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敢抗日故事」那一綹歲月

果敢抗日陣亡官兵紀念碑

幾年前我寫過一篇關於果敢抗日的短篇小說，取名《那一綹歲月》。果敢抗日可歌可泣，實在是值得大書特書，無奈自己才疏學淺，寫不出其中萬分之一的壯烈。不過故事裡很多背景以及提到的事情都是史實，比如土司楊家鬩牆之爭、日軍南湖塘屠村……現在將這一篇小說貼出來，希望網友們能知道那些悲壯的故事。

一

1942年，緬甸，果敢。

自從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以來，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戰爭的恐慌，德國、意大利、日本法西斯國家發動了一場人類的浩劫，本來地處緬北高原偏僻山區的果敢，也受到了波及，平靜的生活被打亂了。42年3月7日，緬甸首都仰光失陷，而後，景棟、臘戌、滾弄相繼陷落，江西（薩爾溫江以西）地區也被日軍占領，果敢除了與中國相鄰的方向，幾乎被日軍包圍，形勢岌岌可危。

夜幕之中，果敢大山巍峨雄壯，山腳的村寨有點點燈火閃爍。山裡的夜，沉寂，悲涼。

一間簡陋的屋子裡，油燈昏暗。兩個青年男女正在爭論。

男青年約莫二十多歲，精神抖擻，五官端正，身上雖是打着補丁的衣服，卻掩蓋不了他的帥氣。

女孩十八九歲的樣子，明眸皓齒，頭上兩個長長的大辮子。「三哥，你明明就是一個讀書人，去參什麼軍！」女孩對男孩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議。男孩名叫趙文斌，是寨子裡唯一念過幾年書的青年。趙父是個高瞻遠矚的人，雖然家境並不好，卻堅持送趙文斌去中國鎮康念書，這樣的做法曾被一些村民嘲笑譏諷。不過念書歸來的趙文斌卻是寨子裡同齡人艷羨的對象。

趙文斌說：「現在，日本鬼子已經打到家門口了，正好土司在招兵，我作為一個堂堂七尺男兒，不上戰場保家衛國，還有什麼臉面活在這個世界上？」

女孩說：「你是不是讀書讀傻了？土司招兵還不是給他官老爺賣命！別人躲都躲不贏，你何苦自己跑去呢？打仗怕什麼，我們也跑去中國躲一躲就行了！」中國之於果敢，很多時候都如同避風港。

趙文斌笑了，他知道小敏不了解局勢，不過他還是耐心地對這個關心自己的女孩子說：「現在躲哪兒都不安全，中國還不是水深火熱？現在的局勢，我相信土司楊文炳是真心抗日的，我決定參軍了，還得勸寨子裡幾個小夥伴一同參軍！」

小敏雖沒念過書，對日本人的兇狠殘暴也是早有耳聞，說：「連中國軍隊都打不過日本人，你們果敢臨時組織起來的部隊怎麼可能和日軍交戰？你不是說緬甸首都都淪陷了嗎？國家都投降了…」

趙文斌打斷了小敏的話，說：「傻丫頭，別說了，就算擋不住也得擋！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民族存亡時刻，寧死不屈！」要不是小敏對自己一直非常不錯，趙文斌真想批評她幾句，說這些泄氣的話。

趙文斌看着一臉擔心的小敏，溫言安慰說：「別擔心，現在有中國遠征軍就在旁邊，他們對果敢豈能袖手旁觀？土司楊文炳也是有眼光之人，一定會找中國遠征軍幫忙的。」

小敏知道自己是勸不了趙文斌的，她只得說：「子彈是不長眼睛的，你要照顧好自己，要是你有什麼意外，我可怎麼辦？」小敏的話語真情流露。當時雖然還比較封建，不過果敢人性格豪放不拘小節，而又沒有其他人在旁邊。趙文斌聽了，也非常感動，他拉着小敏的手，說：「你先和家人去鎮康親戚家住一段時間。我知道照顧自己的，等戰爭結束我們就成親！」

小敏臉上一紅，心裡升起濃濃的幸福感，不過對於戰爭的勝利，她還是覺得有些渺茫。趙文斌看出了她的擔心，說：「日本人再厲害，他打得過中國美國英國等大國家聯手嗎？你放心，遲早日本會投降的。」

小敏靠在趙文斌的胸口，說：「你從小就文文弱弱的，獵槍都不會用，現在卻要去打仗！」

趙文斌說：「大龍哥已經答應了和我一起去當兵。有他在，我吃不了虧！」小敏聽了，心裡覺得安穩了不少。大龍，寨子裡的青年，比趙文斌大幾歲，生得虎背熊腰，從小就喜歡打獵習武，不光是槍法箭法好，拳腳也不錯，三五個同齡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而大龍家和趙文斌家是世交，已經不知道多少代人都關係極為親密，勝過同胞兄弟。趙文斌的姐姐就嫁給了大龍的哥哥，又成了親戚。大龍對趙文斌從來都是照顧有加，寨子裡人都清楚。甚至，一些青年心裡暗戀小敏，可是都知道趙文斌有大龍這個靠山，只得偃旗息鼓，放棄對小敏的非分之想。

小敏笑了，說：「大龍哥才是一個當兵的人！」

趙文斌得意地說：「不光大龍哥，阿華、老四、老強都已經同意去當兵了！」

小敏不無嘖怪地說：「你呀，讀了幾年書，學得油嘴滑舌，把寨子裡的男孩子都勸去當兵了，他們家裡人不罵你才怪！」

趙文斌正色地說：「他們家裡人應該感激我才對呢！外敵入侵，男子漢大丈夫理應奮起反擊，歷史上連花木蘭、梁紅玉、楊門女將這些女人都敢上戰場殺敵，何況我們還是男人！」

小敏聽了，說：「那我也去當兵！做一個花木蘭！我不能開槍殺敵，煮飯照顧傷員總還是可以的！」

趙文斌聽了，知道小敏是不想和自己分開才這樣說，心裡又是一陣感動，不由得摟住了小敏嬌弱的身軀，說：「現在土司招的是男兵，你就別去了，去了也不會要你。你好好地等着戰爭勝利的消息就好了！」

