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不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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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白大概以為她的一生就這樣過了。

  在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城鎮長大、上學、工作。然後再一個人活在這個城市無名的角落,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走路,一個人慢慢死去——呵,說起來這也是她的宿命。畢竟,她也沒什麼資格有大的野心不是嗎?

桃李不言(一)

  是的,她說的是野心,而不是雄心壯志。

  她可能生來就是那種反骨的人吧——但事實上,沒有任何人生來就是這樣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的,所以這也怪不得她自己、或者說是怪她處的環境。大概唯一能用的解釋--只能用些不負責任的說法就是,這就是她的命吧!她生來就該如此悽慘的。

  

  李慕白第一次見雲開霧是在華國的首都刑訊室里,作為3.7特大校園女生碎屍案的重要證人、和嫌疑人--並且是從命案的事發地F市被引到華國首都警區特審以排除嫌疑--雖然那並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經歷,但好在他們畢竟相遇了......

  事情還要從當年的3月7號早上開始說起。

  2006年的3月7號這天,天氣不錯,也是華國眾所周知的女生節。

  店鋪商家無一不抓住此商機大肆宣傳慶祝,希望能賺取更多的利益,作為F市最為著名的問經大學也不能免俗。

  是以經管院處一棟靠近山坳的宿舍里,一個校學生會的女生為了確保3月7號校女生節的她在大路上的擺攤事宜到位,一大早就提前起床出門去搶占攤位了。

  彼時的天氣還有些春寒,似乎遠處天邊帶着遠古寒涼的山風從兩山之間灌了進來,讓人不禁有些顫慄。

  那個女生在拖箱提袋路過李慕白宿舍——也很巧就是307宿舍時,裝着彩帶和彩球的袋子不小心掉落,女生尋着球往回走時,猛然看見她們的宿舍門大開着,站起來隨意一瞥,竟然看見滿目猩紅!

  那女生就瞬間有些發蒙,有些奇怪怎麼回事。

  只是再一看,似是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好半天她才總算看清楚了整間宿舍的一切。

  因為她發現307整間宿舍的血流滿地——鮮紅的血水噴濺在窗簾,衣櫃,書桌台上,全是血紅的猩色;而殘碎的肢體橫飛,以詭異的姿勢扭曲着。

  離門口不遠的地上有一截露着白骨的斷手,和黏在地上褐色的肝,微微發紫的心臟的軟骨捲曲着……,似乎看不見的床簾里還有更恐怖的景象。

  女生的眼裡腦海里都是恐怖的煉獄的可怕場景。

  站在空蕩蕩的校舍走廊上,那有些年久而斑駁水管,牆壁,灰色地板,土黃色的鏽跡,還有一股鮮血匯成的細細地血流溢出門口,向通水口流去,只不過因為時間太久,乾涸了的緣故,無一都顯露出了令人毛髮噴張的恐怖色彩。

  那女生眼裡所見的場景終於和腦海里得出的結論「叮」地一聲匯聚回神後,就大叫一聲趴在地上嘔吐暈倒了。

  那聲音引來了旁邊宿舍的一個女生不滿的咒罵,但那被擾了眠的暴躁女生在也看到那場景之後,似乎也嚇到了她脆弱的心臟,使她不禁捂着自己的嘴巴緊緊地閉着眼,還蹲在地上才能平復一下自己。

  那女生還在不停地尖叫,而後一會就是害怕的哭泣,然後就是聽到聲音後一個接一個女生跑了過來,後面是老師,跟着是保安,警衛。

  而李慕白是在不知道第幾個女生尖叫的時候醒來的,當她掀開床簾爬下來的時候,她還一副睡眼惺忪不知所以的樣子。

  據說當時悠悠然下床的李慕白揉了揉眼睛,看着門外黑壓壓地一群人還有些發愣,然後她視線往一瞥,看到了宿舍里血跡遍布的樣子,翹起沾了血液的腳丫略微看了一下,除了面無表情外,並沒什麼反應。

  當然這種面無表情的原因有很多種,有可能是還未睡醒,或者說是受到極度驚嚇後的呆滯——有一種說法是受到驚嚇時,人會瞬間陷入一種什麼也不能動,什麼也不能說的「冰凍狀態」,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李慕白的神經傳導實在太慢了,又或者殺人的就是她,所以她才這麼不怕……

  剛開始,李慕白還想朝門走出來眉頭皺着,似乎是嫌門外圍觀的人莫名其妙,想要把門關上,李慕白剛一走,頭髮上刮到了別鋪床簾的血跡,門口的眾人就不禁發怵,有一個人還發出了驚叫聲。

  那聲音阻止了李慕白想要再出去的舉動,她就頓在那裡,用手又揉了揉眼睛,似乎想要更清醒一點。

  而後來,她隨意一瞥,似乎是看到牆上的什麼東西,眼睛一下子瞪圓了,瞬間清醒了似的,眼裡盛滿了不可思議的震驚,和毛骨悚然。

  直到李慕白被警察帶走後,他們才知道原來那讓李慕白受到驚嚇的,是牆上一句用血字寫成的話——「是不是很慶幸你沒有開燈?」

  後來經警方和屍檢組檢驗證實,在經管院307宿舍死去的女生共有七個,七個女生的殘肢,整整拼了一天一夜。

  被害的其中三個是本宿舍的女生,另外四個是其他宿舍的同班同學--全部都是剛好在李慕白回宿舍之後,也就是李慕白刷門禁卡時的12點整後被殺的。

  而因為是在三樓,上下不通,走廊和陽台的監控攝像頭都沒有記錄到有人進入那間意義上的密室當中,所以兇案的嫌疑人指向了唯一存活着的李慕白。

  雖然李慕白看上去並不像是那麼喪心病狂的兇手,甚至還有些弱,但說不定,其實她這種平時不言不語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基於此猜測,很多「熱心正義」的人士「挺身而出」,李慕白的過往被翻了出來。

  

  李慕白幾乎算是那種典型的生活底層的人,性格陰沉,寡言少語,還有些讀書人傲骨似的的社交困難患者,經常遭受到來自同班同學的一些嚴格意義上已經算很嚴重的傷害。

  嘲笑、奚落自不必說,偶然的書本失蹤,又或者包里鞋裡多了些什麼也不消多講,就光說案發前一天,就有死去的女生的其中一個,還把她唯一一雙完好的運動鞋給扔到垃圾桶了……

  

  這件案子的轟動,不僅在於世風日下的校園霸凌事件層出,而且也是國際人道主義加大了對預防普通人心理扭曲等心理健康的關注。

  更不消說其中兩個女孩是市政高官的女兒、三個是本市有名的市政稅收重點戶——也就是商人家族的孫輩,另外兩個是本校校董和老師的女兒,就單單是這麼殘忍的碎屍案就已經夠引人注目了。

  而基於以上的所有表象來看,所有人都懷疑這是李慕白做的,而且這說法愈演愈烈,到最後已經變成了性格陰鷙自私的李慕白終於忍受不了同學的壓迫,而向她的同宿舍舍友、同班同學揮刀相向,還變態的肢解了她們。

  人們的確也覺得是她的同學確實是很過分,也很令人咬牙切齒,但這些能成為她脫罪的藉口嗎?並不一定,所以整個F市關於此案的說法眾說紛雲。

  本來這件幾乎「板上釘釘」的大案子,也就只由省城特派員下去督辦,卻沒想到一個心細的警官在廁所的馬桶蓋凹槽下發現了一滴男人的血液,血液的新鮮度正是在12點左右濺落的,雖然在基因庫卻找不到匹配的人--但這也就推翻了李慕白是唯一嫌疑人的推斷。

  錄像里除了李慕白也沒有人出入,即使找不到兇器,即使有個神秘男人出現。

  但很多人被輿論引導,認為可能也是李慕白勾結的,至於他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進到宿舍的事反而無人在意了。

  總的來說,這件事雖然出現轉機,但也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警方高層正疲於如何將這件事的社會影響降到最低,能從簡找到那個男人是最好的打算了。

  要不是後來血液里檢測出只在西國首都出現的最新型97冰毒,國際刑警組織認為有必要對此毒品是否流入華國進行周密調查,所以調來了一向負責新型毒品緝毒的雲開霧。

  而如果不是他堅持,要傳訊李慕白到華國首都做最新精密的檢測的話,李慕白很有可能早已經被投入了監獄,生死不明了——畢竟那些權貴家庭的手中也有警方的力量,落入了他們手中,能有好果子吃嗎?

  距那滴神秘男子的血液檢測出後第二天傍晚,國際刑警組織從西國調來、負責西國首都毒品調查的雲開霧警探,就已經趕到了華國首都。

  雲開霧一下飛機駕車到首都警局門口時,就對負責接待他的警員直接要求審訊李慕白,語氣中帶着不可質疑的力量,讓人無法拒絕。

  那個警員只好在請示過後,立刻帶着他去了華國首都警局總部的底層審訊室里。

  陰冷的底層審訊室就是專門為那些重犯審訊準備的,因為寒冷能使人的自我保護機能開發,會降低腦部的活動,使人無法思考更多,更容易得到想要的審訊結果。

  從入口向里走去,溫度越來越寒冷,而最後一間關着的,就是李慕白。

  

  腳步聲在幾組不同腳步聲的沉穩中極速走着,與之急躁喧鬧不同的安靜的一角,李慕白低着頭坐在刑訊椅上,雙手被牢牢銬着,早已精疲力盡。

  頭頂上懸着的白色熾光燈讓她更加恍惚,加上寒冷的侵蝕,使她分不清白天黑夜。

  她的眼已經快睜不開了,不過睜得開也沒什麼用——她甚至連個向外看去的窗口都沒有,而所有人卻可以從監控探頭,電視錄像儀,或者在單面透視鏡另一面看她。

  刑訊室里沒人,李慕白渴的要命,但還是忍住沒有叫人--反正叫人拿水也會被驚嚇打罵,喝多了上廁所也是被說,還不如就這樣耗着呢!她這樣想着。

  就在那麼幾個瞬間,然後李慕白感到她的胃無力地抽痛,飢餓眩暈一陣陣襲來。

  她不由地歪在了椅子上,冰冷的鐵椅把寒冷注入了她背靠的脊髓,李慕白感到她的生命仿佛一絲絲地流走,連同腦海中的意識一點點流逝,自己卻是連用力握緊,想要蜷縮的力氣也沒有了。

  而在這樣寂靜的密室里,思維線總是被抻得很長很遠。

  李慕白知道,這是他們為了讓她感到孤獨的恐懼,然後暴躁起來,繼而心理防線崩潰,從而得到他們想要的,或者說是他們必須要的東西。

  但很可惜的是,李慕白想過很多東西,想過她小時候媽媽給她吃過的蜜果;想起她借筆給別人,害得自己沒寫作業,結果那人還沒把筆還回來的事;甚至想起她獲得第一名進入他們市最好中學時,媽媽的笑容--以及她在圖書館樹蔭下,日日夜夜描繪過得夢想藍圖和伴隨着的挫敗……

  那些細碎的事情,一點一點從她選擇性拋棄的回憶里竄了出來,她記起了很多人很多事,像個垂暮老人般回顧自己的一生,卻並沒有感到崩潰,反而珍惜起了這樣獨屬於自己的細膩時光。

  不過可笑的是,那些明明是發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她卻像個旁觀者那樣事不關己。

  縱使她腦中思緒萬千,心中萬千邱壑,她也表現得那樣沒心沒肺,甚至只能多回憶幾遍才能抓取那些情感。

  但偶爾因為身體的不適,她也會回到現實,思緒抽回,現實的畫面撲涌而來,她只得刻意不去想3月7號那天發生的事情,不去回憶那天的猩紅。

遠遠處依稀有腳步聲靠近,李慕白一動不動。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走進來兩個陌生的男人,一個高大勁瘦,皮膚白皙,他面容深邃,氣勢凌厲得像是個典型的西歐上流紳士。

  另一個匆匆趕來的華國人有些氣喘,也一樣服裝精緻,不過身材樣貌略微普通了些,雖然讓人很難注意到他,但他的周身溫和乾淨的氣息和慈善的眉眼卻讓人感到舒心,李慕白沒注意到另一個人,卻注意到他了。

  李慕白注意到他的手乾淨整潔,指甲也剪的妥妥帖帖,他細長的手抽出檔案,然後坐在了記錄員的位置上。

  李慕白看着他的手動作後,視線往上,卻發現那個人卻用一種看什麼東西的眼光掃視了她一遍。

  被看得渾身一陣不舒服的李慕白飛快收回目光,瞟了一眼坐在旁邊的那個高大男人,沒想到他似乎是一直在那裡看她似的,一下子就和她的視線接上了,並露出了一個和煦瑰麗的笑容。

  李慕白被他的笑容看得楞了一瞬,而後立刻垂眸,裝作毫不在意看地板的模樣。

  「你很冷靜,似乎早有預料」,那個高大的男人收斂了笑容,一口流利的華語問道。

  頓了一下,他繼續道,「我叫雲開霧,這是我剛剛才趕來的助手Perry。本來無意介紹的,只不過我聽說你很不愛開口說話……」

  雲開霧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看着李慕白,雙手交握在桌前,一旁的助理開始噼里啪啦地打字,房間的空氣仿佛一瞬間凝滯。

  雲開霧的威壓雖然收斂,但也還是太過強勢,讓本來毫無知覺的李慕白都有些心戚戚寂涼。

  李慕白身體僵硬了一下,猜想到剛剛他那個笑容大概是勢在必得的笑容吧,虧她還以為……

  李慕白嘲諷地一笑而後恢復如常,仍舊一言不發,雙方似乎就這樣僵持着。

  唯有那個助手Perry先忍不住了,一拍桌子,「你以為行使緘默權有用嗎?我告訴你,這件案子不是你以為過了拘留期限就可以了結的……你難道沒有心嗎?你的同學,大學在一起四年的同學死在你面前,就算不是你殺的,怎麼能這樣無動於衷呢!你還是不是人啊?」

  李慕白聞言下頜一緊,抬眸看着他,似乎在考慮計量她接下去行為的後果,然後淡淡地開口,「你都已經認為是我殺的,我又能說什麼?我也很同情她們,但同情歸同情,就像不捨得也只是一種捨得而已,我並不能做什麼」

  「呵,這麼說來你還是對的了?」,那個助手Perry忍氣地說,「你這種人簡直自私到了極點,就算再怎麼不好的人,也該對人有起碼的憐憫,你這樣子一言不發是對死去的人的尊重的話,那麼我們難道還要嘉獎你嗎?把該說的都說出來不就都完了嗎?為什麼非要這樣!」

  「那你認為我該做什麼?」李慕白反問。

  「我不是說了,把該說的都說出來,找出真相」,Perry用一種審視,近乎厭惡的目光看着她,李慕白的心一下子就封閉了。

  「我該說的都說了很多遍了,審訊記錄上也全都是一樣。你怎麼認為是你的事,但我請你不要這麼夾槍帶棒帶着怨氣說話,無論你是憤慨還是有感而發,我希望你能用客觀的角度說話,而不是你自認為的客觀角度」,努力抑制住自己的虛弱,說完這些話後,李慕白的視線瞥向一邊,擺明了不想繼續下去。

  「我帶着怨氣?哼……」Perry翻了白眼,氣急反笑,剛要繼續反駁,雲開霧一抬手,阻止了Perry接下來要說的話,剛開始囂張起來的Perry只好諾諾地自動消聲。

  李慕白的喉頭微不可察的動了動。

  「你越矩了」,雲開霧淡淡一句,卻是連李慕白都能感覺到了Perry的顫抖,猶豫了一下,像是動物有種本能的直覺,察覺到到潛在的危險,李慕白還是強打精神決定開口,以免他用別的招數對待自己的好。

  只是她的聲音有氣無力的,沒體現出什麼誠意,反而讓人聽了更覺傲慢,「我不是不想說,而是沒什麼可說的。而且,不是早已經過了拘留期限也沒找到證據,卻還是沒放了我嗎?既然無心放我,就不要再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了吧!」

  事實上,李慕白自己也沒帶什麼希望了,畢竟這些天來她感受的太多,心裡已經沒什麼波瀾了。

  雲開霧修長的指節在桌上一扣一合,嘴角噙着一抹微笑,眼神深邃得發亮,他沉吟一會兒道,「那好,我們開誠布公合作一點。接下來我問問題,你回答,如果有重複的問題也請你認真回答不想回答的就跳過,但我希望你不想回答的問題最好無限接近於零……不管怎麼樣,總好比過不開口說話一整天耗在這裡的好,是吧?」

  無限接近於零?哼!李慕白在心裡嗤笑一聲,卻還是給他面子,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應了聲是。

  「好」,雲開霧拿起一張稿紙,瞟了一眼後看她。

  「我想,你被認為有殺人的動機的理由很充分吧!因為包括你的三個舍友在內,再加上其他的同學,她們或多或少都有欺負過你,搞各種各樣的小動作,還放出你曾經被強迫過的消息……我想,像你這樣注重名譽的人,即使是犯了一點小錯誤也會想要彌補的人,你怕人知道的話,肯定會做些什麼補救的,那麼,我想知道,對此你做了什麼?」

