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那天晚上凌晨一點，我從網吧出來，往回走。說是回，其實是泡泡的家兼工作室。這是泡泡大學畢業那年她父母買給她的三居室，她把其中一間拿來做遊戲工作室，另外兩間她住一間，而我和景夏住另一間。
景夏是我的同居男友，我們相戀五年了。
到了樓下，我站在對面的陰影里，向二樓望去，兩個房間都亮着昏暗的光。
不一會兒，我看到景夏走下樓來，進了樓下的易太便利店。片刻後，他提着塑料袋出來，隱隱可見是易拉罐裝的啤酒。手上，還拿着兩包煙。路燈下，景夏的臉是那麼好看。只是，看着就心酸。
我心酸地看着他走進樓梯的陰影里，走到我們房間的陽台上。他坐在地板上，開了啤酒對着夜空仰起頭。煙蒂忽明忽暗的在光影里跳動，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很痛苦，只是那痛苦，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
隔了一會，我看到泡泡的窗輕輕拉開了一角，她一定是默默望着着景夏的，如我一般。我們這樣各自僵持了一陣子後，景夏似乎喝完了那些酒。我按開手機，時間是凌晨兩點。
我想抬步上樓去，卻見景夏又下了樓，往不遠處小區公園的小樹林走去。我正要抬腳跟過去，發現泡泡也下樓了，踩着景夏的影子也鑽進了樹林陰影里。
我從小樹林另一面繞過去，趴在一截斷開的籬笆上吃力地向裡面看。最近的路邊雖然有點暗，可我還是不幸地看清了泡泡白皙的肩在景夏的手中袒露出來。
他們很急躁，兩個影子貼在一起，原地有些不規則地打轉，兩張臉貼在一起像要把對方吸進身體裡。後來，他們滾落在樹林裡的草地上，甚至打翻了一隻塑料的垃圾箱。一隻狗從另一面跑過來，發現有人侵犯自己的食物儲藏室，又是兩個看上去像在打架的奇怪的人，於是就瘋狂地叫起來。
地上的兩個人停止了一下動作，但下面那個人又迫不及待拉下了上面那位支起的身子。然後，這個少兒不宜的場景就在我面前非常壯觀的繼續上演了一陣。
我想，景夏和泡泡要是知道我今晚其實沒打算回家，就不用這麼費心跑出來了。也不用被一狗圍觀打擾了，只是他們不知道暗處會不會還有更多觀眾。但我感覺的到，他們很賣力，很盡情，也很愉快。
二、
我在黑暗中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氣，轉頭離開了小區胡同。到附近不遠的賓館要了個房間住下來，然後把房間號碼發給了小莫。
小莫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小莫也是我們工作室的一員，不過，他沒住泡泡那。他小我三歲，長了一張人見人愛的臉。自從兩年前他來工作室，這張臉就被工作室所有女同志盯上了。我也不例外，可是，泡泡卻是個例外。
那一刻起，我便任由事情這樣發展了。
年輕的小莫，也會經不起身體的誘惑。所以，我們暗渡陳倉的事早就發生了。只是，這一次，我們整晚都沒有離開賓館房間。
我跟小莫滾成一團的時候，腦子裡也閃過景夏的影子，但隨之而來的就是泡泡的臉，於是，那點愧疚或是羞恥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我似乎有些刻意的沉醉在小莫的熱情和安慰里，忘記了自己到底是什麼心理。
事後，小莫一本正經地說，桅子，你跟景夏正式分手吧，然後我去你家提親行不行。
我說，還是不行。
小莫就不說話了，黑着臉穿上衣服，睡到另一張床上去了。
第二天中午，我手機開機時，收到的全是景夏和泡泡的信息。
我硬拉上小莫跟我一起回工作室，進門一看，員工們開始工作了，景夏也開始工作了，泡泡則在廚房做飯。
我表情淡漠地站在客廳中央，景夏問，你昨晚是不是回你爸媽那裡去了？
不等我回答，他又說，桅子你什麼時候帶我見你爸媽？我們不能一直這樣拖下去，要不你帶我見你爸媽一下？讓我求求他們給我們機會和時間？
我答非所問說，我昨晚沒有回爸媽那裡，我跟小莫在一起
我的話音末尾被一聲清脆的巴掌打斷了，臉上一陣熱辣辣的燙。接着第二巴掌又過來了，小莫衝進來，想像電影裡那樣一把推住景夏的手，結果只是用肩頭替我挨了一掌而已。
然後，景夏這個平時看上去十分斯文的男士，就直接不管是我還是小莫，一陣拳打腳踢胡亂襲了過來。
泡泡在廚房的油暴聲中回過神來，伸出頭喊了一聲吃飯，結果發現客廳已經一片混亂。景夏已經被小莫壓到了身上，正在玩命反擊。我坐在地板上，旁若無人地看。
