不能再純潔的人了--至少比他純潔,而且她還那麼博愛,傻傻地讓人看着唾棄,又有些心疼。
好吧,其實她的那些精神上的東西齊馭邈也不甚明白,這也是他從來沒想過要幫她任何精神世界的忙的原因。但他就是受不了她那一套所謂做人的理論,而且覺得那很飄渺。但此刻他突然就想到了那些,心裡竟然還泛起了幾分不可思議的理解。
齊馭邈的神思自顧自的渙散,但這才陡然想起所有問題的關鍵--他竟然在這麼倉皇的境地里對她產生了想要占據的欲望,這讓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敢發誓,他從未在如此清醒的狀態下,真心迫切的想要擁有一個人過。
他暗暗咬了咬唇,想說什麼,卻又覺得沒意思。而且很丟人的是,不知為什麼,他在她面前竟然有些自卑和幾分不可饒恕的齷齪。
他堪堪地把目光眺望向遠處,但腹部的虛空□□卻讓他的身體搖搖欲墜。頭腦昏昏漲漲閃現的都是關於她的畫面,只有最後那句,「你不知道,這是懸崖邊的愛呀!」,讓他瞬間清醒了。
沒聽清顧熙儀說了什麼,齊馭邈看她轉身進了房門,也就跟了進去。但他卻突然很怕她知道自己的這個想法後,會恥笑他。
就在喬啟瞬的生日晚宴上,他還對她還有未完全消除的偏見,而她似乎到現在、甚至直至以後都不會改變她對他的態度。
但真奇怪,他向來不是只會讓那些看不起他的人感到痛苦嗎,可這次為什麼卻對這個隱隱瞧不起他的人如此依賴?她依舊按照自己的方式處世,可卻讓他一再地質疑自己。難道他被她的世界震懾到了嗎?齊馭邈不禁有些懊惱。
正猶自想着,顧熙儀卻在他還沒跨進房屋的門檻之前突然轉身問他,「你為什麼又跟來,不是要走了嗎?」。
齊馭邈一愣,半晌才訥訥的答道:「你,跟我回去上班吧,有什麼問題我們都可以談。你這樣做,別人會以為我對你做了什麼……」
顧熙儀哼了一聲,眼光似乎有些疲憊而有又些莫名的憤怒,「是柯詒姿會以為什麼吧!你那麼照顧她的感受的話,可以跟她說我過得很好,已經不需要她的照顧了......倒是你很奇怪,以往你對於麻煩事可不這麼上心,這次為什麼卻又不辭勞苦?如果是為了她的話,那你大可去討好她,因為如果她問我的話,我會說你虐待我的」。
顧熙儀講話的語氣很真,那麼無賴的話從她嘴裡說來都讓人聽着討厭。
齊馭邈聽了也不樂意了,「我在跟你說上班的事,為什麼非要扯上柯詒姿?她對你那麼好,你為什麼對她那麼有敵意,你這種人難道就擅長把別人的好意曲解嗎?」。
顧熙儀愣了一下,不禁冷笑,「對,我就是這種腦袋有問題的人,我嫉妒所有的人都喜歡她,都想着她。難道你敢說,你來找我,不就是因為怕在她面前不好交代所以才來的嗎?但你有哪怕一秒想過別人的感受過嗎?為什麼我會這樣?為什麼她要這樣......那是因為她怕我反悔跑回去找我的前男友、她的現男友,所以才找你來監視我的!知道為什麼我偏偏對你態度很差?因為你和她一樣,不,是和所有自私的人一樣,天生就是要壓迫人的那一種,讓人很不舒服,卻又想要好名聲的人」。
齊馭邈被她說得一愣一愣地,就那麼一直看着顧熙儀,直到再也看不出什麼。他往前走了幾步,扶着椅子坐下了,不知道在想什麼。
然而,很久以後,他才低低地開口,「難道是我要一開始就這樣的嗎?」,可惜顧熙儀沒有聽清,也沒有繼續問的欲望,時間似乎就這麼凝滯着。而她就像一朵遠山上冰凍的玫瑰花,拒絕着愛和接受幸福的權利--即使她也享受過曾經有人把她捧在手心呵護過的歲月。
而在顧熙儀將轉身的那一刻,齊馭邈就明白了:她和柯詒姿一樣渴望自由。但她們兩人,一個口口聲聲要流浪,其實卻最怕孤獨,而柯詒姿雖閉口不提,卻不容侵犯。
無論顧熙儀在多遠的地方,只要一被她愛的那個人召喚,就會渴望歸屬。所以說她孤單的心靈才會永遠聖潔。但是現在的她在想什麼呢?也許在想那個曾經愛過她的,她仍舊愛的男人在柯詒姿手裡,卻有種比無家可歸更難受的感覺吧?但是怎麼辦呢,他也是那樣自私的人啊。
齊馭邈思索至此,當他習慣性翹腳的那刻他很懊悔,可後來想想,反正面前又是個不愛自己的人,又自己何必要這麼顧忌她的感受呢?他輕冽地笑着,心中湧起一股悲涼。
而顧熙儀果真不喜歡他的盛氣凌人,她將身體靠在門框上,恢復了那種一貫冰冷的態度。
「很可惜,按照我的道德原則,我不應該視若無睹你對柯詒姿的一片痴情,但我不想成為你獻媚的工具。所以你還是走吧!」。
顧熙儀說完,轉身要走,齊馭邈卻一把按住了她的手。顧熙儀轉過頭,看到齊馭邈的一臉悲戚很是詫異,但還是抽走了自己的手,「怎麼,還有什麼想說?」。
顧熙儀問了兩遍,齊馭邈都沒有回答,只是坐着,她心裡就不耐煩了,眉頭才剛皺起來,齊馭邈就忍不住昏沉地親了她滿是冰霜的臉。
但他似乎沒料到那冰冷會一下子刺痛他,於是他瞬間失神辯解,然後在看到她嘲諷的眼神後,他即刻明白,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在即將跨出門的那一剎那,顧熙儀頓了一下,堪堪的立着,帶着幾分決然
一陣風吹拂過,讓人不免心中泛起悲傷。窗旁土梯上的草兒隨風搖曳,看上去寒意十足,而早已經當空正照的毒辣太陽,把剛從正門下去的顧熙儀瞬間囚禁在火熱的牢籠之中。
她還需要去拼搏,拼搏出屬於她自己的靈魂。而他,似乎只不過是她前行路上的一顆死纏爛打的絆腳石而已。
這世界上總有人安逸,總有人愁苦,但齊馭邈卻是第一次這麼痛苦的被刺痛着。不同於柯詒姿帶給他的感覺,他感到的是一種從未有過、凌駕於他個人能力之外的社會悲哀。
以前他從未察覺人與人之間有過差距,只有分努力和不努力的人而已。可她卻總能讓他感到無能為力的挫敗和內心的不安。這不單單指在她面前不被承認的莫大悲哀,而且還有從她身上延伸而來的,龐大的、襲面而至的無力感。
他們的思想總是背道而馳,各自的情感□□飽滿,然而卻總在不恰當的時機爆發激烈的言辭。最後的最後,只剩下他一個人的銷魂失意。
在遇到顧熙儀之前的人生里,他雖有失意,但仍清楚自己無所不能。每天出現在那些聲色場合,精力充沛,自信滿滿。縱然是柯詒姿,到現在他也不甘願放手,所以才會幫她照看這個可惡的女人。可沒想到遇到她之後,他竟然學會在黑夜裡獨自品嘗心酸,總是回想起那些以前他從沒想過的問題......
雖然他不像以前那樣,精力超絕得對任何事都吹毛求疵,但他竟也學會了寬鬆,淡然處事,而這些都是她帶給他,獨一無二的改變。
有時齊馭邈真覺得她像個瘟神,令他放棄了追求卓越的寶貴意志,但她的確又像個天使那般,讓他明白了真正的自己。雖然她在那麼遙遠的地方,而他卻只能待在同一個地方仰望,那樣遙不可及--卑微的愛戀!
齊馭邈雙手死死按住了頭,不想開口說話。半晌卻又起身走出,冷若冰霜的上車,倚在靠墊上閉目。長的指甲尖銳的刺進了掌心,可他的面色仍然是一如往常的淡漠。
在這條通往城市的道路上,無論是情感的更迭,亦或是靈魂的殿堂,生命的盡頭不管有多曲折、漫長,他也始終只有一個人,千萬個日夜地,永遠孤單寂寥。
為什麼?想守望的人不在身邊,可上天卻還該死的派了這麼一個人來揭開他的瘡疤,觸動他的心弦呢?但他已經被這反覆打擊的失去活力、無法動彈了嗎?
是的,他知道自己沒有辦法給她博愛社會,永遠沒有共同話題,也無法改變對方的心意,和平共處。
因為他們一樣驕傲戒備,克制自私,並且對這個世界始終抱有最原始的恐懼和抵抗。只不過她是早已明白而不承認,而他,早已經深諳此道,卻從不知曉。
而他現在,再不會有勇氣拼搏了。第一次,他想要的東西,在沒做之前就絕望了。他永遠的失去了她,卻連嘗試的勇氣也沒有--因為那種巨大的社會鴻溝,任誰都無法填補。
其實他們也都一樣可憐。有時連任性強求,甚至一句愛也說不出口,卻還一個人悲傷得要死。而他仿佛一個沉睡在虛幻夢境裡的人,被天使的吻刺痛、驚醒,才驀然發現自己的處境有多麼現實:他曾經嚮往的世界有多麼平凡,而他又多麼渴望那些,他曾經深深不屑、早已泯滅的古老情感。
為什麼,同樣山靈出身的人類悲傷,竟會有如此多種,而又是何時,他也學會了她這樣擾人心緒的思考?
