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我以天黑路遠為由，急着把周昊天攆出去。
家人都沒有挽留，媽媽對我說你送送小周吧。
還沒等周昊天認真告別，我已拉他出去。
昊天坐上車後，我原以為他會馬上離開。可是他打亮車燈後，就下來了。
明晃晃的車燈照白了村頭的水泥路。
「你的家沒有你說的那麼不堪。」昊天望着我說，目光像白熾燈那般熱烈。
「你見過一面，就會了解全部了嗎，真相離你遠着呢？」我沒好氣地懟他。
「他們只是有各種缺點的老好人，你不該用你理解的三觀去強加給他們，去要求他們做到你理想中父母的樣子。」
「還有你爸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和這個世界相處，不夠嫻熟，不太恰當。不過沒有一個人能完全和這個世界相處得天衣無縫。恐怕你爸也會痛苦怎麼沒人理解他呢。」
他為我爸的「辯護」震驚了我。
「你應該驕傲地對你未來的另一半說，如果不接受你的家庭，那你就無法接受他。」昊天不甘示弱地又補充了一句。
「誰會接受他們啊，我看除了你。」
「所以你註定這輩子要跟我啊。」
我怎麼就落到他的圈套里來了呢？
「我們都用自己的方法來想象別人應該的樣子，很少設身處地地去理解。他們沒有成為你的包袱，也沒有阻撓你前進。」他的聲音溫和，笑容也溫和。
「明天就在家休息一天吧，後天我和你一起回南京，到時我會來接你。」
01
我出生在江蘇中部的農村。
家有姐妹三個。大姐陳添歡，生於1981年，二姐陳添楠，生於1983年，我叫陳添好，生於1986年。
我們的小名分別是歡歡，楠楠，好好。
聽起來是多美的名字啊！
可現實是打臉的。
我的父親出生在三年自然zai hai之前，雖然是家中最幼小的獨子，但還是在飢不裹腹中度過了童年。
我的爺爺早逝，奶奶拉扯着三個姑媽和我爸長大。三個姑媽都沒有上過學，而我的爸爸也只是讀到了小學畢業。
我的媽媽出生在山東的一個小山村。當時跟着老鄉一起南下打工時，淪落到我們村里。
我的奶奶料定爸爸娶不上本地媳婦，看着媽媽長得還清秀，就托人找到媽媽的山東老鄉，給爸爸做媒。
那時媽媽的老家也有眾多兄弟姐妹，老鄉拍了電報回去問是否答應，他們回覆說只要有個落腳點就湊活吧。
我的爸媽就這樣被湊到了一起。
婚後第一年，就有了姐姐。姐姐的降生肯定為這貧寒的小家帶來了歡樂，所以姐姐叫添歡。
後來，因為奶奶和爸爸都有點重男輕女的思想，所以哪怕面臨被罰得傾家蕩產的風險，還是要了第二胎。
原本希望添個男孩，可還是女孩，所以二姐叫添楠，希望她像男孩子一樣有用。
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忍的。
當時抓超生特別嚴，二姐生下來了，村幹部是沒轍了。
可是我家幾件像樣的家具，還有奶奶養的豬和羊，都被充作罰款了。此後兩年，奶奶收的糧食也一併上交了。
而我是因為媽媽結紮手術失敗，他們執迷不悟地留下了我。
據說我生下後，村幹部帶着一伙人又來到了我家。此時家徒四壁，沒什麼可搬的了。
我的父親那時呼天搶地，居然打滾在地，怪那些醫生沒把結紮手術做好，不該再來我家罰款。我的奶奶連忙拿起一把菜刀，抹着脖子。
明知這是威脅，外加胡鬧演戲，可是三番兩次總這樣，那些村幹部就不再來我家了。
我的出場就是一個意外。
02
在我記憶中，我家三間土坯房永遠暗淡無光，臥室有一張像樣的床，還有兩張是用木板釘起來的。稍微一用力，可能就塌下去。
而奶奶的房間，有一張床鋪滿着稻草，平時奶奶就睡在上面。
稻草味挺香，我很小的時候，經常和兩個姐姐爬上去玩。我們還經常用稻草稈編些花環，戴在頭上。
有一次，我們姐妹三睡在了稻草堆上，被鄰村一個婦女撞見了，她就把這件事當新聞一樣在村里播報。