果然，如小敏所料，寨子裡很多人都覺得這個趙文斌太自以為是了，居然憑一條三寸不爛之舌，把寨子裡七個男孩子遊說去當了兵！寨子裡一下子炸開了鍋，大家都在議論這件事情。不過日本人已經偷襲果敢多次，連炸地林衙門都被一把火燒得面目全非，鄉親們對日本人也是恨之入骨的。所以誰也沒有站出來反對趙文斌的做法。果敢人大多數都是屬於不怕事的性格，甚至有些人內心裡是支持趙文斌的做法的，不過想到自己的孩子就要上戰場和裝備精良如狼似虎的日軍交戰，心裡還是有些不舍。

村長穆國華這個時候不得不站出來了。他召集鄉親，支持青年參軍抗日，並且村長的二兒子穆慶宇也在父親的勸說下，點頭參軍。穆國華對趙文斌以民族為重的做法大加讚賞，說，果敢男兒，皆應如此！抗日殺敵，保家衛國，就算捐軀，也死得其所！穆國華還把家裡兩支步槍和一支手槍都捐了出來。穆國華對那些還在捨不得兒子上戰場的人說，要是日本人打進來，誰還活得成？趙老四的兒子文斌辛苦培養這麼多年都捨得讓他參軍，你們還有什麼捨不得的？

村長的一席話，讓鄉親們都想通了，坐以待斃不如奮起一擊拼個你死我活！南京大屠殺就是一個例子，要是果敢淪陷，誰能擔保日本人不再次做出慘絕人寰的事件！傾巢之下安有完卵？於是，大家都開始支持兒子當兵。寨子裡，穆慶宇、趙文斌、楊大龍、羅老四、李家華、郭少強…一共八個青年，在大家的歡送下，離開家鄉，去土司楊文炳那裡參軍了。一些年紀尚幼的男娃見哥哥們雄赳赳地離開，都羨慕不已，心裡盼望自己能快快長大，也能和哥哥們並肩作戰！唯有小敏，雙目含淚，心上人的離去，她心如刀割。

1942年9月，果敢抗日自衛隊正式成立。果敢地區部隊隸屬中國遠征軍楚雄總部所屬第11集團軍宋希廉部的雲滾路江東防線。土司楊文炳親任自衛隊司令官。果敢抗日自衛隊共有官兵500多人，大多數都是響應楊文炳保家安民的號召而來的果敢熱血青年。

趙文斌有文化，本來已經被編入由楊文炳之胞弟楊文燦領導的一大隊，也就是司令部機動部隊，而楊大龍則被分到楊文惠的三大隊，眼看兩兄弟就要被分開，楊大龍不幹了！小敏可是多次拜託自己要照顧好趙文斌的，現在要是自己隨三大隊去了拱掌，趙文斌留在司令部，兩個人連見面都難了！

楊大龍拼死也得和趙文斌在一起，要麼自己留下來，要麼趙文斌也歸入三大隊，一起去拱掌！趙文斌也很想和這個兄長在一起，可是他知道，部隊是紀律嚴明的地方，不是自己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

楊大龍不管，任何人都勸不了他。當時一個小隊長就急了，想硬拉楊大龍歸隊，楊大龍鐵塔也似的身軀，小隊長拉他就像是蜻蜓撼柱，小隊長又叫了兩個人上前幫忙，三個人也不能移動楊大龍半步。

小隊長急了，說：「楊大龍，這裡是部隊，你是不是要造反！」

楊大龍一用勁，把三個人都摔開了，說：「我造什麼反？你們不讓我和我兄弟在一起，那我就不當這個兵了！回家種地去！」

大家正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一個溫文爾雅又風度翩翩的長官走了過來。小隊長見了，立刻行了一個軍禮。

來人就是土司楊文炳的胞弟楊文燦，是一個學識廣博的儒雅之人。果敢歷史上第一所學校（位於果敢楂子樹）啟明小學就是由他斥資創辦。

楊文燦了解了情況之後，問楊大龍：「你為什麼要和趙文斌在一起啊？」

楊大龍老老實實地說：「我不能讓他出任何意外。我答應了小敏妹子，得保護他周全。」

楊文燦笑了，說：「趙文斌留在司令部，也算是比較安全的了，你還擔心什麼？」

楊大龍愣了愣，沒了反駁對方的語言，半響後才說：「總之，我不能和文斌兄弟分開！」

二

楊文燦看了看一臉為難的趙文斌，問：「你願不願意和楊大龍一起去前線部隊呢？」

趙文斌點了點頭，說：「我願意！」

楊文燦對楊大龍說：「本來趙文斌有點文化，留在司令部這裡，也安全一些。現在因為你，他要去前線部隊，你覺得這樣好嗎？」

楊大龍見這個長官口氣有點鬆動了，臉上也有了一絲笑容，說：「我們來當兵，就是想上戰場打日本鬼子的，能去前線，求之不得！」

楊文燦又看了看趙文斌，問：「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趙文斌站直了身板，大聲說：「是的！」

楊文燦說：「好！看在你們兄弟情義的份上，今天就破例讓趙文斌改入三大隊，去拱掌薩爾溫江一帶。」

楊大龍說：「我會保護文斌的，就算我犧牲了，也不會讓他有任何意外！」

中國遠征軍在緬甸

果敢抗日自衛隊共四個大隊，一個大隊不過一百多人。武器裝備倒還不錯。早在1942年初，因為中國遠征軍第一次入緬作戰敗退，土司楊文炳就向潰退的隊伍購買了不少槍支彈藥，準備用於果敢防務。後來成立了抗日自衛隊，中國遠征軍又給自衛隊補充了武器。

自衛隊的隊員大多數都是果敢青年，不是真正的戰士，所以進入部隊之後還得訓練基本的作戰技能，包括列隊、射擊、投彈、拼刺刀等等。好在果敢部隊的職能主要是配合中國遠征軍作戰，做一些帶路、破壞路線、架設電線保護通訊之類的工作，主要作戰還是由中國正規部隊負責，在沒有戰事的時候，果敢兒郎們就加緊訓練。

三大隊裡，楊大龍的槍法無人能比。雖然入伍之前他用的是獵槍，不過很快他就掌握了步槍的射擊竅門，幾乎能百步穿楊，連大隊長楊文惠都對他另眼相看。操練的時候，五個青年都不是楊大龍的對手，就算他赤手空拳也能對付幾個手拿棍棒的敵人。

三大隊在果敢拱掌薩爾溫江一帶駐防。江對面就是日軍的地盤。果敢多山，且山勢雄偉險峻，易守難攻，又有天險薩爾溫江相隔，日軍還是不敢貿然進襲的，而且當時中國遠征軍也已經進駐果敢境內。

