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前，一部小說的發表在社會上引起了軒然大波，竟然還被法國檢察署以「傷風敗俗、褻瀆宗教」之名告上法庭。

小說出自作家福樓拜之手，名字叫《包法利夫人》。

它講述了一個鄉村醫生的妻子艾瑪，為了追求心中真正的「愛情」，不惜主動獻身，多次成為形形色色的男子的情婦的故事。

為了進入巴黎的上流社會，過上小說中那樣奢華的「貴族生活」，艾瑪多次賒賬、借貸，與不同的男人享受魚水之歡，最終因為無力還債而富都自殺。

這在今天看來，艾瑪只不過是一個不守婦道的蕩婦，虛榮又貪婪，毫無道德，不負責任的風流女子。

然而，深入歷史之中，會發現福樓拜塑造的這一歷久彌新的「包法利夫人」形象，除了放蕩，似乎還有別的更加深刻的生命意識。

這也是它被政客攻擊的主要原因。

案件爆發後，福樓拜意識到這並不簡單是衝着自己或者《巴黎雜誌》來的，而是一場「殺一儆百」政治鬥爭。

《包法利夫人》中對資本主義虛偽道德觀的諷刺和批判，把法國統治階級溫情脈脈的面紗撕了下來，露出其骯髒的本相。

自小說問世以來，關於艾瑪究竟是個好女人還是壞女人的爭論從未止息。

反對者認為她不自愛，膚淺，庸俗，縱慾。

支持者卻說她勇敢、浪漫、反抗現實，追求自由。

01

18世紀法國鄉村，艾瑪相貌清秀，天資聰穎，13歲起便被送入教會學校接受嚴格貴族式的教育。

她學習神學、刺繡、鋼琴和字畫，同時，和全世界所有青春期姑娘一樣，她讀大量的愛情小說，對英雄美人式的純真戀愛憧憬不已，這位白馬王子可以讓她過上夢想中的公主般的奢華生活。

因為父親骨折，艾瑪見到了為父親醫治的鄉村醫生查理·包法利。這個老實的男人對年輕活潑的艾瑪一見鍾情，憑藉他還算殷實的家境，兩人很快便按照風俗舉行了婚禮。

結婚前，艾瑪以為自己遇到了愛情，婚後才發現丈夫是個十分平庸，毫無情趣的人。

他言行庸俗，體會不出艾瑪用心製作的糕點和喜歡的情詩，吃過晚飯後，讀了不到五分鐘書就能睡着，夫妻辦事，永遠只有一個姿勢……

洋溢着生命的熱情的艾瑪沒多久便厭倦了婚後一潭死水的生活和卑瑣淺薄的丈夫查理。

很快，在一次朋友聚會上，艾瑪遇見了法律專業的大學生賴昂，兩人年紀相仿，彼此一見如故。

賴昂有激情，有見解，了解艾瑪所嚮往的社會的潮流和時尚，年輕俊美，舉止優雅，瞬間俘獲了這位美麗少婦的芳心。

賴昂也有此意，於是頻頻上門找艾瑪聊天，而且專門挑男主人查理出診的時間段。

兩人小心翼翼地試探，因為心裡清楚正在做的事不合倫理道德，愛情的小火花剛剛燃起，賴昂卻不得已必須回到巴黎完成學業。

孤獨的艾瑪因思念日漸消瘦，她變得暴躁、喜怒無常，更加看不起終日庸庸碌碌的丈夫。

在賴昂的嘴中，她見識到了巴黎上流社會的生活是那樣縱情聲色，富麗堂皇，此刻在她眼中，儘管丈夫對自己再體貼入微，百依百順，給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就是罪不可恕。

02

在這樣的意識中，面對上門推銷的商人科勒的慫恿和諂媚，掌管家中錢財的艾瑪聽說可以賒賬後，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買下了一堆華美但不實用的奢侈品。