媽媽常年照顧我們三個，爸爸和奶奶下地幹活。收入少得可憐。
大姐上小學後，家裡更是無比慘澹。每年開學，我姐總是不能及時交學費，還經常被老師趕回家要學費。
大姐曾說起過，她最害怕的就是開學，連晚上做噩夢都是被老師趕回家。
我和二姐相繼上學後，爸爸被繁重的負擔壓得更是直不起腰來。
我爸爸知道自己無力負擔了，這次他主動去找了村幹部。
沒人搭理他。他又一次在那耍起了表演，又一次提到是因為他們手術沒做好，才有了我的。他們要對我負責，村幹部不能不管。
我爸爸連續七天在那裡大吵大鬧，有時還跑到村幹部家的路上吵。
知道是無理取鬧，可他們被吵得太煩了，就通知村裡的小學，以後我上學就免掉學雜費。
此後，在我和姐姐上下學的路上，有些人總是對我們指指點點討論着。
03
我們家的三間小矮房岌岌可危，有些鄰居來到我家說說話，就諷刺我們這屋怎麼住下去的，比有些人家的豬圈還差。
屋頂的窟窿好像越來越大，外面大雨，裡面下小雨，還得把鍋瓦瓢盆拿出來接雨。
有一年的梅雨季節連續好多天陰雨，太陽遲遲沒有放晴。
奶奶帶着媽媽每天都會翻新收的油菜籽，可是屋裡太過潮濕，最後烏黑的菜籽大部分都發霉泛白。
奶奶捧着油菜籽大聲放哭。
那年過年前，家裡把牲口賣掉了，我爸爸立即請泥水匠修了一下房子。屋內總算不再淋到雨。
那年我上小學二年級，二姐四年級，大姐上了初一。
我爸沒有一技之長，家裡靠種田收入太有限了。再加上奶奶的身體開始不好，陸陸續續要打針吃藥。
我媽已會做簡單的農活，還學會了種蔬菜。
可是家裡太需要錢了。
媽媽那時不知從哪裡弄來幾株草莓秧苗，種在了菜園裡。
沒人去照料和關心，任其野蠻生長。
可那年的初夏，它以蓬勃鮮艷的姿態闖入我們的眼帘，我和兩個姐姐忙去採摘。
草莓是天然的甜啊，那是我和兩個姐姐第一次吃到水果。
我們以侵略者的姿態去「掠奪」，可是草莓的長勢太過澎湃。
我們姐妹三都吃膩了，它還是有不少。
媽媽不忍草莓壞掉，一大早還是去摘，滿滿的一小籃子。爸爸問摘那麼多去幹啥。
媽媽淡淡地說家裡都吃不完，今早我和孩子們一起去上學，拿到校門口賣。
我們聽着都覺得新鮮。
那天我和二姐進了校園，媽媽就在一顆樹下賣草莓。有些小孩子都圍上去了。
中午，我和二姐排隊出來，媽媽笑盈盈地迎上來，說全部都賣出了。
她還把錢拿出來給我們看，雖然都是幾元幾角，可媽媽無比珍視地鋪開，又疊好，生怕弄壞了似的。
一連幾天，媽媽都去賣草莓，我們家漸漸有了活力和歡笑。
後來我爸媽把瘋長出來的幼苗勻成一畦兩行，密密麻麻，細心培土，施肥，澆水。
第二年，那兩行草莓又沒有讓我們失望，而且個頭還比往年大。
我們姐妹三個就嘗了個鮮，剩下的都拿去賣。沒有一個吵嚷着要多吃。
有個周日，大姐在理菜，二姐在做手工，我在做作業。
有個老奶奶領着小孫子過來要些草莓。
大姐沉靜，沒有說話。二姐活潑，笑嘻嘻地拿了一個籃子遞過去。
快中午時，爸爸媽媽，奶奶下田回來。爸爸就發現一行草莓少了許多，連忙質問我們三個。
我把實情說了出來。爸爸就罵二姐不懂事，哪裡來的闊氣，把話說得很難聽。
爸爸還間接地罵那個老奶奶，說太貪心。他還不光在家裡說，還在院子裡罵。勸都勸不回。
鄰居都聽見了，有些說我們家太小氣，小孩多吃幾顆草莓怎麼了。
04
我上到小學五年級時，村裡的小學沒有了，都要到鎮上去上學。
兩個姐姐都在鎮上初中，那年家裡添了兩輛新的自行車，大姐終於不用再騎破舊的老爺車。
全家都很高興，從此我由兩個姐姐帶着去上學。
那時我被安排到了新的班級，感覺一下重新開始了。我的成績也一直不錯，期末照樣拿獎狀。
六年級時，老師也注意到我了，有些活動或是競賽也讓我參加。
有一回我有幸被老師抽到去作文比賽，要到市里，要求家長接送。
姐姐初三畢業後，就去做學徒工了，學做鞋。我想讓二姐陪我去，可老師說二姐也是孩子，不行。
我爸媽都不能，也不願陪我去，他們甚至還說讀書讀好就行了，何必那麼麻煩參加活動。
