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中年人的婚姻就只能是一場為了孩子的苟且

我離婚了。

我的離婚引起了很多人的不解。他沒出軌，沒家暴，沒幫着公婆小姑子小叔子的欺負我，更沒有嫌棄我或者禁止我花錢——這樣的男人，放在當今社會應該發獎狀的。而我，卻選擇了分開。

就連我父母都說：兩個孩子了，還折騰什麼？離婚對孩子多不好？再說了，多一個人賺錢養家，你也不至於負擔太重。好不好的，沒惹事兒往家交錢就行唄？

我從來不否認離婚對於孩子們的影響。但是，我也從來不認為一場壞的婚姻對孩子們的影響能比離婚強多少。選擇離婚，是因為我覺得這場婚姻的質量已經差到了只能帶給我和孩子們負面影響的程度，有，不如沒有。

我跟前夫是研究生同學。當時我們都是從各自單位考過去的在職學生，原則上畢業之後要回原單位去。我和他的原單位，一個在山東，一個在寧夏，所以結婚之後，我們就商量着讓他趁着畢業調動到山東來。

他其實是不情願的。他是一個懼怕改變的人。不管改變的結果是好是壞，只要改變，他就全身心牴觸。所以，當時他表面答應調動，也在貌似積極地聯繫新單位，可真的到了新單位點頭同意商調的時候，他很突然地就跟對方說：麻煩你們晚一些發商調函吧，我想先回原單位去跟大家告個別。

他在電話里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就坐在旁邊，聽得瞠目結舌。他的工作調動是費了很大力氣、也花了不少錢辦下來的，就被他毫無徵兆的這麼一句話，全黃了。

就這樣，我從還沒舉行婚禮就開始了無期而遙遠的兩地分居。每年，他回一次，我去一次。有時趕上工作衝突，兩個人一年只能見一次，15天。

其實當時就想過離婚的。趁着剛開始，什麼都沒有。但是我母親苦苦哀求，說不能這麼不負責任就放手，況且年紀大了，再是二婚，怕更難嫁人。於是，我就這麼一路咬着牙忍了下來。這是我跟我母親之間的問題，後續會有其他文章詳述。

這一忍，就是12年。這12年裡，我生育了兩個女兒——別問我為什麼婚姻這麼艱難還「給他」生兩個孩子，我生孩子，純粹只是因為我自己喜歡孩子，與他無關——他從來沒有陪我去做過一次產檢。老大10天，他被單位召回；生老二待到18天。當時老二32周就破水送急診。醫生說：趕緊把你老公叫回來吧，一旦破水，就只能臀高位仰臥，隨時有可能生產。躺在病床上的我的反應是：醫生，必須讓他回來嗎？醫生用看奇葩的眼光看着我，說：你說呢？你老公這是有什麼重大任務啊，老婆這麼危險了都不能回來嗎？

這12年裡，我一個人，動議、調研、挑選、討價還價、辦理貸款、裝修，在兩邊父母都無贊助的情況下，僅用我們兩個人的固定工資，買下了兩套房；我曾經抱着吃奶的老二去參加過老大的家長會；我曾經高燒39.7度還自己半夜起來給孩子換紙尿褲；我曾經自己推着獨輪車拉水泥黃沙給師傅和泥修瓦；我曾經因為疑似宮頸原位癌而自己在醫院手術、住院——這12年裡，無論多苦、多難、多委屈，我始終，都是一個人。

很多時候，我不是女強人，而是女超人。

其實他有很多次機會可以回來的。但是，他一直特別在意自己工作的升遷——雖然屢戰屢敗，卻仍然屢敗屢戰。直到今天，我還清楚地記得2014年春節時候我們的一次通話內容。那時他已經連續兩年升遷無望，我提出請他顧念我們的不易，選擇回家。