  雲開霧的聲音低沉又有穿透力,李慕白看着他纖薄的兩片嘴唇一動一動,聲波好聽的像海浪一樣穿透耳壁,說起強迫那個刺耳字眼的時候一點也沒不好意思,就那麼自然地說着。

  李慕白的唇動了動,似乎一開始就受到衝擊似的,沒有開口,雲開霧耐心地等着,沒有絲毫催促的意味。

  而後過了一會,李慕白似乎終於想好怎麼開口了。

  「我沒有對她們做什麼,我只是避開了,難道逃避也錯了嗎?」李慕白冷冷地道。

  「NO,」,雲開霧晃了晃他的食指,「我沒說你錯了,只是逃避是軟弱的人才有的行為。可在我看來,你是個心性堅定,像樹根,海洋一樣深沉有主見的人,講實在點的話,你就是只壁虎,是為了達到目的可以自斷尾巴的那種,所以你才不會任人擺布」

  雲開霧非常篤定地說着,眼神並沒有避開,反而直直地注視着她。

  「你從小生活在底層,因為聰明,才可以學雜費全免在那所高等學校讀書,可你和他們格格不入」

  「雖然你很自立自強,但她們有的是市政高官,企業家,教育家出身的名門,習慣了頤指氣使,有意無意地奚落別人,對她們來說也沒什麼,可難道這樣自傲的你不會生氣嗎?」

  「這一次也是,如果不是有那個男人的血液,你會被扔進監獄……而現在的情況是,即使有那個男人的血液,案件沒有任何進展的話,你也會被扔進監獄」

  雲開霧猶如地獄裡的邪羅,聲音低低卻帶着一股高高在上地語氣說着,是為了讓李慕白看清現實,卻也很讓人感覺到絕望。

  「難道你說這個的原因,就是為了讓我慶幸我現在還沒被扔進監獄嗎?」,李慕白挑眉冷淡道,聲音因為沒有水的滋潤很是嘶啞。

  「我17歲了,不是16歲,我知道如果我做了什麼,沒有任何法律來保護我這個成年人的;3月7號之前我還未滿成年,在那之前我沒做的事情,為什麼我偏偏要放在我成年的那一天凌晨來做呢?」

  李慕白舔了舔乾涸得滲出血絲的嘴唇冷笑,「你根本不了解我,你說的那些特質,是隨便套在任何一個人貧窮的人身上都可以體現放大縮小的特質;而如果我真的隱藏得那麼深的人,那麼絕對不會讓自己落入這種境地」

  雲開霧低頭輕笑,「所以這又回到了原點。我們沒辦法證明你是殺人兇手,但你也沒辦法證明你不是;很不幸的是,監控錄像里,我們往前延長了調查,除了你,和她們,沒有人進入過307宿舍,就連陽台也沒有」

  雲開霧漫不經心地賞玩手中的愛派筆,一點也不像着急破案的樣子。

  「這種情況,按照西國法律可以當庭釋放,不過在這裡……呵呵」

  李慕白知道他這是給自己好看呢!不像其他人的謾罵侮辱,他只是讓你覺得被忽視的渺小無力,來告誡你對他說話的態度不要那麼咄咄逼人。

  是啊,他們,他們,他們就像是在岸上的另一半世界,而現在她一個人在即將沉沒的孤島這邊,理應由他們決定要不要搭一塊木板給她。

  她怎麼就真的以為他們之間是平等的,真的以為他會一個問題一個問題耐心地問,還要幫自己洗刷冤屈呢?

  畢竟雲開霧雖然一直笑着,但絕不像他表面上那樣的好相與的。

  李慕白閉了下眼睛,把眼中的濕潤擠了回去,長出一口氣,然後努力開始回憶。

  「我記不太清楚,很多情況下我只會在當時想着怎麼解決問題,一旦過去了我就不再管了,所以有些事情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也有些混亂——這點我想先說明白,免得你說我騙你……」

  「呵,短見女人的生存之道」,Perry嘲諷了一句,李慕白很想反駁一句什麼,但還是忍住了。

  「她們七個是經常在一起的」

  李慕白啟唇說了一句,見他們都在傾聽她的話,然後端正了一下坐姿繼續道。

  「嗯……那七個人里,杜夢雅,馬文瑜,戴玉彥,周未微是住其他宿舍的,李如蘭,莫陽雪,陳可,我們同一間宿舍」

  「我和她們的生活很不一樣,而且我跨了級好不容易才上了這麼好的學院,追求的東西,無論從年齡、生活,還是精神層面來說都很難逾越,和理解對方。不過你說的對,她們是看不起我,當然我也看不上她們」

  李慕白低垂着頭,看雲開霧不像別的警探那樣只問她承不承認殺人,心裡也多了一絲期待,所以也儘量把她記得的那些描述得詳細一些,以防錯漏。

  「至於她們為什麼會針對我的原因,可能都是因為我的錯」,李慕白低頭,也有些不太確定。

  「我記得是大二下學期吧,考試完放假的那天,她們特地來找我去酒店吃飯,我怕出不起那麼多錢就拒絕了,但她們說不要我出錢,就只是聚一下,這樣子之類的話,我就跟着她們去了」

  「一路走去迪廳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太好,直到要進包廂的時候,我看到那裡面有很多形形色色的社會上的人就知道了不妙了——我聽人說過,她們有時會帶學妹出去,然後把她們送給一些人……」,李慕白咳了一聲,艱難地說了一個字「玩」,然後漸漸回復。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有可能錯怪她們了,但我很怕,那時看一屋子男的,我心慌得立刻就轉身跑了,她們那時都堵在我後面,攔住了我……不過我從小就幹過很多活,力氣很大,就只是說我有事我有事地跑了出去」

  「可能那件事惹怒了她們吧,我以為她們嘲諷幾句就完了,畢竟表面上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那樣」

  李慕白說起這個的時候還是面無表情,只不過仔細看的話,還是可以看得出她的眸里夾雜的一絲恐慌的。

  「剛開始還好,只是有點小摩擦,不過我不是在打工的地方,就是在圖書館,情況也沒有加劇,就是那種還好的樣子……」

  「不過,大概就是從大三那時候開始,她們經常做那些事情--我很晚回來的時候老是被絆倒,有一次還踩到了刀子,書本,衣服那些也是,有的破,有的髒——我想要繼續讀下去,就沒辦法和她們吵,但也不想理她們,唯一的辦法就只能搬出去,所以我多找了幾份兼職賺錢」

  李慕白說到這裡皺了一下眉頭,似乎是為自己想先拋棄她們,卻被搶先反拋棄一步而感到委屈似的。

  「後來,我快要搬出去的時候,她們卻提前搬了出去」

  「我聽說她們是一起在附近租了間大別墅的,她們七個是初中朋友,就像天生合體一樣」

  「據說好像是李如蘭有了男朋友,也好像是為了吸毒方便……」

  「是誰吸毒,還是一起?」

  雲開霧第一次打斷李慕白問道。

  李慕白皺眉思索了一會,為難道。

  「我不太清楚,都有吧……因為李如蘭在她們那群人中最仗義,最像大姐大了,所以如果她有的話,那麼其他人也應該有的」

  李慕白頓了頓,想了想繼續說道。

  「李如蘭的爸爸是我們那兒的財務部長,和很多人都認識;杜夢雅和莫陽雪最小,像是開心果……嗯,就是小妹妹,一般什麼也不管,就別人說她們照做的那種」

  「馬文瑜和戴玉彥都是校董的女兒,成績什麼的都很好,長得都很漂亮也很受歡迎,左右逢源,是她們七個人中最活泛,最能說會道的,一般有什麼事都是她們出面交涉的」

  「而周未微和陳可比較內斂,不怎麼說話,但她們都會和李如蘭一起,經常為她們接下去的活動出謀劃策,周未微還好,有時還會勸阻,而陳可卻是,什麼計策都是她出……」

  李慕白說到這不由地訥訥禁聲,後知後覺自己好像是在告狀似的,按照自己的想法,想要引導他人和自己有一樣的想法。

  看雲開霧思考得越來越沉的臉色,李慕白小心問道。

  「對不起,我說得太囉嗦了嗎?我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雲開霧眼睛直看向她,目光閃了閃,緊抿的唇默了一下,「沒事,你繼續」,李慕白點了點頭。

  「後來她們搬出去外面住,那些話散播了出來,我也改變不了什麼,反正再過幾個月我就畢業,所以就打算……」

  「哪些話?」,雲開霧問。

  李慕白疑惑地看他,雲開霧又重複了一遍,「哪些話散播了出來?」。

  李慕白一頓,低頭,聲音沉沉,「說我被……那個」

  雲開霧也不知怎麼地,看見明明很悽慘的李慕白,卻用那種那滿不在乎低沉的語氣說她被強迫的事,心裡就堵了一口氣似的悶火。

  更何況一向冷靜自持的他剛剛還看着她發楞了,他不由地更加惱火起來,興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劣根性吧!要是李慕白不這麼端莊明理,而像個怨婦那般,他又會不耐煩地看她了。

  按道理來說他平時很有風度,也不會這麼犀利的,真是!

  雲開霧坐正了下身體,咳了一聲,打算好好審問一番,卻突然眼看到李慕白低垂的頭一點一點下沉,然後一頭栽倒在刑訊椅上的桌子上。

  微微皺了皺眉,雲開霧喊她起來,可李慕白一動不動,雲開霧以為她沉浸在悲傷里不可自拔,才沒心情陪她耗呢!

  就厲聲呵斥,「李慕白你給我起來!」

  喊了幾聲沒有動靜,雲開霧就要起身過去查看,但他突然想起什麼還是忍住了,朝Perry揚了揚下巴,示意他過去看看。

  Perry走了過去,推了推她的身子,李慕白的腦袋就側到一邊,大大的雙眼緊閉,順着筆挺鼻樑的視線可以看到她蒼白的臉和缺水而發灰起皮的薄唇。

  Perry粗魯地還要推她,那一下再推她,李慕白的頭就可能撞到堅硬的鐵桌上了。

  雲開霧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沖了過去……

3月15號凌晨,華國首都警局中心走道。

  一個守警衛的老警官坐在柵欄門開關這頭,悠長的走廊亮堂堂空蕩蕩的。

  窗外的月色撒照大地繁樹綠茵下一片暗沉,唯有茉莉花香緩緩流淌。

  突然,走廊深處傳來一陣巨大的聲響,年老的警衛抬起頭,看到一道頎長的身影抱着一個女孩從走廊那頭踏月色向出口狂奔而來。

  一旁的助理護着那女孩的頭,一邊擺手大喊,「快開門!開門!」

  老警衛一剎那間有些怔了,直愣愣地看着那狂奔的男人,和走廊盡頭那扇窗戶外的萬年柏葉青,竟深以為他是從畫中奔跑出來的男子。

  轉眼他們就衝到了柵欄門開關這裡,那男子冷眼看着,助理急他。

  「你快點開門啊!」老警衛一個激靈,鑰匙掉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在辦公桌下摸索。

  那男子的眸色更深冽了一些,竟然退後一些,抱緊懷中的女孩,抬腳向柵欄門踹去。

  還未年修的柵欄門有些鬆動,被劇烈的一震,發出了巨大的聲響,不過幾下功夫,華國首都警局的柵欄門就被大破。

  冷清月色下一道飛速移動的身影行動到露天停車場的位置,而後汽車的引擎聲響起,震盪得車身周圍的空氣泛起一股熱鐵器加速的味道。

  一輛藍版威德森長款汽車像獵豹般從警察局竄了出去,急轉彎拐上高架橋上,穿梭在筆直空曠的道路上。

月色緊緊追隨,唯有在林蔭的間隙才得以知曉他們的行蹤。

雲開霧回到華國警局的時候,已經凌晨4點。

  而他不得不離開醫院的原因,是因為他需要向華國警區首長親自解釋--他這一舉動的實質,並沒有試圖挑戰華國司法權威的意圖。

  這件事可大可小,有可能只是因為擔心證人的生命安全,而引起的突發事件,也有可能會被認定違背職責操守、能毀了雲開霧的職業生涯失誤。

  「我只是想送她去醫院,因為當時她的心率已經在下降,而且意識不清了……從多方面考慮,我認為有必要立刻送她去醫院」,雲開霧如是說了一句--也有些心有餘悸。

  幸虧這件事從根源上已經封鎖了消息--因為雲開霧的真正助理Alex從國外趕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雲開霧的車衝出警戒線後的身影......也幸好他看到了,所以雷厲風行地做好了危機公關,找到司法部,解釋了一下為什麼雲開霧這個西國國際刑警,會大半夜帶着證人在大馬路上狂奔的原因。

  所以,現在雲開霧只需要向華國警區首長做個保證就可以了。

  「但在那種情況下,你首先要做的,是通知值班刑警,由他們來判斷是否需要送醫救治,然後才能護送到就近的醫院……」,華國警區首長張居安頓首,看着站的筆直地雲開霧道,然後他從座椅上站了起來,一身英挺軍裝顯得他方正的臉越發正氣凜然。

  雲開霧卻意味不明地垂眸,「可當時那種情況下,如果要等人來判斷的話,她說不定會沒命的......」

  張居安向站在辦公室中央的雲開霧走了過去,拍了拍雲開霧的肩膀,「可醫院那邊不是傳來消息說她只是營養不良,和一些普通的併發症嗎?比起你的前途來說,那有什麼的,所以下次不准再這樣做了」

  雲開霧聞言登時就轉身看了他一眼,很是不解。

  「舅舅,我真沒想到,你們就這樣對待證人?華國群眾的社會公民意識是不高,但我沒想到在首都這種地方,代表國家形象的公務人員素質也這麼低……她還只是一個小女孩,才剛剛17歲!我看了你們的審訊錄像,你們連她喝水都要限制」

  雲開霧似乎很難相信,「連在古代那種野蠻的時代,不論哪個部落都還要優待俘虜,難道你要她成為我們這個新世紀裡餓死的第一人嗎?而她還有其他的病症,會引起全身併發症發作死去……」

  張居安抬手打斷了雲開霧的話語,「每個人做事都有不同的方法,我並沒有偏袒我的手下,但這種事誰說的清呢?只不過你碰巧遇上的都有那麼些毛病罷了」,他淡然地說了一句,然後挑眉。

  「不過,我倒是很想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在意她呢?你一向怕麻煩事,又嫉惡如仇的,按道理不應該這樣的,而且你也是第一次見她」

  饒了半天,突然將話題轉向這個的張居安,不禁抬起頭來,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想讓他給出個答案,只不過目光中卻帶着審視。

  雲開霧藏在身後的手不由地攥緊,面上卻是一松,「大概她很像我吧!」

  張居安聞言,一個無論何時何地總是嚴肅緊繃着人,臉上卻是出現了怔楞的神情。然後他走到窗前,默了半晌,而後嘆了口氣,似乎想起什麼,苦笑了一聲。

  「你還是跟你媽媽一樣犟,總是不肯說實話,你這樣說不行的——就像她當年非要嫁到國外去,家裡沒一個人同意,也沒一個人知道,結果還不是過得一點也不幸福」

  張居安低頭無奈一搖頭,嘴角帶着苦澀的冷笑,「後來一個人帶着你又離開那個家,在顛沛流離中病逝,害你一個人在外面流浪了那麼久又有什麼意義?」

  張居安轉過頭來看他,只不過卻是一瞬,他本來也沒想讓雲開霧回答就是了。

  「……算了,故去的人就別再提了」,張居安露出一個笑容又坐回了椅子,拿出檔案,似乎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說了一句。

  「請代我向你爸爸問好,只是,叫他的公司別再開到華國來了,他已經夠有名氣的了」

  張居安這話說的嘲諷味十足--但云開霧理解他是因為母親才會如此仇視父親的,更何況這中間還夾雜着其他的東西,誰也說不清楚。

  雲開霧一向對這些事情不甚在意,所以也沒介意他說話的語氣。

  張居安而後一揚手,開始批閱桌上堆積成山的文件,雲開霧知道他這是讓自己走了。

  「那我先告辭」,雲開霧道了一聲,轉身要走。

  張居安應了一下,然後想起什麼又叫住了他,囑咐了一句。

  「辦案切記私人情感,特別是憐惜那種女人……無論你是什麼樣的想法,要多想想你媽媽,過得好些……還有,如果可以的話,回去看看你外公,他很想你」,張居安說到最後,聲音帶着幾分悽然,冷峻的臉也埋到了書桌上面。

  雲開霧眼眸沉了沉,點頭應了聲是後,然後退出了辦公室。

  剛出了首長辦公室的門,雲開霧還沒來得及感傷一下,就被守在暗處的Alex拽走了。

「我說你怎麼這麼趕着來,就等我一天的時間都不夠嗎?看我不在你就闖了那麼大禍,害我被老頭子罵的半死」。

Alex壓低聲音低低抱怨道,聲音壓低,卻還是能感覺到他那張充滿神采的臉是如何鮮活飛揚的。

  而雲開霧因為母舅那些深沉的話,剛要開始有些想法的心路歷程,就這麼被不經意間悄然打斷了。

  

  Alex是西國威尼斯賓頓風投公司的名義總裁之子,旗下擁有世界各地的很多名產。

  但很多人都並不知道,那些令人稱羨的財產當中,雲開霧的父親才是真正的擁有者。

  所以以往有很多人都稱他為富二代的時候,他心裡都是苦澀地眼淚哇哇地流啊,雲開霧落得清閒,而他都被「頂替」,從小到大被歹徒捉去要贖金三次,加上被人罵無恥的富二代n次……

  雖然他也的確享受到那些富有,也有很多美女投懷送抱是沒錯啦,而且雲開霧也並沒有把他當做傀儡或者木偶——這麼說來在他們手下幹活倒也值當就是了--所以他和他的父親在為威尼斯賓格家族效力,老Alex要服侍老爺子,小Alex--也就是他自己,要照顧雲開霧。而且因為多年以來的關係匪淺,Alex管雲開霧的爸爸為老爺子,不過卻是壞心思地叫老Alex為老頭子。