我不願放棄，那個周六，我讓二姐把我送到校門口。拿着紙筆，靜靜站着。
那時我的一個同班同學和她的媽媽經過，就是周昊天。
他指着叫我，問我為什麼不去比賽呀。
我把難處說了。
他媽媽笑着說，昊昊也去的，要不阿姨帶你去吧。
我感激地點點頭，這是我第一次坐上汽車到了縣城。
我還拿到了作文比賽的三等獎。
對我來講，學習一直很美妙。
鎮上兩年的小學生活，讓我從沉默寡言到漸漸活躍。
小學畢業時，學校還安排了畢業匯演，我們都積極排練節目。
音樂老師要求我們彩排時穿裙子，顏色最好是粉紅。
這可難住我了，我的衣服從來都是穿兩個姐姐剩下的，可沒有好看的裙子。
彩排那天，男生都穿白襯衫黑褲子，女生都穿了新裙子，就像一群小燕子，歡呼着跳來跳去。
我只能在角落裡羨慕他們。
「hao hao……」有誰會叫我呢，估計沒人來找我吧。我向着那叫聲走出教室。
出門一看，原來是周昊天的媽媽叫他，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我連忙叫了阿姨，並告訴她周昊天去搬東西了。
原來阿姨是來幫忙化妝的。輪到我時，阿姨看着我和她們格格不入的衣服，打量了一下，跟老師說先為我化妝，然後帶我去換一身裙子。
我坐在阿姨自行車的後座上，納悶着從來沒有聽說過周昊天有姐姐或妹妹，怎麼可能有裙子。
不一會兒就到了周昊天鎮上的家。阿姨開門，讓我坐着。我不敢亂走，往裡看到了一個小房間，裡頭有一個書架，整齊排放着書，旁邊書桌上放着一個漂亮的小地球儀。
阿姨不一會兒回來了，拿着一條裙子告訴我這是隔壁姐姐的裙子，還是半新的，現在送給我穿。
看我不好意思拿，阿姨就推着我說試試吧。
阿姨幫我換上了，為我梳了個丸子頭，又為我補了點妝，誇我一點都不比城裡的孩子差。
小學畢業讓我有了人生第一次的美麗，有了人生第一次刻骨銘心的感恩。
後來我和二姐拿着一籃子草莓去感謝，可是敲門半天都沒人應。
原來周昊天去縣城讀初中了，全家已經搬到城裡了。
我望着他們家的門，久久留戀。
05
我到了初中，家裡經濟好轉了許多，添置了些像樣的家具。
我的學費依然可以獲得一些減免。
二姐和我每周各有十元的伙食費。大姐學做鞋基本能獨立幹活了。
我猛長個頭，兩個姐姐也很高挑，青春已爬上了我們的臉。
農村孩子思想都單純，我們該讀書的讀書，該幹活的幹活。
後來二姐上了一所普通高中，我的成績依然名列前茅，也有人為大姐開始做媒。
我初三時，大姐說定了一戶人家，對方按照風俗給了幾萬元的彩禮，定下來年春就結婚。
總希望生活往好的方向發展，可就是不能天隨人願。
我年邁的奶奶突然倒下住院了，在縣醫院一天醫藥費最多時要一兩千。
爸爸媽媽把一點點積蓄花完後，就和大姐商量把彩禮的一部分錢拿出來給奶奶治病。
大姐心有不願，但還是同意了。可是我們的盡心盡力最終沒能挽回奶奶。
一個月後，奶奶在醫院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悲傷還不止這些。
大姐的婚事本來雙方都同意的，可是經歷了一些事後，雙方都開始勉強，後來乾脆就分手了。
媒人到我們家要回彩禮，要求如數奉還。
我們心知肚明，即使把姐姐自己打工的錢填上，也還是不夠的。
我爸爸不會說話，態度也不友好。
後來男方家到我家鬧過幾次，一開始我們家只表態到過年時就還，再不行明年一定還清。
可是他們看着我家那幾間破矮房，根本就不相信。
吵過最凶的一次，我爸大聲叫囂:家裡就這點東西，你們要的話連房子都可以拿走……我嫁三個女兒，以後的彩禮都得放家裡，不許帶走……
然後就大聲喝令我們吃飯，不許說話。大姐剛想說一句話，被我爸打了耳光。
全家人默默吃着晚飯，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那家人再吵鬧，也沒人奉陪了，最後走了，說遇上我們家就是晦氣，還狠狠地指着說別想過好日子了。