更不知何時,一滴晶瑩落在了沾染木屑的襯衣上,包裹着健碩的力量,擾動了車內寂靜的空氣。察覺到異常,和煦的風於是輕輕扣窗。
「齊馭邈,你的心,在痛嗎?」
短篇三
如果愛有盡頭
那麼你說的開始
便早是我們的結束
序
洪城三月的雨季總是一如既往地風林瀟肅,尤其是天際的濃雲驟雨,連綿不絕;伴着聲聲驚雷,頃刻間就能讓整座城市淪陷在這磅礴的雨幕里。
在這樣一個多山多雨的城中,常年浸淫其中的人們也漸漸學會獨自衍生出自己特有的一套複雜內斂的生活方式。
冰涼的雨水仿佛能穿透、腐蝕一切的事物,浸潤出一種全世界覆滅的悲傷情調,它能刺破神思,穿透時光,從遠到近,縈繞無孔不入,就像是在最黑暗的縫隙里,也有生命難以承受地重量那樣。
但雨的另一方面表現得卻很「無能」,好像只要撐起一把雨傘,就能將每個人隔成一個孤單的世界一樣。
人性中的欲望,愛眷是最容易交纏在一起的,混沌、沉重、壓抑,而且帶着一絲狡猾,像是冥冥中的生活的陰謀,像那淅淅瀝瀝飄零的雨,無論如何無法斬斷。
即使有最純澈信仰的人生也無可避免會有各種各樣的俗世牽絆,最為被人憐憫莫過於渾身濕噠噠地行走人世;就算山靈出生的新生鮮靈攜着巨大的生命氣息緩緩前行的力量,也無法挽救心靈的破敗。
我知道,我一向都知道,這個世界上角落的人心並不是全都是藏污納垢的地方。
但也許換個方面來說,雨能沖刷掉我們的心中陰暗的罪惡,也許不想要的話,還能在傘下保留儘可能殘留的尊嚴,像是舉行某個古老莊嚴的儀式一般——履行我們最後的約定。
沐浴過盛普驕陽的夏日郊園,睦遠平靜一如往常。
山垣處異樣明冽的昏色即將披上黑色的夜衣,呈現出一片寧靜的暮色,伴着時針一分一秒地走過,地平線也隨之漸漸消失。
沉沉在暮靄沉沉中抬頭的話,視線仿佛就會穿透遙遠松林伸進天空的稀疏枝椏,望見朦朧的宙宇,和靜謐山坳里唯有霧氣四橫蜿蜒的路途。
夜漸漸落下了帷幕,暗夜漆漆,林間寂靜的黯色里,偶然還有幾聲擾人心緒的鳥鳴聲響起,和着竹林間窸窸窣窣,捲起一陣驚露。
這裡新奇的一切對顧熙儀來說都很新鮮,既像一種神秘也像一種現實。
她在母親的喪事過後就義無反顧跟着父親搬出來隱居在這個山景官邸,雖然誰都知道他的父親很不想帶上她——畢竟她的母親即使到死只是單純的單相思而已,並沒有獲得她父親的一絲憐憫,不過她非要來,倒是誰也拿她沒辦法。
也的確如預料一般,顧熙儀就算來了,也沒有使他們之間的關係有更近一步的可能。
裸露在空氣里,瀰漫着的是久違的感覺。那種不安,難過,令人眩暈的氛圍,似在醫院裡等待母親手術結果的那樣,預知的悲劇性焦灼地令一顆本就急切等待的心更加煩躁不堪。
一陣夜露隨涼風斜掠過,打點得院角那畦紅玫瑰嬌艷欲滴,隨風曳舞的。
靜默的時空被虛空放的很大,思緒也抻得很長很遠,仿佛時間的輪迴,不知人間的悲歡。
但就如同那顫抖的紅玫瑰沒有一隻有力的手為她遮風擋雨那樣,她也一樣,在這黑暗中,伶仃無可依靠。
在這稀薄冰涼的空氣里,就在這座以白色為基調的荷蘭小築,這麼深沉的夜色中,冷硬的圓形大理石台階上坐着一個身穿黑色名貴絲綢的女孩。
她似乎受不了這奇異的冷,雙手環膝,把頭埋下,靜默長久地沉入了一種難堪的境地。
這種情況直到女孩的眼被白色車燈晃到才得以改善,仿佛一片斜送的雨裹着新鮮的氣味一下子送到整個面龐般,她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然後她站了起來,用手擋住視線,卻還是看見那輛熟悉的車從路口自上而下轉過彎。
柵欄上的藤蔓擋住了大部分的視線,但她卻仿佛可以看見暮雨紛紛下,鵝卵石壘成的花圃青翠的青松和綠草,山間繚繞的朦霧,再一個轉角就可以聽到輪胎剎車的摩擦聲……
好吧,至少還是等到了不是嗎?顧熙儀心想,於是她轉頭望房裡跑去。
顧熙儀的爸爸不喜歡顧熙儀,所以雖然和她住在一起,但房間卻是分離出各自的區域的——從車庫進去嵌在房子裡的大門,只消從車庫往上走,打開門往左是爸爸住的地方,往右則是顧熙儀和保姆住的地方。
顧熙儀剛從右邊把門打開,不期然聽見說笑的聲音從空氣中透了出來,才一下子反應過來原來父親並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她慌亂地掩了門,感受到了雨水混着汽油的熱氣的陌生刺鼻味道,臉一下子木了下來。
然而,只不過幾瞬,她幾乎是沒有怨念,也沒有絲毫嫉妒神色地靜靜地看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了眼前。
爸爸從沒有抱過自己,要是自己被他抱懷裡也會那麼開心的吧?就像那睡着的男孩一樣的命運,爸爸也從不會伏在媽媽的耳旁笑着說話,溫柔體貼……這麼說來的話,那那個男人除了只是自己血緣聯繫上的親人以外,他到底誰的丈夫?又是誰的爸爸?
顧熙儀低下頭這樣地想着,伴着那輕巧的房門關上,她的心也關上了最沉重的一頁。
就是在這樣一個清冽的雨夜,在這冰冷的燈下,瓷磚的地板滲出一縷縷寒涼鑽進四肢五骸,冷風呼呼地刮,開着的窗被強風猛烈拍擊。
生命的意義就如那隱約可見昏黃的燈光下那落地窗外的樹冠呼嘯着,痛哭着,正同那道閃電一樣毫無預警,卻又震徹雲霄。
短篇四
在林夏惠即將離開的時候,游景添抓住了她的手,「我一直想問......」。
他的眉頭飛快地皺了一下,又舒展開來,似有巨大的苦痛閃過,只不過再見到的,卻只有淡淡的悲傷。
「那一天,我看着我們聊天的界面,你,一直顯示在輸入中,但是什麼也沒發過來……你那天想說的話是什麼?」。
林夏惠抽開了手,眼中只有無奈和冷漠,「呵,就算我現在告訴了你,你又怎麼知道我說的是真話?」。
「所以你這問題沒有意義」,她總結了一句,就要離開。
「別這樣」,游景添急切地再次抓住了林夏惠的手,「再陪我十分鐘,再陪我十分鐘我就不再吵你--你知道的,我一向信守對你的承諾不是嗎?」。
林夏惠起身的手被壓住,像是風箏的線被扯得顫動了一下,她的身體也搖晃了下,但最終還是坐了下來。一言不發。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有交集的那個時候嗎?」,游景添這樣問了一句,不過他也似乎沒打算等林夏惠的回答,徑直笑了開來。
「呵呵,那時的我在說你壞話--我說去年夏天載你去學校的時候,你那麼安靜地害我以為我載了一個鬼魂......莉娜說你在我後面,我說我載着你,你當然在我後面吶,她又重複了一遍,那時我才反應過來原來是你站在我的後面......哈哈」。
游景添笑了起來,似乎是因為那回憶氣氛的感染,林夏惠也笑了一下,只不過仍是沒有說話--但這已經足夠鼓勵他了。
「我都嚇壞了,我都不知道為什麼我傻傻地轉過去問你--我該說什麼,對不起?」,游景添繼續說着。
「結果你跟我說沒關係,因為你不在意我,所以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會在意--我在想,可能就是當時你的這句話激怒了我,所以我後來才會那樣--因為你說怎樣都沒關係,所以在你面前露出了本性」。
游景添蒼白地笑了一下,「我曾經很開心,在你的面前不用偽裝--因為你不會在意我,所以我做什麼你也不會說出,也不需要花費時間、感情去維持什麼關係,因為你自然會和我和平相處--但我現在不止想和你和平相處而已,我想要長久與你為伴,這樣也不可以嗎?那天我問你的話,你沒發的,肯定不是像今天拒絕我的話吧?不然也不會那麼久......所以為什麼你不能按照你的心走呢?明明那天,你也會是答應我的吧,不是嗎?」。
游景添的聲音裡帶着一絲渴求,語氣十分悲切。
林夏惠放在桌上的手縮了起來,內心十分震動,
但她笑了一下,抬頭一眼看他,眼睛裡似乎有淚光盈動,但還是冷酷地說了,「不行」。
「為什麼?」,游景添就不明白了,有些暴怒。
林夏惠卻只坐直了身體,語氣淡淡。
「我推着嬰兒車去買魚的時候,付完錢要走的時候,老闆突然問了我是不是給小孩吃的,當我回答是後,他突然就把魚奪了回去,說不賣我了--我還以為怎的,不過反應過來後就釋然走開了--呵,你和那個魚販子、那些人一樣,只不過是個半好人而已。而我,難道就因為只是你把善良的一面展示給我,所以我就要認為你是個好人,所以和你在一起嗎?這沒有道理啊,不是嗎?」
短篇五
一
費米子三十歲生日這天,過得簡直糟透了。
先是被人找上門來打罵、後來又進警察局裡一趟,這才知道原來是自己的同學騙人--不過用的卻是自己的名字。
而後,很是艱難的,費米子找到了一個律師來幫自己打官司,走上了漫長的正白名聲的道路。
為什麼說她很艱難地找到呢,這是因為那個律師完全是自己送上門來的。
他叫宋赫塔。
在最初費米子去律師所里預約的時候,宋赫塔便在等候椅上向她自薦了。
費米子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被他開的價錢給驚呆了--不是貴,而是太便宜了,他居然說免費。
費米子看他如此年輕、輕浮的模樣,於是懷疑他是個行走江湖的騙子,可律師行和其他材料佐證了他的高超水準。
這就讓費米子困惑了。
所以縱使宋赫塔說只是他的好心,但費米子還是選擇了拒絕。
然後這就是最狗血的地方。
因為宋赫塔竟不知怎麼弄的,讓全部的律師都拒絕了為自己辯護,反倒最後費米子還要上門去求宋赫塔幫忙才可以。
而且,這次費米子還簽下了一份以工還債的合約,來還他的「天價」律師費--因為他說這是她自己找上門來的,所以是要錢的。
費米子忍無可忍,只能再忍。
於是宋赫塔好心好意地在她耳邊說道,「好啦!我會幫你好好罵那個女人的,連同我的冒犯一起,這樣你就可以消氣了吧?」。
二