  雲開霧的本名是路易斯,但因為多年以來的努力,道上的人都被他的優秀破案能力所折服,稱他為--撥開一切黑暗浮雲的人,所以就拿他簡稱雲開霧散中的雲開霧。

  而Alex和雲開霧從小一起長大,大部分領悟也都有涉獵——用他自己的話說,也就是天生給雲開霧當助理的命,所以其他人以為雲開霧每次都是跟隨着Alex到處跑的,卻不知真正的原因,是因為雲開霧在哪,他Alex就也得在哪。

  Alex這次因為被興沖沖趕來華國的雲開霧拋下,在他屁股後頭追到了西國首都,又趕去他下榻的酒店,奔波勞碌一番地,忍不住揪住雲開霧呱唧呱唧地抱怨。

  雲開霧也自知理虧,所以也很認真地「聽取」他的批評,只不過——雲開霧皺眉,「Alex,你能告訴我,為什麼我們不開燈,非要蹲在角落裡這麼說話嗎?」

  Alex白了他一眼,神秘兮兮地說,「你不覺得這樣比較有氛圍,而且很符合我們現在要乾的勾當嗎」

  雲開霧嘴角無力地一抽,挑了挑眉,沒有計較,只不過而後想到什麼,突然就咬牙切齒道,「哦,對了,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怎麼在華國分公司給我招了那種備用助理啊?」

  雲開霧很是無奈的嘆了口氣,眉毛糾結得像一把雜草地嫌棄。

  「天知道,我今天趕來的時候,你那個一眼就挑中了死腦筋的書呆子,我跟他說清楚了,待會我們進去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可你知道他怎麼做嗎?他竟然用他那張憨厚老實的臉去做黑臉!!」

  很用力地嘆出了一口氣,似乎這樣還不能把他的火氣消減。

  雲開霧一向是個很有風度的人,很難得會說這麼長的話去表達對一個人的憤怒--準確來說好像是嫌棄,這倒讓剛開始鬥志昂揚的Alex不由地諾諾聽他說了下來。

  「我本來想讓他用溫和攻勢的,畢竟像李慕白那種多疑的人,下意識會傾向於可信賴的人,而由於她們很少接觸人,所以看上去簡單的人更容易獲取信賴!」

  「你都不知道,我們一進去的時候,她第一眼先看的就是那個二貨,結果這個二貨還給人飛眼刀,拍桌子!我真是……」

  雲開霧無奈的搖了搖頭,「他都沒眼睛看呢,啊!剛開始我們問話的時候,她可是認真回答了他的,結果他又給人臉色看,那李慕白就又沒說話了……這種傢伙也是奇貨可居」

  雲開霧的憤憤Alex看在眼裡,心裡卻因為他難得的吃癟而笑開了花。

  噗嗤一聲,他剛要說話,就聽到另一邊牆角一個幽怨的男聲響起,「是您讓我聽你吩咐的,我看你朝她笑了,還以為我扮的是黑臉呢!」

  聞言知道有人的Alex,立時就站起來按開了警局會議室的燈。會議室和刑訊大廳是相連的,燈光一下子亮堂起來了。

  Perry拽下披在身上的西裝,可憐兮兮地從三個椅子拼成的長凳上爬了起來,站在牆角那裡。

  雲開霧不禁疑惑道,「你怎麼還在這?」

  「我跟着您要上車去醫院的時候,還沒拉開車門,您車就跑了,可是我沒有您的電話,而且你身邊又沒有助理,所以才想着回來警局這裡等你……」,Perry抓了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

  雲開霧平生第一次有些尷尬了,他難得那麼一次小家子氣地說人壞話,結果那人就在角落裡那麼直直地聽着,還真是……但他除了Alex之外,倒不會那樣軟語說話,所以他只是咳了一聲。

  「嗯,做得好......你可以先回去了,明天照常工作吧!」

  說完,雲開霧也沒多管,轉身去取李慕白案件的檔案袋。

  Perry聽後點頭要走,但走出門前那一刻又轉過身來。

  「干,幹嘛?」,剛要伸個懶腰的Alex見狀突然剎住動作,然後收回,一臉驚恐——天哪,他一向高冷優雅的形象要毀了啊!啊!

  Perry擺了擺手,那憨厚老實的臉,讓人一看就很有種讓人想要凌虐的感覺,Alex就不由地說不了重話,只是訥訥。

  他吞吞吐吐地,「那個,我就是想,想知道,為什麼雲先生剛開始就打算做黑臉不做紅臉啊?」

  「雲先生?」,Alex一愣,然後回神,一哼,假意冷嘲道,「因為他是高嶺之花啊,高嶺之花都是遙遠不可企及的你懂嗎?不懂就算了,你回去吧,回去吧」

Alex像趕鴨子似的,把楞在門口的Perry推了出去,關上了門,然後Alex哼着歌,一路盪到雲開霧在華國警區的臨時辦公室,看裡面的人還在忙,斜靠在門框上,他就挑了挑眉。

「怎麼,你還不休息嗎?我知道你是個工作狂,但你已經連續工作30多小時了,再這樣下去你會過勞死的,難道你要叫我回家吃自己的嗎?」

  「我就是搞不明白」,雲開霧抓着一疊資料無奈地按了按腦袋。

  那動作莫名帶有幾分天生的的優雅和高貴,而因為他外形俊美的緣故,又很有希奧斯天庭油畫的美感。

  Alex看着他不小心閃了神,回過神來就聽到他抹了抹疲倦的臉,苦惱不已。

  「你說,先不說其他的,一個到處布滿監控的大學校園,至少往前推七天--是除了遇害的七個人和李慕白,都沒有人進入的。陽台也是,如果兇手另有他人——而馬桶蓋凹槽下的血跡也證實那的確有人存在。

  「那麼這就是個意義上的密室,他要怎麼逃脫呢,兇手的動機是什麼?」,雲開霧站在辦公桌前面,手指點着桌上的資料,一上一下。

  「這麼說,你認為兇手不是那個……女生?」,Alex遲疑了一下,很是疑惑不解,「為什麼你這樣認為,你從沒在沒有一手調查資料的情況下先入為主認定過兇手的--而且我也看過資料了,看起來,那個叫李慕白的人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就是兇手,而且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這件事情是和她有關的……」

  「這很重要嗎?」,雲開霧整理資料的手一頓,又繼續整理。

  「這很重要!」,Alex雙手撐在桌子上認真地看他,「因為你是那種一旦認定了什麼,就算全世界都證明你錯了,也還是要繼續下去的人--你拒絕接收家族的公司是因為你母親曾受過的矇騙,才離開的威尼斯賓格」

  「而一直追尋真相,不偏不倚,這是你和你父親保證過的!如果你現在這樣認為的話,那就是像你父親承認——這世界上沒有人能真正說出真實的話……」

  說到這,Alex語氣軟了幾分。

  「如果你被抓到錯處,那麼你就要回到威尼斯賓格那個地方,我不能讓它毀了你。我的直覺很準的我跟你說!」

  雲開霧定定地和Alex對視,而後垂眸,抽走他用手壓住的資料,走到門口。

  「我還有問題要去醫院問訪,你剛下飛機,先去酒店休息吧」,他稍稍頓了頓,然後抬腳離開了--他是威尼斯賓格家族的少主,即使他當Alex是朋友,可如果他有堅持要做的事,那麼Alex不僅不能反對,而且還要全力支持。雲開霧沒叫他幫忙--這就意味着,Alex連說一句反對的話也不可能了。

  雲開霧驅車到達醫院的時候,正是趕上李慕白正非要從特殊病房裡出來、和警衛爭執的時候。

  「你們在幹什麼?!」,雲開霧呵斥一聲,不怒自威。

  威壓一般的存在走近他們,門前兩個守衛立刻立正站好。

  而被落下的李慕白一個人只能戚戚地現在門口,身子的重量都靠在門框上。

  寬大的病服在她身上顯得很是可憐--袖子大截地捲起,她露出細瘦的手臂,和因為長期勞作而顯得異常長的大手掌,端的是突兀而又脆弱。

  而她的眼睛有些浮腫,大概是極度地睏乏所致。加上因為情緒激動而淚瑩瑩地大眼睛,在看到雲開霧疾步走來時而垂了下去。

  李慕白聽到他的呵斥時一言不發,但在他走近的時候,便轉身進了病房。

  雲開霧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然後收回目光,開口向兩邊的人詢問道,「怎麼回事?」

  守在門旁的其中一個警衛一臉不耐,「她說她要吃西紅柿和糖,大早上的真是沒事找事……」,那守衛說得一臉無謂,神情的鄙夷,無端讓雲開霧記起自己當初流落街頭時被傷害過的那些目光。

  這幾年來,他接觸的案件,不是死屍就是達官貴人的安保事件,從沒什麼機會可以接觸到以往的那些生活,所以他也漸漸淡忘了那些不愉快的經歷,仿佛那是另一個陌生人的人生。

  但卻沒想到這次,無意間來到已經開始繁榮起來的華國,他卻還是見到了這種近似於剝削的場景——就好像是整個社會的所有人,都在迫切希望這條生命的逝去,即使只是踩上一腳也是願意的那種......

  雲開霧的緊緊咬了一下牙齒,才控制住自己的脾氣,冷冷的目光從他們的臉上刮過,他的的聲音於是變得冷冽異常,「你們是華國的警察,不服我,我可以理解,但幸虧現在才六點,如果讓人看到你們這樣的醜樣,我估計你們警隊的形象都要丟光了……」

  其中一個警衛連忙受指教是了一聲,「明白,下次堅決不讓犯人出病房一步,連病房門也不准靠近」

  雲開霧知道他們誤解了,氣得倒仰,有心想要解釋,卻是沒了興致,微微嘲諷的一笑,轉身下樓。

  門口的警衛疑惑不解,其中一個對另一個道,「怎麼回事?現在還沒到上班時間怎麼來了?而且,怎麼又走了呢?」

  「我怎麼知道!可能沒事幹吧……」

  「我想我也沒事幹——我說,那件案子應該不是裡面那個女人幹的吧!不然怎麼就我們兩個人值班,這是太低估她,還是太高估我們了?」

  「去去去,什么女人,人家一那么小小姑娘……我跟你說,她逃不過的,就算人不是她殺的,跟她沒關係。可死的都是達官貴族,你說他們能看着自己孩子那麼悽慘,而她嘛事也沒有嗎?不可能的,怎麼說也要有個交代的」

  「你說錯了」,剛剛說話的那個警衛突然想起什麼皺眉道,「她本來就是女人,她都被輪姦過了,哪裡還是什么小姑娘」

  「你怎麼這麼說人家!又不是人自己願意的」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種事誰知道呢……唉,他怎麼又上來了!快站好」

  兩個警衛停止竊竊私語,立正敬禮,雲開霧淡淡頷首,走進病房,他們看着雲開霧手裡提的一袋西紅柿,和瓶瓶罐罐兩眼睜圓了的不可思議,但怕他會聽見卻是不敢再說了。

  雲開霧剛進了病房門,李慕白掀開被子就從床上坐了起來,警惕卻不明顯地看着他。

  雲開霧看了有些淡淡地不悅,把手中的袋子扔到雪白的被子上,袋子從中間的被子上凹了下去,瓶罐相碰發出了刺耳的聲響。

  李慕白用怯怯卻又莫名冷靜的目光看着他,不為所動。

  雲開霧語氣不好地開口,「吃吧,你不吃的話死了,我就沒人錄口供了--但你最好在我整理完資料之前吃完」

  雲開霧說完,反身,坐在特殊病房的小圓桌上,背對着她翻閱着手中的資料。

  果不其然,李慕白怔楞了一會,看雲開霧沒在看她,猶豫地伸出了手,還是把一盒乾淨的西紅柿拿了出來。

  雲開霧餘光看到李慕白把西紅柿剝開,放進透明杯子裡,自己買的幾管沙拉醬,起司都沒用,就只倒了糖下去,用一根叉子攪碎。

  李慕白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攪碎西紅柿泥的時候是在發泄,看着杯子裡被攪得稠狀,完全和糖混合的西紅柿泥。

  邊攪拌時那種破壞的罪惡感,令李慕白想起自己的處境而泫然欲泣,待到攪好了以後,她怔楞了一會,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而後雲開霧看到李慕白偷偷地抹了一下眼睛,就用叉子,把她剛剛弄好的西紅柿泥一口一口用力地吃了。

  不知為什麼,雲開霧惡劣地在李慕白還剩兩三口的時候故意啪地一聲大聲把資料夾合上,身子轉了過來。

  然後他就看見李慕白身子頓了一瞬,手上的動作加快,把臉頰塞的滿滿的,然後立刻把被子放到床頭柜上去,明明不是、但卻一副乖孩子的模樣。

  雲開霧的眼裡漏出點點笑意,但很快又被他掩蓋了過去。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第一面見到李慕白的時候,她一頭亂髮胡糟糟的,也那麼狼狽。

  按道理他這樣錙銖必較,追求完美的人,是應該討厭她的。但李慕白卻詭異地讓他有種莫名想養個可愛女兒好好疼愛的衝動--無關風月,只是很巧的一種內心觸動罷。

  那大概是稱之為眼緣,或者對胃口的東西吧!雲開霧這樣心想,卻沒有多想。

  「那好,我就長話短說了,昨天你說的我大概明白了,但那些信息只是你自己主觀的感受,我會去查證的」

  雲開霧一副公事公辦的雷厲模樣,李慕白一動不動地認真聽着,並沒有任何反應。

  雲開霧有些泄氣,心裡默默嘆了一口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些悲傷。

只不過一瞬,雲開霧又恢復了神態,「所以待會我問你問題,你最好儘快回答,我……我的時間很緊的」。

李慕白並沒有開口,只是聞言後飛快地點了點頭。

  「很好」

  雲開霧拿出了筆記本,打開記錄,「3月7號在你們307宿舍,七個人被殺了,你剛好17歲……這一系列巧合的7,你覺得和你的生活有什麼關聯嗎,或者你在哪邊看到很類似的巧合?」

  「7……」,李慕白皺了皺眉頭,嘴唇咬緊,「我不太清楚,但是如果我自己想大概和鋤頭有關吧!」

  「鋤頭?」,雲開霧疑惑。

  李慕白點了點頭,「我不知道在別的地方是什麼,在我們那裡,7是鋤頭,也是問經里北斗星的象徵,是我們一切生存的法則。在我們村,我們用鋤頭鋤地,獵殺,連砍樹的工具也是從鋤頭演化過來的……不過,我們不用它來殺蛇,因為以前有一個人用鋤頭斬斷了蛇身,結果被飛起的蛇頭看準方向,咬住了耳朵死了……」

  李慕白又遲疑了一下,想起什麼,鼓起勇氣開口。

「我們不喜歡超過7的數字,所以我想,是不是因為我是第八個回去的——而且,不是說一所學校如果一個月內有超過七個人莫名死去的話,學校就得關閉……「所以我覺得,那個殺人的人可能是我們學校,而且還是本地人」

李慕白垂下頭,但卻發現為自己開脫的解釋很無力,或者說她根本不知該如何解釋,才能讓人覺得說,她可以很坦然地被排除在嫌疑人之外。

  雲開霧沉默了一會,還是決定省卻安慰,忽視她現在的情緒。

  毒蛇?雲開霧思索着這個詞,他雖然對大部分領悟都有涉獵,但像這種地方性的民俗卻是無法面面俱到的。

  雲開霧認真記錄下嫌疑人是否是信教徒或者有偏執狂的可能性,還有一種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嫌疑人認為死去的七個人是毒蛇,怕被毒蛇的眼睛注視所以才進行的碎屍。

  「好,那麼,你可以仔細回憶一下3月7號之前,時間越長越好,你們宿舍有什麼人進入,或者說有什麼東西沒掉了,不是很貴重的,比如說食品,一些用品,也有可能是東西被人移動過之類的」,雲開霧問道。

  李慕白楞了一下後反應過來,滿臉驚訝,「難道你是說,有人在我們宿舍躲了那麼多天嗎?嗯……這個我不太清楚,雖然她們都不住宿舍了,東西還在,可是我也不敢動」

  「而我自己的東西很少,只有用書桌和床鋪,所以我不知道柜子里或者窗簾裡面有沒有人……東西的話,我只回宿舍睡覺而已,也不清楚,但她們點名的時候偶爾會回來住,所以日用品也有,哦對了,還有很多箱零食是有動過的--其他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這樣」,雲開霧沉吟道,然後抬頭,「好,那換個問題好了。據你的醫療記錄顯示,你本人患有社交恐懼症強迫症、偏執、神經脆弱和潔癖,還有偏頭痛,心臟問題……嗯,真的挺多的,那些我就不說了。我就挑我覺得最重要的一點來說好了,資料顯示,你的母親死於家暴……你的父親也在服刑,我說這麼多不為了別的」

  雲開霧的喉頭滾了滾,「雖然你看上去和普通人的生活沒兩樣,但你為了生活也學過很多技能,比如說殺魚之類的,解剖碎屍這種事對你來說很在行吧?心理檢測報告顯示,你有潛在的極強暴力傾向,那你自己有沒有覺得有那種可能,在長期的精神壓抑和病痛折磨下,發現自己有時會變成一個自己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做了你一直想做的事呢?」

  雲開霧語氣很是表現友善地詢問,似乎並不想冒犯她。

  李慕白眼睛黯淡了下來,苦笑道,「你是說我精神分裂的時候殺了她們嗎?如果按照你這麼說,做個精神鑑別不就可以解決了!哦,對了,我已經做了,結果顯示我很正常」

  李慕白嘲諷一笑,「換句話說,如果人真的是我殺的,那我應該妥善處理好那些屍體,而不是像個瘋子一樣亂砍——雖然有的時候,我是很想撕碎生活,但我一直用理智克製得很好。再說了,如果我真有那麼強大的能力可以欺騙過所有人,為什麼我要讓自己陷入這樣的領地?」

  「不,精神分裂和第二人格是完全不同的,但……」雲開霧看了消沉的李慕白一眼,把原本要說的話咽了回去,頓了一會,轉而詢問道,「但有些事情不是你覺得克制就克制的住的,說不定是你在睡的時候另一個瘋狂的人格起來了呢……」

  雲開霧在說到瘋狂的時候,自己都皺了一下眉毛,因為他想起剛剛李慕白攪西紅柿泥時候的發泄行為,她的確是在用合理的方式發泄。

  而那滴男性血液的主人,因為吸入過多毒品才發狂碎屍的話,也不是不可能......只不過如果是他的話,不消說他是如何進入再逃脫的,他又為何保持清醒,不殺闖進宿舍的第八個人,難道真的只是因為不喜歡超過7的數字?而且碎屍那麼動靜,又怎麼能保證李慕白不清醒過來?