人群一下子散了。從此我們家更是聲名遠播。
大姐變得更沉默了。
二姐到了高二的那個寒假，認為自己怎麼學都考不上好大學，就自己決定輟學了。
二姐提出來時，爸媽也勸過。可是二姐好像想得很清，她說實在學不進去了。
家裡的事還輪不上我說。對有些事保持沉默就是在愛護自己的家人。
06
初三畢業的暑假，我收到縣裡最好高中的錄取通知書。
爸爸媽媽蒼老的臉上終於舒展開了笑顏。
大姐特地領着我去買了好幾套新衣。
開學時，爸爸和二姐送我到了學校。爸爸讓二姐為我整理宿舍，他帶着我找到了校長室，拿出了村委會的證明，不好意思地問還能不能為我減免學費。
高中三年我拿到了三千元的資助。家裡只有我一個孩子上學了，大姐平時還接濟我一點，就此我安心投入到了學習中。
軍訓時，我發現班裡有一張熟悉的面孔。
是周昊天！
沒想到又和他成為同班同學了。
他也注意到我了。我的心裡一陣莫名激動。
或許有懵懂的悸動吧，但也僅僅是暗流涌動；再或者我是很感謝他的媽媽，所以也對他有好感。
只是有些同學意識到讀書對自己前途的重要性，就遠離了影響前途的一切事，就像我，還有周昊天。
高一結束時，周昊天選擇了理科，而我理科明顯有點扛不住了，自然選文科。
那時雲淡風輕，嚮往未來可期。
07
我上了高二後，家裡終於造了三間敞亮的平房，還裝了電話，買了大彩電。
村里也有人在背後議論說我們家是訛了別人彩禮的錢，才能造出房子的。
我心裡知道，根本不是這樣。當時少給了一萬多，我媽後來想還回去，可是見着我媽登門，他們二話不說就趕。
我爸和我媽一直想着多種草莓，他們認為草莓是我們的幸運水果。
一開始種植，爸媽一沒文化，二沒技術，走了好多彎路，就連成本都撈不回。
終於一年比一年有經驗，產量也越來越高。爸媽就想着只在小鎮上賣肯定不行。
我爸找到大型農貿市場，終於找到了一個需要大量草莓的老闆。
差不多就兩年時間，起早貪黑，賺到了蓋房子的錢。
蓋好房子後的第一個新年，全家其樂融融。
一個晴朗的中午，我家院子停了一輛白色的轎車，走下來一男一女。
媽媽走近，就抹着眼淚。原來是我的小舅舅和小姨來了。
媽媽很高興，拉着我們讓叫人。
我之前都不認識，我和大姐都沒有去過外婆家。在我小時候，爸媽只帶二姐回過外婆家。
現在小舅舅和小姨也來南方發展了，並把家安在了南方。
小舅舅思路活絡，販賣起了泥沙，那幾年房地產初見猛烈勢頭，生意興隆。
他們的到來使得大姐二姐下定決心跟隨他們出外闖蕩。
大姐二姐隱約覺得在家鄉沒有好前途了，經過那件事後，更是沒人給大姐做媒。
有自己人照顧，媽媽也就放心了。過完年，我回到學校上課，兩個姐姐踏上了遠方的征途。
08
我在文科班的成績一直還行。
文科班女生多，所以悄悄話也多。有偷偷早戀的，有追星的，有私下遞情書給理科班男生的。
我在宿舍里也聽她們聊到過周昊天，談起他的一些緋聞八卦。只是那些一直停留在流言，她們都肯定周昊天沒有女朋友。
我對周昊天沒有其他想法。我倒是特別注意身邊幾個女生，不僅成績好，而且長得玲瓏飽滿。
和她們相比，我實在土裡土氣。高三時我的身高已是一米七五了，可我一點都沒有覺得這是優勢，反而是越高越讓人注意到我的土。
我把這個煩惱向回家過年的兩個姐姐傾訴，又接着說感覺自己發育不良，xiong部好小。
不知怎的，這句話被爸爸聽到了，走進來滿頭滿臉地打我，嘴裡罵着想什麼歪心思呢，真是jian啊。
突如其來受到那麼大的羞辱，我更加自卑敏感了。
過完年沒幾天就要回學校了，我還是不振作。兩個姐姐害怕我就此一蹶不振，就都想着暫時不出遠門。
她們也來到了縣城，租了一間房，大姐做縫紉，二姐找了一份銷售家電的工作。
二姐沒少說鼓勵打氣的話，她還用賺來的錢為我添置了不少衣服，讓我不再那麼寒酸。
