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就是要個說法。」秋菊的執着，人情社會與現代法律的碰撞，讓《秋菊打官司》成為了經典。
總有人說，中國社會，是一個講人情的地方。不同的圈子，都有其自身的運行軌跡。
法律則「不講人情」，因為它凌駕於所有的世俗之上。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法律又最有人情味，因為它保障的是每個個體切切實實的利益。
兩男子在健身房比賽掰手腕，結果一人骨折。誰的錯？
邊打手機邊開車，撞死了馬路上無證、無繩的狗。司機該不該賠？賠多少才不冤？
為了購買學區房，假離婚變真離婚，夫妻雙雙聲稱自己被套路。那麼問題又來了，請問他們的孩子可以報哪幾門補習班？
通信公司未經本人同意升級套餐，導致按摩店老闆欠費停機，無法上網拓展客源，月損失4萬元。老闆有可能通過上訴，維權成功嗎？
有些生活難題，無論在邏輯上還是情理上，都是剪不清，理還亂，或許放到《老娘舅》或《金牌調解》上，都能分個上中下集，吵個天昏地暗。
但這些難題，也是法官們的日常。數據顯示，湖南長沙天心區法院僅2020年一年，便受理了23146件案子，相當於平均每個法官一年要辦400多件案。
很多時候，他們要的面對，不僅是非黑即白的對與錯，還有錙銖必較的利益爭奪、更加複雜的情感糾葛，甚至無比荒唐的鬧劇。
紀錄片《是這樣的，法官》拍下了這些人間真實。
01
這是嚴肅法庭還是奇葩行為大賞？
長沙的法院，最「不一般」的角色，就是要充當網紅節目《守護解放西》的售後。
這不，五名00後精神小伙，因在解放西一家KTV與人發生口角，鬥毆傷人被捕。
被押往法庭的路上，他們有人哼起了小曲兒，「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有人「大膽聲稱」自己聽說朋友被欺負了，前去尋求和解而已，只是順手從水果攤那買多了把西瓜刀。
公訴人的靈魂一問。
有人從兄弟手中奪下了刀，就是怕他衝動，結果沒想到是自己先壓不住火。
連打的人是誰都不知道，小伙們就先動了手。但好在20年人生積累的一點法律意識，讓他們知道自己動手後，得去樓下的坡子街派出所自首。
沒有立刻自首的兩位兄弟，也「有始有終」地還了租來的車，把愛犬送去寄養後，乖乖投案。
縱使小伙們都及時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向被害人誠懇道歉，但也為滋事鬥毆，損害社會治安與穩定，得到了應受的懲罰與教訓。
有父親目送兒子被關進牢獄，也有兒子將親生父親告上了法庭。
在另一單案件中，原告吳某要求父親向自己支付18歲前的撫養費共27萬餘元，且在自己滿18歲後，每月付2500元撫養費，直到自己能獨立生活為止。
此案件的難點在於，父母在原告2歲時已協議離婚，但當時父親沒有工作，而母親急於帶他離開這個家，所以協議所簽訂的每月撫養費只有100元。
如今近16年過去，被告攏共出撫養費4萬餘元，算下來平均每個月給兒子大概260塊。
法官聽了都滿頭問號。
聽到27萬這筆巨款，被告臉馬上一垮：「我每個月工資只有四五千，如果要去借錢才能付這些補課費用的話，那你以後還要出國怎麼辦，我要去賣腎嗎？」
委屈得像一隻湯姆。
可他話音未落，原告代理人當即拆穿其名下擁有房產一套、牧馬人越野汽車一輛、價值至少10萬元的摩托車一輛。可見他每月工資支出260元後，過得也有夠瀟灑。
由於開庭時間臨近高考，也考慮到原告、被告間的父子關係，案子最終以調解了結，「當爹的」是被法律提溜着，才負了應負的責任。
父子間難言的感情與矛盾，是許多影視編劇都喜歡涉及的題材。而下面這個案子，可以說是超乎編劇的想象力。
被告人彭某，在與女友同居期間，趁對方上班的時候，將其鑽戒、卡地亞項鍊、迪奧帆布包、佳能單反盜走並典當，總共賺得20305元。
他的作案方式是這樣的，先從網上買個149元的假包回來，等把真包贖回後，再把假的處理掉。
「我不是偷，只是借。」本以為這個「笨賊」想甩藉口開脫，沒想到一段苦戀故事卻由此被揭開。
原來彭某的工資沒有結算，他用真的迪奧包包當了12000，而這筆錢後來都被用於女友的車貸、女友的護膚品和兩人寵物看病上，期間女友還問他要過幾次錢。
法官聽了都直眨眼。
他初步估算了一下，在一起一年半，自己已經在女友身上投入了10萬元，「但身為一個男人，承認自己沒錢，面子上又過不去」。
或許就是這份男子氣概吧，讓他想出了「絕頂妙招」，再也不用和這位女友在一起了。
公堂上法槌已落，而當鏡頭對準解放西精神小伙的家長，他們對這類因為年輕、衝動而犯下的案件，也有自己的一派邏輯。
那個狀告親生父親的年輕人，被問起記憶中與爸爸有關的快樂時光，問起爸爸是不是個好爸爸時，只能扯出尷尬的笑容。
而那個好面子，對自己作案盜竊直認不諱，也絕不上訴，腰板挺得直直的男人，也終在女友的報案筆錄面前破了防。
或許，物質上的損失能被金錢量化；或許，再公正的司法裁決，也無法彌補人們在精神上受到的傷害。但普法，或許便能阻止奇葩行為釀成更大悲劇。
02
對簿公堂你還來跟我提感情？
《是這樣的，法官》第一集，導演擺出了一組血淋淋的新聞。