  種種的困惑又令雲開霧又陷入了深深的思索,感覺自己被一團迷雲籠罩,不過還好,命案現場的照片他看過了是沒什麼問題,但還沒親自勘驗,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穫。雲開霧這樣想道,倒是定了定心神。

  而後雲開霧又問道,「記錄上顯示你在一年前已經停止用藥,而且拒絕心理輔導了。但你還是有很重的潔癖,連陌生人的思維也難以忍受--那麼能不能請你告訴我,為什麼當天你回宿舍不開燈,不洗了澡再睡?夏天天氣炎熱,大學生夜生活一向很晚,據說你宿舍的燈也經常通宵亮着的,你不可能這麼早就睡了,你有什麼事沒說的嗎?」

  雲開霧眯着眼,緊盯着李慕白臉上的神色,想通過面部觀察來看她是否說話。

  「我打算她們走後再洗」,李慕白如是說,面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可能我說了你不相信,但事實就是那樣。我只是怕開燈、洗澡的時候會吵到她們而已,所以才摸黑上了床鋪--任何能引起衝突的事情我都會避免的」

  「別再掩飾了!你真的過得有這么小心翼翼?」,沒有看出什麼的雲開霧忍不住嗤笑一聲,想加大馬力,激怒李慕白。

  「可我不認為你是那種過得那么小心翼翼的人……你的報告,你每年交上去的作業,和賺取激進雜誌稿費的文章都無一不顯示出你是個多麼狷狂肆意的人--唯有將全身心投入才能完勝這場戰役,才能保全生活--這是你寫出來的句子!我知道你有所隱瞞,但請別考驗我的耐心了」

  雲開霧看上去似乎是一下子抓住了她的露陷之處,冷漠了起來。

「而如果你真的看過所有的話,那你應該也知道我賺的是反社會研究雜誌的錢」,李慕白有些氣憤,「你可以取笑我,但不能取笑我謀生的本能和手段」。

李慕白陡然站了起來,「我很累了,請讓我休息吧」  

  李慕白說的客氣,但卻一點也不客氣地甩身走進了廁所。

  而雲開霧仍坐在那裡,一隻手撐在小圓桌上,眸色晦暗不明,似乎不知道那些話是戳着李慕白的肺管子說似的沉靜。

  廁所里傳來水龍頭流水不息的聲音,雲開霧起身離開,心裡莫名生出一縷惆悵,心裡卻暗暗想着,「你最好……可別做那種開着水龍頭哭泣的傻事,不然還真就太浪費那嘩啦嘩啦歡騰奔流的乾淨自來水了」,他看了一眼廁所的方向,放在膝蓋上的拳頭鬆了又緊,最終卻還是無力地攤開,起身離開了。

當李慕白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

  有些凌亂的李慕白,剛一出來九被嚴陣以待、炯炯有神地看着她的眾人嚇了一跳。

  「我還以為你要在廁所里孤獨終老了」,坐在病床上,單腳抬起的雲開霧把玩着手中的鑰匙扣涼涼道。

  「什麼?」,李慕白茫然。

  雲開霧站了起來,語氣很是輕鬆,但卻是很冷淡地,「我們接到最新的屍檢信息,在碎屍的身上發現精斑,我們懷疑有兩人合作作案的嫌疑,所以需要對你做下檢查」

  「檢查什麼……」,李慕白想到了什麼,不由地後退一步靠在牆上慌張道。

  「檢查你最近是否發生過性關係,或者說,你是否隱瞞了什麼」

  雲開霧視線一抬,唇角微勾,卻讓李慕白感到了一絲絕望。

  她始終是註定要被拋棄的吧!明明已經要被扔進監獄,為什麼她還要徒勞地證明自己的清白,遭受這種侮辱?

  可她的理智和頭腦告訴她,她逃不過的!

  一想到這兒的李慕白,肩膀瞬間就塌了下來,眼直直地失去了焦距,驀地失去了靈魂似的任他們擺布,進了醫院的檢查室里。

  雲開霧他們一行人等在檢查室門口,試圖確認李慕白是否和嫌疑犯有關。

  如果檢查結果表明李慕白和那個曾在宿舍出現的男人發生過關係,或者是血液里,身體上曾經有用過毒品的痕跡,那麼就可以確認李慕白是個隱藏極深的狡詐女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無論用任何手段,他們都會從她嘴裡挖出點什麼。只是即使沒有的話,那麼他們仍會對她的清白持中立態度--所以這也算是那種一半一半幾率的事情了,遭罪的是李慕白罷了--不過誰叫這事時關她的清白呢!所以這麼做也無可厚非。

  Alex從酒店稍作整頓一番就趕了過來,一進到醫院,就看見這層走道上站滿了黑壓壓地一群人。

  考慮到這件案子的特殊性,需要長駐的警官除了當初那個特派員外,還有就是F市警局的刑偵隊長和他的幾個手下。

  他們幾個不遠萬里把李慕白從她的學校,也就是案件始發地接引過來,為的就是確認此案是否可以和那滴帶有最新型毒品血液的主人聯繫上--如果李慕白和那男人有關聯,那麼國際刑警就會將此案併入雲開霧調查的緝毒案當中;而如果他們沒有關係,那麼雲開霧會獨立調查那滴男性血液主人的來源以及去向;而李慕白則暫時作為3.7大案的唯一嫌疑人分別調查……案件的走向,全在於此。

  不過雖然這件事情當然重要,但不關乎於己的人就算怎麼投入,這世界也還是照舊更迭,再重大的事不跟他們有關係的話,自然沒什麼壓力所在的。

  Alex從樓下上來的時候,對着剛走出去的一個漂亮女護士顛倒眾生地拋了個媚眼,但卻被站在拐角處雙手環胸的雲開霧冷眼一瞧,立刻收斂,一下子就化身為精明能幹的翩翩助理。

  「哎我說,我就多看了一眼那個美女,至於放這麼大冷氣嗎?真是的,你又不是沒做過!」,Alex湊到拐角的牆面和雲開霧一樣靠在牆上不滿道。

  他們現在站在14層樓高的地方,足以看到沿着街道縱向延伸出去的一排排、鱗次櫛比和廣闊的建築群視野,川流不息的人潮和初升的太陽,構成了這座城市獨居一隅的最初視角。

  「咳咳,我聽說你把人逼得很緊」,Alex沒話找話,「她好像在廁所裡面待了很久」

  「嘖嘖」,Alex搖了搖頭,「你又不是第一次見這種人,她這樣心靈脆弱的,得悠着點,要是自殺了可怎麼辦?」

  「她不會的--而且我想快點破案,最好在一個月以內……」,雲開霧視線盯着某一處,不由地低低喃喃自語,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對自己強調着似的。

  「什麼!」,Alex跳腳。

  「你破案從來都不設定期限的,為什麼要這樣啊?」,Alex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道。

  雲開霧轉頭看他,頓了一下,「這種日子太難熬不是嗎,還是快點結束的好吧,我們也好提早回國」

  Alex反倒冷靜下來,一下子反應過來笑了,「所以,你是怕她難熬,還是怕自己難過,才給自己的壓迫感?我猜猜,你一向那麼肆意妄為,也沒什麼情懷和柔軟的心,怎麼會這樣想……還是說你看她那麼內斂,所以也只學會這樣的表達方式?天哪,你怎麼這樣!不,你別急着否認,我從小和你一起長大,什麼事沒一起做過?這不像你」

  Alex總結了最後一句,站到雲開霧的正面,用一副「你快給我解釋」的眼光盯着他看。

  雲開霧的喉頭滾了一下,剛要說些什麼,餘光看到檢查室的門打開了,然後是負責檢查的醫師走了出來。

  特派員張驚羽是個溫潤的中年男子,被輿論的壓力所迫,很是關心這個案件,也急急地和接手此案的刑偵隊長秦奮圍了上去。

  雲開霧和Alex對視一眼,也緊走兩步趕了上去。

  「體表沒有針孔或者其他的吸毒痕跡,血液里也沒有檢測出毒品——雖然距離3月7號已經過去了八天,但有沒有用毒還是能準確知道的;哦,對了,她的血液里就檢測出長期服用心得安和甲巰基的痕跡——嗯,但警局不允許給病人服藥嗎?她最近幾天都沒有服藥,現在的情況可不太好……」

  負責檢查的年輕男醫師眉心微不可察的皺了一下,摘下手中的橡皮手套。

  雲開霧他們這邊氣氛稍微凝滯了一下,對於這種擔責的事情,沒人會主動說話,而雲開霧則是因為外來的警察身份無法說些什麼。

  然後是Alex鎮定了一會,開口問道,「額,我們現在最想知道的是,她最近有發生過性關係的跡象嗎,而且,她手上的傷口是不是因為過度使用刀器受傷的?」

  對刑偵方面也有一定了解的Alex,問起這方面的問題也還是有些經驗的,問的話剛好符合眾人的心意。

  「傷口的話,她身上是有傷口,但全都是一些誤傷的傷口,還有一些是自己造成的,至於其他……」,年輕醫師抬頭看了一眼Alex,「她還沒拆封呢!」

  「什麼意思?」,Alex追問了一句。

  「就是她還是處女的意思啊!」,年輕醫師眯了下眼睛。

  Alex傻了眼看着那醫師,「可她被……那個,那個過啊」

  Alex看過審訊記錄和背景調查,知道大概是李慕白被傳過的被強迫過的事,而且李慕白本人也沒有否認,看上去就是事實的樣子,是以很是不解。

  年輕醫師聽聞此話,臉色沉了下來,冷冷地聲音危險的響起,「你這是不相信我嗎?那幹嘛還叫我檢查」

  這種被人質疑專業水準的事情,任何一個正常人都無法諒解,更何況是具有權威的專家更是如此,所以他微微欠身後,自顧自地泠然離開。

  氣氛在年輕醫師離開後更加尷尬起來。

  特派員張驚羽嘆了口氣,微微笑道,「原來那是傳言啊,也許事情並不是我們認為的那麼簡單,倒是有她們自作自受的可能……嗯,不管怎麼樣,我想李慕白的案件可以移交回F市了。那滴帶有毒品的血液,就請你們調查了。當然,如果案件有相關的地方就再請指教了」,張驚羽溫潤地一串商量,將他們從深思帶了出來。

  刑偵隊長秦奮是個人高馬大的北方漢子,聽言也甚是認同,「那好,那麼我這就回去報告首長,最遲明天晚上,我們就會把李慕白帶回F市解決我們的案件。至於那個神秘男人就由雲警官負責。如果到時能證實他和307大案有關的話,我們再考慮併案吧!」

  刑偵隊長秦奮說完,也沒等雲開霧他們說些什麼,自然,現在案件已經分開了,雲開霧也自然不能說些什麼,自然無法阻止秦奮的匆匆離去。

  雲開霧還楞在那裡,本來應該多想一些有關於案情的東西的,可心裡卻在想着,剛剛實在不該叫男醫師進入檢查的。

  那一瞬間,雲開霧都為自己閃過的想法感到怪異,卻是Alex拍了下他的肩他才反應過來。

  「什麼?」,雲開霧問道,Alex朝張驚羽看了一眼,雲開霧朝張驚羽看了過去。

  「你不走嗎?我想李慕白今天就先在醫院待着,明天就直接回F市那裡,所以我們的人待會回來接替……」,張驚羽一如既往地款款道。

  「呃,對於這個案件我還有些問題沒搞清楚,是關於那個神秘男人的……所以能不能讓我再詢問一下」

  雲開霧講話第一次有些結巴,但說完了以後,他就恢復正常了。

  不過沒人發現,雲開霧心裡其實是很不舒服的——這麼多人在,卻連李慕白生病需要吃藥的事都置之不顧,而現在也沒有一個人願意提及。

  而這下把案件分開調查,雖然按照性質來分的確是這樣,但明眼人都可以預見到,李慕白會是什麼樣的結局--那種明知道前路是地獄,卻還是只能看着她繼續走下去、什麼都做不了的感覺真讓人想罵粗話,可他卻不得不為了能和她多說一句話而忍耐住,因為他沒有任何立場可以指責什麼。

  張驚羽聽完雲開霧說的話,只一瞬就同意了,「那好。你請便」,然後笑着離開了。

  雲開霧就算知道那微笑是張驚羽為人處世的標誌象徵,並不是針對什麼,可一想到現在李慕白的處境困難,他卻笑的如此風輕雲淡也不免有些氣結,是以張驚羽一走,雲開霧的臉就拉了下來。

  Alex一直站在雲開霧身旁,雲開霧不動,他也沒動。

  因為他知道雲開霧一遇到工作上的事無需他人的質疑,自己會做出自己認為最正確合理的決定,而他只需要執行就夠了--所以,他在等他吩咐。

  半晌,雲開霧還是開口了,「Alex你先回去吧,準備一下,我們也會去F市調查那個神秘男人,看看是誰將我們國家的最新型毒品流入華國的......」

  Alex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知曉雲開霧想要支開他,但他什麼也沒說,利落地離開了。

  雲開霧長出了一口氣,看向漸漸繁忙起來的走廊。

  太平間生命的逝去,和嚎啕大哭的人們,嬰孩的新生,和育嬰室窗外的溫馨笑臉,一切的白日生活的喧囂都活了起來......但不同於這個世界的時鐘緩緩震動的嚮往美好,他卻要眼睜睜看着病房裡那個女孩走向不可知的黑暗裡——儘管他剛剛還催促她儘早放棄羞恥,好好配合他的工作……

  但還好,雲開霧少年時期的流浪經歷給了他異常堅韌的心智,他雖然異常感傷,但還能在絕境裡鼓起鬥志,現在他能做的,就是儘早找出真相,來避免那種悲劇的發生。

  雲開霧在病房門前轉了幾圈,猶豫了很久,還是敲門,然後推了進去。

  李慕白閉着眼躺在床上,臉背着窗口蜷縮着,一動不動。

  雲開霧不由地慶幸她此刻尚未清醒,不然她肯定像個刺蝟一般對他牴觸起來,然後還會用那種不咸不淡地目光看他,無視他。

  畢竟,是他一開始就擺亂了自己的位置,才會導致事情變得棘手起來。

  雲開霧靜靜坐在沙發上,看着李慕白安靜的睡眼,不由地自己也納悶起來。

  明明她和以前自己處理案件中的主人公沒什麼兩樣,雖然挺漂亮,但也沒到出眾的地步,而要說善良、有責任感這些特質,雲開霧一下子也並不十分明了,反而是她陰鬱性格的令她的整個人減色,變成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她就算再獨特,這世界並不差她這麼一個人,但就只是有那麼一瞬間,他仿佛看到她像一座深井那般深沉的一面,而她頭頂上白色燈光打在她側臉上那方形的下顎,和線條圓潤的五官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大概,就是這種海一樣瀚大的隱忍禁慾吸引了他吧!因為她和他不同的遭遇,但卻衍生出了相類似的沒有底線的隱忍那般。

  雲開霧這樣想着,好像也理解了自己為什麼如此不同尋常的舉動。

  他的一生也是這樣,明明最忍受不一些不公正的事情,卻迫不得已最經常這樣做,然後到最後逐漸習慣,自然而然的成為理所當然的事情--都是一樣的無可奈何。

  上午11點多的時候,雲開霧的手機響了一下,是Alex發消息給他,通知他他們可以先行去F市調查了,只不過雲開霧把時間推遲了。

  沒想到剛把消息回了回去,收起手機,雲開霧就看到李慕白睡眼惺忪地坐了起來。

  李慕白看了一眼雲開霧,不知是什麼心思,又轉開了視線,雲開霧也並不在意。

  他從隨身的包里取出文件夾,一手夾着支筆,定定地看她,「我來將早上沒做完的筆錄做完」

  李慕白別無選擇,只能順從。

  雖然剛開始是因為被檢查那裡而感到羞憤,但這種事換了哪個警察也都會這樣做的,而雲開霧看起來雖然還比以前的警察可惡,但卻更可靠。

  李慕白除了不理人外,也沒有別的反擊方法,但很可惜的是,現在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連冷臉的權利也沒有。

  因為無論她配不配合,損失的人都是她,只不過大與小的差別而已,而當直覺到危險的降臨時,再傲氣的人也還是會屈服於現實,所以李慕白點了點頭,「好,你問吧」

  「我們早上說到你什麼不開燈,也不洗澡,你說你是怕吵醒她們,可你也說了,她們平時不住宿舍,那天也不是點名的時候,為什麼她們會集體回到宿舍?如果你不清楚的話,一回到正常會打開燈,除非你早就知道她們會回到宿舍里」,雲開霧緊盯着李慕白的臉說道。

