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里長着一棵桂子樹,我每天都路過,竟然從沒看見過它。直到初秋的一個清晨,旭日初升,秋風颯颯,群芳已經凋零,無意間走過時卻有陣陣熟悉的馥郁之香四溢,沁人心脾。
我略一停駐,發現原來它就長在我必經的小徑旁。待我走近,細看朝陽里閃着金色之光的桂子花雖然平時內斂樸實,今日卻驚覺它溫潤如璞玉一般惹人歡喜。
我立於樹下,思緒萬千,故鄉的那棵桂子樹,不知是否依然安好?那樹下,一位朋友青春的身影浮現在我眼前,他就是曉攀。
當年曉攀還是個大男孩,高高的個子,小麥色的健康皮膚,眼神澄清,淡定;笑起來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他有着一身孩子般的淳良之氣。曉攀家在深山,每次來市里都會來我家坐坐,大約一年中總會來個十幾趟。
曉攀每次來都帶些山中特產。春天會帶來讓人吃出清歡的嫩筍、野生的紅瑪瑙草莓,晶瑩剔透的山蜂蜜,明前新茶;夏天有細心裝在竹籃里的楊梅、桑椹,枇杷;秋天就會帶來這種桂子花做的蜜釀來,很是香甜,還有野生獼猴桃,山核桃;到了年關又會送來他家養的雞鴨,兔肉和曬乾的野山菌,都是城市裡不易買到的珍品。
每當我請來朋友們分享,大家都紛紛稱讚曉攀知心。他每次回時我也會送他一些名鋪的點心、酒水,和旅遊時帶回的各地特產請他帶給家人。
眼看着我們一起玩的朋友一個個都成雙成對了,唯曉攀已經二十八歲的年紀了,一次也沒帶過女生來。我們都催他快點找個女朋友帶來方是正點,他總是低頭一笑。
一年後的一個秋日,曉攀打電話來,請我約那幫常聚的朋友到我家喝下午茶,他有驚喜給我們。我笑問:「是不是帶女朋友來呀?」他輕笑:「保密。」
才下午兩點,曉攀開着他那輛皮卡車就到了。只見他從車後箱先後拎出兩個大羊腿來,大家驚呼,圍着笑道:「去烤肉店裡吃得了,巴巴的大老遠拉來,你能搞定?」
曉攀搬出烤架、烤盤、一袋鐵簽子、組合調料盒,又取下兩袋木炭,統統放在院子裡那棵桂子樹下,拍了拍手方叉腰笑道:「這是我家山上吃草長大的羊,現殺的,不是別處的羊肉能比呢。我給大家烤,嘗了就知道啦!」
曉攀把羊腿拎進廚房清洗好,放到案上開始分割、切條,再細分切成可串起的的小塊;我們幾個勤快的女生幫着串在鐵簽上,放進他備好的調料盒裡醃製一會兒;接着他在桂子樹下支好烤架,點火、加炭、上架、翻肉串、撒調料,忙而不亂,有條不紊,儼然一位大廚。不一會兒,誘人的香氣飄滿了小院。
勾得幾位「閒人」放下點心和飲料圍過來,曉攀邊烤邊調侃:「小心口水滴下來!」他們都後退一步哈哈地笑。
大托盤裡蒸騰着熱氣、「嗞嗞」冒油的烤肉上桌了。男生喝着啤酒說吃羊肉就得配啤酒,女生則舉着紅酒杯笑。每人舉杯都要敬大廚,曉攀搖手說:「等會子得開車回,下次再喝,今兒是來炫技的!」
待大家吃了個盡興,曉攀拱手宣布:「下周六本人在寒舍舉辦婚禮,誠邀各位『領導』蒞臨!紅包要大,拒收欠條!」眾友皆笑着祝福,表示一定大禮奉上登門賀喜。
到了周六,天空下起了小雨。曉攀家離城區九十公里,多山路。我們一行三輛車,大家都是第一次去,謹慎慢行着。
路兩旁的桂子樹一路清香怡人,還有很多果樹正結着累累碩果——橙子、柚子、獼猴桃、黃花梨,被淅淅瀝瀝的雨清洗得閃亮誘人。
那條路越往山里走越是蜿蜒曲折,狹窄處遇到了會車,我們緊貼着山道邊停下等對方先過,對方車輪外僅有不到半尺的距離就是萬丈懸崖。我暗自驚出一身冷汗,想到這些年曉攀都是開過這樣的山路給我們送土特產的,不禁淚濕了眼底。
到了曉攀的村莊,路兩旁也生長着枝繁葉茂的桂子樹,在細雨里暗香浮動。尋着震天響的鑼鼓聲就找到了曉攀的家,有管事的大叔安排了泊車位置。我們一下車,就有一位和善的阿姨把我們迎進了門。
她介紹自己說是曉攀的嬸嬸,原來是他的家族長輩,我們也介紹了自己,向嬸嬸問好並恭喜她。曉攀家的房子是這山村裡的別墅,一幢五層高的洋樓。巍巍的門樓,氣派的大門上貼着大紅的雙喜字,院子裡張燈結彩,花木葳蕤。
聽嬸嬸說,原來曉攀的父親承包着數座山,種植着幾萬棵果木,還開有茶園;養着上萬隻羊、兔子、雞鴨、鵪鶉等。
