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西希
張愛玲的《第二爐香》，寫了一個悲哀的故事。
明面上看起來，是在寫羅傑身處在糟糕的流言環境裡，從社會性死亡到肉體的死亡過程。（見《第二爐香》：大學教授的「性醜聞」，映照出性教育缺失的悲哀）
但故事還有另一條線：糾纏着的母女關係，如何成為生命的黑洞。
01糾結的母親
這份母愛，是羅傑的岳母給予妻子愫細的。
她表面溫和，是個待人和善的岳母。
結婚前，羅傑心急如焚跑來拜訪，仍在落淚的她，就像疼愛自己的兒子一樣，關心羅傑是否有吃東西：
「我親愛的羅傑，你把人餓虛了，神經過度緊張，在禮拜堂要失儀的。你還是在這兒等一會，我去弄點冷的給你吃。」
聽起來，她也很期待女兒的婚禮順利進行。
後來，愫細在新婚之夜被親密舉動嚇跑，鬧得滿園風雨，差點單方面離婚。
羅傑登門拜訪時，母親笑道：
「這個時候才來，羅傑！把我們急壞了。你們兩個人都是小孩子脾氣，鬧得簡直不像話！」
聽起來，她迫切希望女兒的婚姻破鏡重圓。
但在細節里，卻又讓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愫細結婚的時候，母親故意在羅傑面前念叨起自己家的不幸過往，讓羅傑心生不悅。
母親那句「祝你幸福」，就像是單方面的詛咒。為什麼不是「祝你們幸福」？
愫細倆夫妻鬧矛盾的時候，羅傑打電話要去接愫細，母親的每一句回應，都如同經歷了劇烈的思想掙扎。明明是簡單的問題，她卻總要停頓一陣子才回答。
他打電話給蜜秋兒太太。
蜜秋兒太太道：「啊！你是羅傑……」
羅傑道：「愫細在你那兒麼？」
蜜秋兒太太頓了一頓道：「在這兒。」
羅傑道：「我馬上就來！」
蜜秋兒太太又頓了一頓道：「好，你來」
她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放下電話。或許她很詫異，羅傑竟然還來追求愫細，怎麼還不放棄。
而羅傑來了之後，她說的卻是：「願你運氣好！」
更可怕的是，愫細「大鬧校園」，痛哭涕零斥責丈夫的「不當舉動」後，母親帶着她，拜訪羅傑的朋友同事們。
「現在差不多香港中等以上的英國人家，全都知道了這件事。」
羅傑社會性死亡，直到從好友巴克的口中，才得知岳母的行動。
可她這麼做，到底圖什麼？
有人猜測，她把女兒們當成棋子，離婚可以分家產。
但女兒的丈夫，都是中規中矩、看似沒有大前途的老實男人。
鬧出這些醜聞而離婚，對女兒的名聲、未來也不見得好，而且，她們還沉浸在婚姻的恐懼里。
所以，說到底，她只是一個糾結的母親。
既希望女兒幸福，卻又怕女兒太幸福而忘了母親。
02束縛的關係
她的糾結，源於對欲望的壓抑。
在外人看來，這個家庭很不容易。
母親蜜秋兒，早年守寡，帶着3個女兒四處奔波，後來落居香港。
書中描寫她：
「蜜秋兒太太一向穿慣了黑，她的個性里大量吸入了一般守禮謹言的寡婦們的黑沉沉氣氛，隨便她穿什麼顏色的衣服，總似乎是一身黑。」
她非常克制自我，不敢做出逾越禮教的舉動。
張愛玲寫得非常隱晦，只有在為數不多的人物行為里，才拼湊出母親的意圖。
如果理解了蜜秋兒太太的這種心態和處境，便能明白為什麼她會表現出「兩面三刀」的樣子。
遭遇打擊，壓抑情慾。
是她樂意把自己搞得死氣沉沉的模樣，決意守寡一輩子嗎？
只怕是把「不得不」當成了「心甘情願」罷了。