科勒一眼就看透艾馬德愛慕虛榮，兩人的交易維持了很長時間，且數額越來越驚人。

她要按照理想的標準造一個現實的公主世界出來，並不去想這一想法本身多麼荒誕和危險。

這期間，艾瑪第二個情人出現了。

對方是地主羅道爾夫，在上門找查理看病時，一眼就注意到艾瑪的標緻和風韻，便在心裡打好了主意。

與涉世不深，青澀的賴昂不同，羅道爾夫是個三四十歲的風月老手，傲慢自負，性情粗野，艾瑪在他這裡和其他情婦並無二樣，他只在乎肉體。

幾日後，羅道爾夫邀請艾瑪夫婦參加他舉辦的狩獵會，羅道爾夫帶艾瑪騎馬。

艾瑪終於親眼目睹了上流社會瀟灑快活的生活，她壓抑着心中的激動，一步步走入了羅道爾夫精心布置的情網。

接下來的日子，艾瑪幾乎無視丈夫的存在，與羅道爾夫盡情享樂。

她認為丈夫古板呆滯，毫無情趣，既給不了自己快感和刺激，又給不了她夢想的富貴生活，自己這麼做，也是應該的，情有可原。

艾瑪在與羅道爾夫歡愉之後，提出私奔到巴黎的想法。老練精明的羅道爾夫表面假裝同意。

興奮不已的艾瑪回家急匆匆收拾好行李，卻等來羅道爾夫托人送來的分手信。

夢想破滅的艾瑪大病一場，丈夫帶她進城看戲散心，沒想到卻與故人重逢——正在當地一家律所當實習生的賴昂。

這次見面，兩人已不復初見的拘謹，步入社會的賴昂沉穩了不少，單獨約見艾瑪，在馬車上迫不及待地占有了她。

此後，艾瑪對丈夫查理藉口進城學習鋼琴，隔三差五就與賴昂幽會，期間高額的花銷全部是由艾瑪債台高築換來的。

她一心一意活在自己的幻想里，生活上不顧後果毫不節制，在短短數月就欠下了一萬多法郎，這是丈夫努力工作幾十年也不可能攢下的錢。

得知此事後，賴昂對艾瑪破口大罵，為了自己的前途迅速和她斷絕關係；

丈夫依舊深愛着艾瑪，準備賣掉祖先留下的房產抵債；

艾瑪求助老情人羅道爾夫，卻換來一句「我沒有錢，我過得也相當節儉」的敷衍；

艾瑪暗示債主可以肉償，可對方眼裡只有錢，還把女人貶得一無是處。

面對法院的傳票和債主的催逼，走投無路的艾瑪走進一片樹林，絕望地喝下了手中的砒霜。

03

回顧艾瑪短暫的一生，與之糾纏不清的三個男人，分別對應現實生活中三類「有毒」的男人。

懦弱的丈夫查理

實話說，他資質平庸，醫術不高，精神世界同樣淺薄，胸無大志，安穩平靜的生活是他奮鬥的唯一目標。

用中國人的話來說，就是「老婆孩子熱炕頭」足矣。

上學時，即使同學們用紙條扔他，他也只是「擦擦臉，也就算了，低下眼睛，一動不動待到下課」。

他不敢反抗，甚至不敢表達自己的憤怒，久而久之他便習慣於順從與屈服他人。

先是聽從父母的安排娶了一個收入不菲的老寡婦當妻子，妻子死後和艾瑪結合，又對艾瑪百依百順。

查理對愛瑪的關懷與寵愛並沒有換回憐憫，更使艾瑪在偷情時產生了報復的快感。

但軟弱與平庸並不能使我們否定查理，他發自內心的善良與對愛瑪的一往情深都使查理這個人物形象變得立體飽滿。

查理總嫌自己不夠愛艾瑪，即使家中所有的財產可由她隨意支配，即使捉襟見肘也要帶愛瑪去看戲劇。

鎮上的風言風語也不曾削弱他對妻子的信任。當愛瑪幾次沉浸於出軌所帶來的快感時，查理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崩潰大哭。

艾瑪的逝世掐斷了查理人生唯一的火光，他不惜與母親決裂也要將女兒留在身邊，因為白爾特就是艾瑪生命的延續。

艾瑪的葬禮採用了最高的規格，他爬到墓穴跟前，要和她埋在一塊。

偽善的賴昂

儘管精神世界同樣的空虛無聊，不同於查理的安於現狀，賴昂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平庸，奮力擠入上流階級卻永遠被拒之門外。

艾瑪愛上的不過是想象中的賴昂，實際上，他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文員，業餘時間純靠着飯後閒談打發掉。

