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LinkedIn領英
我醒了,還沒睜開眼,一堆問題就撲面而來:我怎麼會這樣?我該怎麼辦?今天要幹什麼?身上的被子沉沉的,我翻不了身。不願睜開眼睛,因為睜開了,我就不得不面對這新的一天。
這是去年年底的某一個早晨,這是我,一個35+的中年人。
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說起來很簡單:我偏離了原來的職業路徑,創業失敗,職業發展陷入泥潭。
本文作者雪松,80後,做過諮詢、投資,現從事教育行業。工作之餘除了陪娃,喜歡彈琴、讀書,偏好較安靜的生活。轉載自微信公眾號奴隸社會(id:nulishehui),不端不裝有趣有夢,聽現實的理想主義者說自己的故事。
創業
在 2015 年之前,我一路走來順風順水:進了本市最好的高中,進了復旦最熱門的專業,畢業進了最熱門的諮詢公司,接下來又轉到了收入更高的 PE 行業。
2015 年,我31 歲,志得意滿。一直記得在進入這個基金的面試中,合伙人之一說過的一句話:「人到了 30,應該啥事都可以幹了。」我想:沒錯!那就自己干!
然後,我縱身一躍,開始了創業。
前兩年業務進展還比較順利,而且新鮮感讓我樂於面對每一個新遇到的問題。
但是 2018 年後,行業競爭格局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公司的收入下滑、開始虧損,經營的壓力勒着我的脖子,越來越緊,而公司的規模還是小小的一個團隊,發展停滯,面臨的挑戰不再顯得有趣,而是變得重複、麻煩,隨後而來的,是沉重。
我嘗試挽回頹勢,但是並沒有取得效果,我驚慌了。
這時公司的運營資金已經耗盡,卻背負着巨大的債務,由於從事的是教育培訓行業,面對的是眾多家長,我不敢讓它倒掉,只得繼續投入資金維持。
看着個人賬戶上的數字不斷減少,這已擊穿創業前設想的最大風險(把投入的資金虧完)。
原來那些文章里描述的是那麼真實:壓力大的時候,回到家停好車,一個人會坐在車裡好久,跟自己說話,有時候責備自己,有時候鼓勵自己。
我做了好幾版測算,看能撐到什麼時候。像一個導演,一遍一遍地預演着:如果撐不下去了,群情激憤的家長們和我會怎麼對質,他們會不會找上門?我的家人怎麼辦?
▲Photo by Jacob Jones on Unsplash
求職
困境之下,我選擇了撤退,把校區交給團隊繼續經營,自己則找起了工作,只有周末去一次校區。我想有一份穩定的收入,能給家裡帶回些許久違的安全感(雖然這時候還是在貼錢)。
我給新老獵頭朋友打了一圈電話,這時才發現,職場環境變了——諮詢、投資行業的獵頭說:「你離開行業比較久了,畢竟這幾年行業的發展比較快,我幫你留意着。」
教育行業的獵頭則說:「公司偏好年輕一些的候選人,我再幫你看看」。
至於網上投遞簡歷,一開始我甚至對此產生了羞愧,覺得自己這個年齡還在網上投簡歷,丟人。但能怎麼辦呢,我硬着頭皮投起了簡歷。
過了一段時間,有了幾次面試。有一次面試,我來到當年上班時的 CBD 區域,看着街上西裝革履的白領,一股酸楚油然升起。哪怕小小的一個細節,都能在心頭蒙上烏雲,我變成了林妹妹。
幸運的是,過了幾個月,我找到了一份工作,還在教育培訓行業,雖然收入比創業之前低了太多,但我非常珍惜。
上班報道的第一天,我對着家門口沐浴在朝霞中的大樹按下快門,偷偷存在朋友圈的私密記錄里,誰也看不到,但我對着自己寫上了「Always Day 1」。
是的,我太需要一個重新的開始。我想自己終於走出了低谷。
誰知道真正的打擊現在才開始:到了新公司,我對於負責的內容熟悉起來特別慢,開會時也無法提出好的想法。
當老闆問我想法的時候,我好幾次啞口無言,看得到她眼中的驚訝和失望。我的同事都是 90 後,雖然自己創業的公司里也都是 90 後,但在新公司里我卻不知道如何與新同事拉近距離,溝通都非常地僵硬、冷冰冰。
我仿佛聽得到他們心裡的竊竊私語:三十好幾的人了,還麥肯錫出來的,怎麼這麼沒用?