經歷過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總算,費米子的官司勝訴,她以工還債的日子也結束了,是時候說分別的時候了。
他們走在從法院出來回去的道路上,一直走到下一個路口就是分開的地方--他經常送她回家到這裡,然後轉身。
一路上是一如既往的安靜。
「謝謝你」,良久,費米子低低說了這一句,「要不是你,我一個人肯定很難堅持下來」。
宋赫塔笑了一下,並沒有說話。
他們還是繼續走着。
然而過了一會,宋赫塔突然停下來,問了她一句,「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費米子也停了下來,轉身,風揚起了她的短髮,「什麼?」。
宋赫塔又重複了一遍。
費米子頓了一下,然後回答,「我做過很多工作的,不記得了」,然後她繼續往前走去。
「你做過社區義工不是嗎?」,宋赫塔說的這一句釘住了她。
費米子轉身看他,「你想說什麼?」。
「我是宋赫塔」。
「我知道」。
「我是那個宋赫塔--被你從鐵籠下救出的宋赫塔」。
費米子安靜了一會,然後笑了,「是,你長大了啊!你是來感謝我的嗎?嗯......那就給我買個大蛋糕吧!我自己一直不捨得買,謝謝!」。
「我不是為了這個而來的」,他說。
「那你為了什麼?」。
「我喜歡你」,他如此說道。
三
費米子並不相信。
「你這並不是喜歡,只是移情」,她拒絕了他無數次。
可他並不相信,「那你先和我在一起一段時間,如果不是,我自然會離開你」。
費米子嘆了口氣,「這又是何必,你完全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情感,而且加上我的--我最討厭別人浪費我的時間」。
「可你現在不答應,我也還是會不斷糾纏」。
「你難道是覺得在一起一段時間,然後就能真的在一起了嗎?不會的。我最不喜歡別人不尊重我的意願,就光這一點,你就已經被我排除在外了」。
宋赫塔輕輕扶住她的臉,「以前是你扶着我的臉,把我帶出地獄,然後跟我說--我只能跟你到這兒了,接下去的路,你自己走--可我不想自己走,我想和你一起走,這難道不行嗎,有什麼不行的?」。
費米子掙脫開來,嘆了口氣,「你以前太小了,雖然那時年齡不小,但你太像小孩子,所以才會讓你誤會吧?我做錯了,但是......」。
「但是我一直記着你」。
「你記得我有什麼用?」,費米子低頭,良久,冷笑一聲,抬起頭來,「你以為我善良對吧?其實你錯了,我不是有善心,那只有占據一半而已,其實我只是施捨......被家暴過的孩子大都特別孝順,情商也高,很有眼力見,雖然內向,但其實怯弱、軟弱、仇視人類、虛偽--而那些都是我,我雖然現在是個正常人,而且也絕對不會去做觸犯法律、道德的事情,甚至必要的時候還會犧牲我自己,可那不是我,那只是暴打給我的生理記憶而已,不是我自己認同的東西,我討厭這樣,可它就是印在我的生命、骨血當中,好像我天生就該這樣......」。
「有一半就夠了......」,宋赫塔訥言。
費米子直接打斷了他,「你太愚蠢了,我不會真的喜歡你的。就算我喜歡你的一瞬間是真的,可我很容易又會不喜歡你了。就像我最喜歡聽歌,只有這點不變而已,但我喜歡的歌一直會變,就算我特別喜歡一這首歌,或許我會有時回味,但也會有平緩的時候,而那時候我會喜歡別的歌,因為我不會停止聽歌的--就像我的情感總要有去處,歸於工作、親情、友情,而細分下來也是如此,所以我就這樣,不專注地愛着所有人就行了,這也是為什麼那時候我會做義工,幫助被家暴的人那樣,我只是為了我的責任心,不是為了你--那是換了任何人都可以的。而我不會那樣選擇開始的,因為要結束很難,來來去去的我也很累,所以說就這樣吧!這樣會活到老就完了,那時候就沒事了」。
短篇六
(一)
蕭若耶是個考研考了十年年都沒有過的人。
她是個好人,就只是背不下那些東西而已--當然那也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她的能力和決心註定如此,所以她認命了。
不過與其說是認命了,倒不如說是釋懷了--她合該只是做那些她只會做的事而已。
她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就是最後一次考完試後的那個面試。
考官問了一個她回答不出來的問題,可她實在不想和稀泥,又或者說是表達自己雖然不懂、但是會認真去學習的這樣的一個態度......雖然那樣很可能成功。
於是很惡劣地,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那樣子跳脫了--因為她只記得她說了一句。
「我不懂得--但這是我自己爭取來的面試機會,我不想浪費--所以我給你們唱首歌吧!」,然後她就唱了起來。
老實說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唱了什麼,只是在那目光的注視中,感到一股漫長掙扎的羞恥似的,她的淚水不可抑制的留了下來......於是那瞬間她就決定了,她再也不要管這件事了。
然後她就真的不管了。
就像剜掉了一塊快要癒合、卻折磨她很久的傷疤--她似乎獲得了重生,卻又像失去了什麼地,元氣大傷。
(二)
不過縱使是元氣大傷,但蕭若耶也還是時常含着笑的。
有時她的笑是好像因為能感到快樂的,但大多數的時候,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笑着了,像是某種虛幻。
她嘗試着把自己退化成似孩童般的思維,只關注於那些有趣的東西--或者換句話說,就算是她覺得無趣的事情,她也要去做的那樣--她要讓自己動起來,才不會被那巨大的挫敗感而淹沒,也才不會覺得自己的人生一無是處。
「我感謝那個認真跑過來、卻還是趕不上綠燈的女孩,因為她的駐留讓我看清了她的美」--蕭若耶平日裡就是寫着這樣的文字,邊找活別的事情來做地過活着。
所以即使是為了找尋某個可有可無的「真相」,而不得不去那遠洋大海的輪船上度過幾天幾夜對她來說已經可以預見的無聊時光,她也還是去了。
(三)
蕭若耶是去那遠洋宴會的船上找修晨的。
她想找出他身邊的女人。
本來以她這樣沒有什麼權勢的人是難以登上那大船的,但是因為她在工作之餘還能做一些曲子,所以她用那些文字換了一紙上船的資格。
蕭若耶看到修晨上了高層的船艙里去--猜想他應該是去幽會女人,所以她也跟了上去。
出乎意料的,可能是因為她去找的人是修晨,而修晨又並不知道她的到來所以沒有吩咐,她竟然不需要任何偽裝的、就這麼輕易地上到了那個高層船艙。
也或者是因為他們想看她耍什麼把戲?--蕭若耶不禁心想,心中不免自想,但面上表情卻是淡淡。
不過她向來不是個熱絡的人,在那船艙外面也只能是磨了許久,才不得已向一個人高馬大的保鏢問話的。
「您好......請問剛剛上來的那個男人在裡面嗎?」,她戰戰兢兢地試探。
那保鏢沒有回話--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知道這女人的風評,和她的目標並不是他的老闆的話,她連走到樓下保鏢的跟前都不可能!
所以他只是無視了她。
但蕭若耶是絕對不可能被無視的--換作以往的她,嗯.......算清高的她吧,她會直接轉身離去,但現在也因為挫折而鍛煉出忽略一定臉皮的她可不會輕易罷休。
她只是站着,「不是,我就是只是想問一下剛剛那個人他到底在哪,我是認識他的......請問你會說話嗎?請問......」。
「到底怎麼回事?」,緊閉的金色雕花大門突然一下子打開了,一個皺着眉的西裝男看着門外的他們,目光里有種讓人不自覺信服的威嚴。
那個西裝男看着蕭若耶的眼神似乎隱隱有些不屑,只消一個眼神,那個保鏢就心領神會地要把她拎出去了。
蕭若耶不允了,只是扭着--幸而聽到聲音也起身的修晨也看到了她,滿是不可思議的驚訝,「你怎麼會在這裡?」。
蕭若耶順勢擠了進去,一雙溫和的大眼睛卻四處機靈搜尋着四下的光景--只不過除了一個坐在沙發上的慵懶男人以外,沒有任何收穫。
她也不知道是失望或是其他,只是撇了撇嘴,很是疑惑,「那個人呢?你不是來見女人的嗎?」。
那話有些讓人摸不着頭腦,但修晨卻是一下子明白了,明白過後就一下子皺眉了,「什么女人吶!」。
修晨明顯無語了,然後急向那個坐在沙發上的慵懶男人致歉了下,「紀總,對不起,她是我……」。
紀嘉林向來不愛聽那有關捉姦、情愛糾纏的事,所以只是擺手,「事情解決了再來找我吧!」。
他說了這麼一句,意思是送客了。
修晨於是拉着蕭若耶出去了。
「你幹嘛啊?怎麼還跟來......」。
「誰叫你都不怎麼跟我說話的,我那也是以外你.......才會這樣的啊」。
拉扯的聲音漸漸消失在了門外。
聽着那純真委屈的聲音,紀嘉林卻是呼吸頓了一下,渾身瘙癢了起來--還挺順眼的,要不是有主的話,他非得.......嘖,要怪只能怪那感覺來得莫名其妙--他不由的想。
(四)
蕭若耶對記憶力不好,但對人臉的印象不錯。
在樓下大廳的宴會上閒逛的時候她看到了紀嘉林--人生地不熟的她雖然與他只有早上那一面之緣,但基於這船上其他人對她來說更陌生的情況下,她還是傾向於至少有過一面之緣的他。
於是她向他走去,頗有些拘謹地,「你好,你知不知道阿晨......嗯,就是修晨有沒有女朋友呢?或者說是比較親近的女伴?」。
蕭若耶很是有些侷促--因為她不太擅長與人打交道,且他也沒有回答她的必要,這問題又有些沒頭沒尾地唐突,所以她眸低低的。
她有想過紀嘉林會不耐煩,或敷衍她,卻沒想到他竟是連施捨一眼都沒有的就離開了,就活像沒看到她這個人一樣!