他說：這是我的夢想啊，你就不能成全我。

我說：可是我也有我的夢想啊，你知道的，我就夢想着能有一個溫暖又平靜的家庭。

他遲疑了一下，說：可是我們兩個，總有一個人要做出犧牲了。

我很委屈地說：那為什麼犧牲的總是我呢？

他毫不猶豫地說：你都已經犧牲了這麼多年了，不在乎再多犧牲三五年。

就是這句話。就是這句話。徹底熄滅了我對他的所有憧憬。後來跟大學時代的閨蜜見面，她很不解我離婚的選擇，我就把這段對話說給她聽。她沉默了。然後眼含淚光地說：委屈你了。

其實從那時開始，我關於幸福家庭的夢想已經死了。彼時的我年近不惑，這種喪偶似的兩地分居，從未給過我任何婚姻該有的溫度。我已經習慣了自己處理所有的一切——包括家務、包括孩子、包括家庭建設——而我每一次向他傾訴，換來的都是一句：人家老婆都能自己一個人，怎麼你不行？這就是我一直不建議很多女性為了迎合老公而改變的原因：婚姻是要看運氣的，同樣的賢妻良母，有的老公就視若珍寶，有的就棄之敝履，這種事情實在沒什麼道理可講。那時候的我，再也不會向他訴苦，家裡有事也不會跟他商量，遇到困難也想都不會想到向他求助——這也是老二產前我不願意讓他提前回來的原因，我怕他嫌我給他添麻煩。

我的婚姻，完全成為了一場不得已的苟且。

我以為，我的人生就這樣了。一個看上去夫妻和睦其實只有我一個人唱獨角戲的家；一個看上去沒啥毛病卻不會給我任何溫暖的丈夫；一個看上去幸福圓滿其實內心全是冰棱的我。又能如何呢？或許，誰還不是這樣糊弄着過？

2017年，他因為單位改制而終於被淘汰回家。初回家的半年裡，他表現了極其的不適應。跟我父母吵，跟孩子吵，跟我吵，只有跟老同事老同學吹牛皮敘舊的時候才能有正常人的情緒和邏輯。我理解他的心理落差，也理解他夙願落空的沮喪，於是提議讓他把找工作的圈子放寬一些，我不介意他仍然在外地工作。

於是，他在廣州開始了人生的第二份職業。一年以後，他接受朋友的邀請，回青島來一起創業。

我以為，他終於可以落下來了，可以回家了。事實證明，我想錯了。並不是所有人都渴望家庭的溫暖，總是有那麼一些人，把個人的自由和清閒看得重於一切。他回青島後，以來迴路程要近2小時為由，仍然拒絕每天回家，只同意每周回家度周末。我一個人，要上班，要做家務，要帶三歲的老二，要給三年級的老大輔導功課，忙得一個頭兩個大。直到老大兩次考試不及格，老師約談我，他都仍然一副很冷漠的態度，拒絕每天回家，幫幫我。

沒錯，是拒絕，「幫我」。或許從最初開始吧，我們的婚姻，就只是我一個人的心愿。成家也好，買房也好，生娃也好，都是我想做的事。他只是來「幫忙」的。為了感激他的「幫助」，我還要負責每周末在他回家的時候想方設法給他做好吃的「改善生活」；我還要負責他所有衣帽鞋襪的買、洗、收、配；我還要負責他家人朋友之間的迎來送往；我還要負責每次他回家就改變自己的作息陪他一起半夜喝茶看電影……

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今天想起來，我為了這個男人，真的做到了我能做到的一切。那些所有外人看起來的琴瑟和諧，不過是我委曲求全和一力支撐的結果。

而這一切的委曲求全和一力支撐的毅力，在那個我丟了家門鑰匙的下午，全部崩潰了。

那天上午我有課。中午回家時看到收廢品的大叔經過。於是想起他周末回來時嫌門外的廢品堆積太多，於是喊住大叔一起收拾。賣完廢品，我忽然想起來那裡面還放着家門鑰匙。於是趕緊追出去，到處找。我圍着偌大的小區跑了兩三圈，終於找到了大叔的三輪車。因為車上沒有人，我又自己把車上近100斤的紙板一點一點搬開尋找，又一點一點搬回去。無果。