但另一方面,我不想認輸,想要振作起來,而且辭職後又將進入求職、等待的痛苦過程,我也不想再來一遍。
同時,在自己的公司這邊,我在公司創立的第四年竭力降低負債,到了年底的時候終於迎來了關門的那天。
這時候團隊已經從兩年前的 26 人縮減到了 7 個人。面對着一個個自己親自招來的小夥伴,留下的都是對學校最有感情的,而我卻無法給出合理的賠償,只得向他們低下頭道歉。
彎腰的時候,我狼狽,落魄。
▲Photo by Ryoji Iwata on Unsplash
心魔
我的心中被羞恥、自責、恐懼和深深的自我懷疑所占領,進入了抑鬱的狀態(是不是抑鬱症不好說,沒有去診斷過)。
名校畢業,麥肯錫的光環,無時無刻不在諷刺着我。我感到周邊的新同事在笑話我,創業團隊的小夥伴在可憐我。
混成這樣,自己可能是最給麥肯錫丟臉的幾個人了。
我渴望一個人待着,不被人看見,這樣能獲得一絲的喘息。然而即便一個人的時候,腦中也被各種各樣的負面想法占領,自怨自艾。
我最愧疚的是家人。
我們家的生活水準停滯不前,還是開着10年前的小破車,而身邊的同學、親戚早已換上了新車;老婆跟着我沒有過上好日子,成天提心弔膽,不敢消費犒勞自己;更心疼的是我的父母,眼看着要邁入七十,我卻還叫他們操心、還要請他們在經濟上為我解圍。
我輕率的舉動,毀掉的不僅是自己的前程,還有家人的安全感和希望。
我恐懼的是什麼呢?是創業失敗,虧了很多錢嗎?不是,對於已經發生的事,我不恐懼。
我恐懼的是未來,發現自己回不到原來的精英職業路徑上,未來設想的預期收入、社會地位都難以實現——我拿了一手好牌,卻打成這樣。
恐懼之後,是自我懷疑,原有對於自己的認知,一個接一個地被摔碎在地上:
我以為創業讓自己增強了各方面的能力,但在新公司並沒有取得好的表現;
我以為自己還是青年,但朋友圈裡一篇接一篇的職場文章,刺眼地指出我已屬於前浪;
還有我一直以來很引以為傲的一點,是自己的樂觀,而且經歷了創業的煎熬,抗壓能力應該會更好,但此刻發現自己陷入了悲觀和抑鬱。
「原來你沒有那麼樂觀啊!」終於,我的自信崩塌了。
年底了,QQ音樂推送給我的年度報告裡寫着:你的 2020 音樂色彩是黑色。
我這才注意到自己聽的音樂都是緩慢的,悲傷的,灰暗的。大數據給我的診斷準確無誤。回看手機里激勵自己的那句 Always Day 1,似乎在戲謔我:Your day is over.
這,就是文章開頭時的我。
▲Photo by David Mao on Unsplash
轉折
所有的故事都有一個轉折,我的轉折始於放棄和認輸。
感謝我的老婆大人,當我幾次和她說起我的壓力後,她說:「如果實在壓力太大,那就辭職吧。你有胳膊有腿,肯定能再找到工作的。創業的公司關掉了,就再也不用墊錢了。止住血就是萬幸了,你別硬扛。」
得到了她的支持,我考慮再三,下決心向新公司提出了辭職,我失業了。
回望這段時期,認輸正是一個明智的決定。當我獲得了呼吸的空間,身體和心靈終於得以開始慢慢的修復。我非常感謝老婆的包容,尤其是在自己對家庭造成如此大的影響之後。
▲ Photo by Nguyn Tn on Unsplash
Learnedhappiness
離開了持續高壓的工作環境,我開始閱讀,希望從書中找到幫助。
閱讀沒有讓我失望。我了解到「積極心理學」這樣一個領域,讀了好幾本著作,也看了久仰大名的「哈佛幸福課」視頻,是積極心理學幫我走了出來。它教給了我四個強大的工具:接納,感恩,傾訴和跳出自我。
首先,我學會了寬恕自己、接納自己。
創業失敗,確實有能力短板,但是我也不能忽視線下教育培訓行業這幾年普遍處境艱難的事實,許多企業都倒下了,自己並不是少數。
在新的公司,所做的教育產品對我是全新的,在短期內要提出一個其他人拼搏多年還沒想到的妙招,這本來就是不切實際的願望,是我給自己造成的無端壓力,它占據我的心智、進而影響我的表現,並不儘是能力問題。
還有一點,從沒人規定過好學校、大公司出來的就一定會成功、會拿高薪、會做高管,沒人規定過沒做到這些的就是徹底失敗,為什麼我要跟自己過不去?