2016年10月17日，上海冰櫃藏屍案，朱曉東因家庭糾紛扼住妻子楊儷萍頸部致其死亡。
2019年6月，有孕在身的王女士被丈夫於某在泰國推下懸崖。
2020年7月，許國利趁妻子熟睡之際將其殺害。
2020年10月，南昌富二代王某龍將已經領證並即將舉辦訂婚宴的妻子殺害。
在家庭糾紛案件中，女性的人身安全常常令人揪心，長沙天心區法院也審理了這麼幾個案件。
被告人鄧某由於無法接受妻子周某向自己提出離婚，遂先後用水果刀、菜刀，連續砍刺妻子的左胸、頭部以及全身多處20餘刀，傷害構成輕傷一級。
面對法官，鄧某打起了苦情牌，聲稱自己「一直以來都是很誠懇的人，從小吃苦長大，房子要還房貸，小孩也要接到長沙來讀書，結婚這麼多年都沒罵過妻子」。
為了挽回婚姻，他甚至「從常德買了藍色玫瑰，寫了幾千字的情書，想給妻子一個驚喜」 。
結果，驚喜變成了驚嚇，面對妻子，他脫口而出的話就變成了「要離婚就一起死」。
公訴人抓住了此案的重點——被告鄧某的主觀心態是要置被害人於死地，屬於被動放棄的犯罪未遂。
而故意殺人是行為犯，不應該為結果論，不應以被告人沒有造成死亡結果為由，直接推定其主觀沒有剝奪他人生命權的犯意。
鄧某「故意傷害罪」的主張被駁回，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第二十三條之規定，他被判決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
被害人回憶，「在行兇前，他也是笑着的」。
另一對鬧離婚的夫妻，表面上是妻子被告出軌，但在法官各自調解的過程中，妻子才有機會說出自己在生活中從不受丈夫尊重的事實。
這位丈夫自身也已有出軌事實，且家暴行為不只針對妻子一人。
而當法官反問男方是否存在家暴行為時，他更說出了令人咋舌的回答。
據長沙市天心區人民法院原院長譚劍輝，光是2020年，法院便發出了人身保護令一百多份，保護女性免受家暴傷害。
法官舒智玲也提醒，家暴一旦現形，我們要向人民法院申請人身安全保護令，同時向公安機關報案，也可向社區居委、婦聯求助。
而婚姻中的「暴力」，也不只體力上的一種。
在另一樁離婚調解案中，一位聲稱自己「不善言辭」的丈夫，用「三言兩語」把自己成功塑造成了一位新世紀好男人。
妻子罵他打他，他都寵着她，甚至結婚十四年，一直都是他做飯，就是不想讓油煙把妻子熏老了……
但他就是不肯面對自己頻繁出軌，將妻子「傷害得遍體鱗傷」這個事實。每次妻子想要談及出軌的問題，他都只會做鬼臉逃避，一笑而過。
這單離婚案，法官最終判和。我們無從知曉妻子是以怎樣的心情接受這個結果，更無法想象以後會怎樣，但顯然，妻子選擇用法律自我保護的行為，無疑是從一場婚姻僵局中解放了雙方。
這場法庭鬧劇，可能是這段長達十餘年的婚姻中最直接、最有效的一次溝通。
在前文提到的「故意殺妻案」庭審現場，一位公訴人說道：「婚姻不應是以愛作掩飾的綁架和傷害，真正的愛應該是理智而克制的。」
03
這些人就是我們安全感的來源
總有人說，中國社會，是一個講人情的地方。不同的圈子，都有其自身的運行軌跡。
法律則「不講人情」，因為它凌駕於所有的世俗之上。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法律又最有人情味，因為它保障的是每個個體切切實實的利益。
法官這群人，便是我們安全感的來源。他們有人看似溫柔可愛，卻也能在法庭上讓所有人迅速卸下面具。
他們有時候需要變身成「居委大媽」在原告、被告之間「討價還價」，來回拉扯；有時又變身成「暴力終結者」，絕不放過任何一個施暴者。
訴訟有勝敗，但原告、被告間或許沒有真正的輸家和贏家。有人可能一頭霧水，就坐上了被告席；有人得花上很長的時間，來討個說法。
法官除了聆聽訴求，用法條和證據撥開真相前的層層迷霧，也對糾紛雙方起到勸解作用，儘量「兼顧情法兩全」。
也只有這樣，那些荒唐的鬧劇、悲劇，才會因注入了正義的信仰，而畫上句號。
但有時候，法官們秉公辦案，自身的安全卻也受到威脅。
「從案卷文本來看，我們很容易把一個人扁平地抽離成一個目的性很強的維權者、或者利益掠奪者，但開庭之後我們接觸到一個個生動具體的人，我們會看到故事的起因往往在意料之外，世界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紀實拍攝了4380個小時後，《是這樣的，法官》導演在豆瓣寫了一篇手記。手記最後，她引用了英國法學家麥克萊的一句話：善良的心是最好的法律。
「人們發自內心的善意和良知，可以幫助整個社會建立更好的誠信契約，更大程度上減少糾紛的發生，因而是最好的法律。」
這不禁讓人想起羅翔的這段發言。
參考文章
[1] 《導演手記 | 善良的心是最好的法律》
[2] 《職業劇再不努力要被紀錄片碾壓了》娛樂硬糖
[3] 《是這樣的，法官》今日上線：看見基層法院的世間百態 澎湃新聞
[4] 《法官們的工作筆記，是一本人間渣男大賞？》高能E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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