大姐每個星期會為我送三頓飯，總是溫和細語地讓我把精力放在學習上，別操心其他的。
放假了，我也是回到她們的租房。
兩個姐姐真是非常殷切地照顧我，陪我度過心裡最脆弱的時期。
那時我也完全了解爸爸的脾氣:無能時沉默，不滿時分分鐘爆炸。
我把負面影響降低到最低，儘可能地發揮自己的潛力。
那屆的高考，我選的文科似乎討巧了點，題型只是穩中有變，最終我被省內一所211錄取。
而那年的理科有點難度，一些人從考場出來就直搖頭。最後周昊天選擇了外省的一所211大學。不過他說他還會考研考回省內的985。
當然文科的話，填報專業很受限制。最後，我和家人商量定下報個英語專業。
當時流行的是QQ，畢業前夕，同學之間都互相加為好友，希望能和昔日的同窗好友保持聯繫，並承諾要把到新城市的聯繫方式公布在班級群。
我也特地去網吧申請了一個，把友情珍藏，我還寫下了至今未改的個性簽名:我想拿到通往新世界的門票！
畢業典禮上，我路過周昊天時，他向我要了QQ，此後我們一直有聯繫。
09
暑假時又和同學聚了幾波，心情很不錯。告別12年的學習生涯，我們都在嚮往遠大前程。
兩個姐姐為我準備了生活用品，又留給我一個學期的生活費。
我爸爸也高興，拿到通知書時，他就問這麼好的大學也有學生補助吧。
爸爸已經把國家的資助當成理所當然了，他告訴我第一年的學費家裡出，後面的要自己想辦法，他還列舉了很多聽來的勤工儉學的優秀例子。
兩個姐姐又踏上了南方的路，我大學開學是由小舅舅送去的。
我安頓好後，去系裡詢問了貧困生補助的事，我拿着爸爸為我準備好的相關證明，還有以前學校的一部分補助證明。
那個老先生看完資料，扶了扶老花鏡，立馬顯出無限的同情，並說可以申請，不過只可以減免部分。他還鼓勵說要好好學習，獎學金可是一筆豐厚的獎勵。
宿舍有四個女孩，兩個來自江南，還有一個是北方女孩。
她們經濟條件都很好。大一時我連手機都沒有，而她們不僅有手機，還有電腦，還有特精緻的mp3。
她們的學習也一時讓我望塵莫及。我的英語分數在這班裡只能算是可以，有些人口語溜得很，有些還氣質好，有才藝。
我一下覺得自己是鄉下土鱉，而且是死讀書的鄉下土鱉。
軍訓期間，我就留心哪裡可做兼職的，家人給的那些錢我還想省着點用。
至於學習我想先按部就班，適應大學生活，找到自學節奏，光着急可不行。
軍訓結束後，舍友小陶告訴我學校附近有一家韓國料理，新開不久，整潔優雅，那裡在招小時工呢。
她吃過幾次，覺得很好，就帶我去試試。她還說要找兼職也得多走動，以後宿舍一起出去的時候儘量一起。
後來我中午和晚上都在那邊打工，周末偶爾去發傳單。
一天平均打工4個小時，一個月下來，我有一筆「巨額」生活費了。
寒假前，我給自己買了一部當時流行的諾基亞手機。
學習上，我重新向學霸學習，專業課認真上，口語每天起早練，除了那些必備的英語考級外，我也認真學習第二外語法語。
大學的第一個十一假期，我除了打工和學習，也去網吧放鬆了一下。
打開QQ，看看昔日同學。錯過了班級群好多信息。又有一個頭像在猛烈閃爍，果真是周昊天發來好多信息，我一看那頭像明亮。就和他聊了一下午。
高考後，除了必要的聚會，他還去學了駕駛，之後和家人出外旅遊了。
大學開學前夕，他和他媽媽提早去了武漢，在那裡玩了一波，就開啟了大學生活。
「丫頭，以後多聯繫啊。」這是那次聊天他發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此後他也一直叫我丫頭。
10
周昊天在我大學後，是漸漸滲透了我的生活。
而我為何對他的到來如此抗拒，恐怕是與我的生活經歷有關。
我甚至自卑到覺得好東西一定不屬於我。
周昊天的爸爸是骨科醫生，媽媽是中學音樂老師，剩下的老一輩不是老師，就是醫生。完全是知識分子家庭，和我的原生家庭相比那是天差地別。
而我對未來的選擇:第一是男的至少一米八，還有就是要遠嫁。