  「我知道,因為門的鎖被打開了,而且3月7號是我生日」,李慕白眨了下眼睛。

  「那她們回去是幫你慶生的?」

  李慕白聽到雲開霧此話嘲諷地一笑,搖着低下了頭。

  雲開霧追問了一句,李慕白沒有回答,雲開霧就感到有些不滿,厲聲道,「你抬起頭來說話!」

  雲開霧以為她有心想要欺瞞,不期然卻看見李慕白抬眸,一雙那麼悲傷的眼。

  「她們不是為了幫我慶祝生日」,李慕白聲音沙啞道,似乎說這話耗盡了她全身的力氣。

  「……因為就在3月6號下午的時候,我的一個很照顧的後輩學妹告訴我,她們打算在我生日那天拍下我的視頻傳到網上去,叫我不要回」

  李慕白縮着的肩膀有些瑟瑟,眼神也變得淒涼而有些冷然。

  「我想象不出來,到底是有多深的仇恨才能這樣對我!大概就只是因為,最後一次她們在宿舍的時候,李如蘭要我快點洗澡說什麼早洗晚洗都是洗幹嘛不早點洗的時候,我一下子回了她一句,早死晚死都是死,為什麼人不早死,總有那麼些原因的……所以她們才會這樣過分嗎?非要做到這樣子的」

  李慕白有些哽咽,但還是強忍着淚水,「我甚至連她們的氣味都忍受不了,感到透不過氣」

  說到這,李慕白用力把眼裡的苦澀隱了下去,「所以3月6號那天晚上,我在六點就提早洗好了澡,然後在校園裡的湖邊坐着,因為我沒有地方去——本來我很想自殺的,但我做不到,我看到那湖水,就無法想象它們灌滿我肺部讓我窒息的感覺……我只有一個人待着,所以沒有人可以證明」

  她抬頭看了一眼雲開霧,又飛快地低下了頭,不語。

  雲開霧取出李慕白收押那天的照片,她的穿着的確是打扮了一番的,對於一個不注重儀表甚至有些邋遢的獨身女孩來說,這麼認真的在晚上打扮,無疑符合每個人死去都要儘量得體離開這個世界的想法。

  只是,雲開霧不解道,「既然你知道她們要對你做什麼,那你為什麼又回去了?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我買了電棒,好幾個呢」,李慕白勾起了一些零星的思緒,「在我們學校超市買的,我想離開這裡,當時想去我媽的墓地那兒,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我只要一想到那些事情,就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感官消失,因為我寧願在墓地里,也不想和她們在一起」,李慕白兩隻手絞着。

  雲開霧克制着心裡的感受,儘量忽略自己內心的那個想要停下安慰她呼喊,保持理智。

  「但這不合理,你說你要收拾東西馬上離開,可事實是你好好地睡在你的床上,直到第二天你的同學發現時才醒過來的」

  這話說得李慕白一怔,但她還是開口了,只不過說的話似乎連自己都有些懷疑,「可能我太累了吧!但這也不太可能,我一向很難入睡的,可那天,我怕她們為了拍那個什麼視頻上來扒我,所以拿着電棒在黑暗中等了很久」

  李慕白皺着眉頭,努力回憶。

  「……不過我也不知道,大概5、6分鐘吧,預料中燈光沒有亮起,我以為她們都睡着了;但我卻困得不行,幾乎都要立刻倒在地上,但因為我覺得地板很髒——我有些潔癖,所以強忍着暈眩爬上床去……」

  「那,那時候你有聞到什麼氣味嗎,或者當時門窗是關着的嗎?」,雲開霧想了想,皺眉詢問道。

  「我有很嚴重的鼻炎」,李慕白無能為力地說道,「一般細微的味道聞不到;不過當時門是關着的」,李慕白頷首。

  雲開霧沉吟不語,修長的指節扣了扣沙發扶手。

  似懊惱道,卻又一針見血地,「你不是對這個世界失望,沒熱情了,肯定不只是怕溺水吧,為什麼還活着呢?」

  李慕白聞言猛的抬起了頭,柔順濃密的頭髮搖晃了一下,她也察覺到自己反應過度了,又垂了視線,「總有那麼些原因的」

  「你的回答總要這麼引人注目嗎?」,雲開霧調笑了一句,意味不明。

  李慕白不明所以,但還是回答了,「如果可以引人注目的話,為什麼不呢?」

  「我算知道聽你說這句話的人的感受了」,雲開霧兀自話風一轉。

  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你明明都沒有經歷過那些事,為什麼不站出來否認呢」

  正因為剛剛那尷尬的事還縈繞在她的腦海中,李慕白眼珠一轉就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事。

  卻是脫口而出的話帶着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怨氣和委屈,「難道我要拉着每個人說我沒被……輪……過嗎?」

  雲開霧皺眉,一下子又舒展開來,起身,高大的身影倒映在病房的供醫生觀察的透視玻璃上,踱來踱去後似乎很急躁的樣子。

  而就在李慕白以為他會說着什麼的時候,他卻一下子停住。

  「那麼,告辭」,雲開霧說完,沒等李慕白反應過來就已經反手把門帶上,風風火火地離去了。

  李慕白一頭霧水,但因為他的離去,少了威脅,全身也鬆懈了下來,像打了一場大仗一般。

  只不過雲開霧的突兀離去,讓她終於有時間想起自己的命運。

  不知道接下來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呢?李慕白向後倒在床上,這樣想着,望進了天花板里的一片深純。

雲開霧從病房裡出來的時候,發現剛剛那個年輕醫師雙手插在口袋裡等在門口。

  「我找了一下她的記錄,給她送藥」

  年輕醫師的金絲框眼睛沒有讓他落入絲毫俗套,反而為他白皙的面容增添了一絲不可侵犯的高貴。

  他嘴角一咧,儘是嘲諷,「我以為你們會馬上吩咐我呢」

  「那沒人吩咐你為什麼又來了?」

  雲開霧好笑道,他想起這個男醫師是誰了。

  這個人是最近才聲名鵲起的有名法醫蕭衍。據說本來也默默無名的一個小醫生,可是一次行醫中無意捲入幫派鬥爭,之後就消失了,重新出現在眾人的視野時,他的性格已經變得有稜有角,全身冷冽的氣息也時常全開。

  像雲開霧這樣在國際辦案的人都知道,有真材實料的人才有資格有脾氣,雲開霧也有自己的個性,但他對於這種未來可能有合作機會的精英法醫,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一般都是尊重的。

  蕭衍似乎沒料到雲開霧會這樣說話,目光一閃,不知為什麼,似是開脫的話就這麼說了出來。

  「我一貫都不多管閒事,但她看上去可不是一般的可憐……她的手臂瘦弱無力,沒有服藥會經常發抖,連用力握緊都很困難。而且殺死七個人,還要碎屍,怎麼都不可能是她做的……」

  「那她手上的傷痕怎麼解釋?」

  蕭衍嗤笑一聲,「你們根本沒聽她解釋吧?她那是被殺魚的銼刀劃破的菱形傷痕,聽說那個女生家境不好也沒畢業,經常做很多體力兼職,意外受傷也在所難免。而且我說了,她身體不好,就算服藥了也還是不免經常失手,傷到自己……」

  「再說,她一個人就算再有能耐,怎麼可能抵得過七個清醒的人,就算只是剛從睡夢中驚醒,強烈的求生欲望也會使她們對她大打出手的……」

  蕭衍說到這是,突然想起剛剛他檢查過的那具溫熱的身體,她通紅的身體、和修長的手指關節繁紋上,都是被火噴傷,或是搬扛東西的夾傷,再加上她那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就不由令他有些顫慄。

  更讓蕭衍對那樣對待她的人們生出了些感同身受的氣憤——曾幾何時,他也曾被這樣無情地拋棄過,卻沒有一個人來拯救他……

  雲開霧卻是從他的話中抓到了些什麼,急忙問道。

  「嗯,那麼,有沒有那種藥物可以讓人失去意識,但事後卻檢查不出來的?」

  蕭衍被說得一愣,然後皺眉思考了一下。

  「有,西國為了提高最新型97冰毒的消費體驗而新制出的安神香」。

  蕭衍頓了一下,繼續思考道,「它是配合那種毒品使用的,如果在吸食毒品時點上,會增大感官刺激,更能體會到那種飄飄欲仙的感覺;但如果沒有吸食毒品的人聞了的話,血液的促進循環反而會呈現抑制,一下子就會暈倒的」

  「呃,那麼普通人有沒有可能在這樣的環境中保持5到6、7分鐘的清醒,或者甚至更久?」,雲開霧緊接着問道。

  「你說李慕白嗎?」,蕭衍想了一會,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按照醫學調查來看,一分鐘就已經是極限,但李慕白服用過那麼多的混合藥物,也許本身對藥物就有一定的抗體,再加上她意志堅韌的話……這也是有可能的事」

  「那麼,那種安神香檢查得出來嗎?」,雲開霧不放棄地追問了一句。

  蕭衍攤了攤手,「不能,氣體是最難以甄別的物證,很抱歉我們還沒有這樣的能力;不過它和那匹配的話,我建議你查查那些女生是否吸食過毒品的好」

  「為什麼這樣說?」

  蕭衍笑了一下,「人都是以死者為大,像這種壞形象方面的事情當然能免則無。你認為那些政治家會在發現錯誤,尤其是有關自己的醜聞時第一時間想要解釋嗎?不,他們首先會做的,是隱藏它們,然後任誰也鞭長莫及……」

  雲開霧低頭沉思了一會,然後抬眸,伸出一隻手得體的露出微笑,「多謝指教;我是Loise.Wenesdon,雲開霧,很高興認識你」,這話很是鄭重而且有禮,是真正正式結交的意思了。

  蕭衍頓了一下,才伸出他那修長白皙的手,握了一下,「蕭衍」

  簡單的幾句過後,雲開霧離開了14層。

  而蕭衍也朝那個兩個幹練警衛守着的病房走去。

  蕭衍推門而入的時候,李慕白猝不及防地整個身子鑽進了被子,原來她正在換她的便服。

  「抱歉!」,蕭衍破天荒頭一次進門沒有敲門,都怪和雲開霧聊天說得忘了神,這下子冒犯了她,只得慌亂地道了一句,然後連忙退了出去,直到李慕白換好了衣服才又站在了病房當中。

  「這是你需要服用的藥物,用量都標註了;你剛剛才檢查過最新的情況,所以不用擔心這些藥物的作用」

  蕭衍認真負責地說,只是他眼尖地發現李慕白在聽到檢查這兩個字的時候表情更尷尬了一些。

  連帶本來毫無感覺的蕭衍也有些不好意思,氣氛不由地有些尷尬起來。

  李慕白的脊柱有些彎,可能是因為她一直低着頭的緣故,蕭衍曾經也是那樣蛻變過來的,所以一開始看到她那唯唯諾諾又拘謹的樣子,他是有些不耐煩的。

  他聽過那個案子,所有人都說兇手是一個曾經被強迫過的陰暗少女,腦子有病才這麼變態——是以蕭衍看她那副英勇就義的作態覺得嘲諷。

  可誰知道——早知道她還是個處女就換個女醫生了,蕭衍這樣想着。

  天知道他剛剛檢查完她完裸露在外的身體時,看她的眼光也只不過看一堆器官而已。

  可當他的手伸進去觸碰到她還是處女的象徵時,她那纖細包裹着骨頭的完整軀體,在他眼中突然就變成了一個散發着象彌香氣的女性裸體,勾起他曾經泯滅的對異性的很多想往。

  蕭衍回過神來看到李慕白低着頭,手在被子裡腹部的位置蜷起凸起的痕跡,有些柔軟的情緒浮了上來,「怎麼,你肚子不舒服?」

  李慕白捂住肚子,臉色有些白,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似覺得在他那樣爾雅的人面前說那詞褻瀆了他。

  蕭衍一想就明白了,微微一笑,「你現在肚子有些抽痛,還有一種很想腹瀉的感覺對嗎?」

  李慕白飛快的點了點頭,卻又羞愧於她點的太快了而有些不好意思。

  蕭衍溫言道,「你那是太緊張才會這樣的,不要緊張……」。

  蕭衍突然想起她是恐懼和人交往的,而且他還是個剛剛「偷窺」完她全部身體秘密的人,她怎麼能做到不緊張呢?

  蕭衍一笑,看她把自己包裹地越來越緊實的身體坐在床上,只好說了一句。

  「那你好好休息吧!」

  蕭衍自顧自地點了點頭,快速退了出來,帶上門的那刻,蕭衍長出了一口氣。

  餘光瞥到警衛偷偷看他,唇角一抿,故作高深地拍了拍他們的肩,然後一句話也沒說地走了。

  門口的兩個警衛卻都是一副莫名其妙臉,不明所以。

  雲開霧驅車回到酒店的時候,Alex就迎了上來,邊走邊道。

  「已經安排好了我們到F市的辦公地點和住處,我們這邊,除了我們的警衛手下,還需要帶人嗎?」

  雲開霧走到加長轎車旁邊,解下外套,換了一件衣服後坐上了車,遲疑了一下,「那把Perry也帶去吧!」。

  Alex想了想Perry的性情和能力也都不錯,也就點了點頭,「好」,然後就跟着爬上了車。

  汽車一下子就啟動了起來,飛速地行駛在華國的聯通大道上。

  一路飛逝而去的盎然綠意沒有勾起他們任何欣賞美景的興趣。

  彼時的Alex反身在,後座的一堆剛到的文件里翻來翻去,邊問雲開霧,「我們下一步做什麼?」

  「先去F市警局中心把案件記錄要過來,我肯定其中有一些遺漏的地方是我們不知道的」,雲開霧單手撐着下巴,「然後再對她們的社會關係進行調查,至於那個男人,系統里找不到匹配的人,那就加大資料庫的搜尋範圍,華國沒有,興許在別國可以找到和他匹配的基因對比」

  「然後我們先去那間宿舍,找出那個神秘男人出入那間宿舍的方法……」,雲開霧說到最後,似乎有些太過沉浸於自己的想法裡,頗有點自言自語地意味--絲毫沒注意到Alex在後面翻來翻去,沒有怎麼聽清他的最後一句話。

  「啊,找到啦!」,Alex一拍,然後騰回身子,把一份文件遞給雲開霧,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話,「怎麼,我們沒有證據把李慕白和那個神秘男人聯繫起來,現在案件性質改成了兩個獨立的案子,你不管李慕白的死活啦?」

  雲開霧只是皺了一下眉毛,「雖然他們曾經同處一室過,我們誰都知道這兩個案子之間肯定是關聯的。只是按照律法來說,他們這兩件案子的確不能混為一談,我們只是來調查那個男人身上的毒品線索的,在沒有任何證據顯示她和那個神秘男人有關聯的情況下,我們不能插手其他事情」

  雲開霧說完,視線垂到文件上,手一揚,「這是什麼」

  「是李慕白寫的一些文章,我之前找的」,Alex道,「不過不知道是我華語學的太差勁還是怎麼地,我怎麼一點都看不懂她寫的這什麼感傷,怎麼還會有人買啊?現在你不負責她的案子了,還要看嗎?」

  「那種為了賺錢而迎合別人口味的文章能有什麼內涵!」,雲開霧搖了搖頭,打開了文件夾。

  「唉,你還別說」,Alex反駁道。

  「雖然有些我是看不懂,但其他我是看得懂的,喏,像這篇[論妻子懷孕時丈夫是否會加大出軌幾率]的這篇假科普文就寫得挺不錯的。就算是沒有具體的人腦實驗數據,但通篇用的也是科學術語,這麼看起來也挺頭頭是道的,還真是……挺投機取巧的」

  Alex很艱難地才想出這個還算不錯的形容詞,哈哈大笑。

  雲開霧卻無奈道,「別笑,人家謀生也不容易」

  Alex卻是在旁出謀劃策了,「哎呦呦,你還心疼啦!干你什麼事?不過要我說啊,她這樣敏感又尖銳的矛盾性情,要是被淹沒於監獄裡的話,不是隕落就是變成徹頭徹尾的壞蛋,這種事情怎麼可以就這麼發生呢!我真該阻止的……」

  Alex一臉憤慨,雖說有做戲誇張的成分,但看見雲開霧眼裡明顯一抹贊同和欣賞他這樣說法的意味。

  向來熟知雲開霧性情的Alex知道雲開霧這是動了真格的心思,不由地吃了一驚,「你是真的,你要我這樣做啊!」

  雲開霧指尖輕扣在座椅的木質扶手上,勾起一絲玩味的笑容,不語。

  Alex卻是大腦開始飛速運轉。張居安是華國警區首長,又是Loise的舅舅,要知道他為一個陌生女人默許如此,絕對會招惹來災難性的打擊,所以想通過華國警方這邊施壓是不可能的。

  那死去的七個女生又不是孤兒寡女,要是的話,李慕白隨便是個什麼高等身份也能擺平,可關鍵強龍不能壓地頭蛇呀!

  而他們兩個白目,充其量也只能是高個級別的警探--雖然受人尊敬,但卻沒有權利命令別國的警員,觸及別國的司法程序。

  而如果求老頭子的人脈的話,老爺子就會知道,老爺子知道,事情清楚了,就等於雲開霧會被罵,雲開霧不開心就等於他的災難……

  雲開霧一心要避開威尼斯賓格勢力的影響,所以所有的公關都是他負責,要是雲開霧真打算吩咐他做什麼事的話,那自然是他去操作的。

  只不過……Alex第一次悔恨自己為什麼花那麼多時間彌在女人身上,要緊的時候,找女人頂個屁用啊!