三大隊駐防的地方附近，有個小小的村寨，有幾十戶人家。也許是距離中國太遠交通不方便，他們倒還沒有離開家園去雲南躲避戰禍。這個寨子是個漢族寨子，都是些很貧窮的山民。這些地方，也有少量的罌粟種植，據說是氣候原因，產量不高，所以種植面積不大。

果敢的部隊，紀律難免有些鬆散。加上大隊長楊文惠又不怎麼管束部下，大家就上行下效。還好小隊長倒還挺負責，經常監督着這些新兵蛋子操練。站崗放哨的重要事務楊文惠還是不敢怠慢，叮囑了手下得盡心盡力。日軍就在不遠處，一個疏忽大意就可能性命不保。

趙文斌對小隊長吳雲中印象還不錯，這個青年雖然有點拿雞毛當令箭的味道，不過部隊裡就需要這樣認真的人。吳雲中也很喜歡趙文斌，他覺得這個青年有眼光，頭腦靈活，是一塊好料子。

「文斌，你看是不是應該在沒事的時候組織大家學習學習文化？我們這個隊伍里，識字的都沒幾個，怎麼能訓練成有戰鬥力聽指揮的隊伍？」吳雲中在閒下來的時候，就喜歡和趙文斌吹吹牛。

趙文斌望着西邊山頂的晚霞，說：「關鍵是大家有沒有這個熱情去學？要是學的人都不想學，教也是白費勁！」

吳雲中嘆了口氣，說：「這些傢伙，想學的怕沒有幾個呢！」

趙文斌問：「大龍去哪裡了，今天怎麼一眼都沒見他？」因為在部隊裡，不能稱兄道弟，趙文斌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把那個「哥」字給省略掉。

吳雲中說：「誰知道呢？可能去寨子裡了吧，聽說寨子裡有個老人很可憐，大龍老是去幫忙。這個五大三粗的傢伙，心眼倒不錯！」

趙文斌聽了，說：「大龍真的是一個好人，你如果和他熟悉了，你就會喜歡上他的！」

兩人正說話，只見大龍喜滋滋的一臉笑容走過來。趙文斌正想問他一天跑哪裡去了，大龍低聲說：「晚上去寨子裡打牙祭！」

吳雲中是一個一板一眼的人，聽了，馬上就說：「楊大龍你這是無組織無紀律！怎麼能去百姓家裡吃喝呢？」

楊大龍說：「吳隊長，我楊大龍怎麼會去占老百姓的便宜？我今天獵到一頭半大的野豬，現在放在寨子裡郭大爺那裡。晚上我們去吃一頓，剩下的就送給郭家了。郭大爺一個人帶着個孫女兒，生活清苦，實在是不容易。」

吳雲中聽了楊大龍的話，臉上嚴肅的神情也變得帶着笑意了，說：「你赤手空拳，怎麼打到野豬的？難道又偷用子彈？」

趙文斌忙說：「哈，這你就少見多怪了，大龍隨身就帶着一把刀。就憑這把刀，我相信他能把老虎豹子都收拾了！」

楊大龍忙說：「不過一隻半大的野豬，百十來斤而已。」本來楊大龍對這個經常一本正經的吳雲中並不怎麼喜歡的。上次見吳雲中給郭家送去半袋大米，他一下子就對這個小隊長親近起來了。部隊的補給也不多，吳雲中能關心郭大爺，楊大龍覺得難能可貴了。大家都知道，吳雲中和大隊長楊文惠有點沾親帶故的，送點糧食給百姓他能做主。

晚上，吳雲中去崗哨和營地都巡查了一番，這才和楊大龍、趙文斌一起去了寨子裡。

郭家的房屋極其簡陋，給人搖搖欲墜的感覺。昏暗的燈光下，大家一起動手洗剝野豬。郭大爺年過七旬，老態龍鍾，加上腿腳有殘疾，只能袖手旁觀，孫女兒郭瑩瑩在一旁幫忙燒水。

原來郭瑩瑩並不是郭大爺親孫女，而是撿來的一個女孩子。一老一小，相依為命，生活了十幾年。現在郭瑩瑩已經十八九歲，能照顧郭老漢了。能大快朵頤地吃上一頓野豬肉，對於祖孫倆來說是極為難得的事情。郭老漢殘疾，郭瑩瑩稚嫩，生活很清苦，能溫飽就謝天謝地了。

楊大龍從小就喜歡打獵，對於烹煮野味自然也不陌生，這個時候他成了主力，吳雲中和趙文斌也只能是打打下手。白天楊大龍就已經準備好了需要的佐料，很快，破爛的小屋裡就瀰漫着誘人的香味了。

楊大龍對吳雲中說：「吳隊長，怎麼樣？出來一趟值吧！」

吳雲中還是有些惴惴不安，說：「我一個小隊長偷溜出來，總是不太好！」

楊大龍說：「放心好了，你不是已經叮囑了崗哨嗎？再說不還隔着一條大江嗎？日本人不可能飛過薩爾溫江來的！」

趙文斌吞咽着唾液，說：「其實應該給大隊長說一說，發點子彈給大龍，讓他去打獵，隊伍的伙食也能改善不少！」這句玩笑話連嚴肅的吳雲中和旁邊的郭老漢聽了都笑起來。

大家在桌子上飽餐的時候，趙文斌見郭瑩瑩並不過來，只是一個人端着碗，在旁邊低頭吃着。

趙文斌叫了幾次，郭瑩瑩都不肯過去。郭老漢說：「隨她吧，小女孩，沒見過世面。」

大龍對郭瑩瑩說：「妹子，放開了吃，打獵對於我來說是手到擒來的，下次再給你們送過來！」

郭瑩瑩羞澀地點點頭，昏暗閃爍的油燈下，看不清她的神情。不過，趙文斌明顯感覺得到，大龍對這個女孩很關心。

隊伍也有休息的時候，有時間趙文斌經常和大龍去郭家坐一坐，兩人還把郭家的房屋檢修了一番。果敢貧民的房屋很簡陋，用竹子編好，再糊上泥巴，就是遮風擋雨的牆壁！趙文斌發現，郭瑩瑩眉清目秀，嬌嬌弱弱的，就是太靦腆，不愛說話。每當看到郭瑩瑩，趙文斌就會想起小敏，心裡就會暖暖的。