蕭若耶也不知道如何反應才好--按照以前她那種反骨卻隱忍的倔強性格,她應該習以為常這種忽略的,所以不會做些什麼--但若是按照現在她放開了的個性來說,她又似乎應該絕對會針對他的,即使不是那種針對......
但是天知道,她連該怎麼針對也都不知道,這能怎麼辦呢?--真是可悲又莫名有些平和地,於是她平靜了下來。
那平靜可能是大廳響起的音樂帶給她的,但不管怎麼說,她總算忘了這件事了。
誠然,那音樂或許也給紀嘉林帶去了某些平靜,不然他也不會讓人來找自己--因為負責人找到蕭若耶,說是紀嘉林想讓見見她--因為那些歌曲。
這下蕭若耶可找到「報復」的機會了!所以她什麼表情沒有,但心裡卻有絲絲變態的快意地拒絕了紀嘉林的請求見面--反正他又看不見她!
(五)
蕭若耶和修晨在拉扯--直到紀嘉林走近的時候也還在拉扯。
「你幹嘛非要呆在我身邊啊?粘的那麼緊......」,修晨掰開她的手。
蕭若耶則一臉不服氣的倔強,「啊我又不認識別人.......哎呦,很痛耶!」。
紀嘉林的到來解救了他們--或者說是他--修晨。
因為修晨直接上去和他攀談了起來,所以害紀嘉林也不自覺地看着跟在修晨身旁的她。
可能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蕭若耶想起了某些偏見,所以扁了扁嘴就走了--修晨解脫了。
終於解脫了的修晨似乎這才反應過來,紀嘉林並不是他能隨意攀談的主,所以略微表示了歉意。
「抱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一個那麼恨不得在家呆一輩子的人竟然會追這麼遠出來--只是為了偷看我有沒有和女人幽會,肯定是我媽......」,修晨扶着腦袋,不無頭疼的說。
紀嘉林收了眉眼,驀地看向他,眉目只是慵懶,「你媽媽和她關係那麼好?難道你們結婚了?」。
「呃......那是我姐!」修晨不禁挑眉,似乎為紀嘉林的猜測感到不可思議,「我媽不對她好難道對你好?再說了我怎麼會和......」。
修晨的話很不客氣--這點也是他在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就反應過來的--畢竟他和紀嘉林還沒熟到這種地步,尤其是在紀嘉林是個如此冷漠的人的情況下。
修晨很怕他會生氣,卻沒想到紀嘉林卻是低頭莞爾,笑了一下,唇齒間發出好聽的聲音。
「那你為什麼不找一個呢?也免得她們擔心」,紀嘉林笑着,目光重新投向那個在遠處只看得見一個背影的女人。
他只是隨口問道,然後就在心中下了某個決定。
「因為......」,修晨的聲音忽然急促了一下,然後又暗自平復了地抬起頭看他,卻十分認真,「因為我是同性戀......」。
那鄭重引得紀嘉林都不由得把目光重新看向了他。
眸色交錯了幾下,錚然審視。
還是修晨先垂下了眼眸--因為紀嘉林只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
「噢......」
短篇七
林夏慧是因為一場「事故」而出名的。
就在那天她上班的路上,她聽着歌,因為耳朵里放的音樂很是歡快,她的眼神也飄忽地亂轉,還不時還注意着紅綠燈的轉換。
早上在斑馬線等綠燈的人很多,有要上學的孩子,有晨起逛菜市場的家庭主婦,還有晨練的爺爺奶奶......
家庭主婦們在興奮的交談,學生們則在低頭冥思,似乎在擔憂昨天未寫完的作業,又或是只是睡眠不夠而已,也有的人只是安靜地站着,做自己的事--比如說聽歌,玩手機,舞弄自己晨練的刀槍棍棒。
離林夏慧最近站着的,是一個推着嬰兒車的粉色貴婦裝女人。
那個女人低頭看着手賬,隨着翻頁的手動作,不自覺地就把手從嬰兒車的手柄上鬆開了。
不多時,人群的身後,一輛山地車趕着紅綠燈的趟騎了上來,將人群向前擁擠了一下。
粉色貴婦裝女人的身體也微微向前撞了一下,將嬰兒車給推了出去。
斑馬線對面是一處正在施工的低地,正在填土造上交通島花園,正好挖了一個深坑、車也還在通行--嬰兒車馬上滑了下去,情況危急!
而就在這誰也沒注意的時刻,林夏慧沖了出去,打了個滾,然後在一輛車前護住了那嬰兒車上的包裹。
一陣喧囂的寂靜過後,林夏慧急忙將自己護在身下的嬰兒車打了開來,只不過不同於貴婦裝女人的激動,看清了那嬰兒車裡的東西後,林夏慧一下子彈了開來,觸電一般地放開它,然後近似屁滾尿流地落荒而逃。
得益於那貴婦女人的太太身份,和那嬰兒車裡身份貴重的它,林夏慧「拯救」弱小的英勇精神受到了嘉獎,並且也被額外允許得到一個好工作的「特權」承諾。
不過林夏慧卻拒絕了,雖然她渴望這個渴望得要死。
有人問過她為什麼,她從來也只是笑笑不說話。
是啊,拒絕了就是拒絕了,還需要為什麼作什麼呢?
但或許只有和林夏慧有相同經歷的人,大概才能理解那種不甘的倔強。
畢竟她救的,是一隻貓。
林夏慧在家裡艱辛地省出錢讓她去補習的時候,就對一切絨毛動物厭惡了--在她迫切地需要掌握某種對她來說難以掌握、還需要付出頗多的技能時,補習老師家的貓卻是在喝牛奶的。
所以別人的風輕雲淡對於她來說,都是一種嫉妒源,是一種深深的煎熬。
那時候的她就非常討厭那隻貓的慵懶,就像是在嘲笑她的愚昧和所做的一切努力那樣地,它在俯視她。
短篇八
在我眼中,孤獨是這世界上最美妙的悲傷——因為歡樂的時光容易讓人忘卻,只存於照,流於浮雲;而悲傷卻總是令人記憶深刻,銘記於心,印在腦髓深處。
我很享受孤獨。但這並不是說我不會因此而感到悲傷、難過,相反,其實在我的人生中很大部分時間,尤其是少年時期,我都因為不知道如何排解這孤獨而感到愁苦、無奈和自卑。
那種晦暗的情況差不多直到我開始工作--當我真的接受、接納這孤獨的註定時,我的性格不再猶豫,感覺天空也明媚了很多。因為我知道,即使我失去了很多,但我收穫了更多。
我有時候會想,為什麼人犯錯了會需要進監獄,而在監獄不能和獄友相處好的人,也會需要單獨禁閉?因為他們不曾孤獨。或者說是他們和別的人相處,就會在他們的腦海里畏懼、渴望很多事物,才會不斷犯錯,將自己的生活置於重重迷霧中,在找尋生命真正意義時煙逝生命。
世界上的人有很多種。有的人總是畏畏縮縮,或是陰暗可憐,可是有的人卻內心沉着、生活簡單——其實要做到這一點的話,也很簡單,學會孤獨就已經足夠了。
因為只有你一個人的話,不會跟人爭吵,嫉妒,沒事所以你總要找些事情做,也要珍惜、愛護自己,學會自己的事要自己負起全責,而且在內心修行、修身養德的時候也不忘這世界:時時言簡意賅,刻刻戰戰兢兢……
我想,如果一個人能忍受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物——孤獨,那就再也沒有什麼能使人恐懼的,而那也意味着,那個人將可以自由地前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這是奉行獨身主義的法醫方殷日記中的某頁,篇幅還算長,這很難得。
因為她不常寫日記,就是連孩童時起,她也不怎麼做筆記的--即使她不懂,這點說來有些慚愧,但事實就是如此。
方殷把這歸結為下時候父母總逼她練好字緣由,逼過頭了,所以她才會對寫字這種東西產生如此巨大的厭惡和不耐煩--因為她實在寫了太多字了。
帶着那樣牴觸的心練字,方殷長大後寫的字就更不盡如人意了,她很沒有耐性,寫的字也常常一筆而就,幾乎沒人看得懂的,要不是她記憶力好--有一次就是別人拿着她之前的記錄本來問她問題,因為她腦海中沒有了關於那段文字的記憶,所以她連自己寫的是什麼也都看不懂。
這很可笑,也很羞愧。
所以後來,不怎麼搗鼓電子產品的方殷,只要能用打字來做的全都用打字來記錄......縱然如此,但與之相悖的是,方殷這個極其討厭寫字的人,竟然有一個不得不堪稱怪異的習慣,那就是抄佛經,而且還是不間斷地,即使是偶然一次沒寫,也會找時間補上。
這對她時不時繁忙至極的工作來說不可謂是一個不小的負擔。
而據所有人看來,她又是個極討厭麻煩瑣碎的人--所以這可真是,當真怪異之極。
有人曾問她是否做錯了什麼,才需要如此。
因為很明顯,方殷並不是個相信上蒼的人,也是個極簡生活的,擅長摒棄任何興趣愛好,那會這樣做的原因唯有愧疚了。
方殷剛開始對這個問題是沒有回答的,她本來也不是個常說話的人。
但後來有一次,可能是被問煩了,於是她陰森森地,「是,那年冬季晉升的時候,我還差一個解剖就可以再上一步,可是當我解剖時,我發現那個人還活着......然後我殺死了他--因為我無法再忍受漫長的等待了。呵呵!」。
問的人被笑得心裡拔涼拔涼的心慌手抖,只得藉故離開。
方殷這才搭拉下嘴角,端起桌上熱氣氤氳的咖啡杯,不由地看向窗外的冰雪冷落的風景。
陽光灑在潔白如霜的雪地之上,再之外的是漫漫風雪,折射的光刺痛了她的眼。
轉椅扭了個方向,她伸出細長的手一下把身後的窗簾關了起來,然後轉過身來繼續工作。
乾脆利落。
可能是膚質原因,方殷的皮膚是麥色的,和土地的顏色一樣,厚實、沉重。
這點可以從即使她在解剖室呆了七八年都沒怎麼出門過,膚色也還是沒什麼變化中可以看出。
而方殷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個矛盾的人,她很懶,但她也愛運動——矛盾的地方也不僅僅只體現在這。
雖然這幾年她幾乎都待在法醫大樓里足不出戶,到最後居然發展成甚至一年多都沒有出去過了。
不過即使那樣,她的精神狀態和體型也不像蝸居了很久萎靡的人那樣頹喪,反而犀利得很。
這可能歸功於她的精神「鍛煉法」,不過其實,最開始並不是方殷自己不出去的,而且被「限制」出去的。
幾年前,法醫大樓在方殷入職前配備了現今的感應門,這剛開始讓懶怠開門、和也有潔癖,怕和那麼多人共握把手的方殷還跟欣喜,畢竟她雖然並不排斥共用的東西,但要是能不用的話,自然是不用的好。
剛開始的入職有人帶着,後來一陣子的上班也還固定,所以方殷還沒發現問題。
但後來隨着法醫這個職業的壓力和壓迫隨之而來,方殷要加班,或是不想見什麼人,心境有了變化,並沒有隨大流下班的習慣了。
可也是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她的某些自我否定是對的——因為當她一個人走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那個感應門感應不到她的位置!
