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6日,張恆扶正防洪哨所門前的國旗。新華社發
7月16日,張恆搬運沙袋加固防洪哨所附近的堤壩。新華社發
7月16日,張恆結束巡查工作後蹚水回家。新華社發
7月17日,張恆(中)向在堤壩上抗洪的武警江西總隊九江支隊官兵敬禮。新華社發
新華社北京12月25日電(記者劉婧宇)12月25日,《新華每日電訊》刊載題為《「抗洪後浪」,大堤後面是「我的家」》的報道。
2020年夏天,一張廣為流傳的照片中,一個挺拔的身姿站在防洪大堤上,手扶旗杆,仰望國旗,頭頂着天,腳踩着地——這個人就是張恆,一個27歲的退伍軍人。他不願多提這張照片,只是淡淡地說,「我不是英雄,只是一個為了家鄉豁得出去的普通人」。
庚子之夏,我國遭遇了1998年以來最嚴重汛情,全國七大流域800多條河流發生超警以上洪水,三峽水庫出現建庫以來最大入庫流量。
「這是我的家、我的根,我必須守住,家沒了我去市區幹什麼!」江西九江遭遇連續強降雨,村子裡的水已經淹到大腿根了,看着走路一瘸一拐的63歲老父親堅決不走,張恆雖然心裡無奈,但更多了一份守護家園的堅定。
張恆的老家江洲鎮,是江西省九江市柴桑區東北部的一個江心島,位於江西、湖北、安徽三省的交界處。沒有洪水侵襲時,這裡平靜安逸,宛如世外桃源。
一入7月,四面環水的江洲鎮,如一葉扁舟孤懸長江,在暴雨、洪水的輪番侵襲下,防汛形勢非常嚴峻。眼看水位直逼歷史最高點,被洪峰打破平靜生活的退伍軍人張恆,同近7000名江洲子弟一起,衝上抗洪搶險第一線,在保衛家園的鏖戰中,展現了時代「後浪」最真實的寫照。
(小標題)抗洪:「後浪」力挽狂瀾
「往年的汛期,一天也就是漲一二十厘米,但今年上漲得太快了。」張恆感嘆道,「一大早起來發現我的60畝菜地一夜之間被淹,心都涼了!」
江洲鎮的家園保衛戰從7月5日拉開序幕,這一天,長江九江站的水位超過了19.5厘米的警戒線,達到了19.68厘米。7月6日開始,水位上漲速度更是達到了每天四五十厘米,最高時候一天漲到52厘米,遠超往年的漲幅。
鎮上的戶籍人口有4萬人左右,但由於青壯年大都在外務工、上學,留守鎮子的常住人口僅有7000人,大多還是老人和婦女,實際全部可用勞動力不足1000人,要守住30多公里的堤壩,還要應對各種突發狀況,實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7月10日,九江站水位持續不斷上漲,九江市將防汛應急響應等級提升為一級。江洲鎮政府發出《致江洲在外鄉親的一封信》,呼籲18至60周歲的在外鄉親回家抗洪。「行囊裝不下故鄉的瓜果,帶不走母親的菜園,縱使把家鄉的消息翻看一遍又一遍,也不及踏上渡船那一刻的安定。」
這一封特殊的「家書」,讓在外遊子「歸心似箭」!發出當天,就有近1000人返回江洲。張恆就是趕着10日下午最後一班渡輪迴鄉的。
從九江到江洲鎮,只能依靠輪渡。從新港碼頭上船,10分鐘便可到達對岸。碼頭兩邊,靠近長江的部分房屋已浸泡在水中,地勢更低的房屋只能看得到房頂,低洼處的田地也被洪水灌入,內澇十分嚴重。