也許是和楊大龍很熟了，也許是郭瑩瑩對這個粗壯憨厚的漢子心存好感，她對楊大龍並不沉默寡言，甚至還喜歡和楊大龍聊聊天。不過對趙文斌和吳雲中就顯得極為羞澀，幾乎不怎麼說話，碰面了也是紅着臉抿嘴一笑而已。

三大隊大隊長楊文惠是一個自視較高的人。他與土司楊文柄乃是同族兄弟，土司楊文柄是嫡系，自己是庶系而已，因而心裡常常不滿楊文柄和楊文燦兄弟，認為自己不過因為出生而低人一等！身居三大隊隊長一職，楊文惠並不滿足，所以也不怎麼認真管理隊伍。不過楊文惠還是知道自己隊伍的重要性，還不敢一點都不上心。要是日本人渡江過來，自己也會遭到滅頂之災。於是，楊文惠把隊伍的工作都交給了吳雲中，自己雖坐鎮拱掌，也是能偷懶就偷懶！還好吳雲中是個有責任心的人，三大隊的防務井井有條。

時間大約是1943年初，三大隊還是出事了！事情還不小！

一名三大隊的自衛隊戰士，去寨子裡閒逛，碰見了青春年少的郭瑩瑩，於是心生邪念，想要強行拖拉郭瑩瑩去僻靜處行姦淫之事。合該這天出事，恰好楊大龍也來寨子裡郭家，正好就碰上了郭瑩瑩被欺負的場面。

楊大龍見了，火冒三丈，三拳兩腳就將這名戰士打倒在地。這名戰士知道姦淫婦女的後果，趁楊大龍不注意的時候想偷襲放倒楊大龍。這也徹底激怒了本來就滿腔怒火的楊大龍，他抽出隨身攜帶的那柄短刀，將這名戰士一刀送上了西天！

殺了自己的戰友，這樣的罪名可不小，槍斃都不過分！

三

郭瑩瑩雖然沒有讀過書，也知道殺人償命的大道理。看着血泊中的那名戰士，郭瑩瑩並沒有慌亂。她對楊大龍說：「大龍哥，趕快逃跑吧！回去部隊你肯定會被懲罰的！」

楊大龍對郭瑩瑩說：「我不逃！他欺負你，犯錯在前，我殺他也算是有情可原。我要回去部隊自首！我要是逃走，那一輩子都不能回來果敢了，那以後也就沒機會來看你們爺孫倆了！」

郭瑩瑩見楊大龍的神情，知道他心意已定，說：「那我和你一起去見你們的長官，說明情況，也許他們會網開一面呢！」

趙文斌得知楊大龍殺了自衛隊戰士的時候也是傻了眼，沒想到這個一向對人和和氣氣的漢子居然能弄出人命，看樣子郭瑩瑩在他的心裡，已經非常重要了。

楊文惠不在部隊，而是在拱掌街上。吳雲中面對這樣的大問題，不敢擅自做主，於是先將楊大龍關起來，然後派人馬上趕去拱掌，請楊文惠回來處理。

趙文斌知道，楊大龍的罪名不可能輕，槍斃的可能性極大，於是趙文斌想偷偷放走楊大龍。等趙文斌費了好大的勁來到被關押的楊大龍身邊的時候，誰知道楊大龍卻並不願意離開。

傍晚時分，楊文惠回來了。趙文斌的心裡擔心萬分，楊大龍倒是非常平靜，郭瑩瑩也一直呆在部隊，等着楊文惠回來。因為郭瑩瑩久未回家，郭老漢也和幾個寨子裡的鄉親尋了過來，聽說了這件事情的始末，鄉親們也極為關心楊大龍的處理後果。

楊文惠一臉的怒氣，他召集一百多個戰士集合，然後把楊大龍押解到隊伍前面跪下。

楊文惠說：「果敢抗日自衛隊隊員楊大龍，殺害戰友一名。雖然對方犯錯在前，但是楊大龍沒有處決對方的權力，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我決定，將楊大龍槍決，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大家都急了。首先，是郭瑩瑩，眼淚奔涌而出，其次，是趙文斌，大驚失色。連吳雲中也都吃了一驚。郭老漢和鄉親們更是譁然。

郭老漢搶出來，跪倒在地，說：「長官大人。楊大龍雖然殺人當誅，請念他救人心切，網開一面！」

趙文斌也跪下來，說：「請大隊長讓楊大龍上戰場殺敵，戴罪立功！」

吳雲中也說：「大隊長，楊大龍武藝高強，是難得的人才，現在抗戰之非常時期，如果槍斃了他，實在是親者痛仇者快！」

楊文惠也知道楊大龍的能力，殺了這個部下他也捨不得。不過楊大龍敢擅自殺死戰友，不得不懲戒一番。

楊文惠說：「我們果敢抗日自衛隊是紀律部隊，怎麼能講情面？」

一眾鄉親都跪了下來，說：「楊大龍本性良善，時常來寨子裡幫助鄉親們。對戰友動刀，實屬一時衝動。長官大人明察秋毫，懲惡揚善，就讓楊大龍戴罪立功吧！」

楊文惠思考了片刻，說：「既然這麼多人求情，那就暫且記下你的罪惡。正好有一件功勞在這裡，就看楊大龍你有沒有這個膽量，去做這件大事！」

楊大龍聽了，說：「大隊長請下命令，無論刀山火海，楊大龍絕對不皺一皺眉頭！」

楊文惠說：「現有一個大漢奸在江西，楊大龍你敢不敢渡江過去，暗殺這個讓果敢人恨不能食肉寢皮的大漢奸！」

趙文斌聽了，忍不住問：「大隊長說的是楊懷德？」楊懷德，果敢麻芋箐土目，和木邦土司詔洪帕一起投降日軍已經有半年之久，日軍多次襲擊果敢和中國邊境城市，都是這兩個傢伙的功勞。果敢人對楊懷德早已經恨之入骨了。

楊大龍雖然被綁着雙手，這個時候他站了起來，說：「能去暗殺楊懷德，我楊大龍萬死不辭！」

楊文惠一擊掌，說：「好漢子！不愧我們果敢好兒郎！你如果能暗殺成功，不光是為果敢除一大害，也是為三大隊立下大功一件！到時候，今天的罪過就既往不咎！」

楊文惠對身邊的親兵說：「快鬆綁！」

郭瑩瑩望着楊大龍，淚流不止。她知道，江西地區是日本人的地盤，楊大龍此去，九死一生！楊大龍也望着淚如雨下的郭瑩瑩，憨憨地一笑。他也清楚自己生還的可能性極低，不過能這樣死去，總比被部隊槍斃壯烈多了！他心裡唯一遺憾的是，再也見不到郭瑩瑩這張美麗的臉龐了。