難道說她不是人嗎?這明顯是不可能的事實!
於是,被人欺凌、遺棄的感覺瞬間擊倒了疲憊不堪、飢餓的方殷,那一瞬間她幾乎忍不住想把整扇門都給踢碎。
可是不過幾個呼吸間,不知道想到什麼,她又平復了下來,把那種感覺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最深處,扔到腦後。
然後回到辦公室,用其他的東西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
其實方殷想到的,是她的安全。
別看她為人似乎狂傲不羈,不信神明,但她非常愛惜自己的生命,就如同她愛她母親給予的所有那樣。
也是那一瞬間,她就意識到兩點了。
一,她不能讓別人知道這點,但她沒傻到這點去剪了監控器的記錄,而且想了一套說辭,說是在測試新用得控制感應門的儀器——不過從沒人問她,想來是沒有人看見了。
二,之前她還為看到前輩因為被脅迫改法醫記錄不成而被殺害的事情而感到害怕,甚至還萌生過退意,不過卻還是決定堅持,由此,這也是個契機,既然要做,那就奉獻一切吧!而且這樣子呆在這樣屍體遍布又有警力的一個地方,就不會被亂七八糟的事情影響了。
於是方殷乾脆的,把自己本就不多的家當刪刪減減,常駐在了法醫大樓里——而且說實在的,她現在也很喜歡這樣的生活,簡單,卻又挑戰性。
簡單在於沒有常規的那些與社會人相處的一些人際問題——那也是她並不擅長處理的,而挑戰在於在這個專業上迷人而又神奇的一點。
方殷越來越覺得,其實死人身上的奧秘比活生生的人有趣得多,不過解開的方式也困難的多——但比起與人的直接對話,她還是更喜歡這樣間接的了解方式,因為人會說謊,而屍體卻不會,最多只會迷惑而已。
而這,也是方殷人生最為之不懈努力的一點:解開未知,永不迷惑。
不過方殷每天只坐等着源源不斷有屍體來源的好日子很快就要結束了(這並不是方殷對死者的不敬、或期待更多屍體,只是單純把這當成職業來說的話的確如此),因為法醫大樓部面臨着解散了。
據說是為了更配合好刑偵隊的工作,提高本市破案率,也精簡、合理整用資源,所以才需要連本來在法醫大樓駐守部的人也出去外面,到現場檢查、到刑偵部討論……
「不能老讓我們去求他們吶!」,提議的那些警察是這樣說的,結果總長剛好來了,他也是警察出身的人,非常贊同這點,結果害得法醫部部長也沒來得及和他們說法醫工作的特殊保密性,只能被大一級的文件給壓了下來。
法醫部通通解散,相關人員分插到各個部門,其他的也只有一句——如果有需要,可以向法醫總中心申請特援。
就因為這——方殷正面臨着她職業生涯的第二次重要抉擇——離開,或繼續。
不過雖然嚮往過上退休的田園生活,而且因為這幾年沒怎麼出門又加班多的緣故,方殷攢了很多錢,但方殷還是選擇繼續工作。
但讓方殷鬱悶的是,法醫大樓里的人一個個都搬了出去,就只剩下她還沒有接到任何通知……這可真是!讓人心煩。
所有人都以為她這是被開除了才會有的結果,連方殷自己都這樣覺得,甚至還托人去問了農村的地皮,結果最後卻發現原來只有她一人留任法醫大樓。
難道說成她了最大的贏家?方殷不禁這樣想。
可後來想想,只有她一個人的話,那這棟樓還算什麼?
而且空房子的話也應該是找一位保安來看,為什麼留下職位上層的她?
想不通,實在想不通。
方殷已經接到這份任令十三天了,看着整棟大樓的里人去樓空,沒有任何人的身影,可她一人卻無所事事——雖然她慣會擅長忍受孤獨,可是什麼事都不干卻讓她感到難受。
因為這就好像她是一個無用的人一樣,隨時可以被替代取消的那樣,所以她很恐懼。
所以,為了克服她這恐懼,她頹廢了,並決定做一件很無意義,但看起來也很有意義的事。
那就是把她少年無法控制自己一直看的電視劇和小說都翻出來重溫了一遍——為了回憶當時的光景,也是對自我進行的一種階段評判。
「我的天!這種電視劇我以前怎麼看的下去?」。
方殷雙腳盤在旋轉辦公椅上,皺着眉頭,一臉肅穆地抓起一撮爆米花扔進嘴裡,再喝了一口果汁,很是為以前自己的品味擔憂的樣子。
辦公室里的厚重窗簾半拉着,使房間產生了一種昏晦的錯覺,仿佛是在世界末日之巔,唯有方殷一個人,在吃完她最後一份食糧後,就會跳崖隨風而逝地那樣荒涼……
即使她還活生生地坐着,嘴裡自言自語地和過去的她自己對話,可一切,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仿佛失去了那股流動的生命力,只是生動,卻不鮮活,似乎她的大腦沒有情感。
而在方殷連續點了二十五天的外賣後,這棟曾經的法醫大樓終於來了一個除了送外賣的其他人了。
「部長?你為什麼來了……」,方殷視力很好,一眼就看到了來人,從電腦桌前站了起來。
因為大樓里只有她一個人,所以她連自己一向緊閉的辦公室門也打開了——反正大樓最外部是需要通行證才能進來的,而所有的通行證除了她自己的,全都已經上交了。
所以當法醫部長的身影剛靠近辦公室時,方殷就率先看到了。
法醫部長是個即將退休的老者,經驗豐富,很受人尊敬。
方殷也很敬重他,不過她做人奉行的原則一向淡交如水——關鍵對人她也實在熱絡不起來,因為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缺失那種興趣。
所以她起身打了下招呼後,也並不知道接着該說什麼。
「難道不先請我坐一下……噢,我忘了,人人都說四樓方大法醫的辦公室里是沒給人坐的位置的」。
原法醫部長笑着,不知道為什麼,那話中的分量卻一下讓方殷感到了異常的不善。
明明是個笑眯眯的老頭,為什麼變成了這樣?
方殷暗自想着,面上卻不動聲色,手垂在桌後的位置,勾了下唇角。
「您說笑了,當時一樓急需拓展會議室,所以將整套桌椅借去了才會這樣的,並不是我……」。
「可是你很樂意不是嗎?」。
「什麼?」,方殷不禁愣了一下。
「可是你很樂意把自己的會客桌椅「借了」出去,就是為了不讓人在你這裡逗留不是嗎?為了專門收拾一個地方,好整天呆在這裡,讓人說你敬業,再霸占這裡……」,他的語氣越來越陰沉。
話聽到這,方殷的神情已經很不悅了。
她並不是那種有心機的人——即使她有,可她的強烈的道德感也不允許她這樣做,而且她也並不是個脾氣好的人,向來遇水則水,遇冰化冰。
如此,她的眼眸垂了一下,然後抬頭,對着一個老者實在說不出讓他滾蛋的話,方殷下頜骨緊了下,手背在身後,徑直走出,想越過他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房間。
陡然,異像橫生,原法醫部長竟然抽刀直砍向了她。
幸而方殷之前早有準備,將桌後的鐵柄抽了出來,此時一個橫手擋在自己頭上。
「咣當」一聲,刀砍在了鐵柄上,刀鋒顫抖了下,閃動着銀色的光。
方殷趁他還沒反應過來,身子乾脆地一個後旋轉,用有鐵柄的那一手狠狠地砸在了脖頸後面的位置,他瞬間暈了。
想了想,實在不忍心自己住那麼久的房間被荼毒,方殷將他拖到隔壁空房間,將門從外面鎖上,然後下樓,打算出去找警隊的警衛——法醫大樓在警衛大隊的後山,是個無事無人光臨的位置,現在這個大樓閒置了,就更沒有人會來了。
而至於為什麼不打電話呢,因為方殷除了座機沒有自己的電話,雖然她有電子賬戶和手提電腦等其他的設備,但就是,她沒有手機,而法醫大樓座機又早已經被通通撤掉了,所以她只能徒步前去報警了。
可是直到下到了一樓大廳,方殷剛往感應門那裡衝去,直到撞上了感應門玻璃,她這才反應過來——她都出不去,還怎麼報警?