他記得當時渡輪上,有大卡車,有小轎車,有三輪「蹦蹦」車,還有拉着竹筐的摩托車;有看起來老闆派頭的人,有頭戴安全帽的壯小伙,也有穿着單薄防曬衣的女學生。大家穿得五顏六色,但都有着為家鄉焦急的眼神,希望渡輪快快靠岸,好去抗洪搶險。
7月12日,長江九江站水位達到22.81米,距離歷史最高水位23.03米,僅僅差了0.22米。江洲鎮政府繼續發出第二封「家書」——《江洲告遊子書》,期盼在外遊子回鄉支援。
隨着第二封家書的發出,返鄉的輪渡人滿為患,住在九江市區的村民們騎着摩托車回來了;遠在上海、深圳、浙江的打工者放棄了每天幾百元的工資,回鄉要求在堤壩上值守;外出求學的學子主動請纓,加入這場返鄉抗洪的戰鬥。
張恆本想把有點殘疾的父母送去九江市區,自己守在村里,結果遭到父親嚴正「抗議」。無奈中,張恆帶着父親雙雙加入抗洪隊伍,父親在哨所里負責一些登記的文字工作,他在夜間去巡堤和值守。
這是張恆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這麼高的水位。裝石子、扛沙袋、挖水溝,為了守護家園,他們和洪水展開一場鏖戰,不巧碰上下雨,泥濘的路更增加了行走的困難,每向前走一步,都會陷得更深。
雖然很累,但是能為家鄉出力,「起碼心裡很踏實」,張恆說。
有的女學生第一次參加抗洪,當天就被曬傷,脖子被曬到脫皮,晚上脖子疼得連枕頭都不敢碰。但即便這樣,這些平時看似嬌嫩的年輕人都挺了下來,依然每天在堤壩上堅守。
截至7月19日下午6點,累計回鄉人數達6800人左右,極大緩解了人手不足的窘境,家園保衛戰初步告捷。
(小標題)軍人:退伍不褪色
7月10日,村子裡的水已經到大腿根了,張恆自己的60畝菜地也一夜之間被淹,上半年幾萬塊的投入就這麼打了水漂。菜地並非沒有補救辦法,但他依然選擇了放棄。
他說,如果用抽水機把積水抽乾,可以保住一部分蔬菜,但是抽乾積水會導致農田內外水壓差增大,更容易決口。「我們這裡是有抗洪經驗的,98年那場大洪水都扛過來了,這種情況,人不能太自私。」
看到《致江洲在外鄉親的一封信》時,他還在九江市。當天下午,張恆就趕着最後一班輪渡回到了村里,緊急報到後被分到巡查組,緊接着扛沙袋、巡大堤,無縫銜接地加入了抗洪隊伍,連續奮戰75個日夜。
穿着迷彩服、腳蹬橡膠靴,長相俊朗的張恆皮膚曬得黝黑,更有點神似藝人古天樂。恍惚間,他覺得自己依然是一名現役軍人。看着抗洪戰士心裡頓生親切,也時不時買點礦泉水送到大堤上。「以我的條件只能買得起水,買別的實力達不到。」張恆坦然且堅決,「在我能力範圍內,就一定做到。」
7月16日,張恆在大堤上巡查,當時風很大,防洪哨所門口的國旗都被吹歪了。很多人都忙着抗洪事宜,似乎忽略了歪在一邊的國旗。
張恆看到這一幕,心裡略微一緊,趕忙走上去,心疼地把國旗扶正,並加固了底座。這一幕,被心細的記者定格在鏡頭裡。
鏡頭裡的他,抬頭仰望着迎風招展的五星紅旗,頭頂着天,腳踩着地,無論是在整潔的天安門廣場,還是在泥濘的抗洪大堤,內心的榮耀都是一樣的。
張恆負責夜班通宵巡查,蚊蟲叮咬是難免的,蟑螂也特別多。但最嚇人的是蛇,發洪水的時候蛇沒有地方去,只能往堤壩上走。雖然膽子很大,但經常聽說有抗洪戰士被毒蛇咬傷,遇到蛇的時候張恆還是會心裡發毛,「基本上每天夜裡都能看到蛇,只能小心地用木棍驅趕開。」
直到現在,每每看到三軍儀仗隊邁着整齊的步伐走過,張恆總會流露出嚮往的神情。