趙文斌突然說：「大隊長，我願意和楊大龍一起去江西，多一個人照應，就多一分成功的把握！」

眾人聽了，盡皆大吃一驚！楊大龍立刻反對：「不需要有人同去，我一個人行事更方便，來去自如。要是有趙文斌同行，我還得照顧他，反而是累贅！」

趙文斌說：「我雖然身手比不了楊大龍，可是我頭腦靈活冷靜，遇事不慌亂，深入敵後，相信我自有用武之地！」

楊大龍急了，大聲說：「趙文斌你瘋了！你不能去江西！小敏還在等着你，你絕對不能去江西！」

楊文惠見兩人兄弟情義竟如此深厚，也不禁動容，說：「趙文斌自告奮勇，如此豪情，怎麼能不成全？」

楊大龍聽了，馬上跪下，說：「大隊長，如果你一定要讓趙文斌同去，那還是請現在就將我一槍斃了吧！我情願被槍斃，也不能答應文斌身臨險境！」

趙文斌聽了，放聲大哭。

楊文惠嘆了口氣，說：「早就聽說了你們兩個的兄弟情意，今天總算是相信了！要是果敢人都能這樣互相照顧，何愁不能趕出日軍？好吧！趙文斌不用前去，就讓楊大龍做一次孤膽英雄！上酒！為楊大龍送行！」

看着楊大龍大口地喝着烈酒，郭瑩瑩暈倒在地。楊大龍對趙文斌說：「兄弟，以後幫哥哥多照顧一下郭大爺和瑩瑩！」

趙文斌含淚點頭，說：「誰要是敢欺負瑩瑩，我決不答應！」

楊大龍走了，走得很壯烈。他一個人在薩爾溫江一處水流不怎麼湍急的地方游過去了，甚至連槍都沒帶一把，因為要是帶着槍，反而更危險，沒有槍械，可以偽裝成當地百姓。他身上唯一可用的武器就是那一柄短刀。楊大龍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任務失敗捐軀了，還是自己離開了這塊苦難的土地，去了別的地方生活。不過，楊懷德在這一年下半年，被神秘人物殺害了。這位神秘人物是不是楊大龍，也不得而知了。

不過趙文斌知道，楊大龍肯定是遇害了。因為這輩子，郭瑩瑩一直單身，沒有結婚，她一直等待着那個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男人，可是她等的人始終沒有回來。趙文斌知道，只要楊大龍還活着，就一定會回到郭瑩瑩的身邊。可是直到1996年，年過七旬的郭瑩瑩離開這個人世間，楊大龍都沒有回來。

就在楊大龍離開後不久，果敢抗日自衛隊就出現了土司楊家的權力之爭。果敢抗日自衛隊掃蕩大隊大隊長楊文泰，也是土司楊文柄的庶系兄弟。楊文泰為了趕走楊文柄，自己做果敢土司，於是發動兵變，誣陷楊文柄是漢奸。因為楊文柄於前一年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送給日軍一批物資，藉此希望日軍不進犯果敢，後來在日軍的威逼之下又出席了日軍在滾弄舉行的勸降會。

楊家的內訌讓剛剛成立不久的果敢抗日自衛隊不知道何去何從。趙文斌和穆慶宇等有眼光的果敢青年都寒了心。不過日軍還沒被趕走，果敢青年也不管誰來做這個老大，只要能帶領大家抗日作戰，保衛家鄉就好。

還好後來楊文泰兵變很快平息，果敢土司楊文柄暫時離開果敢，果敢土司的職位和果敢抗日自衛隊司令由楊文燦接替。楊文燦在果敢的威信並不遜於其兄楊文柄。在他的帶領下，果敢抗日自衛隊倒越來越壯大起來，人員發展到800多人。果敢抗日自衛隊也改名為「果敢抗日自衛支隊」。這個時候，趙文斌的長官三大隊大隊長楊文惠因為沒能做上司令官而憤然離開果敢去了中國雲南保山，這也為後來楊文惠再次上演楊家內訌埋下伏筆，楊文惠的結局已經是另一個故事了。

此時，果敢這一支部隊成立已經一年有餘，部隊裡的戰士也從什麼都不會的新兵蛋子搖身一變，成了頗有經驗的老兵了。果敢部隊現在的任務已經不光是帶帶路，拉拉通訊線路了，而是和中國遠征軍一起參加戰鬥！

1943年，正是中國抗日戰爭從戰略僵持階段向戰略反攻階段轉變的時期。日本軍隊對中國的侵略戰爭已經六年，他們占領中國越多的領土，戰線就拉得越長，對自己就越不利，加上1941年的珍珠港事件，美國參戰，日本軍隊已經捉襟見肘。

所以，在1943年底，果敢抗日自衛支隊和中國遠征軍已經開始向日軍發起反擊。趙文斌在部隊裡，一直關注着世界戰局的發展，從收音機里都能聽出，抗日戰爭的勝利已經越來越近。他真的很想告訴小敏，馬上就要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可是小敏遠在鎮康，當時也沒有手機。由於戰爭時期，寫信也很容易寄失，就算運氣不錯，信件送到對方的手中，那也是很久以後了。

不過，這一次，不管小敏收不收得到信件，趙文斌都要給她寫一封信了。因為他馬上就要參加襲擊日軍據點的戰役，趙文斌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安全走下戰場，給心上人寫一封信就很必要了。

中國遠征軍

四

趙文斌這一次要參加的戰役，是果敢歷史上一次意義重大的戰役。因為這是果敢部隊第一次參加主動襲擊日軍據點並取得勝利的戰役。

據果敢自衛隊諜報隊的偵查，滾弄和尚廟日軍據點駐紮有部分日軍及偽軍，因為果敢境內部隊從來沒有主動進入滾弄境內搞突襲，所以這個據點防務鬆散，如果以閃擊戰術搞一次突然襲擊，成功的機會很大。於是，果敢抗日自衛支隊與中國遠征軍駐果敢部隊一商議，大家都認為這是絕佳的進攻機會！於是，一場主動出擊的戰役即將打響。