整個村莊幾乎一小半村民都是他家的工人。朋友指着停在院裡的一輛高配寶馬車半開玩笑地說:「曉攀夠低調啊,原來他每次來市里開個皮卡車是為了隱藏土豪身份呀!」
嬸嬸聽了笑道:「阿攀這孩子質樸,總說這家業都是他老爸掙下的,他沒啥可炫耀的。話雖這麼說,他還真開過一次這輛車想去炫耀,我記得三、四年前的暑假,他頭一天下午就向他爸要了鑰匙去洗了車,說明一早開出去說要接個女孩,下午他卻一人回來了。我和他媽還都白高興了一陣子,當時還以為他找到女朋友了。」
婚禮場面隆重,舞台搭在大門外東側一片很大的空地上。邀請到本市著名的婚慶公司金牌主持人主持婚禮,又有歌舞團助興。
新郎曉攀身着西裝很帥氣,新娘阿華是個清秀的女孩,穿着潔白的婚紗看上去嫻靜溫柔。兩位新人在舞台上跟主持人互動着完成宣誓、互贈戒指、開香檳、喝交杯酒、敬謝雙方父母養育之恩一系列儀式,很是莊嚴有序。
禮成後大宴賓朋,歌手和舞者在台上載歌載舞,一派歡樂喜慶的祥和景象。一對新人和曉攀的父母給大家敬酒,我們都笑着送上誠摯的祝福。曉攀的父母,亦有着和藹可親的長輩風範。
同桌的嬸嬸小聲介紹說坐在不遠處的來賓是曉攀父親生意場上的朋友,其他都是親友、鄉親和他家的工人們。感受着這些充滿善意的目光,純樸真誠的笑容,我明白了曉攀忠厚質樸的品質來自何處。
我們回城時,曉攀和阿華送我們到路口。我對阿華說:「歡迎你們來我家裡玩,大家都是多年的朋友了,不要拘束才好。」她微笑點頭道謝。望着揮手的一對璧人,真的相信他們會像花兒一樣幸福地生活。
自從曉攀結婚後大半年時間過去了,他都沒再來過我們家裡。大家說起他,就有朋友揶揄道:「這傢伙有異性,沒人性。」其實心裡都很想念他呢。
幾個月來我們給他打了多次電話,不是響着無人接聽,就是不在服務區。大家都有點擔心,顧不上禮貌索性輪番打起他的電話來。
終於接了,是阿華,說曉攀上山了,手機沒帶。我們再次邀請阿華和曉攀一起來家裡玩,她應了一聲掛了電話。知道他們沒事,我們也就放心了。
桂子花開花落,不知不覺一年多時間過去了。平時大家忙生意和工作的閒暇時光,依然會像往常一樣聚會。只是有時心裡空了一角,總感覺少了一個人,有點悵然。
一日周末,我們幾個朋友在「錢櫃」唱歌時,想起歌唱得特別好的曉攀來。我們再次打曉攀電話,這次居然是他本人接的,眾人立馬關了音響,開啟免提。
曉攀的聲音還是那樣親切而淡定:「我最近忙,過段時間就來看大家。」沒等我們說出疑問,他就道謝掛了電話。我們面面相覷,一朋友說:「我感覺不對勁,乾脆明天咱們再去一趟他家。」
正值春花爛漫的四月天,我們一行能抽身的五人「代表團」驅車前往山區。一路上春風習習,桂枝新發,鳥語聲聲如訴。
到了曉攀家,是他開的門。我們彼此都嚇了一跳,他沒料到不速之客是我們,而他的左手臂纏着繃帶吊在胸前,臉上,脖子上都是抓傷。問他山里遇到野獸被襲擊了?他無言一笑,不答。請我們落座。
從曉攀母親那兒得知,原來自從結婚後,阿華就以愛之名,「控制」着曉攀。手機得給她拿着,接打電話必須開免提;不能私自出山,出去必須帶着她;不能跟市里任何朋友聯繫,理由是怕他變心,辜負了她的青春。
眼看着結婚前那樣文靜的女孩,婚後竟然如此不可理喻。曉攀自責自己無識人之智,每日「囚犯」一樣的生活竟讓曉攀有了離婚的念頭。
阿華自然不同意,她每天吵鬧,用剪刀把曉攀身上扎得傷痕累累,以死相逼把整個家搞得雞犬不寧。
上周,兩人起了爭執,曉攀拉開車門要去市里,失去理智的阿華為了阻止他,竟然順手操起地上的一根木棒打折了曉攀的左臂!曉攀的父親忍無可忍立即把兒子送醫並報了警,阿華被拘留了。
太出乎意料,一年多來淳樸善良的曉攀居然如此遭遇,我們很是心疼,同時覺得阿華過分了,不管怎麼說也不該把人打傷。可是剛出醫院的曉攀就請求父親去派出所看看能不能把阿華保釋出來。
我們問他接下來怎麼辦?曉攀深深望了我們一眼,又把視線放空到窗外,越過發着新芽的碧綠的桂子樹,落在連綿起伏的春山上,或許是更遠的天邊。
像是對我們說,又像是對自己說:「表面上你們都看見我受了傷,其實是我傷害了阿華,是我對不起她!