作為國旗護衛隊曾經的一名隊員,這個剛毅的小伙並不願多提具體細節,似乎打算把這段珍貴記憶塵封在心底。但已退伍7年的他,總時時處處體現出對軍旅生涯的懷念:喜歡的歌是軍歌,平日裡愛穿迷彩服,時不時翻出軍裝和女朋友拍照,連慶祝國慶發的朋友圈,都是三軍儀仗隊手握鋼槍的照片……
張恆的父母都身有殘疾,他從小就意識到自己的爸媽與別人相比,屬於弱勢群體,這反而激發了他內心從小的倔強。他總在各方面表現得比別的孩子更加剛強,同樣也給幼小的心裡埋下軍人的種子,他渴望能穿上一身戎裝,用英姿颯爽的模樣走在鄉親們中間,接受大家崇拜的目光。
因為經濟原因,小張恆初中後選擇了輟學。還不夠應徵入伍年齡,去福建鞋廠當雜工、跟着朋友學開挖掘機……各種零敲碎打的活兒都被他幹得有模有樣。
然而,一到18歲,已經長到1米85的張恆果斷放棄了可觀的收入,去應徵入伍圓「軍人夢」。
為什麼一定要當兵?張恆沉默一會,並沒有解釋,這其中或許裹着他的情感、刻着他的理性,也藏着他的青春。
當兵的日子,艱辛歷練可想而知,但張恆依然不願意多說細節,「我不是蜜罐里泡大的『寶貝疙瘩』,吃苦受累是家常便飯,有時候練踢正步踢到『尿血』,這些也都不是事兒。」
2013年退伍後,他「軍人癮」還沒有過夠,跑去影視劇組專門為軍事題材的影視劇跑龍套,最令他開心的是參演了《建軍大業》,「雖然我只是個人肉背景,或許連臉都沒有露出來,我一樣覺得很光榮!」
似乎命運也總時不時提醒着他與軍隊的「不解情緣」。返鄉後,他學會了修船的手藝,有一次船主送給他一小瓶酒表示感謝,巧的是這個酒瓶造型就是一個小手雷,黑漆漆的外殼只有巴掌大,上面寫着金色的標語「聽黨指揮,能打勝仗,作風優良」。
在江面上勞累一天後,他欣喜地和朋友們分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酒還沒喝夠就見底了,恍惚中,「啪啪」的踢正步聲在耳畔迴響。
(小標題)奮鬥:不吃苦無青春
「青春就是用來吃苦和嘗試的,我到任何時候都不會認輸,沒有過不去的,只有不想過的。」和記者談到青春,張恆總是非常陽光且積極。
張恆依然記得,2007年自己輟學之後,父親貸款買了二手貨車,讓他跑貨運。結果因為年紀小,貨主壓根不放心把貨交給他,生意少得可憐。那是人生中少有的充滿深深無力感的時刻,他只盼自己快快長大,真正成為家裡的頂樑柱。
2009年,在別人介紹下,他南下福建鞋廠打工。剛開始是做雜工,靠着勤奮好學,他用一年時間把一層樓的流水線技術活都學會了,第二年就做到了管理層,成為質量檢測部門的小領導。
在站穩腳跟後,他把爸媽也帶去工廠,給他們找了一份刷鞋底膠的工作。一家三口每月有一萬多元收入。
吃了文化程度不高的虧,張恆在向管理層努力的路上,最煎熬的就是補齊「筆桿子」短板。做管理需要會算賬,算運營和損耗、開料等,從小在學習方面有虧欠的張恆,咬着牙不認輸,系統學習了全流程的技術內容,有時候遇到老資格的員工刁難,他也不放棄,堅持弄懂為止。
「一天做3000雙鞋子,有多少好的壞的返工的,出現問題的原因是什麼,哪裡溫度高了,導致開膠、變形都需要記錄。即便好些年不做鞋子了,這些技術指標他都滔滔不絕,干一行愛一行就要一絲不苟,哪怕只是做一雙鞋子。」