趙文斌和穆慶宇都在行動人員之中。大家都掩飾不住心裡的激動，下決心打一場漂亮的突襲戰，參加自衛隊這麼久了，終於有了痛擊敵人的機會，果敢人揚眉吐氣的時刻終於到來了！

趙文斌擦拭着步槍，心裡想起了大龍，要是楊大龍還在，他一定能立下大功一件，憑他的槍法拳腳，殺死幾個日本兵不在話下！

從東山區部隊駐紮的地方到滾弄和尚廟，有二十多公里的路程，既然是突襲，當然晚上是行動，借着夜色的掩護攻其不備！為了防備對方有奸細潛入果敢境內，進攻時間一直都未曾公布，不過大體方針是從營地奔襲和尚廟據點。就算在路上遇到楊懷德之類的日偽軍漢奸，也不怕他回去報訊。

穆慶宇看着一臉堅毅的趙文斌，說：「等這一天等很久了吧？」

趙文斌微微一笑，穆慶宇本來也是一個文質彬彬的青年，不過參軍一年多以來，他的身上早已經沒有了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氣質，炯炯有神的目光有着軍人的沉重與冷靜。

趙文斌說：「今天晚上，是給南湖唐鄉親們報仇雪恨的時刻了！」就在這一年初，1月18日，日軍在果敢東山南湖塘再次做下慘絕人寰的罪惡。19名手無寸鐵的果敢百姓喪命在日軍的刺刀之下，其中包括才四歲的小女孩王金美！這一次屠殺激起了果敢人對日軍的仇恨，一些上了年紀的果敢男子都紛紛到果敢抗日自衛隊報名，發誓與日軍血戰到底，這也是楊文燦接替自衛隊司令後自衛隊隊員人員猛增的原因之一！

而趙文斌他們的營地，距離曾經被日軍蹂躪的南湖塘並不遠！王善、王金美等果敢同胞的冤魂就在這裡，等着果敢兒郎為他們報仇雪恨！

子夜時分，行動開始了。趙文斌和穆慶宇都在步兵隊伍中，急行軍，戰鬥務必在天亮之前打響。就在黎明前，那一段最為安靜，日軍也最容易麻痹大意的時段，是發起攻擊的最佳時機！

二十來公里的路程可不短，不過大家誰都沒有感覺到疲累。心裡早已經被馬上就要和日軍廝殺的激動給占據了，每一個戰士都血脈賁張，鬥志昂揚！

終於，目的地就在前方。隊伍在夜色中停下來。剩下的路程得悄悄摸過去，畢竟已經進入了日軍的勢力範圍。趙文斌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子彈上了膛。前方隨時都可能有日軍或偽軍攔路，大家都進入了戰鬥狀態！

也許是滾弄好久沒有戰事發生了，一路上居然都順利通過。和尚廟據點就在面前。日軍的太陽旗再燈光下微微飄動。據點外的崗哨，有一名偽軍孤零零地站在昏暗的燈光里。其他的日偽軍想必正在甜美的夢想里吃香喝辣!

看着這一個崗哨，文斌心想，要是楊大龍在，只需要一支箭，百步之外就能解決！他正在回想楊大龍的時候，只聽得一聲輕輕的風聲划過，一支箭羽從本方隊伍中飛出，那名崗哨悶哼一聲，脖頸上早着！立刻栽倒在沙袋之上！

大家在指揮官的指揮下，逼近了日軍的營地！

頃刻之間，槍聲大作，夾雜着手榴彈的爆炸聲。夜色里，大家的槍口都噴出長長的火舌！一發髮帶着仇恨的子彈痛快地傾瀉在日軍的營地！

睡夢中的日軍很多還沒反應過來就中彈喪命了。不過日軍的戰鬥力不可小覷，短暫的慌亂之後，他們居然組織起了像模像樣的反擊。一些日軍甚至連軍裝都沒來得及穿上，就拿着槍支依靠營地牆壁防禦反擊。

趙文斌將身上三個手榴彈全部扔進了日軍的營地里，看着爆裂的火光，他的心裡有說不出來的痛快！交戰大約半個小時左右，東方的天空隱隱有了亮光。遠征軍和果敢自衛隊開始撤離，因為天亮之前不撤退，想走都走不了了！附近的日軍早就聞聲趕過來，只不過被一部分遠征軍戰士截住了而已！

由於遠征軍的完美指揮，奔襲和尚廟的隊伍在黎明時分順利撤回果敢東山區！

此次戰役，擊斃日偽軍80餘人，而遠征軍和果敢自衛隊一共近損失6人，（其中遠征軍犧牲5名戰士，果敢抗日自衛支隊1人捐軀）可以說大獲全勝！這一戰，不僅打擊了日軍的士氣，也打出了果敢地區部隊的氣勢，此次戰役，預示着果敢被動挨打的局面徹底結束了。就像中國的戰局一樣，果敢也能展開反擊了！果敢抗日自衛支隊隊員在戰鬥中的英勇表現，得到了中國遠征軍戰士的稱讚。

趙文斌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果敢人，心裡極其驕傲，因為他知道，按現在的形勢來看，果敢很有可能成為緬甸全境唯一沒有向日軍投降的地區！雖然這樣的成績很大程度上是依靠了中國軍隊的支援，不過果敢人也沒少出力！果敢，一塊彈丸之地，面對窮凶極惡的日軍，能挺直腰杆奮力抗爭，而且自己又是參加過戰鬥的一員，趙文斌有理由自豪一番！

回到營地，趙文斌才發現，自己的腰間火辣辣的疼痛，低頭一看，衣服上有一條口子，原來有子彈擦過他的腰肋，所幸留下的只是一條血痕！戰鬥的時候他全神貫注，連受傷了居然都未曾覺察！

穆慶宇也看到了他腰間的血跡，急忙過來查看，並不停地叫衛生員過來包紮。趙文斌說：「別擔心，只是皮外傷，不礙事的。」

穆慶宇看了傷口後，放下了心中的石頭，說：「我們寨子的幾個小夥伴，楊大龍現在音訊全無，羅老四也因為參加諜戰隊犧牲了，你可不能在出事了！」

趙文斌讓衛生員給自己的傷口處抹消毒水，說：「我不會出事了，小敏還在等我，我不能讓她失望！」

穆慶宇笑了，說：「是啊，你和小敏真的是天生一對，要不是日本人這麼一攪合，也許已經喝了你們的喜酒了！」

趙文斌自信地說：「你放心，喝喜酒的日子不遠了，日本人現在已經是日暮西山了！」

衛生員也知道趙文斌和楊大龍的故事，說：「要是又楊大龍在，你這點小傷都不會有！」趙文斌說：「那當然，要是大龍哥在，他肯定連我參加這次戰役都不會答應了！」楊大龍離開後，趙文斌又開始稱呼大龍哥了，部隊裡不准稱兄道弟，可是叫楊大龍一聲哥，就算被長官批評也值得！