在遇見包法利夫婦後，他內心的慾火被艾瑪所點燃，因為艾瑪在他眼中是一個交際花，一個真正的情婦。

他沒有主見，習慣性地奉承和迎合別人，當艾瑪因欠債向自己求助時，所謂的愛情在金錢面前不堪一擊，賴昂醜惡的嘴臉徹底撕開了他偽善的面具。

心機腹黑的羅道爾夫

羅道爾夫對艾瑪的渴望純粹出於動物的本能，艾瑪的美貌牽動了他的欲望，他想着她，腦子裡卻是她脫去衣服的樣子。

但艾瑪在他眼中不過是他玩過的女人中最普通的那一個，在他還未得手之前他就已開始打算事後如何擺脫這個女人。

他主動發起了攻勢，在狩獵會上向艾瑪求愛。與有意迎合艾瑪的賴昂不同，羅道爾夫是絕對的操控者。

他對艾瑪發起的攻勢就像是獵豹追捕獵物一樣無懈可擊。

被愛情和欲望沖昏頭腦的艾瑪徹底淪為了羅道爾夫的傀儡，她向羅道爾夫這樣真情告白：

「我是你的奴才、你的姘頭！你是我的王爺、我的偶像！你好、你美！你聰明！你強壯！」

當艾瑪提出私奔的請求時，羅道爾夫迅速從這場愛情中清醒過來，他明白孰輕孰重，艾瑪於他不過是個美麗的情婦。

為了使分手信更加逼真可信，他甚至用幾滴水假做淚水滴濕信封。

面對絕境中的艾瑪，他更是絲毫不念往日舊情，冷冰冰地看艾瑪笑話。

艾瑪的命運因為這三個男人而改變。

愛她者，她不愛；不愛她者，她卻能為之付出生命。

其實愛瑪從未愛上三人中的任何一人，從始至終，愛瑪所追求的都是水中月、鏡中花一般虛幻的戀愛對象，這樣的人在現實中並不存在。

04

啟蒙未必是好事。

未完成的，別有用心的「啟蒙」才最可怕。

一個受過貴族式教育的農家姑娘，見慣了小說中浪漫奇幻的愛情，經受「性啟蒙」，為了追求所謂的「愛情」，兩度淪為其他男人的情婦。

艾瑪用貸款滿足自己對物質的嚮往，用出軌來填補對愛情的美好幻想。

她短暫的生命都在追逐所謂的「愛情」，她屢屢出軌、借大筆錢財和情人尋歡作樂，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遇到小說里那種轟轟烈烈的愛情，成為浪漫的主角。

然而，現實卻好似有意跟她開玩笑：飛蛾撲火般尋覓愛情的艾瑪，用盡半生，甚至最後搭上了年輕的生命，竟然始終沒有發現，最好的愛，一開始就在身邊。

艾瑪是愚蠢的，蠢就蠢在她一直活在不切實際的幻想和虛榮里。

當幻想中浪漫而理想的愛情，終於與現實發生衝突，毀滅是必然的結局。

拜倫說過，男人的愛情是男人生命的一部分，女人的愛情是女人生命的全部。

愛瑪悲劇命運的根源就在於她作為一個女性，在實現自我價值的過程中，把自己的全部感情和生命都奉獻給了愛情，追求完美、理想而又浪漫的愛情，成了束縛她一生的鐐銬。

作家蘇童評價：《包法利夫人》是一部包含人性弱點的百科全書，認為它幾乎不帶評判色彩地描述了一個女人在追求愛情和物質享樂時的可愛與可氣、激情與痴狂以及任性與墮落。

在某種程度上，艾瑪確實也是一位「傷風敗俗」的女人，她的毀滅是罪有應得。

以自殺逃避現實，把巨額債務留給一直以來都無比鄙視的、無辜的丈夫來承擔，艾瑪雖付出了生命，可並不值得十分同情。

不過，僅僅以「蕩婦」「風流」等詞語來評價艾瑪，未免有失偏頗。作為那個蒙昧時代較早覺醒的一批女性之一，艾瑪追求的是平等、自由、幸福。

但是，艾瑪的可悲之處就在於她並非完全地覺醒，而是帶有相當可怕的時代局限性。

作為啟蒙者主體的男性，告訴女人不要保守，要性解放，只是為了騙她們更容易和自己發生關係。

他們不會告訴她，真正的獨立、自由、幸福，從來不能等待男人給予，婚姻和愛情也並非女人的全部生命價值所在。

反觀當今洗腦女性的消費主義，以「女性解放」之名的「性開放」，不得不讓我們警惕了，不論何時都要保持理智和清醒，切莫淪為他人獲得利益的工具。

不論時代如何變化，三毛那句清醒之言永不過時：

不管是人生還是感情，並無舟子可以渡人。

除了自渡，他人愛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