  而且,關鍵的是,Alex思索到現在,才驀然發現,他怎麼絲毫都沒有產生過想過要拒絕的想法呢?

  憑啥,為什麼他要去幫助李慕白啊!Alex猶自一個人苦苦思索,眉毛亂跳。

  雲開霧卻是仔細看起了其中一篇文章:

  

  《日斷日天垂》

  煙花逝,靄春雨絮絮來;暮雨輕煙,江南柳。

  叢山疊嶂,瑟瑟清風婉轉流出一曲清歌。

  天色交匯處你我細碎的神思靜淌,潤濕大地,綿綿的分解在層層腐爛的枯葉下沉默不語。

  而漸北的路上,破出天空的枝椏隨水流年,連潮潮的空氣也變得稀薄——卷卷沙塵張揚而又凌厲,生命的色彩仿佛就在這一點點的距離中變得濃重,乾涸。

  風從天的這頭再追向那頭,徒留下一點歷史的殘垣卻又隨着時空變遷而分崩離析。

  就像伸手觸不到的世界,在頭頂上空盤旋,混沌了這個世界最原始的模樣。

  我傾其天馬,逝斯觳觫,卻抵不住世事變遷和這兵荒馬亂的一切。

  我在這個世界孤獨地日日夜夜,所有污穢、懦弱、低俗、自私、高尚、忍讓、克制、良善,我都一一體味過。

  像是滴水穿石,又像是鋪天蓋地濾網靜靜肆虐而過,造成一切靈肉的破碎,霸道,卻不動聲色。

  而我卻只能在歲月的紛擾中低下頭,無言的看時光匆匆流走,落淚打皺容顏,所謂的宿命切割生命。

  在這個世界上黑暗的縫隙里——也許就在你乘車路過的某個街道,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命運的輪迴總是承載着太多的夢想。

  我也許早慧,也許透徹生活,可這又能代表什麼?

  禮性社會的克制,還是實用主義的使用,總逃不過人性起起伏伏的覺醒與覆滅——就仿佛冥冥之中始終無法擺脫陰霾,卻也無法抵抗陽光的誘惑那樣。

  我的生命也因此離析成兩個不同的人,相依為命,互相觀望。

  我窮其一生,也無法改變根深蒂固的觀念。因為我人生早年的不知世事,無人管轄,我的白紙早已奠了千萬種悲傷中的一種。

  我顛沛流離地生活,追尋能給我安全感的保障。忽略忙碌生活下的空蕩,省略不實用的情操和情懷,也很少有很柔軟的心……

  我太低着頭趕路,太想到達至高的頂點,以至於我忘了我的人生只有一次,竟如此珍貴。

  其實我該更努力一點做到最好,而不是像現在,靜默地站在落地窗前,腦海中思緒萬千,卻只能一動也不動。

  徒然地看着轉瞬間將至的朝暉,天空深處那顆已盡湮滅的啟明星,和即將布滿生活痕跡的空曠街道。

  曾經的我搭建了一個只有屋頂的世界,房子裡的陌生人都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將最柔軟的心展開。

  可是生活總是好鬥、軟弱,就像乖張的風一樣橫衝直撞將我的天空吹倒。

  我想有人恆久陪伴,但卻註定只能孑然一身。

  我創造了無數個黑暗中真實的人陪伴着我,或顛狂,或瑰麗,或宏偉,或極致,或無奈,或愧疚,或遺憾,或無奈,都深深埋藏在我心底無人知曉的角落。

  我老了,即使雙十年華,心卻已經腐肉遍布,散發着毒氣,也許只有剜去才能重生。

  可我不想死,也不想傷害別人。

  我只想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新一次的流亡,好挽救我早已破敗不堪的天空。

  就像是搖搖欲墜放在一個籃子裡的所有雞蛋,一隻衣不附體的寄居蟹,或者在海洋深處里的一隻軟殼蝦……

  失去信仰的我無法抗衡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無論對錯,我總要活在別人為我編織的天空中才算完整。

  但我是真的我嗎,為什麼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沒人知道,我在這宇宙中被具體、抽象的描述,真的可以證明我的存在嗎?

  如果沒有人知道真正的我是誰,而我也不了解我到底是誰,那我又是誰?

  如果這個世界有我不曾後悔的地方,那麼我該來自何方?而如果這個世界我不曾到過,那麼我又該去往何方?

  我大概真是個標準意義的普通人。

  一個真正生活的人,有些風度,有些內涵,自己過着自己認為有意義的生活,同時也很庸俗,掙扎,局限在一角的天地里。

  雖然在這世界上最不缺的便是我這種很生活的人,但我還是可以勉強驕傲地想象自己是個特殊的人吧……

  一年四季,晨起暮休,這個世界的腳步我用生命來丈量,而虛偽只是我的其中一面。

  夜還是深長,適合狂思的瘋長,但所幸那些見不得光的本能還能被禮性所抑制。

  在破曉時分,我血液里趨避利害的認知會使我特別小心掩飾我的野心和暴戾。

  畢竟不同於夜晚的白天,這世間的顏色仿佛會一下子換個味道,直白清晰得讓人受不了。

  任何人,包括我都無法用這樣事不關己的面容,去對待這世間禮性的一切。

  唯有將全身心投入才能完勝這場戰役,才能保全生活,存活於世。

  

  雲開霧的目光久久放在最後一句,那句他曾用來諷刺,不,確切來說是他用來激將李慕白的那句話。

  作為心理研究出身的雲開霧,很擅長將曾經察言觀色的生活經歷運用在他解決很多生活的大事小事上。

  但此刻他卻有些後悔那天那樣的做法,他委實不該將這樣一個、被自己和生活逼入絕境的人,再做那種雪上加霜的事。

  雲開霧按了下按鈕,車窗緩緩落下,窗外濃綠清新的景色和新鮮的和風一下子涌了進來,雲開霧用力呼吸了一下,眼睛微閉。

  陽光輕輕撒照在他的眼瞼上,透過眼皮可以看見橙紅色的血液流淌,雲開霧唇角微揚,「怎麼,你還沒想出辦法嗎?」

  Alex愁眉苦臉,「你就知道使喚我,小時候也是,明明自己都比我聰明,還非要裝傻把所有事推到我身上,讓我自己編出那麼拙劣的藉口,老是被我家老頭子打;幾年不見,我還以為你會對我好的,沒想到變本加厲了」

  雲開霧但笑不語,Alex幾乎都要仰天長嘆了,「我好命苦啊!這麼艱巨的任務為什麼總要交給我來做?我又不是百變金剛……」

  Alex說到百變金剛時突然想起了什麼,頓時激動地抓住雲開霧的手,「你還記得吧?我們小時候最寶貝的百變金剛」

  「記得,我們不是把它送給那個當時假裝即將去世的羅恩了嗎?」,雲開霧眉一挑,轉而眼睛一亮,「不會是……」

  Alex用力拍了下手,「對,就是那樣!當年那個羅恩覬覦我們的百變金剛,竟然假裝要死,結果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遺願」是想要有一隻百變金剛,害得我們不得不把那個絕版的百變金剛送給他。直到現在也還是死都不肯還給我們;不過看在隔了這麼多年後他能給我幫了個忙的情況下,下次見到他我就不揍他了」

  Alex興奮地摩拳擦掌,「我們也可以把這件事透露給媒體,讓公眾了解事情的真相,從而能夠對李慕白形成點有利的輿論引導;我相信在公眾的壓力下,他們不可能還這麼肆無忌憚的堅持把李慕白投進監獄的!放心吧,這件事交給我了」

Alex拍了拍雲開霧的肩膀,信誓旦旦道,然後就一臉嚴肅地開始了思考他要怎麼合理、有效地把那些甄別過的信息,並且在「不經意」地透露給他的一些媒體朋友。

雲開霧坐在F市警察中心的臨時辦公室,聽手下匯報李如蘭等人的社會關係報告時。張驚羽第一次不是笑着走了進來。

  這讓被打斷報告的西國警探也感到非常訝異,但以他的身份不能說什麼。所以雲開霧揮手讓他先下去時,他立馬就離開了。

  「你怎麼能這樣做?」,氣憤的張驚羽坐在會客沙發椅上側,對着雲開霧說道。

  他轉頭看着坐在辦公椅上巍然不動地雲開霧。

  「我們還沒找到任何證據指控李慕白,你就把這件事透露給媒體了,全華國,不,可能是是全世界的人都會看着!」

  「你們是國際有名的刑警嘛,這當然對你們沒有任何影響;可我們呢?根據審訊法,我們如果不能在72小時之內起訴李慕白的話,就只能讓她回去,只能請她做必要的協助調查了!」

  張驚羽單手按住太陽穴,強忍着怒氣道。

  「事實上連這72小時也是你們說了算不是嗎?你們早已經超過刑拘期限非法拘禁她9天之久,現在卻還是對公眾說才剛拘禁的她」

  雲開霧,起身給張驚羽倒了杯水,款款坐下,「我以為以你特派員的身份督察,案件處理會公正一些」

  「可是,可是我們只是想要儘快破案。我們只是不想讓我們的人民看見這樣的黑暗,所以才奮不顧身把黑暗擋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這是非常時期非常做法!要是她真的殺了那麼多人,那麼她就是個變態,你還用媒體的力量逼我們把她放走!你有沒有想過,她們都死了,李慕白還活着!你這麼做真是……」,張驚羽找回一絲理智。

  「是,她們都死了,可李慕白還活着。可她活着,也並沒有比她們的結局好到哪裡去。你只是不想看見的,就可以裝作沒看見的那樣而已」

  雲開霧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卻一針見血。

  「你不是怕人民看見黑暗,你是怕人民看見的黑暗之後的難以收場——你只是想掩飾,因為掩飾掩飾着,除了檔案上的記錄以外,就再也沒有人會知道了……我不相信,你官居高位,卻連最基本的判斷都沒有」

  雲開霧突然凌厲地眼看向他,「你只是在一個默默無名的人和你現在所處的人當中做了個選擇,很明顯,你選擇了維護你們那個階層」

  張驚羽皺眉,卻是反應過來地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但還是克制了聲音,陰惻惻地,「你陰我們……」

  雲開霧一下子舒展地躺回沙發座上,一手撐起,笑道。

  「從頭到尾我都沒說過這件事是我做的,你可別誣陷我,而且就算我要做,原因是什麼,又沒人會感激我;你只覺得你們華國官員都不會做出這種事來,就懷疑起我了?」

  「我只是秉承我們兩國友好的交往基礎上為你,和你們所在的公關處現在所處的境地表示深切的同情而已。當然如果你要我提個建議的話,我覺得你倒是可以派人監視她,說不定她在外面會和什麼人聯繫也不一定」

  「哼,你想我們保護她的安全?」,張驚羽頭一擺,下頜緊緊地咬着,眼神意味不明。

  「我是怕到時候我們要找她調查的時候,找不到人才這樣建議的」

  雲開霧很好脾氣地道,「如果到時候國際聯合警會出面,無論她死在哪裡,都是一種失職不是嗎?不過你是特派員,理論上是我們此次調查最大的官」--但如果你放任F市的名流「為所欲為」的話,那麼本來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都變成有關係了。你又沒什麼好處,最多算是施點恩惠,收點好處,可這好處卻能直接影響你的前程--畢竟,督促此案做得公正才是你的事,至於案子破沒破就不關你什麼事。

  張驚羽冷靜了一下,意識到雲開霧的潛台詞後,想明白了其中的利益關係也是一驚。

  他的眼神瞬間恢復清明,但仍是沒好氣看了雲開霧一眼。

  只不過當走出西國臨時辦公室後,張驚羽又變成了那個無論何時何地,都可以風度翩翩地公關明星。

  而且他也在聲明會上,很好的解釋了關於此次案件公開透明的原因。

  「……我們基於對此次案件的考慮,為了讓公眾更加了解我們執法部門,和對每一個生命權利的尊重——無論是逝去的生命,還是存留下來的生命,決定公開此次案件……」

  「生命的權利和分量,不是隨隨便便疊加就可以無限擴大的,我們會對李某某進行合理地懷疑,進行客觀的調查,但絕不會因為她們家庭背景原因,或者是因為那七個逝去生命的人的權利加起來更大,而去加害留存下來的人的權利,每個生命在我們眼中都值得尊重……」

  「嘖嘖」,站在警訊大廳門口的Alex非常吃驚地瞪大眼睛。

  看着台上發言的張驚羽,朝同樣依靠在門的雲開霧豎起大拇指。

  「能,你們都比我能,個個都那麼能忽悠……我敢肯定下次競選的時候,他絕對穩居第一,你看看他那師奶殺手的小白臉笑的……」

  雲開霧見達成目的,卻是轉身朝外走去,打算去兇案發生地307宿舍再勘察一下,看是否又遺漏的地方。

  「唉,我還沒聽夠呢,他那厚臉皮的……」,Alex一步三回頭,跟着跑上來意猶未盡地說。

  「我們去哪?」,Alex緊走幾步,好心情地作小侍衛討好狀地打開了車門問道。

  彼時,雲開霧從F市警局中心門口走了下來,修長的腿跨過空曠的警車通道,向對面不遠露天停車場走來。

陽光明媚地打在他捲曲的金色頭髮上,遮擋住他深邃的眸光,「去案發現場」。

雲開霧淡淡吐出一句,卻把Alex搞得愁眉苦臉。

  「又去?!來這裡三天了,你就去了四次!」,Alex恨鐵不成鋼般失去了扮演小弟的興趣,自己率先爬上了車。

  只不過等了半天,雲開霧還沒上車,他就奇怪的探出頭,「你幹嘛還不上來……」

  Alex說着說着就停了,因為他順着站在露天停車場門口雲開霧的視線,看到警局中心的街道拐角處,緩緩駛來一輛轉移嫌犯的大巴車。

  雲開霧靜靜地看着那輛車從街角出開了過來,被門外的警亭遮擋了一會視線,然後從警車通道里進來,在警局中心門口停下。

  過了一會,Alex竟然看到那個當初在華國首都給李慕白檢查身體的醫生走了下來,然後讓到一旁。

  緊接着幾個警衛把戴着手銬的李慕白也帶下車,押了進去。

  而雲開霧的目光,一直追隨着那個瘦小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那玻璃門處轉角的地方。

  下了車後,還待在原地的蕭衍,和匆匆趕下來接待的警察局長打了招呼,「你好,我是蕭衍,是特別負責307案的檢查人員」

  有些矮胖的警察局長略顯激動,「哪裡哪裡,你這麼有能力的人能來幫助我們破案,真是我們的榮幸;不過怎麼不提前說呢?我們也好派專車去接你,害得你還和犯人同一車真是晦氣……」

  「沒事」,蕭衍和下來迎接的一幹警察邊往裡走邊道,「反正我乾的職業也挺晦氣的」

  蕭衍毫不在意地說,警察局長卻不敢這麼隨意地認。

  他一愣,又立馬反應過來,「呃,不是,我的意思不是那樣,我是說……」

  他們的聲音漸漸遠去,模模糊糊的背影,像是泡沫一般,在光影下,消失在了空氣里。

  因為警局中心門口和露天停車場一個一條馬路的距離,下了車走過來的Alex很輕易地就聽到了他們之間交談的話。

  Alex眉毛一挑,有些嫌棄,「那個局長也真是的,到處逢迎,這幾天還一直找我套話……我看他大概很感激這次出了這件命案,事情又不用他負責了,這麼多人都跑來這裡了,還真是個好機會……」

  雲開霧定了一會,「他要搭得上那也是他的本事」,雲開霧轉身朝停車場走了進去,插在口袋裡的手卻倏然握緊——這些個馬屁精!