一個女人帶着3個女兒，要另尋新歡重組家庭，恐怕不太容易。
她只能把外部的挫折，內化為自己的目標，給自己洗腦，一遍又一遍：
我不能拋下女兒改嫁，我要靠自己的努力養活一家人，我可以的。情愛什麼的，不重要！遠不比血緣關係牢固！女兒就是我的一切！
通過占有，填補生命。
亂世之中，孤兒寡母的生活並不容易。
她別無所求，只求孩子長大，共度餘生。
相依為命的母女，逐漸演變成難解難分的「共生關係」：一個家庭融合成一個人，不分你我，沒有彼此的邊界。
母親不願意放棄這種相互依賴的感覺，在彼此的牽絆中，她才會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價值。
於是，用自己的意志決定孩子的成長，阻斷孩子的外界信息來源。
女兒們看的報紙，是母親裁剪過的。
上門拜訪的朋友，是母親篩選過的。
就連離婚這件事，母親也幫忙處理。
母親拼盡全力保護女兒，隔絕一切可能影響到女兒成長的因素。
可依賴和保護，最終成為強效的粘合劑，將她們的生活、命運粘連在一起。
如果其中一個人想要有獨立的生活，另一個人就會把她拉回來，抓緊。
而孩子如同被繩子捆綁着長大的小象，即使有一天你讓她飛翔，她再也不想走了。
03放下，放手
大女兒靡麗笙，結婚不久就和深愛的丈夫離婚了。
她說自己的丈夫一表人才，沒想到是個禽獸，婚姻成了她心裡一道深深的裂痕。
而前夫離婚不久，因為遭遇同樣的社會性死亡，也自殺了。
在二女兒愫細結婚那天，她們哭得悽慘，如同生離死別。
愫細的大喜之日，母親不合時宜地，跟羅傑提起大女兒的離婚，說：
「為什麼我這孩子也跟我一樣的命苦！誰想得到……索性像了我倒也罷了……說出去也難聽，叫靡麗笙以後怎樣做人呢？」
這句話就像是預言。
或許，她潛意識裡，就想把女兒們捆在身邊，不讓外面的男人「擄」走了她們。
索性像她一樣，母女抱團，一起生活。
倘若女兒都結婚了，母親孤身一人，怎麼辦？
這種母愛就成了吞噬人生的魔咒。
《第二爐香》是一個悲哀而恐怖的故事。羅傑自殺了，跟靡麗笙的前夫一樣。
有人說，他是被可怕的流言害死的。
也有人說，這家女人看着純真，實際上是非常有心機。所以才會做出大鬧校園、上告校長、散播流言這些事情。
但說到底，這場悲劇的源頭，是羅傑的岳母、愫細的媽媽——蜜秋兒太太。
自我壓抑着的母親，最後也讓孩子無法獨立長大。
書中這樣寫愫細：
「由於她的特殊環境，她的心理發育也沒有成熟，但她驚人的美貌，不容許她晚婚。」
當羅傑做出親密舉動時，她被嚇到了，鬧得人盡皆知，幾乎毀了婚姻、毀了羅傑的人生，這不過是「不想離開母親」的另一種表現——
毀掉自己外出的可能，就沒人能把她從母親身邊抽離。
後來，羅傑說想要帶她到國外度蜜月。從未出國的她，並沒有很興奮，也沒有給予肯定的答覆，只是握緊了羅傑的手——
她在欲望的兩難中糾結。
《第二爐香》寫的是羅傑之死，但同時也是一群處於「共生關係」的女人正在走向深淵。
此後，女兒們如何進入新的婚姻？母親如何尋找自己的人生？
只有母親先放下自我的束縛，放手孩子的成長，彼此才能擁抱美好的未來。
-The End-
故事見真知，觀察複雜的人性。如果喜歡，歡迎點讚並關注，持續輸出原創文章。感恩每一次遇見~
評論列表
文章我看過，感覺說的挺對的，有問題的話可以多去看看
求助
可以幫助複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