和尚廟戰役的勝利對於果敢人來說，就像是平型關戰役之於中國人！

大約二十天後，小敏在鎮康，收到了趙文斌的書信。小敏不識字，還得鎮康上過小學的表哥給她念。趙文斌在信中給小敏講了抗日戰爭即將勝利的方方面面，說他們兩人的約定就快實現了。（表哥問你們之間有什麼約定？小敏紅着臉說你接着念你的！）趙文斌說了楊大龍的事情，小敏聽了痛哭失聲。最後，趙文斌說馬上要參加一次行動，表哥說，按照他落筆的日期來看，他參加的就是和尚廟戰役了！

表哥說，小敏，這傢伙眼光不錯嘛，國際國內的形勢都說得頭頭是道的，我念了這封信，對抗戰勝利的信心也大增了！

小敏說，他本來就很能幹，也不用你來表揚！小敏說着，搶過信紙，好好地折起來，放在衣兜里。表哥見了，打趣說，你又不識字，藏那麼好有什麼用？

小敏得意地說，等趕走了日本人，我就跟他學認字！

表哥問，我是不是得叫這個傢伙做表妹夫呢？

小敏大窘，神色里卻儘是歡喜。

和尚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日軍有些惱羞成怒了。區區的果敢，一個落後的地區，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日軍得儘快挽回顏面，不然就連自己的士兵都會對聖戰的前途感到迷茫！

於是，滾弄地區的日軍計劃對果敢地區發動一次大規模的戰役。誰知道他們的動向，被潛入滾弄的果敢自衛隊諜報隊摸得一清二楚。日軍這一次挽回顏面的出擊，正好落入了遠征軍和果敢自衛隊在芒卡設下的伏擊圈。這一場戰鬥，日軍再次品嘗了失敗的滋味，犧牲了100多名士兵。昔日戰無不勝的日軍連續敗在遠征軍及果敢部隊的手裡，這讓日軍顏面盡失。而中國雲南的媒體在了解了這兩次戰役後，極力宣傳，果敢自衛隊的名聲不僅僅在果敢附近傳揚，也傳入了中國境內。

鎮康的老百姓歡欣鼓舞，小敏也跑去大街上，和民眾載歌載舞，歡慶勝利！中緬邊境的百姓，打歌彈琴，通宵達旦！

五

1947年，冬天。春節就快來臨。

趙文斌和小敏一起去拱掌，看望郭瑩瑩。趙文斌和小敏在兩年前就已經舉行了婚禮，1945年，果敢抗日自衛支隊在趕出了日本侵略者後就解散了。趙文斌拒絕了楊文燦的邀請，並沒有繼續留在部隊裡，因為他的心裡牽掛着小敏。楊文燦為此極為遺憾，不過人各有志，他也不能強求。

趙文斌和小敏結婚後，就在寨子裡做起了私塾老師，給小孩子們傳授自己的學識，日子雖然清苦，卻其樂融融。楊文燦得知後，還給趙文斌送來銀洋20塊。

趙文斌和小敏都騎着騾子，去拱掌的路程可不近！那個時候，西山區還沒有通公路。

走了兩個小時，小敏擔心趙文斌的腿，就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在小敏的攙扶下，趙文斌下了騾子。

「腿酸痛嗎？」小敏關心地問。

趙文斌一擺手，說：「沒事兒！」趙文斌的腿是在1944年與遠征軍強渡薩爾溫江向日軍展開反攻的時候受的傷。一顆子彈打在他的大腿上，後來雖然取出了子彈，他卻落下了殘疾。不過趙文斌並不沮喪，還說這是自己參加了抗戰的證據，應該時時刻刻都感到光榮。

小敏和丈夫每一年都要去看望郭瑩瑩，這是楊大龍的託付，趙文斌長途跋涉雖然辛苦，卻從來不叫一聲累。

小敏已經下了決心，今年一定要把郭瑩瑩接到自己的寨子，郭老漢因年老體弱，已經於今年去世。在小敏和趙文斌心裡，都把郭瑩瑩當成了親妹妹看待。

小敏和趙文斌坐在山道上，看着果敢連綿起伏的群山。

「我覺得，大龍哥還活着！」小敏說。

趙文斌說：「我也希望他還活着。」

小敏說：「可能他殺了楊懷德後，因為自己也受了傷，就沒回來，去了泰國，或者老撾。」小敏其實是在安慰自己，她也清楚，楊大龍活着的幾率有多渺茫。

趙文斌指着遠處的一座山說：「看見沒有？就是那座山上，郭少強就是犧牲在那裡的。那一次，偽軍幾個奸細被郭少強幾個自衛隊隊員追到那裡。這些偽軍負隅頑抗，郭少強居然這樣就走了，死在了果敢人的手上！真是不值得！」

趙文斌的寨子裡，當年出去了八個青年，楊大龍、羅老四和郭少強再也沒能回到自己父母的身邊。趙文斌也廢了一條腿。不過，寨子裡的鄉親，誰也沒有怪罪當初是趙文斌遊說大家參軍抗日，反而，大家對趙文斌都很感激。就算自己的兒子一去不復回了，可是他們死得其所，死得光榮。

終於，兩人來到了郭瑩瑩的寨子。在郭老漢的墳前祭拜一番後，小敏還是堅持要去當初楊大龍游過對岸的地方去站一站，去和楊大龍說幾句話。

郭瑩瑩一直都堅信，楊大龍會回來。趙文斌兩口子都勸郭瑩瑩去自己的寨子裡生活，可是郭瑩瑩死活不答應，說，爺爺的墳需要自己打掃，而且自己要在這裡等着楊大龍回來。說不定某一天，憨憨的楊大龍就會從薩爾溫江對面泅渡過來呢！

小敏說，瑩瑩，你的心思我們很理解。可是文斌的腿腳不方便，年年這樣跑幾次挺麻煩的，你還是答應我們罷。你一個人在這裡無依無靠的。

郭瑩瑩看着趙文斌的腿，最後還是答應了。她知道，要是自己不答應，趙文斌就會一直往拱掌跑。

郭瑩瑩搬到了趙文斌家。年輕漂亮的郭瑩瑩很受寨子裡青年的歡迎，不過郭瑩瑩心如止水，從來不和男青年來往，她早就下定了決心，為楊大龍廝守一生了。趙文斌的父母和小敏都曾經想給她介紹一個對象，不過都被郭瑩瑩一口拒絕。