認識她之前,我暗地裡喜歡一個女孩好多年,在我終於鼓起勇氣要表白的那天,命運跟我開了個殘忍的玩笑。我去車站接她,驚見她是帶了男友回來的。
這場感情意外讓我徹底蒙了,這麼多年來我心中從來沒有另一個的女孩,然後我就不知所措地那樣單着。你們知道的,我是家裡的獨子,爸媽和親友已催婚了好幾年,我無奈為結婚而結婚去談一場有目的的戀愛,阿華她不幸被選中。
這幾天我冷靜下來,細細想了一遍我倆之間的問題,真切的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戀愛時都向對方展示最好的一面,婚後就漸漸回歸了自己。她要捆綁,我要自由。
她還年紀小,暫時不能理解愛不是禁固,不是霸占;是給對方自由,讓對方開心。她喜歡我是真心的,只是表達的方式不對。
既然娶了阿華,我就應該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不該她一胡鬧我就輕率地提出離婚想逃離,這樣刺激到她,使她沒有一點兒安全感。她打傷了我,我不怪她。
等她回來,我跟她再好好談談,我會尊重婚姻,對她負責。這幾天她不在,我心裡非常擔心她。也許愛情不一定都是驚濤駭浪的那種,也有涓涓細流無聲無息的一類。我想我還是對阿華有一定的感情的,相信時間會讓一切都好起來吧......」
他說到後來,聲音低下去,顯得很憂傷又疲憊。這是我不曾見過的曉攀,這些年來他都是一臉陽光地笑着出現在大家面前,獨自飲盡青春迷茫的苦澀,我禁不住一陣心酸。
感情和婚姻,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再好的朋友,也不宜多言。不過聽了曉攀這番心裡話,我感覺到他仍然沒有失去那與生俱來的淳良之氣,同時又成長了一步。既能自我審視內心檢討靈魂,又勇於承擔責任;理智地放下不可挽回的過去,忍耐包容又充滿信心地活在現實的當下。
我們走時叮囑他好好養傷,多保重自己。相信他能處理好感情問題,早日度過難熬的婚姻磨合期,迎來柳暗花明的一天。
回來的路上,我默默祝願他們能將愛的涓涓細流注入彼此的心田,願他們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幸福地走向未來的美好人生。
後來,我們打過幾次電話給曉攀,他說好着呢,等養好傷了就來市里看大家。本來想問他和阿華怎樣了,想想又覺得冒然發問有些失禮,也就道了再會。等待時間來撫平所有的傷痛和記憶,也等待時間帶來無法預知的意外和驚喜。
中秋節近了,一輪皎潔的明月掛在蒼穹。銀色的清輝把院子裡那棵默默佇立多年的桂子樹映照得分外蔥蘢,暗香陣陣。
我靜靜望着它驀然發現,以前是我忽視了它的存在,其實它一直忠誠地陪在我身旁年年青蔥,歲歲含香。
我們一幫朋友喝酒賞月,不知誰說了一句:「今日是曉攀結婚周年日,這傢伙有兩年都沒來參加聚會了。」眾人一陣沉默,繼續喝着酒,漸漸有了些許醉意。
忽然,院子的門鈴響了,我起身去開門,立在門外披着一身銀色月光的男子正是曉攀。
一眾朋友酒都驚醒了,高興地圍上來擁抱他。曉攀笑着說:「還有一個人。」我們朝門外望去,曉攀走過去輕輕拉開車門,把微笑着的阿華扶了下來。
「媽媽,這是什麼樹好香啊!」六歲兒子稚嫩的童音在身後想起,我恍然走出了回憶。
我牽着兒子的手站在秋天的陽光里,望着眼前的這棵和故鄉那棵一樣盈滿馨香的桂子樹,輕輕告訴了兒子桂子樹的名字。
每個人的生命之旅都會有不同的樹長在路旁,為我們遮風擋雨,為我們滿樹芬芳。願我們都能用一顆溫暖感恩的心,珍藏這歲月饋贈的愛之馨香。努力向善向真向好,朝着的未來的方向砥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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