方殷糾結,正想着是要上樓去還是碰碰運氣到窗口大喊一下時(因為窗戶都裝了防盜網,所以沒有辦法爬出去),剛好一個身影經過,於是她大喊了起來。
剛開始還因為她不常用這麼大音量說話而不自然地卡頓了一下,後來發覺那人的身影即將漸行漸遠,她也就顧不得了。
「那位……先生……那位先生,請等一下,請等一下……哎,等等!」。
黑暗中那個身影終於停下,緩緩地轉過頭來,從黑暗中重回到路燈之下的光明。
隨着光漫在那人身上的影線,輪廓越來越明顯,當那個身影完全落入方殷的眼眸時,她的瞳孔瞬間睜大了,然後悲戚。
「哇,我……嘖!」,方殷只來得及發出這兩聲感嘆。
因為那個男人長得實在太漂亮了,漂亮得一向「見多識廣(因為見過死去的人太多,所以其實對容貌已經免疫)」的方殷都忍不住讚嘆,簡直讚嘆到想罵粗話了。
然後下一秒她只剩一個想法:這麼漂亮的男人,做成標本可好?
當然理智告訴她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她也只是將這一瞬間的想法忽略過去,立刻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向他求救。
其實,在方殷的世界裡,善良很重要。
而漂亮的人幾乎等同於善良,除非那個人真的很不善良,否則方殷絕對不會置之不理,反而會為了那個人的顏值降低善良的底線。
而現在,對於那個男人漂亮的男人——秦負暄,方殷就抱着這樣的寬容之心。
借着秦負暄的身體「打開」了感應門後,方殷急匆匆地道謝後跑到了警衛大隊裡。
因為她一貫的作風,所以竟然沒有人懷疑她的話。徑直派人去「請」原法醫部長了。
而方殷聽到那聲吩咐後,就如釋重負地仰身倒在了警衛大隊辦事大廳的沙發上,毫無形象。
是的,毫無形象。
她的鞋子,最常穿的那雙拖鞋、運動鞋、涼鞋都放在辦公桌底下的,結果因為出來的時候,她急着拿鐵柄沒看地上,所以現在腳上是一隻套着運動鞋,一隻穿着拖鞋的。
關鍵是方殷癱倒在沙發上的時候,穿拖鞋的那一腳還翹在沙發的扶手上,一晃一晃的,就更加沒什麼影響了。
以前在法醫大樓大樓一起和她熟悉的那個、現在在分配到這裡的同事就皺眉了:「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再看看人家……哎呦真是」。
那個同事說的人家,就是剛剛在大廳另一頭報備完事情經過又返回沙發這邊的秦負暄。
方殷挑了下眉毛,「要形象幹什麼?反正人這一生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最好的鏡子也只能還原人的三分之二原貌,你那麼在意作甚?」。
然後沒等那個同事的回答,看着秦負喧,方殷站了起來,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唇角的弧度彎了一下,眼角也彎了。
「真的很感謝你的幫助。麻煩您了!現在沒有別的事情,您可以離開了」。
說着,方殷微頷首,側開身走去飲水機處,看樣子是想去倒杯水喝。
不過,方殷走着,「啪嘰」一聲,方殷繼續走着,又是「啪嘰」一聲,方殷再走着,又是「啪嘰」一聲。
然後全辦公大廳的人都不由地笑了。
為什麼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地板打蠟打得太滑,還是方殷穿的鞋不對,沙發離飲水機不足幾步的距離,她足足摔了三次!
而在此之前,她是個就算被人架着刀威脅解剖,下刀也不差分毫的人——這還真是,反差太大了,所以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
方殷倒是沒笑,但也沒覺得尷尬,就只是想仍想着還要倒水,只不過看着那沒有一次性水杯的杯碟有些鬱悶。
同事見狀,忙把一個杯子遞給了她,笑的喘不過氣,「這是你之前用的杯子,還沒別人用過……」。
方殷聞言,眉頭舒展開來,伸手取了過來。
那是個藍色透明漸變色的六角方杯,方殷盪了盪杯子,倒了三分之一的水左右,拐了個大彎,指尖扶着辦公桌走回了沙發,然後坐下。
在這期間裡剛剛笑的作亂的人都漸漸平復了下來,當方殷在座位上坐下的時候,大致也恢復了安靜,不覺粗魯,一切都很安好。
不知道為什麼,所有的事情在方殷這裡都好像很能妥帖優雅,即使這可能是因為她的情商智商都很高超的緣故。
雖然她脾氣不好,而且她也沒想控制,但更重要的是,不知為什麼,她身上就是有種古老貴族的氣質——即使她曾很貧窮,卻品行高尚,所以他人不敢褻瀆。
方殷抿了一口水,看着杯子這才似乎突然想起來,看向那同事,「嗯,不對,你怎麼會有我的……」。
同事似乎是沒聽到,一下看着秦負暄仍站在沙發旁,不禁怪道,「您怎麼還在這,是有什麼事嗎?」。
方殷的目光這也看向秦負暄,帶着疑惑。
於是秦負暄笑了,伸出了他的手,向着方殷。
「你好!我是秦負暄,是一名私人心理醫生」。
「噢,是,您好……」,方殷站了起來,一手仍握着杯子,一手抓了抓腦後的碎發,看向剛剛他們來的路口,手五指併攏地朝剛剛他們的來路指了下,「那你今天也是來給……做……心理輔導的?」。
「你看上去對我的職業好像有點誤解」。
「不,我只是個人最不喜歡心理醫生而已。不過你是個好人……」,方殷自顧自地點了點頭,話漸漸隱了。
「為什麼?」。
方殷頓了一下,「因為他們總想着研究別人,雖然不是全部,但我想大概那裡面的很多人都會從對別人的審視中獲得利益,至少,會有種某種自我滿足的優越感……我不喜歡」。
「不能這麼說吧!心理醫生也是可以給別人提供一些幫助的,給予精神慰藉,有的也還可以幫助破案。」
「是,所以說只是我個人覺得」。
「你這麼字句斟酌活得不累嗎?」。
「我一向很明白我要什麼,只是我無法展示給別人而已。當我有空時我會設想各種問題的回答。比如我給一個人取了名字,我會有一個解釋,如果沒有,至少也會有一個能說服我自己的解釋——所以我不累,只是你自己覺得而已,你多想了,累的人是你」。
「那你想知道為什麼前法醫部長想要殺你嗎?」。
「因為嫉妒嗎?」。
「是。因為最後只有你留在了那裡,成為了最大的贏家——你的職位已經超越了他」。
「我看不出來,他對那個有執念……」。
「看,你也在分析別人,只不過我的比你更專業深入一些……」。
「夠了!對於大多數事或人來說,我只需要知道那對我是善意惡意,能趨利避害就夠了,其他的那些是我不想知道的,所以你還是收起來的好,不要再說了」。
「這意思是……你也不想對我……所說的那些有深入的了解?」。
「是的——即使我很欣賞、感激你,也是,就只是這麼一回事而已」。
「我知道了……告辭」。
其實方殷每天的作息都是一樣的,只不過是工作的內容不同而已,就連抄佛經也是,似乎是一種深刻如骨的印記。
曾有人也就這個問題問過她,只不過她的回答卻不盡人意——可能是前世的懲罰吧!我,好像只能待在某個地下實驗室里,抬頭仰望窗外無數個日落的下午,有春天的樹,夏天的陽光,秋天的雨,冬天的風透過滿是樹枝的天空……看着我周圍的人戀愛、結婚、生子、離婚、死去,然後就這樣,幾乎想不起任何事情地,我也會孤獨死去。
因為那些人的事情雖然很有意義:延續了生命,可對我來說卻沒什麼意義,所以我才可以永遠平靜,帶着似有若無的情感,不讓人唐突,也不會喜歡……
不過你可不要學我,不然以後會很慘的——最後一句,方殷是這樣說的。
的確,方殷似乎也最討厭人了——可能這其中尤甚的是她自己。她的反應極慢,有一次有人問她一句,「你為什麼這麼早來?」。
然後隔了大概五六秒的時間,她指着自己,「你在問我嗎?」——就是這一句,讓人覺得她傲慢。
人都是喜歡錢的,所以她尤其是。
因為錢可以和最原始卑劣的世界隔開,她可以只選擇她自己想看到的,單純的認為這個世界是美好的——因為如果她需要為了生活而奔波的話,那麼自然無可避免,會碰到陰暗的邊緣,然後渾身疼痛地深切體會。
也正因為這個,所以她才選擇獨身。
因為擇偶的時候她潛意識肯定會這樣做——傾向於有錢的人,但她的道德感理智感知道她不能這樣做,所以她選擇不做。
她覺得這樣可以戰勝整個世界,雖然她自己也知道並沒有……但事實上這才是她為什麼會抄佛經的原因,因為連她自己也都不能控制的話,那就需要痛苦來凌駕才能遠離。
這是她為自己制定的標準。
無可置疑。
方殷除了迫不得已加班,每天會在十點前固定休息的。
曾有一個很令她着迷的電腦軟件,雖然她有意識控制了,但當某天她發現當她退出軟件時已經十點半左右了。
那一瞬間,她眉毛挑了一下,然後暗沉,復又抬眸,然後毫不猶豫地把那軟件給刪了,在黑暗中躺下——即使她把它當成自己孤零零生活的慰藉,可也不代表它能真的超越慰藉,這是她的底線。
所以方殷用自己最討厭的抄書,而且還是抄佛經來告誡、警醒自己。
方殷對情感會有如此的排斥……也並不能說是排斥,可能只是牴觸,但她也會有欣賞的人。
事情起源於剛開始方殷的第一份工作上。
那時她剛開始入職,很訝異公司里每個人看她都很親切友善,而且一個她也欣賞的人還追求她……只不過這是個俗套的故事。
最後方殷發現所有的一切就只是因為她像公司的一個女人而已,而那個女人因為去結婚離開了而已。
方殷也不是說因此生恨,但不開心是有的