周昊天挺高大，我們在同班時，就是兩大排頭。那時沒幾個男生比我高，除了他是絕對比我高。
但是他的老家離我家太近了，我有點害怕。
我家的大是大非真沒有消停過。
我大姐後來去福建打工，嫁了舅舅介紹的山東老鄉，他們後來定居在了福州，在那賣早餐。
我大一放寒假，他們一家在年前來拜訪過。大姐夫人長得很好，父母看上去靠譜。
他們還給我爸媽帶來了彩禮。我媽拿着，當即就塞了回去，說歡歡以後就拜託你們了，你們住得那麼遠，我們幫不上忙。這錢還是讓年輕人用來安置小家吧。
兩家人都很客氣，最後商定在五一假期辦婚事。
年後的初五，我二姐的男朋友也來登門拜訪。
他是一個人來的，老家在珠海，其貌不揚，頭髮少得幾乎禿頂了。我們的感覺都不太好。
午飯後，爸爸拉着二姐就問這人感覺年紀不輕了吧，怎麼覺得不放心呢。
二姐說那男人比他大了一輪，曾離過婚，沒小孩。他們在一個工業園區認識，那男的在電子廠做質檢。
其實爸爸的顧慮也是我們全家人的顧慮。只是二姐很固執，說什麼都不聽，態度也越來越不好。
這激怒了爸爸，兩人說話聲越來越大，最後真變成吵架了。
爸爸眼看着不能說服二姐，就又打上去了，罵的話也越來越離譜。
那人雖聽不懂方言，可也過來勸架了。我爸用力一甩手，打了我姐一拍掌，嘴裡罵着滾。
我姐拉着那男的奪門而出，此後好多年沒有回家。
那時街坊鄰居又議論了好久，說那個人沒帶彩禮，被我爸趕走了；也有人說我二姐不懂事。
各種流言四起。
所以我想遠嫁，顯然周昊天是不符合條件的。
11
我和周昊天的聯繫一直在QQ上保持。他上網時總會給我留言，我上網時總會回復他。雖然有時對方不在，但我們保持着這樣的默契。
他也去兼職打工，可他是為了體驗生活，結交朋友。
大二剛開學，我依舊在打工來回的路上。
有一回，我剛從料理店出來，後面跟來了一個很高挑的美女。她叫住了我，並給我一張名片，介紹是模特經紀人。
她連忙說我身高體形很好，還不近視，這點為形象絕對加分，所以有一份更好的兼職適合我。
她把我拉進了旁邊一家奶茶店，告訴我她是附近財經大學剛畢業的，並把學業證書給我看了，然後給我介紹車模工作。
為了打消我的疑慮，她最後很誠懇地說，模特不是表面那麼光鮮亮麗，但肯定不是別人想象的那麼不堪，都是憑本事吃飯，靠勞動生存。
看我有點心動了，她和我說了一天的工資，以及兼職前需要培訓的事項。
我確實想試試，就和她留下了聯繫方式。她的名字里有個欣字，以後就叫她欣姐。
我辭去了洗盤子端菜餚的工作，加入了車模行業。
等我自主學會化妝，通過考核後，就奔赴了一場場的車展。
幸好，那些活動都在節假日或是周末，還不會影響我的學習。
那年的十一，我們甚至還被拉到浙江去站台，還去一個大型活動現場做了禮儀小姐。
兩個月，賺了些錢，心裡很開心，可腿真痛苦。
一個晚自習上，班長通知我們要報考六級了。這才想起，我已經兩個多月沒上過網了。我找了一個空閒時間，馬上報名。
我又習慣打開QQ，周昊天的頭像一直在閃動，來了無數條信息，看得有點眼花。最後一條信息是丫頭，把你的手機號碼給我吧！連續發了三遍。
我想都沒想，就把號碼輸進去了。
不一會兒，電話鈴聲響起來了。
電話接通後，有一剎那的沉默。他帶着開玩笑的口吻說:「我還以為你成了兼職打工的一把手了，忙着為勞動人民分配工作。」
「這次怎麼這麼久沒有上網，以前你一個星期總是會上上網。」他熱切地問。
我沒把車模的事告訴他，用其他事搪塞過去了。和他隨意聊了會天，就掛斷了。
那年冬天，我二十二歲生日，周昊天給我郵寄了一條圍巾，玫紅色，韓版，超大超軟超暖和。
他還寄了一張卡片，寫着:希望昊昊能給好好一直帶來溫暖！
舍友都說怎麼把男朋友藏得那麼好，我極力否認。
12
有了電話號碼後，和周昊天的聯繫多了起來。不過他聯繫我居多，我是偶爾聯繫他。