後來，趙文斌生下來一個女兒。郭瑩瑩對這個女孩子極為喜愛，關心備至。趙文斌就把女兒過繼給郭瑩瑩，認郭瑩瑩做了乾媽。趙文斌知道，郭瑩瑩這輩子是不會結婚的了，所以這樣做，讓女兒去寬慰郭瑩瑩的孤寂。

大約在十多年後，趙文斌聽說有人在泰國清萊碰到過一個人，極像楊大龍。為此，趙文斌暗中託付穆慶宇去了一趟泰國，去打探這個人究竟是不是楊大龍。不過關於這個人的消息，趙文斌從來沒有對郭瑩瑩說起，因為趙文斌理解，如果給了她希望，到時候這個人又不是楊大龍，郭瑩瑩就會再次受到極大的打擊。果然，穆慶宇回來說，那個人不是楊大龍，只是長相有些相似而已。

1951年。果敢土司已經是老土司楊文炳的次子楊振材了。為了紀念果敢土地上抗擊日軍獻出生命的人們，楊振材決定在西山區大水塘街子附近修建一座紀念碑。此舉得到了社會各界的大力支持。當然曾經參見過戰爭的人更是欣慰。趙文斌打算把楊大龍的名字也報上去，讓楊大龍三個字能鐫刻在大理石碑之上，萬古流芳。

可是，郭瑩瑩反對，她說，大龍哥也許還活着呢，為什麼要把他的名字刻在紀念犧牲了的人的碑上面？

趙文斌說，這麼多年了，大龍哥杳無音訊。再說，大龍哥的父母肯定也希望兒子能得到大家的認可，刻在碑上不礙事，果真大龍哥某一天回來了，我們再去取掉他的名字就是。

小敏說，文斌，聽瑩瑩的吧！一個名字而已，刻不刻沒什麼關係。大龍是瑩瑩心中的希望！

趙文斌就沒再堅持。

幾個月後，一座莊嚴肅穆的石碑在大水塘矗立起來。碑高11米，上書「抗日陣亡官兵紀念碑」。碑座下方鑲嵌着四塊大理石碑刻，上面是碑誌以及在抗戰中犧牲的官兵及死難者姓名。

碑誌由當時司令部秘書張漢撰稿，其文如下：

歷觀古今，憑覽中外，其為害最烈者，莫不以戰禍為甚。乃果敢於兵燹之餘，闔境安寧，萬眾康樂，熙攘歡愉，此良可慰。遠瞻環球，暴戾欲彌，烽火將遍。吾果敢雖遭劫亂，幾復舊觀，亦謂幸矣。

憶昔敵煙正熾，艱險遽臨，危急惶恐之民，莫可言喻。而倚金湯者，賴有忠勇將士，奮勇直前，浴血前方。披堅執銳，陷陣衝鋒，抗暴敉亂，艱辛顯著。其間悲壯最烈者，莫過於捨身成仁之陣亡官兵耳。今吾儕倖存，乃鐵血之忠魂，義膽俠腸所賜也！然時雖逾，事頻遷，戰禍瘡痕，歷歷如畫。英武豪跡，豈容忽略。本縣長深恐忠魂未安，遺孤失依。此心耿耿，屢思將何以揭昭忠烈，以伸敬悼，稍慰存殆。吾念及此，無限感潸！

撫今追昔。前九年春，倭奴南侵，全緬失陷，滇西告警。瞬息敵騎壓境，盤距怒江西岸。果敢位處江東，津要環列，頓成攻守險要，形成盟軍前線。當茲千鈞一髮，豈容片緩。時幸先嚴文柄公縣座，以職司守土，責毋容辭，一面召集全縣各區頭人開緊急會議，共商妥定保衛果敢方針；一面電請命戎御，奉中國軍事委員會令，兼任果敢自衛隊司令，負責拱衛前方。經即徵調編訓，並派得力各部隊，棋布堅守扼固強寇必犯之要衝，以防敵勢蔓延，而免全境遭蹂。

幸吾軍民合作，齊力抗暴。迭奉層峰明令，嘉勉忠貞。迨軸心集團崩潰，倭寇宣告無條件乞降，大戰告停，壯士解甲。唯查戰時，綜計我軍因奮勇殲敵，刃搏陣之，或因敉叛亂，參於滾弄、芒卡、老街、南湖塘、扣塘、大水塘、新城護國營、芹菜塘等役，壯烈殉職官兵共計八十員名。忠骸早經先後妥葬，遺族從優，各別撫恤，並多方詳查，慎重其事，終慮不足以慰諸烈於泉下。今特召集全縣各界舉行追悼陣亡官兵典禮，同時為碑揭幕。群情悲慟，惑悼無狀。敬將陣亡官兵姓名、階級、職別、籍貫、住址暨簡要、捐軀原委，悉依序列，並鐫於碑，永志紀念，而昭英烈，以慰忠魂。

俯念成仁諸君，奮不顧身，壯烈佑人，可謂克盡保境衛民之職責，極仲人類共崇之正義，並為之贊曰：

忠勇義烈，潔氣長存；豐功偉績，千古不泯；壯哉諸君，雖死猶生；勒之金石，以垂永明。

位於果敢大水塘的抗日陣亡官兵紀念碑

抗日陣亡官兵紀念碑揭幕的那一天。果敢各界人士齊聚碑前，果敢土司長官楊振材也親臨現場。

趙文斌和小敏帶着郭瑩瑩也來了。人群中，有穆慶宇，有吳雲中，很多昔日的戰友都來了。

藍天白雲下，紀念碑巍然矗立着。趙文斌看到碑文中「忠骸早經先後妥葬，遺族從優，各別撫恤」的內容，心裡想到了楊大龍，不禁失聲痛哭。

郭瑩瑩不識字，根本不懂這些碑文的內容。不過她想到，因為自己，楊大龍的名字都沒能刻在上面，心裡又是一陣難過，淚水滾滾而落。趙文斌的大女兒乖巧地靠在郭瑩瑩的身邊，握住這個無助女人的手。

陽光燦爛，照耀着果敢大好的河山！（完）

抗日戰爭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