只不過後來當她發現這種情愛也就那麼回事、像小時懵懂想要吃糖的欲望一樣,是可以在長大後自然而然地淡化時,她就放下了。
她的性格就是這樣,極端又矛盾。
因為小時候太窮,住的環境太髒,所以後來才會這麼「有潔癖」——但其實要讓她忍受髒也是可以的。
她第一次寫小說是為了諷刺,明明知道自己能力不夠,可能要寫無數次、死後才會成就她的名聲,也還是這樣,繼續堅持着。
所以她特別嫉妒純潔和愚蠢的人,而且是個必要時候可以很絕情冷漠、不負責任的人,也尤其不喜歡和什麼人扯上關係。
因為別人給你介紹什麼人,能知道你在別人眼裡什麼樣子,而什麼樣的人喜歡你,你就能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若是你對於那個人太過優秀,那個人只會欣賞仰慕,而如果他覺得能夠追求的話,那差不多,你就是那一類的人了,否則那會有更強的人想要征服你……
但也不排除某些不自量力,不明白自己實力的人,而方殷又是個很挑剔,即使她並不完美。
所以生活對她這樣的人來說很難抉擇——因為要交出自己的,是她的自由。
方殷是才華橫溢的,卻也是「有問題」的。
據說她從不喝酒,為人也很「低能」,變通能力差……然後卻在某次喝醉酒的時候畫了一幅設計圖,還是飛機的,之後還拉了一首曲子,才倒在地上睡着了,頭枕在琴弦上,第二天半張臉全都是弦痕地醒來。
方殷也怕車怕得要死,過沒有紅綠燈的斑馬線有時甚至需要好幾分鐘,可是她媽媽希望她以後能買車開車回家,她曾問過她媽媽是不是這樣比較有面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是,所以她會開車了。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原本有很多事情是她無法做到的、或者很艱難才能做到的,但因為所有人都覺得那是她該會做的,所以她也就會了——正如暴力下的教育,雖然能讓調皮的孩子孝順、正常,可卻會使他們更加怯懦、軟弱、仇視人類、虛偽的那般,人就是這樣將自己的野獸之心掩藏起來的。
她也是個從不相信別人的人,有一次,一個陌生小孩告訴她自己家的地址,方殷說,「你不要隨便告訴陌生人自己家的地址,要保護自己」。
那個小孩說,「我只告訴你」。
方殷笑了笑,不可置否。
只不過後來,當她發現那個小孩說的是真的時,那也對她的人生沒什麼改變。
而就像方殷盡力想要回她的家鄉,結果卻越走越遠的那樣,她這些年不怎麼出法醫大樓門,是因為直覺外面的世界危險,所以選擇原地不動,以為這樣可以繞開時光,一直到老。
可惜,最後她覺得最安全的地方,卻成了最危險的地獄,成為了關住她的囚籠。
「今晚吃夜宵嗎?」,方殷是這樣問的。
彼時,正是下着雨的黑夜,她跳進江曉良傘下躲雨,隨口問了一句。
江曉良是方殷難得的好朋友,即使兩人也只是大學會互相幫忙打論文的同學,但那也是,在互相人生當中,是個難得區別於同性與異性之間的朋友。
江曉良是位刑偵警察。被最近總有罪犯假裝求助者打電話報警,結果卻把警察給殺了的案件搞得心煩。
他也怕死,但也想去救人,可這合二為一的答案卻難以給出——他寫了遺書,卻又撕毀——因為他不知道那假設的事情如果發生的話,又該如何假設。
如果生活走在無法後退、往旁邊走又會掉下懸崖的階梯的話,那麼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直面它了。
方殷也了解這個情況。可她沒什麼好說的,於是只能說起了別的。
「你知道2018年9月26日我在做什麼嗎?」。
「嗯?」。
「呵!我以前真是很多工作都做過,但很難想象吧?這一年的這一天,世界上的另一個我在講台桌上啪啪啪地敲桌子,試圖讓吵鬧的學生安靜下來——而兩天後的我也會重複那一天所要做的事情,去給一群小孩子普及法醫學的魅力……」。
方殷笑了一下,「如果說人的細胞會更新換代,直至完全取代舊的細胞,那麼每八個年份左右,你已經完全不是你了,所以以前的你也可以歸為另一個人吧!不是嗎?而未來的你又會是另一個人——能抓住的也只有以前了」。
方殷看向他,「所以,不要為那個「別人」操心了,只為現在的自己活着就好,如果實在過意不去,就多想想以前的快樂就好了」。
江曉良相信了她,於是吃了和她一起吃了夜宵,然後再隨意討論了一下有的沒的的各種話題,就送她回了原法醫大樓。
事實上方殷也並不是個矯情的人,硬是需要人送到她仍住、用的辦公樓,只是那感應門還需要有人幫忙打開,所以她並沒有拒絕江曉良的護送。
打開了感應門,方殷就堅決讓江曉良回警隊去了,因為她剛剛在警局隨意與他討論過的幾個案子令她有種莫名怪異的感覺,她的頭腦不錯,又有相關資料在手,感覺自己快要接近真相了,所以決定一上樓就翻出來查閱。
她哼着歌上樓,卻沒想到卻在轉角處被強制迷暈了——簡直是意外之喜。
等到方殷醒來的時候,是被蒙着眼睛的一片漆黑。
方殷動彈不得,卻聽到別人的呼吸聲,禁不住了,「你是誰?」。
「秦負暄」。
「秦負……那個秦負暄?」。
「對,那個秦負暄」。
「不是,我是說,你真的是那個秦負暄?」。
「是,我就是那個秦負暄——也是你見到的那個秦負暄」。
「可是……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我會在這裡是因為我是一個傻子,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唯獨除了你」。
「但是……為什麼呢?」。
「我曾認為這世界上你最純淨……呵,算了……你知道我為什麼最喜歡綠色嗎?因為你每次給我的作業獎勵貼紙都是綠色的——你已經忘了對吧?雖然你曾教過我……」。
「不,我完全不理解——我給你綠色的貼紙,那是因為你身上的那股純澈清新,可是,為什麼按照這個生活軌跡推測來,你卻變成了這樣?我也曾是你的老師,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那你呢!你為什麼拍別人的肩膀卻從不拍我的?」。
「那是因為那時候你看起來心智年齡已經很成熟了,而我還年輕,怕你誤會……」。
「呵!怕我誤會?可我真的誤會了……你知道我用了幾年的時間,才把這裡的人一個個趕走嗎?」。
方殷沒有回答,秦負暄笑了一下,說出了一串電話號碼。
「你教我正直,自己也表現得正直,可是那個電話的主人就是我,你要怎麼辦?我在忘憂里118號等你,那裡沒有人知道——如果……」。
秦負暄的聲音漸行漸遠,而方殷腦袋越來越沉,最終陷入一片昏暗。
方殷醒來的時候,正躺在自己辦公室的沙發床上,兩腳光溜溜地長衣長褲直直躺着。
要不是有一股宿醉般想嘔吐的疲憊感,方殷簡直以為昨晚發生的事情只是一個她假想的夢境而已。
隨意向窗外看去,方殷驀然發現床邊的几上還有一大疊資料,再一看,幾下的地板上也放着一大疊,而後放眼望去,整個房間都無落腳之處地疊滿了完全不屬於她的資料。
方殷疑惑了,然而她又瞬間想起昨夜談話中的幾點,口中不由自主地背出了那個電話號碼——然後她意識到了什麼,臉色瞬間一白,手緊緊抓住了黑白格子分明床單。
方殷想不顧一切推倒那資料,給自己騰出一條路出去,自由呼吸,可是她渾身發抖着,沒能夠這樣做,只能頹然地閉上眼睛。
每天每天,在方殷所在的城市裡、其他城市裡,都有人會死亡。
當然,這世界本來每分每秒就會有人死去的,只不過我們不曉得而已。
而那些記錄在案死去的人,有少年、婦女、老人、律師、菜農、乞丐,也有才剛會打電話的小孩子。
他們的年齡、身份不同,死亡的手法也不盡相同——有被車撞死的,有被電線杆砸死的,有掉進枯井餓死的……
任誰都不能把這些人的死亡串聯在一起——除了那個電話號碼。
不知道你會不會注意每天路過的標牌語牌子的變化?
方殷後來不再出門,所以不知道……但她現在知道了。
每天每天,他們都不知道大公告板上那打擊犯罪、創建美好家園的舉報電話被人換掉了,然後還一個個地前赴後繼地打通了過去——魔鬼的電話。
在這房間記錄死亡的每個人,都屬於同一個案件,只不過他們都只會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都共有的單純善良的美好願望。
一滴晶瑩掉了下來,然後如疾風驟雨般控制不住地,方殷掩面而泣。
她也曾希望,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分鐘裡,她能夠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倒在解剖台上,或是追尋真理的過程中。
她也不曾真的恨過一個人,但現在她恨他。
因為他,她拿起電話撥通內線的手不停地顫抖,最後,只得用那電話線來纏繞自己的脖頸,為自己獲得了最後一口新鮮的空氣,換來心靈上的安寧。
短篇九
I never throw it--you or my dream.
I grab my dream in my hand, keep you in my mind.
Even though we never see each other any more.