車模的工作越來越得心應手，雖然能賺錢，但辛苦也可見一斑。我的底線是不能影響我的學習。
那年寒假我也接了幾場活動，過完年，也早早回到學校參加車展。
還有的時間就在看書學習，沒有參加同學聚會，周昊天約我見面，也被我拒絕了。
三月份後，活動明顯減少了，我也好好休息着，並馬不停蹄地追趕專業成績。
周昊天和我聯繫得很頻繁。其實我知道他的心意，但是我並不答應和他做男女朋友。
有時聊天免不了尷尬和冷場，可總被周昊天的幽默化解。
我們的關係就這樣不冷不熱着。我想兩人分在異地，見不着面，就不會有事。
他有一陣也沒有聯繫過我，直到我參加完五一奧體中心的車展後，我隱隱有些牽掛。
我主動聯繫過他，他都沒有接。
他後來告訴我趁着假期和同學去大山里生活了兩天，回來後就聯繫我了。
他說他決定考研，要考回省內，他和我東拉西扯聊了很多，也問我是直接就業還是繼續深造。
我的內心傾向於繼續讀書，有些同齡人的專業能力比我強多了，要想找到高薪滿意的工作，我覺得自己的競爭力不夠。
可是我擔心家裡不會支持。如果考研，就不能在課外花大把時間打工了，爸爸總認為我能賺到錢，所以生活費很剋扣，有時還不給。
我猶豫着，搖擺不定。
13
大二那年的暑假，做了一次禮儀小姐，接下來沒有合適的活動，我就回家了。
和周昊天見了兩次面，一次是班級聚會，還有一次是單獨見面。
他說明顯看出我的變化了，所以就想見面問問。
我很想告訴他我在做車模，可是最終沒說出來。我告訴自己我的事和他無關。
我儘量讓他給我講他在武漢的事情。
七夕前，欣姐聯繫我有一場情人節的大型車展，問我能否來。
我答應了，趕快回到南京。
那天心情很好，結束後我只把禮服換下來，沒有卸妝，頭髮也仍然盤着。
下車後，一路哼歌回宿舍，夜幕漸漸遮住了晚霞通紅的臉。
「陳添好，好好。」我循着聲音望去，高瘦的周昊天向我走來。
簡直不敢相信。
我結巴着問他來這裡是有事，還是見以前的同學。
「都是，我找你有事。」說完就拉着我去了一家開門的徽菜館。
在燈光下，他細細打量着我，看得我不好意思了，他才喝了一口水。
「想不到你這麼美。真是美。」
見我不說話，他隨即點了幾個家常小菜，說先不要餓着肚子，邊講邊吃。
有啥好講，我怎麼覺得無話可說。
他也不知從何說起。
「我挺喜歡你的。」他終於打破了沉默。
所有的行為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我內心的猜測也塵埃落定。
我是排斥的，可又不敢不忍直接拒絕。
心裡疑惑着他看上我什麼呢？
我們坐到了很晚，但不像往日聊得那麼暢快。他沒有問我做車模的事，也沒有說一定要我考研，他說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我想讓你做我女朋友。這是重點。」
他直接說，我一時無法接招。
我只說還在考慮生存問題呢，哪有心情戀愛。
沒有狠心直接拒絕，但我說的也是實話。
最後那家店打烊了，我們才走出。他送我到宿舍門口。我問他今晚住哪裡。
他笑着說他有個同學是南京本地人，今晚他會收留。
我逼着自己別想，站了一天，總是有些累，挨上枕頭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打開手機，來了周昊天一條好長的信息。
大意是說有些話不知從何說起，但就是莫名其妙地喜歡我，希望不要顧忌太多，上大學的目的不是為了打工，要為自己的未來真正努力……
周昊天呆了三天，帶着我遊覽了幾個著名景點，看着我一片茫然。
他調侃着說兩年了，都這麼忙嗎，怎麼都不如他熟悉呢。
14
送走了周昊天，就要進入大三了。
我想想兩年來，自己的學業真的不出色，沒去社團混，也沒有拿到高一等的獎學金，在人才濟濟的外語系，真的是靠邊角落站。
我算了一下打工攢下的錢和系裡補助的錢，偶爾兩個姐姐也會資助一些，我想着如果不打工，應該能夠支撐起我考研的時光。