當擺脫履歷、標籤對自己的束縛,再去看職場上有哪些崗位機會時,我的視野打開了,不僅看到了更廣闊的選擇,更感受到了——自由。
另一方面,當戴着一副感恩的鏡片回看過去,我發現了許多寶貴的收穫,其中最重要的兩點:
1. 我成了一個有故事的人。有所謂的高峰與低谷,才能算是一個故事。我終於有故事可以跟朋友聊了。
以後等孩子們大一些了,當他們面臨一些困難選擇時,老爸我也可以有素材和資格和他們聊聊人生。希望自己的故事,屆時能對他們有正向的影響和鼓勵。
2. 我找到了自己的 calling。自問,如果再來一次,會怎麼選擇?我的回答是,不會以巨額投資(對於我家的財務情況而言)的方式貿然進入,但是我仍然會做教育。
因為在過去幾年裡,這份工作在情感上明白無誤地帶給我愉悅、心流時刻。30 多歲找到了自己的 calling,是早是遲,並不重要,找到了便是幸運。
進化心理學的研究指出,自然選擇造就了我們的注意力容易聚焦在負面事件上,而對生活中占主要部分的積極方面常常視而不見,認為理所應當。
但當你的心打開,眼擦亮,陽光自然透了進來,烏雲就消散了。世界還是那個世界,但不同的眼睛會看到不同的部分。
第三個工具是傾訴,我主要通過和朋友交談以及寫日記。
我發現,當能談論自己的負面情緒,我就不再被它那麼困擾;當把想法寫到紙上時,我就能比較客觀地去看待自己的想法,而這些想法通常招致的情緒也會慢慢淡去。
而且奇妙的是,當我傾訴出來後,這些想法似乎就不再經常在我腦中打轉了。同時,我每天在日記里寫下感恩的 5 件事。漸漸地,自己的感受豐富起來,能經常體會到每一天中的美好。這裡摘抄幾條:
某天做了一個早餐三明治,老婆覺得還不錯,感謝她的認可;
妹妹(我家老二)今天送我一幅紙片畫;
朋友邀請我去家裡做客,吃了健康的晚餐;
今天給一個不算熟的做教育的朋友發消息,問有什麼工作機會,他很快就回復了我。
……
▲ Photo by Silas Baisch on Unsplash
更為重要的一點是跳出自我。我懂得了個人幸福、自尊的獲得,不能只關注自我,而是要把注意力放在和他人的關係上,放在我給別人創造的價值上。
這是阿德勒心理學和積極心理學給我開啟的一扇從未看見的大門。
積極心理學之父塞利格曼提出,當代社會崇尚特大號的自我,鼓吹我們為自我而活,而沒有附着到更大的意義上去(家庭、群體、社區、全人類乃至世界),這增加了當代人患抑鬱症的可能性。
想想我自己受到的教育,很少提到關愛他人、社群等的意義(除了在道德課上空洞的說教以外),很少提到關愛他人對於自身幸福的價值,而我在讀書、就業一路上也就形成了只關注自己成功與否的心態,這是很無力、很容易乾涸的。
當把注意力放到與他人的關係上,去思考如何在幫助他人的過程中體驗到價值感後,我就從羞恥感中得到了解放,因為這時自我價值感的來源不再是我取得了什麼成就,而是能幫到他人什麼。
當轉變了視角後,我發現有很多方法來獲得自我價值感。
即使還沒有工作,我仍然可以陪伴我的孩子,可以和朋友開啟談話;
當我用積極的態度和他們相處時,孩子的大笑變多了,朋友們也從交談中獲得了連接和感動;
甚至在面試中,我可以深入地分享自己的故事和心情轉變,有兩個培訓機構的創始人分別和我深聊了一個下午,竟也和我聊起了他們的內心坎坷。