泡泡丟下鍋鏟，瘋了似的衝出來，死命推開小莫，護住了景夏，好一副生死不離的動人場景。員工們竊竊私語，探頭從門內往外看。
後來我們清理了戰場，又像朋友一樣坐回了飯桌。我們的表情都很淡定，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我只好自顧自的說，景夏對不起，我昨晚喝醉了，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我一會就要收拾東西回爸媽那裡，他們說我媽病了，要見我。
說完我不再看他們，起身回屋收拾衣物。景夏跟進來說，桅子對不起我不該像你動手。你從來沒有整夜不歸，一定有別的原因。其實就算有什麼事，我也會原諒你。
我甩開他的手，拖着皮箱出了門。
這一天，我預想了千萬遍，但我走在樓道里、走在樓下的胡同里時，每一步都像走在從未去過的世界一般。每一步，腳都像踩在刀尖上一樣。
我踩回家，爸媽喜出望外。他們等着我回來住，等了很久。五年了，他們一直拒絕我選景夏這個外地男朋友。不想我嫁到北方去，也不要家裡招個上門女婿，因為我家還有哥哥弟弟。這個女兒，留着是用來換一大筆彩禮和一場盛大的村宴的。我們南方的農村，對婚嫁非常看重形式排場。訂婚，彩禮，門當戶對，全都像一個制定好的流程一般隆重。
我曾想過跟景夏私奔去他家鄉，但是，讓我一直猶豫和停下來的是什麼？是年邁父母在家族村人面前的面子？是他們老去讓我心酸的皺紋眼神，還是什麼？或許還有小莫那張讓我淪陷的年輕的臉。
我知道好像都不是。
三、
一個禮拜後，泡泡給我電話，說景夏進了派出所，正在拘留期間。
我去看景夏，還是忍不住哭的滿臉是淚。他則是安慰我說，桅子別哭我沒事，泡泡交了罰金，我很快就可以出去。
我點頭，我說我要訂婚了，你要好好對泡泡。
景夏沉默不語，我使勁笑笑，然後走到外面見泡泡。泡泡站在大門外，背影削瘦單薄。走到她一側，見她正仰頭閉着眼對着太陽。我看到她的眼角，閃着晶瑩的光。
景夏是我五年前從網絡遊戲裡撿到現實來的。景夏家在北方，學的是IT專業，因為我，辭職來到了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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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後，我回想起第一次介紹景夏給泡泡認識的場景。才發現當時泡泡的不淡定是多麼認真，那天她的眼神飄來飄去，似乎越過許多地方和許多人，最終都停在景夏身上。
接着，景夏還未找到新工作，泡泡就在她的三居室里開起了遊戲工作室。請景夏給她寫軟件，做外掛，請我為她管理員工做些遊戲幣和裝備的銷售。
如此自由自在的工作，我跟景夏自然也沒拒絕。於是，我們就一同住進了泡泡的三居室，雙雙被泡泡收編為她的員工和室友。我當時只是覺得泡泡這丫有點花痴有點危險，於是一用力就趕緊把景夏從網戀男朋友變成了同居男朋友。
此後的幾年，從沒見泡泡戀愛。問起來，這丫說，我是玻璃，我愛的是你。或是說，姐姐我一心做大事，做事業，沒功夫玩戀愛這種浪費生命的遊戲。
但是，我常常看到泡泡憂傷的眼神，黯然的表情，即使她笑的多大聲。我也發現，她常常半夜上樓頂，坐在黑暗裡抽煙。有時一個人去KTV唱歌，甚至在凌晨突然下樓跑步。
有次我跟泡泡開玩笑說，我家催我嫁人催的緊，要不景夏託付給你這個發小，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好不好？
泡泡表情僵硬，接着就給我個滿頭黑線的表情，然後頓半天說，哥無嗯滾
再後來，就有了我一夜未歸的那個夜晚。我走了過後，泡泡給我發過消息讓我回去，我說我不想回去了。泡泡又說，你走了，景夏也會走的
我不想回去，所以我舉報了泡泡的工作室和為她做外掛的景夏。
我知道泡泡的工作室一直是用外掛操作遊戲銷售牟利的，並且銷售了一些外掛給別的遊戲工作室。這些程序，都是景夏寫的。雖然當時還有很多人這樣做，如果不被舉報也不一定會被發現。泡泡被罰過款後，景夏又被定為非法經營罪。
我不用擔心，因為泡泡會救景夏。果然，她拼盡全力，把數年裡賺來的積蓄全都拿了出來，換得景夏在拘留所呆一小段時間。我想，出來後的景夏，不能一走了之了。他那麼重情義，現在覺得欠了泡泡的，就會留下來陪她東山再起，重新再來才對。