比奈穿越了1905年法國,目的是為了應法國教育部編制世界上第一部智力測量表。
因為原先比奈的靈魂墮入了時空的碎片當中,已不復靈氣了,所以現在需要一個人來頂上,而這個人,就是比奈。
比奈在現代的名字也叫比奈,只不過1905年的比奈是個心理學家,而現代的比奈只是個醫生而已。
幸好得賴於科學技術的發展和素質教育的需求,即使比奈不甚明白何為心理,但世界上第一部智力測量表的提出他還是懂得的。
而他的唯一任務也就是如此——只要在對的時間內,提出那份測量表,他對這個世界的貢獻就完成了。
即使是後來空白的靈魂替代了他,之後比奈的人生也碌碌無為,那也沒有關係,畢竟這也是大多數人的命運——綻放的燦爛總是短暫,剩下的卻儘是平庸。
不過比奈穿來的時間不太對,他應該是在1905年左右穿來的,然後在做出測量表後離開——做一個有趣而又美妙的後代靈魂後再離去,可是他卻提前了十幾年,在比奈還上小學的時候就來了。
據說比奈從小是個五體不勤,對任何事都顯得很蒼白、漠然的人,所以比奈也是如此,他不想、也並不能做任何改變。
神學院的老師有個調皮搗蛋的外甥西蒙,為了□□好這孩子,以免讓姐姐操心,所以把最愛說話的他分配給了全學院最沉默的比奈。
剛開始的西蒙還很生氣,因為舅舅的關係看比奈各種不順眼地還去招惹,不過卻都以屢次受挫為終。
西蒙憤怒了。
於是,他決定把沉默的比奈也變成像他一樣的人,這樣,全世界……噢不,他媽媽和舅舅就不會覺得自己是個壞孩子了,他們會接受自己是個好人——西蒙是這樣想的。
不過這實在是太難了,因為比奈謹遵規則,嚴格貼合人物性格——這也是他覺得很舒服的生活模式,不說一句廢話,循規蹈矩得像個垂暮老人。
西蒙愈挫愈敗,卻仍是堅持着——因為他曾看到比奈和別人開心說話的樣子,即使那個別人是只小鴨子,但他就是直覺地相信比奈是能被自己改變的。
但比奈的堅韌並不可移,這使得脾氣爆裂的西蒙都快怒火衝天了,害得西蒙的父母、管家,甚至花園裡的花都連帶遭殃了。
直到後來他都差點放棄,病殃殃的模樣看的風和雨都覺得可憐時,1905年來了。
1905年,比奈長成了一個容貌體貼俊秀的男子,是一名心理學家。
而西蒙也不賴,成為了一名醫生,雖然病殃殃——那只是說他對於和比奈相處的精氣神罷了,實際上他的身體和精神力強悍而又極致得很。
法國教育部向比奈提出了制定測量表的要求,還「附贈」了協助的醫生西蒙。
這麼多年,即使西蒙自己都覺得自己對於比奈來說肯定不勝其煩了,比奈見到他卻也還是沒有任何情緒,也沒有說任何拒絕的話,就好像他們從始至終都只會是陌生人而已。
西蒙尤其憤怒這點,以至於昏頭之下,他做了一件自己都想不清為什麼會那樣做的事情——他不僅在他沐浴的時候偷窺了他,甚至還強迫了他。
征服感,自古以來只有男性對於女性來說才更貼切一些,可西蒙卻莫名從這件事上體會到了無比強大愉悅的征服感。
即使這件事以後,比奈再沒有跟西蒙說過一句話了……
「西蒙爺爺,那後來您怎麼和比奈爺爺在一起的啊?他都不和你說話……」。
「因為我在湖裡故意放了七隻黑天鵝和一隻白天鵝——他每天路過我家的湖,最怕於心不忍了」。
「為什麼,因為那隻白天鵝就是他嗎?」
短篇十
原寺蘭,「噢,真是太美妙了!你真是太好了」。
陸穿雲,「你這什麼意思?」。
原寺蘭,「什麼意思?我用的形容詞啊!難道您聽不懂嗎?」。
陸穿雲,「那你是很傻哦--這也是個形容詞,你懂我意思吧!」。
「叮鈴鈴」,一陣電話鈴在空曠的的辦公室響起。
或許是鈴聲持續的時間太過漫長,聽的人有些焦躁不安,原本還想專注於自己工作的原寺蘭像貓抓狗撓般,不由難受地抬起頭看了一下,這才驀然發現原來人滿為患的辦公室早已經空無一人。
電話聲是從經理辦公室里傳來,響了很久,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進去接起了那個鈴聲大作的手提電話。
「您好,這裡是……」。
原寺蘭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完,就只聽一個聲線低沉的聲音低低急呼了一句「救我!我在帝都大廈29層」,之後就掛斷了電話了。
原寺蘭一愣,剛回撥回去,又擔心會將那人置於暴露的危險境地,急忙給掛了。
原寺蘭抬頭看了一眼時鐘,這才發現已經將近凌晨兩點,為了處理公司事宜他已經接連工作十幾個小時,實在有些不想去--因為他知道這種情況警局並不會受理,所以就算有人要去,也只能是他自己去了--可他卻是疲憊得一點也不想去了。
但原寺蘭想想,如果電話那頭的人一直在等着救援的話,讓他看着別人猶如困獸般任由時間將他內心的期望一絲一點地流逝,他也過意不去,所以也只能去了。
「真是的!」,原寺蘭打了自己的手一巴掌,「都怪你多管閒事!真是要命......」。
打完自己的手,然後原寺蘭認命地在桌上稍微翻看了一下,將自己要緊的物事、還有經理的手機都給帶上,就趕着出門了。
當原寺蘭匆匆趕到帝都大廈時,時間已經凌晨三點了,因為大喘氣他感到有些眩暈,手軟腿軟地,原寺蘭根本就不想進去自找麻煩了,可是一閉眼,他就莫名地回想起煙雨濛濛下在破舊山寺廟門前孤苦伶仃坐着的小和尚--他實在看不得那畫面,只得氣喘吁吁又上了29樓。
直到原寺蘭莫名其妙地進了包廂里時,他還沒怎麼反應過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包廂里的燈光是暖光的橘色。聽說這種顏色的燈光讓人覺得最溫暖的色彩,不過原寺蘭此可卻覺得自己有點在冒冷汗。
他走進包廂,才看見一個黑色短髮,戴着眼鏡,目光凌厲的英俊男子冷淡地看着自己。
原寺蘭被他冰冷的目光看着不由地低下了頭。
正好背對着自己坐着的,是一個綁着一團金色捲髮的藝術男,穿着橙紅色的線衣,手臂擱在沙發上,捲起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似乎很不耐煩。
那個給黑髮男子見原寺蘭呆呆地站着不由地狠皺了下眉頭,卻還是低聲說了一句「還不快過來」,語氣裡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原寺蘭走了過去,仍是莫名其妙。過了30秒,原寺蘭才反應過來,抬頭,剛要說什麼,卻陡然發現黑髮男子也眯着眼看着自己,害得他把那句「不是有人求救嗎?」給咽了回去--因為很明顯,剛剛那通電話就是他、也就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打的,至於為什麼打,那就不是自己可以問的了。
時間靜寂良久,背後突然傳來一陣調笑的聲音,「陸總,難道你不為我介紹一下葉經理嗎?我看他很佛系啊!」。
原寺蘭回頭,才發現原來那個藝術男是個輪廓深邃的外國男子,有一種橫跨地域的那種說不出口的氣質。
原寺蘭有一瞬間失神,卻又覺得不好意思,餘光瞥到黑髮男子即將黑化的臉嚇得一激靈,訥訥地開口,「不是,我不是葉經理。葉經理把電話落下了,我剛好在辦公室里……」。
原寺蘭直覺有些不妙,默默的隱匿了聲音。
時光靜默地流淌了很久,過了一會兒,那個金髮男子呵地輕笑一聲,搖了搖頭「你還真是耿直」。
那個黑髮男子卻依舊冷漠,「這麼說是你擅自闖入領導的辦公室,是偷看了機密文件,還還是竊取了資源呢?」。
黑髮男子冷冰冰的聲音猶如在耳邊響起,原寺蘭聽了一陣頭皮發麻,急忙辯解道,「不是,我只是……」 。
但原寺蘭仔細一想,的確是他辦岔事了--雖然他是好心,但卻又辦錯事了。按道理這事本來就不是他可以管的,他卻偏偏自作多情以為能幫到別人自己跑來了--他還真是,盡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而光一想到這個,他就更頭疼了起來。
「呵!果然像別人說的,他就是個傻子。這次又是這樣」,原寺蘭心裡不由地自嘲,眼眶有些濕潤。
但他還記得自己身在何處,只得暫時抑制住內心的悲傷,深深的鞠躬,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更正常一些,「對不起,對不起,我做錯了,對不起」。
黑髮男子緊抿着唇並不說話,金髮男子趁機湊到原寺蘭的耳旁小聲道,「反正他不知道你是誰,快跑吧!這樣他就找不到你了」。
原寺蘭側頭一臉茫然,呆呆地眨了眨眼,金髮男子嘆了口氣,「朽木不可雕也」。
黑髮男子則重重地哼了一聲,原寺蘭不由地抖了一下,站直了身體,正要開口時,眼前卻突然一陣眩暈,一道白光閃過,似乎擊中了他的腦袋,於是他就華麗麗地暈了過去。
沙發上的兩個男人還在天人交戰。
金髮男子率先開口,「我說陸穿雲你可真夠牛的,我們打賭算你贏了--雖然來的人不是你以為的那個人,至少也來了個人,但你這麼不爽地甩臉給誰看呢!」。
被叫陸穿雲的黑髮男子眼眸一深,輕吐一口氣,神情淡漠,「現在這個人嚇暈了--要不是你沒事非要跟我打賭看看誰的手下接到這麼莫名的電話還會趕來的話,他本可以不用暈倒的。所以,莫茨你負責他的醫藥費」。
「喂,哪有你這樣的?太狠心了吧!算了,看在他長得這麼漂亮又善良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帶他去休息一下好了。嗯,還有些燒了,那我現在還是帶他去醫院好了?」。
莫茨不禁把伸在原寺蘭額頭上的手縮了回來,挑了挑眉,看向仍舊堪堪坐在沙發上的陸穿雲,用目光詢問。
陸穿雲終於低頭,看向那個倒在地上眉眼緊閉的人,弧光越過他蒼白瘦削的臉,和毫無血色的薄唇。
眼神微斂了一下,終於還是開口了,「不用,你先回去吧」。
莫茨笑了,「你說真的?你的助理可已經休假了,不然你也不會無聊到和我在這裡打這種無聊的賭,難不成你要自己送他去醫院,你有這麼好心?」。
陸穿雲卻是什麼也沒說,起身看向蹲在地上的莫茨,驅逐的意味不言而喻。
莫茨舉起雙手,邊退,不禁邊笑道,「敗給你了敗給你了,那我先走了,你自己看着辦吧」。
時光靜寂,夜深如許。
深邃的夜風穿過荊棘之花遍布的土地上,升騰起藍色氤氳的血液,透向天空,一點一點染深了夜色。
而兩顆心的跳動是否會有交集,盡看這無邊月色。
評論列表
我對比過很多家,你們家的服務真的很不錯,很慶幸選擇你們幫忙挽回!
可以幫助複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