在過去這段時間,我收穫了好幾場深入、珍貴的談話,這些都成了我價值感的養分和來源。
除此之外,我還找到了一家公益組織,去那邊給來滬務工人員的子女做鋼琴陪練。
雖然只是陪練,但我把自己當成一名老師,從教學、音樂欣賞等方面給出我的理解和指導,傳遞自己「聆聽先於彈奏」的學琴理念。
在幾個小時的陪練中,時光飛逝,在音樂和教學中,我不止一次體會到了心流時刻。
當孩子們攻克了一個小小的技術難點,把一首曲子彈得更有表情,或是和我分享自己喜歡的音樂時,我感受到了克制不住的喜悅,再一次確定了教育對於自己的意義。
重建
現在的我,走出了去年的心情低谷,對於自己的信心也再次建立起來。
雖然新工作還未找到,但是烏雲已散去,我只需要耐心地探索各種可能性,去找到下一份合適和我認同的工作,發揮我的優勢做出貢獻,體驗心流,且不用結果來評判自己。
而朋友圈裡的那條私密記錄,又一次激勵起我:Always Day 1.
後記
我不是一個愛寫作的人,也不太愛展示。可這次突然有了一股想把這段時間的心路歷程記錄整理、分享出去的衝動,我問自己:為什麼想寫、想分享出去?
首先,我有沒有在賣慘?我想並沒有,因為這個經歷遠遠算不上慘,恰恰相反我很幸運——
雖然創業失敗虧了很多錢,但家庭完整、有吃有穿;我沒有喪失勞動能力,正當壯年,而且憑着不錯的背景,相信只要保持開放的心態,目前的失業只是暫時的。
其實,賣慘也是一種炫耀,而在魔幻的 2020 年,有太多人面臨過比這嚴峻得多的挑戰,我沒啥炫耀的資本。
那我是不是想要博同情?是的。我希望有人理解、肯定自己經歷的痛苦和做出的選擇。毋庸置疑,這是我寫下這篇文章的最初源動力。
我是不是想要 sell 自己?沒錯。我內心有期望藉助這篇文章,讓更多人看到自己,我很好奇它會帶來怎樣的鏈接和可能性,好奇它可能通向哪裡。
▲ Photo by Zac Durant on Unsplash
但開始落筆後,我又萌生了新一層面的欲望:通過描述自己的不堪、苦澀,我似乎能戰勝自己的脆弱。當敢於分享它,我似乎就邁過了一個門檻。寫出這篇文章變成了一個我渴望去征服的挑戰。
除了滿足自己的需要,我還希望這篇文章能對讀者哪怕有小小的幫助。
有的人可能會說,有多少人和你的背景類似,做過諮詢,又創過業,這沒什麼參考價值。
但我的經歷是有代表性的:每個人回看自己的過去,都會有一個「高點」(以某一條標準而言),而大部分人都會發現自己如今並不在那個高點上——從這個角度來說,我的經歷是可以和不少人形成共振的。
我們該這樣認定高點和低谷嗎?如何可以走出來,繼續我們的旅程?
我想把那些幫助了自己的積極心理學觀點分享給有相似心境的讀者,希望能給他們一個新的視角,來看待自己的生活。如果能夠啟發到幾個人,對我來說就是很大的價值。
在此推薦積極心理學之父 Martin Seligman 的《真實的幸福》,Jonathan Haidt的《象與騎象人》,以及 Tal Ben-Shahar 在哈佛教學期間錄製的「幸福課」。
未來一定還會有艱難、挫敗,我目前這種滿足的心理狀態不會一成不變,但有了積極心理學的方法,我就有信心去面對。
評論列表
我一閨蜜諮詢過,很專業也很靠譜,是一家權威諮詢機構
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