我不知道自己這麼推波助瀾是為什麼？是發現我的髮小跟男友早就脈脈含情、但顧慮我所以一直痛苦掩藏而同情？還是為了自己走的心安去嫁海歸新男人，才回頭把舊情安撫好？
其實在我們住進同一個套房的兩年後，我就知道景夏跟泡泡已經電光火石了。
那天我回了爸媽家，晚上父親大壽，我說不回工作室了。但後來喝了些酒，散場後很想景夏，就包了車回去工作室。結果，那晚工作室居然放假休息。
屋子裡很安靜，打開門，看到泡泡緊緊關閉的門外，小莫正做側耳聆聽狀。我走過去，小莫表情愕然，不知如何是好。他抬腳要跑，我拽住了他。
屋子裡讓人血脈賁張的呼吸聲，聽得我渾身發抖，腿腳酸軟。好在小莫懂事地扶住了我，並且把我向遠處拖。
我不肯走，聽到屋內開始有人走進廁所開水的聲音，聽到打火機打燃的聲音，煙被吸進去第一口那種十分享受的聲音，然後是景夏的聲音，泡泡，我們這樣做對不起桅子，所以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好不好？
泡泡的沉默有些久，楞在屋外聽的我，等的有些漫長。後來泡泡說，是的，我們對不起桅子。可是原諒我，就讓我這樣可以見到你就行了
我終於不想再聽下去了，我衝進了廚房，有種拿菜刀的衝動，不管是砍那對狗男女，還是我自己。但我在廚房的黑暗中站着時，小莫進來將我拉了出去，拉出了大門，拉下了樓，拉到了街上。
他將頭上冒着熱氣騰騰綠光的我拉出了那個地獄，然後我們在街邊喝個爛醉，接着去賓館完成了我的第一次報復和小莫的荷爾蒙衝動事件。
後來的事，就那樣了。我有肉體歡愉的小情人，景夏有個精神上的高級地下情人。
終於有一天，我玩累了。我堅持不過那個痴情的泡泡，我不想玩了。我順從父母要嫁人，並且最後高尚了一回，讓景夏和泡泡心無愧疚的在一起。
可是，我忘記要安撫的舊情還有小莫。
四、
我選的是父母安排的海歸有錢人，村子裡蓋了幾幢別墅，有一個比我們家族還大的家族，會有一個很盛大讓父母很有面子的婚禮。
我想，沒有了愛情，這樣就是完美結局吧。
但是我沒想到小莫也要娶我，雖然他也是鄰村的當地人，跟我們不會有不同風俗習慣。但是，他比我小，他家也沒有別墅，他也沒有出過國，沒有正當工作，沒有多少收入。他只是帥氣，年輕，充滿狂熱和激情。我以為，他的荷爾蒙衝動可以隨時停止或換對象。
但最後，這激情讓他變得衝動和瘋狂。
他告訴了泡泡和景夏所有過去的故事，當然，這個他以為也是報復我的事，已經沒有了意義，反倒更近一步地促使泡泡和景夏開始良辰美景，開始心安理得重新相愛來過。
然後，他求我見他最後一面。
在那個熟悉的賓館房間裡，他一次次要我，然後再次問我可不可以不要嫁那個有錢人？
我仍然搖頭，說你知道我們不可能。
小莫的表情開始扭曲，他說，我一直是你報復他們的工具是不是？你一點都沒愛過我是不是？你覺得我好欺負好玩弄是不是？你知道不知道我跟你時還是處男，你就這麼容易想用完我甩了？
我有些嘲弄地看着他說，隨你怎麼想，我的確沒力氣玩了
後來，我就看到身體某處的紅色液體花一樣開到了床單上。那一刻，我清醒了，我一手按住傷口，一手驚恐地向小莫伸過去。我說小莫，對不起，可是我害怕，救救我
我看到自己的淚滴到手足無措的小莫手上，他臉上的扭曲和憤怒也變成了驚恐，接着是慌亂。他張大嘴叫，桅子我也不想這樣的桅子我愛
我沒聽見他說的最後一個字，我用盡全力揚起一隻手，示意他快點離開，我想這是我給他最後的疼愛。
可是小莫沒有走，於是，我也撿回了一條命。
只是所有醜陋羞恥的故事就在那一天之後，似乎變得人盡皆之。我沒有嫁成那個有錢人，父母說，他們沒有我這樣的女兒。景夏和泡泡說，他們沒有我這樣的前女友和發小。
只有小莫，他說桅子我太年輕氣盛，我需要好好靜靜心。你好好過，找個對你好的人嫁了。不要因為愛情報復，又或是因為愛情假裝做好事成全別人。
小莫說這些的時候，雙手戴着手拷。
我不回答他，只是微笑看着他，為他拂開擋在眼睛上的留海。我每月去看他兩次，每次都說，小莫我現在很乖，應該可以堅持等到你出來。
小莫以為我不知道泡泡跟景夏第一夜春宵那晚，他是收到匿名短信叫他去工作室的。其實也沒人知道，那晚我也收到了匿名叫我回工作室的信息。
我想，感情世界裡，沒有誰比誰高明，只有誰比誰更耐心，誰比誰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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