那個瞬間，真的特別沮喪。

我於是坐在路邊，撥通了他的電話。我告訴他，我把紙板賣了，但是也幹了一件爛事。

他立刻滿是嘲諷的口氣說：你是不是把家門鑰匙也一起賣了？就知道你會幹這種事。你這種人，除了干蠢事，還能幹點兒啥？

我低下頭，沮喪地說：你回來一趟吧。用你的鑰匙給我開門。今天我很累，你回來陪陪我行嗎？

意料之內的，他提高嗓門說：你丟了鑰匙，憑什麼讓我回去？我回去能幹什麼？你自己找個開鎖的，給人家100塊錢就能搞定的事，為什麼要讓我跑這一趟？說好了我一周只回家一次，憑什麼你丟了鑰匙就得讓我多回去一次？

那個下午，我坐在樓下綠化區里，整整一個下午。

我沒有哭。我在反省自己的婚姻。

其實從頭到尾，我的婚姻，都不過是一場不得已的苟且。

苟且地接受這個人，苟且地維持這段婚姻，苟且地把日子過得看似有聲有色——其實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我一個人的一廂情願而已。看起來，我在努力地經營幸福的婚姻和家庭，其實剝開表相看本質，我不過是在為了那些虛偽的面子和早就註定下線的夢想而一個人禹禹獨行。

然而感情，然而婚姻，然而家庭，註定不是一個人就能經營得順暢的。就如同應該兩個輪同時轉動的自行車，如果長期只是一個輪支撐着行走，必然會折損壽命。至少，那個永遠在孤獨支撐和旋轉的車輪，會早早崩潰。

我正式提出離婚的那個晚上，他沒有反對。他說：其實我覺得跟你，還沒到過不下去的程度。但是你非要離婚，我也絕不勉強。反正我是無所謂的，你，或者別人，都是一樣過。

我微笑着看着這個男人。我願意把他當做生命的唯一，而他，卻從來只當我是隨隨便便的哪一個人而已。你看，如果那個人不愛你，你為他吃了無盡苦頭又如何？你為他生兒育女又如何？你勉強自己迎合他又如何？他永遠都不會給你想要的溫暖，他的態度永遠都是：你願意無怨無悔地單方面付出，我可以跟你繼續下去；你想要夫妻對等的義務責任，對不起，我無所謂，反正我跟誰都行。

那個時候我其實已經想到了父母，特別是母親對這個結果的態度。但是我毫不遲疑。她願意我按照她的指令來生活，但是永遠不可能替我來承擔這指令帶給我的任何後果。我的人生已經過了大半，餘生不多，我絕不能為了「孩子」，為了「面子」，為了「票子」，無視自己婚姻里的無情、冷漠和傷害，苟且地活着。

離婚一年多了，我一個人，帶着兩個女兒，生活得平靜而幸福。他還是每周回來一次，但我再也無需在乎他的喜好和心情，可以放鬆地我行我素。而他，也開始積極地帶孩子、做家務，待我客氣極了，也學會了關心和體貼我。我終於，在放棄了那段沒有溫度的婚姻之後，得到了來自那個男人的一絲溫暖。

所以，在讀這篇文章的中年男士們，請你們重新客觀地審視一下你們的妻子。她們不是不求上進的中年油膩女，她們不是自甘墮落才放棄了事業，犧牲了形象，那或許是為了你們的家庭而默默地不得已。在讀這篇文章的中年女士們，請你們重新客觀地審視一下你們的婚姻。不是所有的婚姻都值得維繫，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值得挽留。很多時候，走出去，才能看到更藍的天空和更美麗的風景。

別相信那些圍觀群眾「都一把年紀了還折騰啥」的瞎逼逼，人生只有一次，中年才只是半途，我們有充分的時間和理由尋找自己內心真正的平和、幸福、滿足。因為任何時間、任何理由的「苟且」，都註定成為人生終點時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