  還真是礙事。

  Alex隨即跟上,啟動了車子,他思索了一會兒,看向獨自坐着的雲開霧不由地問道。

  「雖然現在李慕白的嫌疑最大是吧,可也沒直接證據能把她怎麼樣啊?為什麼我們要做那些事情啊,這一點都不像我們了!」

  雲開霧看向窗外,暖暖的陽光照在他身上。

  不知道為什麼Alex卻仿佛看見李慕白一個人,坐在冰冷的黑暗裡那般幽遠。

  雲開霧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如果真相要過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才能得知,而她就這樣被錯誤定罪判刑的話,那麼誰來賠她的一生?我們不是自詡公平正義,做這些難道錯了嗎?」

  也是,如果是他自己身處險境的話,自然也希望有人能夠解救他於危難之中。這倒不是情操培養而來的口說之言,而且曾經遭遇過那樣的境地而來的感同身受的箴言。

  Alex握着操縱杆的手於是驀地一緊,一言不發,眼神卻是更堅定了幾分。

  雲開霧他們的汽車緩緩開進了F市最優異的問經大學。

  問經記錄是當地民俗世世代代流傳中很重要的組成部分,就比如李慕白曾說過的,F市人不喜歡超過7的數字的原因就來源於此。

  距離307命案發生,已經過去12天了,整個校園的氛圍顯得瑟索異常。

  汽車緩緩經過校門前的湖泊,之後駛入一段悠長綠樹青蔥的主林蔭大道,大道旁邊有延伸而去的路徑,和在綠樹中依稀可見的建築群列坐落。林蔭大道的盡頭是幾棵巨大榕樹環抱掩映下的行政大樓,高大的布告板上還寫着沉痛悼念的訃告。

  學校接待處的女老師帶他們找到當天第一個發現現場的女同學時,她正坐在操場中央和其他同學為死去的那七個同學點滿白蠟燭禱告--除了周末她回家的兩天以外,這樣的事在過去十幾天她們已經做過無數次了。

  雲開霧金色的頭髮在陽光下閃耀出耀眼的光彩,一身貼合精緻的西裝,和同樣人模人樣富有魅力的Alex一出現在這個安靜的操場,就引起了不小的波動,很多人的視線都朝他們這邊看了過來。

  女老師朝那個短髮女生招了招手,「淡繪錦,過來一下」

  淡繪錦愣了一下,起身跑了過來,有些羞澀地把散落下來的碎發順到耳後,輕輕點了下頭,「請問什麼事?」

  「是這樣的,我們是西國首都警探」,Alex拿出警員證示意了一下,然後放回胸口內側的口袋,「我們希望你和我們去案發地,詳細描述一下那天早上發生的事情」

  女老師點了點頭,看向淡繪錦,「這兩天你不在,他們已經和當天所有的人都已經談過話了」

  「李慕白現在在哪,我可以去看一看她嗎?」,淡繪錦突然問道,「我聽說她被拉到首都審判了,說她勾結外國勢力……」

  「你想說什麼?」,雲開霧打斷了她。

  「不是」,淡繪錦擺了擺手。

  「我,我只是覺得她不是那樣的人,她是有一股狠勁,但那只是對她自己,她從沒對別人大小聲過……不,她根本就沒和別人交往過,雖然在別人看來她很怕和別人說話,但在我看來,與其說她冷漠,還不如說是漠視更貼切一點,因為那些流言,在學校根本就沒人和她說話,所以我覺得……」

  「咳咳」,來自行政樓的女老師突然咳嗽了一下。

  繼而向雲開霧他們微笑道,「學生宿舍在林蔭大道的西區,那還有點遠,我叫校車來?」

  淡繪錦聽了女老師的話也低下了頭,一言不發,乖乖聽他們的吩咐。

  雲開霧看了一眼那故意咳嗽的女老師一眼,沒有反對1然後他們走出了操場,女老師招來了校車——那是一種只有頂棚的觀光車,雲開霧坐在前排司機的旁邊,Alex和女老師還有淡繪錦坐在後排。

  可能有感於剛剛的舉動不太妥當,女老師主動開口了。

  「我們學校是F市綠化覆蓋率最高的學府,也是全省著名的花園式學院;從校門口的林蔭大道一進門就是雷澤湖,左邊是研究院區,學生宿舍區,右邊是我們所有的運動場和教學樓群,一共占地三萬公頃……」

  Alex聽後點了點頭,「嗯,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抱歉,你說的占地三萬公頃,那麼這麼大的一個學院只有一個前門也太不合理了吧,難道沒有其他的出入口嗎?」

  女老師尷尬了一瞬,沒有繼續開口。

  雲開霧心裡一陣好笑,知道Alex這是不爽她這幾天故意在他們面前,有意無意地誤導他們才這樣做的呢!

  他們早就在調查那個神秘男人如何出入307宿舍時,早就看到宿舍群後的山巒連綿向外延伸而去。

  這間學校把周圍的山頭面積都算了進去,卻根本沒有具體的界限可以阻擋外來人員的進入,雖然幾乎沒有人會翻幾座荒山進入這間學院,但如果要是有呢?

  Alex也知道那數字聽上去會很好聽,但這樣名不副實地大學,對學生們的安全,無疑是個巨大的災難隱患。

  而且之前兩天他們來的時候,在他們向李慕白,和李如蘭她們七人的同學,任課老師,和輔導員詢問的時候。

  這個負責接待的女老師就以學生們都已經快要畢業了,或者是有些已經在實習為緣由,給他們的調查帶來了重重困難。

  她看上去把這所學院的名譽當成了自己的名譽維護,也許這是她事業有成的標誌,但要是在西國,Alex絕對會讓她難過到想哭的。

  但云開霧他們漂洋過海過來,不是為了因為一些小事來刁難某個人的,所以在女老師喋喋不休地時候,他們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

  「作為學校的公關代表,我非常懇切地希望警方能夠儘快解決這個案件,因為這已經給我們學校帶來了很多麻煩;我敢說我們學校對每個同學的培養都是盡心盡力的,包括這次的這個李慕白同學」

  「她的母親早逝,父親在監獄服刑,她能靠自己的能力來我們學校,我們也是對她給予了幫助,勤工儉學和貧困資助的名額我們也是給她了的,還給她排了心理輔導的課程,雖然她本人拒絕了……」

  女老師皺了皺眉頭,「她在學校的風評不好,整個人也陰沉沉的,固執、小氣、自私、沒有一點情商、性格也不好相處,我肯定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因為她長期封閉自我的情況下,產生了反社會人格,才會給我們學校帶來了這種噩運的」

  「說實在的,我覺得你們該給她做個心理測試看看她的精神狀態的,我只是想案件快點解決,也不是針對她,可她的確也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不然這解釋不了為什麼整個宿舍和其他四個女生都被殺了,卻只有她一個人活着,錄像里又沒有其他人進去……」

  「你該慶幸她沒死的,」觀光車在學生宿舍樓下停了下來,雲開霧下了車,轉身。

  「因為根據華國規定,一間學校在三個月內死亡超過七個人以上的話,這所學校是要解散的」

  雲開霧手插在口袋處,抬頭看向這棟被高聳入雲的蒼樹包圍着的宿舍樓。

  雲開霧說完長腿一跨,沒有管那個楞在一旁後知後覺的女老師,就徑直越上了命案處發生的307宿舍。

  走上這棟樓位於學生宿舍群里中央地帶的階梯,往走廊道再向西看去,就是那些沒有柵欄阻隔的荒山地帶。

  雲開霧他們站到了307宿舍的門口時,宿舍的門口攔着黃色的警戒線,和告示牌寫着禁止入內。

  雲開霧帶上手套伸手把門推開,除了那些橫飛屍體的碎塊已經被收拾了之外,那還未清洗過的鮮紅血液乾涸,凝結在宿舍的每件物品上,一如那天見到的場景一樣,血腥異常。

  淡繪錦似乎又回憶起那天見到的可怕情形,不禁閉起眼睛,身體微微有些顫抖。

  待到淡繪錦稍微有些安撫下來時,Alex就開始問淡繪錦,「能麻煩你再把那天的事情仔細說一遍嗎?」

  淡繪錦點了點頭,指向走廊盡頭的那一邊。

  「我住在305哪裡,因為第二天是女生節,我是校女生節負責的擺攤學生,一大早就要起來負責檢查女生節的準備活動,所以我隨便收拾了一下就出門了」

  淡繪錦頓了一下,繼續說道,「然後我彩球不小心掉了,滾到老遠,所以我就走到307這裡」

  「我看着門打開了,地板上有一小灘血液流了出來就隨意朝裡面看了一眼,沒想到就看到整個宿舍都是血跡斑斑的樣子……」

  「是這樣嗎?」,Alex從書夾里抽出一張F市警隊進入現場之前記錄員拍的照片。

  淡繪錦只強忍着看了一眼就低下了頭,「是,就是那樣的。我控制不住尖叫了一聲,然後木瀾,就是住在306的那個同學——我們班都住在這一層,她聽到聲音也跑了出來」

  「不過她也嚇壞了,也在大叫。然後,我也記不得了,好像所有的人都來了,舍管老師,保衛處的警官……不知道誰報的警,後面警察就來了」

  「那麼,你們是怎麼發現李慕白的呢?」,雲開霧開口問道,「或者說,當時她是什麼模樣,臉上是什麼表情,你還記得嗎?」

  淡繪錦咬了咬唇,為難道,「不太記得了,我記得當時只看見滿眼的紅色,和那些屍體碎塊,我以為她們都死了,所以嚇得坐在地上,很多人在我的耳旁尖叫,然後就有更大的尖叫聲響起,我抬頭一看,原來是李慕白的窗簾動了」

  「很多人以為是兇手,都馬上消防瓶要砸進去了,卻只看到李慕白就一臉困意,一副被吵醒的樣子下來了,她直接踩在地上,可能感到腳底濕滑的,所以抬起腳看了一眼……然後她好像清醒了過來,不過卻沒看我們,反倒在看牆上的字,就是那句「是不是很慶幸你沒有開燈?」的那句」

  淡繪錦突然想起什麼,皺了皺眉頭。

  「可是現在想來,真的挺奇怪的,李如蘭她們七個人經常在一起是沒錯,但她們因為七個人,無論怎麼分,都還是會有一個人和她們一起住,所以杜夢雅,馬文瑜,戴玉彥和周未微住311,李如蘭,莫陽雪,陳可和李慕白住」

  「宿舍不大,李慕白又不是那種熱絡的人,所以在學校的時候,李如蘭她們幾個倒是經常會過去311待着,杜夢雅她們卻不會過來307這邊……」

  「等等」,Alex反應過來,「你是說其他四個女生從不會過來307這裡?」

  淡繪錦不明白Alex問這話的意思,但還是點了點頭。

  「嗯,只有李如蘭她們會回宿舍,後來她們……」,淡繪錦看了女老師一眼,遲疑了一下,像是下了決心似的。

  「後來李如蘭她們大二搬到了學校外面,只是宿舍點名才會回學校來住」

  Alex聽後點點頭記下這一疑點,那個女老師卻攔住了。

  「我們問經大學在學生舍管方面的工作做的是很到位的,只不過有些時候,有些宿舍條例並不適合用於管理……我聽說現在案件的調查進度都需要公開進行,不過你們不能向媒體報道這些事情……」

  Alex輕輕推開那女老師的手,「放心,我們對這個不感興趣」

  「那麼好,大概也就這些了;還有其他的嗎?比如說她們平時之間的關係,或者其他的事情之類的」,Alex繼續問道。

  「唔」,淡繪錦眼珠轉了轉,「李如蘭她們是家庭條件都比較好的,本來也就是一個……小團體,不過我和她們不太熟所以也不太清楚;李慕白我也不知道,雖然我們住的很近,但幾乎沒講過什麼話。不過在我看來,這很難說,她好像不是大眾所喜歡的那種人,當然她也不在意這些」

  「不過有幾次,我搬水,提很多東西的時候,遇見她,她總是一句話都沒說,就接了過去,然後放在我宿舍門口,我說謝謝也只是點了下頭……」

  「啊對了,有一次下雨,我站在門口沒動,她把傘給我了,然後自己又走回教室去了;她好像也不怎麼回宿舍的,不過我倒是經常看到她在校門口的雷澤湖旁邊坐着,看上去就像,就像……」

  雲開霧追問道,「什麼?」

  「要跳進去一樣,但她自己卻說她在看湖裡面的魚而已……」

  雲開霧默了,那個女老師一副我就說是這樣的模樣,搖了搖頭。

  「真是的,李慕白要是不拒絕我們給她排的心理課程就好了,現在國際上老是說要關注學生成長發展的心理健康,可是再怎麼樣也只能靠自己啊,老師又不可能事無巨細」

  Alex簡直快要聽吐了,她所謂的為了學校名譽所做的推辭,那種莫名的維護簡直無孔不入,仿佛對任何有可能損害到學校利益的都這麼緊張兮兮似的。

  Alex簡直懷疑她這樣表情外露的人是怎麼當上這所號稱F市第一學院的公關代表的。

  於是,毫無意志想要繼續下去的Alex收回了筆記本,向她們點了點頭。

  「那麼,麻煩你們了,我們今天的調查就到這裡,謝謝你們的配合」

  淡繪錦點了點頭,就打算離開。

  那個女老師卻問,「你們不走嗎?」

  Alex搖了搖頭,「不」,也不再說什麼。

  女老師說了幾句場面話就帶着淡繪錦就離開了——因為這起命案太過血腥,F市這裡的人認為住在命案附近的現場,會被冤魂纏上。

  這棟宿舍里的人都已經被緊急遷到另外一間校舍去了,所以淡繪錦她們現在並不在這棟宿舍樓里住。

  Alex看她們消失在拐角的地方,回頭一看,雲開霧已經裂開警戒線套上鞋套走了進去。

  剛剛她們在,不適合進來仔細查看,所以她們走後Alex就知道雲開霧會進去。

  幸虧採證工作早已經完畢,而現場的血跡也早已經乾涸,也不用擔心會破壞現場。

  「你已經里里外外\仔仔細細地都看過三遍了」,Alex一手靠在門上說道。

  「可我還是沒找出那個神秘男人是如何進來這裡的方法」,雲開霧走到陽台上朝欄杆在看去,指向樓頂。

  「你看,那兒有監控,走廊也有監控,都沒有進入。而這裡既不是地下一層,也不是最高層,不可能從地下挖通道,也不可能從頂棚下來,那麼他到底怎麼進來的?」

「如果我們假設他在更早之前就溜了進來躲在宿舍里,按照李慕白說的,宿舍其他三個人都不回來住,李慕白也是早出晚歸,不會去動她們的東西,那麼宿舍有吃的,用品,他的確可以隱藏很久……只是」

  雲開霧的下顎緊了緊,「如果他真的生活了那麼久,怎麼除了那滴血液外沒有任何其他的一絲痕跡?而且他是怎麼出去的?難道趁亂走出去的?不,這太明顯了」

  雲開霧搖了搖頭,自己都不敢相信,帶着詢問的目光看向Alex。

  Alex攤了攤手,「我怎麼知道,我只知道一條路走不通就再換一條路走唄,幹嘛非要找出他怎麼進的,把他抓到,讓他告訴我們怎麼進的不就得了?」

  雲開霧此時瞥了他一眼,「對了,叫你查的基因庫呢?你根本沒認真查吧!」

  Alex大呼冤枉,「我有認真查,在西國基因庫里也找了,可那個人就是找不到啊!那個人肯定不在基因庫里,而且就算我們在這個學校裡面排除也是不可能的,看到沒」

  Alex走出去指了指走廊盡頭的荒山,「那個人有可能從好幾座山頭在翻進來的,這怎麼去找?」

  雲開霧沉默了,便沒再說話。

  只是他目光沉沉的看着李慕白床鋪的位置,像是在看着她過去幾年,在這個小小天地間的生活的情形。

  風呼呼地貼着宿舍樓的牆壁刮過,痒痒地像刮在雲開霧的耳膜上,讓他不禁捂住了自己的雙眼,隔絕了那陽台外滿目的綠色逶迤。

雲開霧難得的柔軟情緒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就被Alex吵嚷的聲音打斷了

  「唉,就不該讓那個女人跟着的,她真像我初中那個討人厭的教導主任……嘖嘖,你都沒看剛剛那個女生想說什麼話都要顧忌着,我真該私下再找她談談的……」

  「那你還不快去?」,雲開霧淡淡瞥了他一眼。

  Alex眨了眨眼睛,默了一晌,才立刻猶豫道,「那我……現在就去?」

  Alex還想說什麼的時候,看見了雲開霧神色依舊平靜下卻涌藏的暗流,不由地被一下然後立刻點頭。

  「我馬上就走!你回警局等我!」,然後一溜煙就跑了。

  雲開霧好笑地搖了搖頭,卻是連自己都感到了一絲無奈,他怎麼也變成了這樣。

  自從媽媽被威尼斯賓格家族的人矇騙,以為爸爸有了其他女人帶着他離開,然後在路上病逝時--他就知道,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他好。

  而多年後他被接了回去——他自己本來也沒想回去,所以一直也沒找回家裡,但後來卻是族叔堂弟他們的針對,連同女人間的那些爾虞我詐,他都一一經歷應對過......他不想再過那樣的生活,所以和自己的父親做了交易,條件是雲開霧能做到當初他父親做不到的坦誠——當時他明明知道雲開霧的媽媽受了矇騙,卻始終沒有說出口,他說那是有苦衷的。

  雲開霧不相信,所以他不會接手威尼斯賓格,也不想為他的那些家族破爛事而耗費一輩子。

  那是一段比流浪更艱難的日子,他的第一個女人,是他爸爸為了讓他留下而讓人找的,硬塞給他的……連最起碼的選擇權都沒有,他的貞潔像個廉價物品一樣,連同他信仰的母親一直堅持的潔身自好的精神修行,就被他的親生父親那樣強迫給了隨便一個女人。

  雲開霧以為再不會有比那難的時候,但卻沒想到他堅持了那麼久,竟然在現在感到累極了的感覺。就像是拼命狂奔後停下來肌肉的顫慄引起的劇痛,雲開霧在這裡停下來檢驗了一下自己的內心,然後就完了——他從沒像此刻這樣厭惡自己的無所作為,或者有過,在他看着自己媽媽病逝卻無能為力的時候。

  他多想衝過去,把李慕白擋在身後,告訴所有人他們錯了,不該這樣對待她的。

  可他的理智,甚至他的身體都不能支配他做出這樣的舉動,不是做不到,也不是不能做,而是,不可以。

  對李慕白來說不可以,對他來說也不可以,對其他人來說也不可以。他也說不清為什麼就不可以,就像在這個世界上活着的準則那樣,很多事情也是那樣,被灌輸了那樣的理念,然後深深地畏懼着。

  雲開霧堪堪回到F市他的臨時辦公室的時候,打算去找一下李慕白問話。卻被告知李慕白早就被帶去案發地還原當時的現場,而蕭衍也跟去做了更詳細的血液噴濺分析--看來他們剛好錯過了。

  雲開霧站在詢問台前,只是喉頭動了動,「那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詢問台值班的那個警察反問了一句「你問什麼這個做什麼?」

  雲開霧看着他眼光往自己臉上亂飄的樣子,就大概猜到這又是一個覺得自己花名在外,才如此作態的人。

  雲開霧沒有言語,單手放在詢問台上的手也只是輕輕翹了翹,轉身離開了。

  那個男警察在看到雲開霧忍氣吞聲地離開後,心裡一陣不屑。

  這幾天這麼多人出入警局,卻是連這麼簡單的案子都破不了。

  一個宿舍連同其他宿舍八個人,死了七個,監控里往前推15天都沒有人進入,兇手妥妥的就是剩下的那一個人啊!