2011年就做到工廠品管部副經理的他,做事非常講原則,「是我負責的內容,誰來講情都不管用。」哪怕老闆安排的事情,老闆自己過來插手我也不講面子。
但他對於自己唯一一次違背原則的事,至今耿耿於懷。當時他帶着父親出來打工,給父親找了倉庫管理員的工作,結果一次記賬出了紕漏。當時另一個部門的人過來核查,眼看就要查到父親頭上,情急之下,他自己站出來把事情扛下來了,「要罰就罰我,有問題沖我來!」
他記得父親事後什麼都沒有說。倉庫和品管部辦公室只隔了一堵玻璃牆,一抬眼兩人就能互相看到,張恆假裝在辦公室看手機,但是他用餘光瞄到父親在一直看着自己,「他就那樣呆呆地看了我半個小時」。
那一刻,他猜想父親可能在回憶自己從小到大的過程,可能在那一刻,父親真正意識到兒子長大了。
(小標題)感恩:命孝父母恩
張恆的微信暱稱叫「命孝父母恩」。
「我的父親是小兒麻痹症,母親有點精神分裂症,腿腳也不利索。」張恆從不避諱談父母的狀況,更沒有一絲厭棄或自卑。「說白了我的父母就是身體不健全的人,他們都能把我養這麼好,我沒有任何理由不努力,更沒有任何理由不對他們好。」
他從不放心父母單獨出遠門,擔心他們出門受欺負。即便在國旗護衛隊的時候,特別想讓他們看看自己升旗時的樣子,但為了安全起見,他沒有允許父母來看望自己。
張恆退伍後曾有過一兩年「北漂」日子,沒有目標的生活讓他略有迷茫。但一聽說母親的精神狀況有些反覆,他馬上收拾行囊回家,不再四處亂闖,專心照料母親,直至她恢復正常。
「我現在就是個有夢想的莊稼漢。」張恆笑着說,「就像一首歌的歌詞『不要神的光環,只要你的平凡』,我們只是普普通通的血肉之軀。」
在這次抗洪搶險中,他時刻照顧着父親,只允許父親值白班,在值班結束把父親安全送到家之後,自己再去值通宵夜班,連續75天,一天不落。
7月份的江洲鎮,水汽蒸騰,灌木被淹得只剩樹頂,房屋也只有半截在水面上,高大的張恆讓瘦弱的父親坐在一艘藍色小塑料船里,自己則蹚着淹到大腿根的水,深一腳淺一腳卻能穩穩地扶着小船,每天他都這樣推着父親回家。
這就是踏實的感覺,張恆這樣形容。「我從不去和別人比較,這沒有任何意義。哪怕父母身有殘疾,他們也是守護我到大的人!」
張恆最愛吃母親做的野菜粑粑,他說「最有家的溫馨」。在他心裡,家就如同那個不起眼的黑色粑粑,用料簡單,卻有着獨一無二的味道。
他非常感謝媳婦繼紅:「抗洪那會她還是我女朋友,她老家是另外一個縣的,完全沒有汛情,但她一直在江洲陪着我,我不在家的時候照顧我家人,真心非常感動。」
現在汛情已過近半年,張恆雖然回歸了平靜的生活,但依然沒有挽回經濟損失。洪水退去後,重新煥發生機的60畝菜地讓他倍感欣慰,菜地旁立着若干巨大的風力發電機,不停地隨風轉動,仿佛帶來了源源不斷的新希望。
「過去我護衛的是國家的榮譽和尊嚴;現在我守衛的是父母和家鄉。」他的手機里珍藏着一張照片,鏡頭裡,父親帶着紅色花袖套,母親穿着棉衣,二人靦腆地笑着。這應該就是張恆,一個為青春注入了「軍人氣質」的27歲硬漢,願意拼盡全力去守護的那份柔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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