  如果你要問他那滴同樣時間濺落的血液,天知道是哪個多事的找出來的,這下事情搞得這麼麻煩,讓外國人都來看他們的麻煩——而且,他一家也在死去的其中一個女生的家族公司上班,他也是標榜和那個公司有些關聯的人,自然對任何有利於李慕白的走向持不滿態度--他也不想想,那滴血液雖小,可其中蘊含的意義多大,事實的真相會有很多猜測。

  但不可否認,國際上只在西國出現過的最新型97冰毒已經進入華國,雲開霧可以解決西國的事情,但卻不能對華國指手畫腳。

  如果只是一個吸過此毒的人來過這裡那也還好,但要是97冰毒已經蔓延進華國,那個人也只是其中一個吸毒者--那麼該考慮華國國防如此薄弱的人,就不該是雲開霧了。

  只是他那可憐的對華國,和那公司的忠誠維護沒有人知道。

  倒是上司打來的一通電話把他罵的狗血淋頭,「好你個老小子,納稅人出錢讓你坐在那裡,就是為了讓你堵人家話的?你別給我想七想八的,自個小心眼地又算在別人頭上,尿性!剛剛我路過的時候都看到了,人家那是國際刑警,你跟着在這添堵,你算老幾?現在人家致電領事館,由領事館出面詢問我們是否可以提審李慕白,你可真是能耐……」

  上司似乎自己都說不出話形容了,扔下一句「你現在給我回去,我找人頂你的班」

  就掛了電話,那警察也是一陣蒙圈,誰承想雲開霧會來這一段?

  他還以為雲開霧會再來問一趟的,下次他再來問的時候,說不定他就告訴他了……唉,失策,那警察搖了搖頭,只得起身走了。

  新頂替的警察還算中規中矩,不卑不亢地打電話雲開霧,告訴他李慕白她們晚上9點左右會回來,如果那時候倒是可以安排提審李慕白。

  之前的事仿若沒有發生過,雲開霧也絲毫沒有介意。

  畢竟,他打給領事館了,這種已經上升到外交層面的事情就已經不是一個小警察可以管的了。

  雲開霧聽了那警察問他今天要安排在九點的問話,不解道,「難道明天不行嗎?」

  「抱歉,你也知道我們曝光了媒體,只有72小時可以關押李慕白了,現在已經只剩56小時了,我們要加大審訊力度,所以你要她協助調查的話,只能選擇在晚上的時候」

  雲開霧一陣沉默,在考慮是讓她回來後先休息再提審,還是先提審再讓她好好休息之間猶豫時。

  就看到風塵僕僕的Alex走了進來,雲開霧心想還是早點見到她的好,就匆匆說了一句「那她一回來就幫我安排提審吧!」就走了。

  Alex剛進門,就毫無形象地倒在了沙發椅上,哇哇叫道,「我都要累死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辛苦,我還差點犧牲了色相……」,雲開霧一陣好笑地起身,給他遞了杯水過去,坐下。

  「怎麼,你查到什麼密辛了?」

  Alex躺在沙發椅上側頭看向掛在牆上的分析板上,你307宿舍的案件圖,視線定格在李慕白的畫像上後,一下子又跟打了雞血般彈了起來,朝分析板走了過去,星羅排布了一番,精神抖擻道。

「李慕白跟你說的是對的」。

Alex指了指其中一張扎着高馬尾紫色頭髮,明媚容顏的照片。

  「李如蘭是她們七個人中的老大,也是她們當中父母官職最大的,她的父親是市委副書記,副市長,母親也在機關單位,值得一提的是她舅舅,省委教育廳廳長,就是他提議把問經大學列為F市的重點學院的;李如蘭個性有點乖張,事實上她們都或多或少有些這樣」

  「據說李如蘭從小不是這樣的,性格還有些靦腆,但她長得太漂亮,被人盯上,結果被強迫過後,可能意識到以她的身份本來可以完全避免的,所以就變成現在這副太妹的模樣」,Alex聳了聳肩。

  「馬文瑜,戴玉彥她們兩個外形靚麗,出生於家族企業,很懂人情世故,也很會講話,她們在外面吃飯喝酒的活動都是她們操辦;周未微,陳可,一個是校董,另一個是教授的女兒,在她們當中都是屬於出主意的角色,只有那個陳可,可能因為覺得教書匠比較低人一等,人很尖銳,性格也很陰沉,那些放刀子絆人的主意,好像都是她出的」

  Alex頓了一下,指了指剩下兩個女生,「杜夢雅和莫陽雪,家裡也很有錢,勢力比李如蘭小,但對於馬文瑜她們這種商賈世家也高一點,性格也是那種軟弱驕橫的,只是追隨着李如蘭而已」

  Alex說完,走回沙發椅上坐着,喝了口水。

  雲開霧皺眉,「沒有別的?」

  「當然沒有」,Alex話頭一轉,「才怪呢!據我所知,李如蘭她們學經貿管理的,課程很少,時間都很充裕;她們最經常去的地方時悅色,一座酒店,咖啡館和酒吧合營的地方,是李如蘭的男朋友顧寒朗家族撥給他經營的產業;顧寒朗的父母沒有怎麼管他,倒是他的妹妹顧夏言不喜歡李如蘭,經常跟李如蘭嗆起來,老是說讓李如蘭等着看」

  「其實說來說去,也不過是一群拿着父母錢在外瀟灑的學生而已,本來也沒什麼,但你猜怎麼?原來李慕白的猜測是真的——她們吸毒,也做了一些生意,把學校的女生帶去參加宴會,送給那些能幫助她們發展,或者是幫助她男朋友發展的人」

  「不過」,Alex皺了皺眉頭,「看那些被帶去的女生回來後都有來歷不明的資金來源,也沒有人舉報過他們……所以很難說她們是不是自願的」

  雲開霧聽後,暗自思量了一下,心裡大概知了點底。

  抬頭笑了笑,「那好,辛苦你了,你先回酒店休息吧!明天我再讓去查清楚他們毒品來源……其他的有進展我再通知你」

  雲開霧道了一句,起身,拿起外套就要出門。

  「這個時間點你去哪裡?」,Alex轉頭不解地看他。

  「我去準備待會提審李慕白」,雲開霧走出門口,朝背後的Alex揚了揚手,「我一個人就夠了」

  「切」,被瞬間拋棄的Alex轉回身子,看着面前那杯涼了的水,扁了扁嘴。

  「假公濟私」,無奈地把公文包當抱枕摟在懷裡,Alex深深地為已經走上一條不歸路的雲開霧點了支蠟燭。

  抬頭看窗外,F市警察局朝公路的那個窗口,正對着一家大型超市,超市的凌空大走廊上人來人往,端的是霓虹絢麗。

  Alex坐在黯淡燈光的角落辦公室的這頭,驀地感到了一絲悲涼。

  他平日裡總是瑣事纏身,站在雲開霧這一派,就已經註定了他要過這種日日都全身心投入的生活。

  他經常笑,好像沒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但就在這麼倉皇的一刻,他突然想起小時候在威尼斯賓格的湖邊柳樹下的玩耍,雲開霧離去的那段受屈日子,再然後是雲開霧回來的時候,他跟着他出走家族,破案……幾天前他們還在西國首都的貧民區緝毒,過了幾天就到了華國首都,審訊李慕白案是否可以和神秘男人併案。

  再然後就來到這裡,走進了李慕白群山籠罩的綠蔭世界,像是在她的天空撥開一道縫隙,探進頭來看看她是假的無辜,還是真的無奈。

  雲開霧在審訊室里看到久等而來的李慕白時,果不其然看到她眼裡的疲憊,雖然她已經隱藏的很好了。

  隨行警察將她的手拷在椅子上,李慕白的腦袋昏沉了起來,卻還是不得不強打精神。

  雲開霧很想後悔,讓她先休息一下,他也不知道這憐惜從何而起,但他就是這樣覺得。

  眼尖地在李慕白握緊的手指上看見指甲蓋里起了一縷縷紅線,那是身體對精力超負荷的消耗而響起的警燈。

  雲開霧知道再這樣下去,拖垮的就不僅僅是她的身體--更是她的意志,可他又的確不能做什麼,所以只好打算速戰速決。

  「李慕白」,雲開霧喊了一句,有些訝異自己為什麼這麼自然地喊出來了,但他立馬回神。

  「你還記得3月7號之前有沒有什麼去過你的宿舍?再仔細想想,比如說你有沒打過電話叫修理工,檢查的人之類的;或者說是隔壁最近有什麼男性出入過嗎?」

  李慕白的臉色不好,但還是調動記憶,思考了一下。

  「真的沒有。2月14號開學以來我沒有叫過任何人來修理東西什麼的,除了一個來檢查熱水錶的工人,可他檢查完就走了,而且我不在的時候也會鎖門,宿舍也有監控」

  「至於其他宿舍的話,其他的人大部分都還在校,所以也沒什麼——除了305,她們宿舍其他人都出去實習了,只有木瀾一個人住,有時候會帶她男朋友回來住……但這學期除了開學那天她男朋友送她來了,後面就沒有再來了」

  李慕白如實道。

  雲開霧認真記下了這一點,還是感到沒有任何頭緒,「那,你最近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事嗎?或者是什麼不尋常的,哪怕只記得一點點也行」

  「雷澤湖的魚死了幾條算嗎?」,李慕白隨口道,但又立馬閉上了嘴。

  過了一會,李慕白似乎記起了什麼,激動道,「呃,我記得了,3月6號那天晚上,我回宿舍的時候,先去了超市買電棒,抄近道回宿舍的時候,和一個人撞上了」

  李慕白搖了搖頭,「以往我從不會和別人撞上的——因為我沒什麼安全感,又怕人,所以總會在察覺到有什麼的時候就先避開,但那天,就感覺像是他撞上來的那樣,還掉了東西,自己撿完東西就匆匆離開了」,李慕白說到這還有些憤然。

  「然後他掉了張紙條,我撿起來要還給他,他就越跑越遠……」

  李慕白說的時候身子突然一僵,一副驚恐的樣子,雲開霧不解,「怎麼了?」

  李慕白舔了舔嘴唇,心有餘悸,說話的語氣連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把那紙條打開看了,覺得沒用就扔了」

  雲開霧一愣,「嗯?」

  李慕白抬頭看着雲開霧的眼眸,聲音帶着顫抖「那上面寫的是——別開燈」

......

  雲開霧帶着李慕白回去那條小道上,找到那張破破爛爛的紙條時,那上面的字跡經過幾天雨水的沖刷幾乎不可辨認,勉強能看出個大概。

  可惜的是那條小路沒有監控,又四通八達,所以就算縮小時間範圍,追查也是不可能的。

  雲開霧雖然失望,但好歹李慕白是嫌犯的可能性又低了一些,畢竟她不可能自己編纂出這麼莫須有的事情。

  那張紙條被送去證物科復原,李慕白也被押回牢房看守。

  雲開霧還記得李慕白說過的那個305宿舍來過的男朋友,打電話讓手下去確認。

  得到消息確是說那個女生確認她男朋友叫李佳軒的,2月14號送她來學校過完夜,不過第二天就回公司實習了--然而現在,他們還聯繫不上那個男同學,和他的公司,所以具體的只能明天再說。

  雲開霧聽完後,暫時也沒什麼想法,簡單吩咐幾句,就掛了電話。

  坐在旋轉椅上的雲開霧,在這間簡陋騰出的辦公室里點燃了一隻香煙,整層樓的燈光都滅了,只剩下走廊上透進來的光,依稀可以讓他看清整個房間的大概。

  煙頭的星火在黑色里黯淡地發出紅亮的光,雲開霧閉上眼睛,享受這難得的空閒時光。

  煙草的淡淡香味縈繞在他的鼻息間,雲開霧在腦海里回想起愛麗絲旋曲的韻律,悠然地在黑暗裡發出一聲嘆息

雲開霧在第二天專門去了一趟問經大學,詢問3月7號早上在場的舍管老師,和當時打算進入保安人員。

  「我們沒有進去」,那些人異口同詞。

  「誰都知道命案現場不能破壞的,那天本來也沒有打算要進去,是因為李慕白在床簾里動了一下,一個膽子比較大的警衛要衝進去,但在李慕白伸出頭來的時候就停下了,除了她,沒有人從那個房間裡出來」

  這些人的陳詞打消了雲開霧懷疑有人趁亂,借着堵在門口的人們離開的可能,雲開霧無功而返。

  但在他回到辦公室時,Alex卻帶着一個好消息等着他——案件調查終於有了新的方向。

  「嘿,你終於回來了」,Alex坐在沙發上翹首以待。

  「嗯」,雲開霧邊解開西裝的扣子,邊走到對面的座位坐下「你在看什麼呢」

  「絕對珍藏版的發現」,Alex揚了揚手中的照片,遞給了雲開霧,「猜猜這是從哪裡來的?」

  「這是……」,雲開霧接了過來,凝起了雙眉,「李慕白!」

  「當然,如果不是那張臉,你絕對不會相信這是同一個人」,Alex道。

  雲開霧認真看向照片中的女生,這是一張近鏡頭的大頭照,13、4歲的李慕白和現在相差不遠,一頭濃密的捲髮披散在肩旁,不同的是一雙亮晶晶的眼眸在太陽光下閃耀着奪人眼球的目光,柔順的眉眼讓她的輪廓顯得更加明朗嫵媚。

  她的唇角抿着的微笑,勾纏着一縷垂到嘴角的碎發,讓人不禁也想養一個像她這麼讓人看上去一眼就喜歡的女孩子,好可以把手指伸進她柔軟的頭髮里,緩緩的穿過那發間的陽光。

  這無疑是一場學生們都喜歡的春遊活動,光看那背景圖中一派歡樂的場景就可以知道。

  不知道何時坐到雲開霧身旁的Alex,指了指李慕白頭髮旁邊朝鏡頭看來的一個男生的臉,細瘦的眉眼。

  雖然他是這樣照片裡唯二清晰的人臉,但因為李慕白的笑容太過閃亮,所以反而讓人忽視了照片裡的其他人。

  「我確認過了」,Alex說道,「那個男生就是木瀾的男朋友——李佳軒。根據木瀾說的,李佳軒2月14號送她回宿舍後,第二天木瀾去報名,回宿舍的時候他留了張紙條說回公司實習去了,所以木瀾以為他已經離開了,但你猜怎麼」,Alex勾起了唇角。

  「我們聯繫上他的實習公司,才發現原來什麼都是假的,他根本沒有實習,也沒待在實驗室里,更不在宿舍……」

  雲開霧聽了一陣牙疼,直接抬手,「你就直說好了」

  Alex只得怏怏道,「我們哪裡都找不到他,所以翻了一下2月14號第二天的錄像,發現他沒有出來」

  Alex頓了一下,吊足了雲開霧的胃口才繼續開口道,「然後我們翻了後面的所有錄像,直到3月5號晚上,他都沒有出來過!」

  雲開霧眉心皺起,「那後面的錄像呢?」,Alex聳肩,「監控器壞了」

  「怎麼可能?」,雲開霧不可置信,「命案發生的地方起碼三天都會有警察看守,更何況是本來就運轉良好的監控器!」

  Alex癟嘴,「不知道,受物理現象影響,暫時還沒找出原因。但,雖然那不太有可能,李佳軒或許在305宿舍里待了起碼超過19天,誰知道呢,後來監控室里的人才發現監控器壞了,在3月9號晚上連忙重新裝了一個上去,才保證了後來的錄像」

  「不」,雲開霧的聲音淡淡地,但眼神堅定。

  「確切的說,他應該是在307宿舍里待了那麼多天。因為以那女生和他之間的情侶身份,在宿舍住的話,現在根本不需要說出這種謊言到如今,除非,他有不得已瞞着她的理由」

  雲開霧和Alex一同起身。

  「現在,通知F市警方發出通緝令,馬上抓捕李佳軒回來審訊……」,雲開霧如是道。

  「Wait,Wait,Loise」,Alex阻攔道。

  「可我查過,他和李慕白是同一個城鎮出身的,同一個班級上課,幾乎算得上青梅竹馬,為什麼我們詢問的時候,李慕白卻表現得像是從不認識的人一樣?而且,在我看來她一向怕麻煩,你看她交代其他事情都事無巨細,為什麼這種一句話就可以交代的事卻不說?還有,她是那種極度沒有安全感的人,有人靠近她都會緊張兮兮,怎麼可能和一個大活人生活這麼久毫無知覺!」

  「你失去了公正」,Alex聲音裡帶着點點威壓,「這不像你」

  雲開霧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半晌,他道歉了,「抱歉,是我草率了。謝謝你提醒我!」

  雲開霧伸手按在Alex的肩上,嘆了口氣,「但我們還需要繼續再確認」

評論列表

頭像
2024-03-27 03:03:28

我朋友諮詢過,還真的挽回了愛情,現在兩人已經結婚了

頭像
2024-02-13 06:02:09

老師,可以諮詢下嗎?

頭像
2023-10-24 15:10:05

求助

頭像
2023-10-16 19:10:10

被拉黑了,還有希望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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