我特地給媽媽打了個電話，把考研想法告訴她。
她說考到了好大學就要珍惜，你爸脾氣壞，可也總希望我們有出息呢，生活費不夠，媽可以寄過來。
沒兩天，我小舅從常熟過來看我，給我買了個電腦，並給我三千塊錢，說一千是我媽讓他帶的，還有兩千和電腦是他的心意，讓我好好讀書，別想多。
我把做車模的事告訴了他，他笑着說相信我，沒什麼不光彩，可是你爸知道了就得遭殃。
我的內心篤定要好好考研。
文科的專業本身就有些限制，再考慮到就業，感覺又狹窄了不少。
沒有寬度，那我就挖掘深度。
我最終決定繼續攻讀本校英語碩士，本來想着一門語言，一直要做題目就有些排斥。可是當我靜下心，認真閱讀英文原著時，才知道自己有多狹隘。真能理解了，也就不怕做題。
我着手準備起來，並把這個決定告訴了周昊天。
新學期初，我收到了一個很重的包裹，裡面都是關於考研資料，有些還是歷年內部資料。
是周昊天寄來的，他還寄了一張心形的卡片，寫着:希望昊昊能給好好的生活錦上添花。
這次我笑得合不攏嘴。
只是我在電話里說讓我們全力以赴考研，不要心猿意馬。
他答應着說好，但我們要互相關心，互相鼓勵，不能讓對方聯繫不到。
備考的時光，讓我感到了久違的全心全意讀書的快感。
可我的心態有些患得患失，有時會莫名地擔憂。
寒假時，我把自己的困惑和周昊天說過。
他說他也有點擔心，只是比高考前的心態要好，失利過一次，就有經驗了。
他說我應該拿出高考前的狀態，無所畏懼，大不了不成，可已經學到了。
和他說話真讓人輕鬆。
「我看快中午了，你到我家一起吃個飯吧。」他喜笑顏開地說。
「我不，我想吃校門口麵館的蝦仁炒麵。」我撒嬌着拒絕。
15
我很快加入了學校的考研大軍，偶爾也和他們討論題目，借閱資料，總結考題方向。
周昊天又給了我一份資料，只是這次是一份鏈接和密碼。他說這是他買的一些視頻講座，內容不多，但都是精髓，對複習很有啟發。
他還告訴我既然考本校研究生，就不要埋頭死讀，抽些時間研究一下那些導師在哪個細分領域有突出的成果。
我真是很感動。我說把買資料的錢給他。
他笑着說我給未來另一半，可不能談錢。
我連忙說不許胡說，現在考試最要緊。
他說好好好，丫頭，一定要挺住專注哦！
大三暑假，我們都留在了學校讀書，沒有見面。偶爾通通電話，或是視頻聊天。
我的心態穩定了許多，作息睡眠都很好。
為了讓自己更安心，我把易錯知識點用不同的方法整理，然後聯繫相關知識點，做到觸類旁通，舉一反三。
最後把基礎知識再鞏固，歷年真題好好咀嚼，認真研究錯題難題。
考試前，我們有半個多月沒有聯繫過對方。
考完後，他打電話來說丫頭，真是辛苦了，希望能進面試哦。
我流着淚，但沒有哭腔，也祝福他能進面試。
後來，我們雙雙進入複試，都被錄取了。
我考研上岸了，還是公費。
剩下時間就準備畢業論文，好好和大學同學聚聚。
暑假來臨前，他問我怎麼安排。
我說要去福建和珠海看看兩個姐姐，想看看她們到底過得怎麼樣，還要學車。
他立馬說可以陪我學車。
我馬上和他解釋清楚:我小舅在常熟已經幫我聯繫好了，我也想去看看他們一家。
我說的都是實話，不過也確實害怕靠近他，實話也是遠離他的藉口。
他沒追問，好像很理解，又說暑假他也有事，保持聯繫吧。
16
我先到了福州，看望大姐一家。
大姐已經不做鞋了，大姐夫經營着一個早餐店，前二年還盤下了一個鋪子。公公婆婆都來幫他們，下午賣水果。
郊區的房子不算大，不過是大姐一家四口住的，公公婆婆住在早餐店樓上。
看着他們忙忙碌碌，但和和氣氣地過日子，總算很放心，也很替大姐開心。
在那呆了六天，我就去珠海找到二姐。
我正擔心着，卻發現她和那個男的一起來接我。
二姐成熟嫵媚了許多，斜斜的劉海又增添了不少青春。
那個男的帶我們去吃了晚餐，他話倒不多，皮膚粗糙，有些暗黑。
吃完後，他陪我們逛了會街，就為我定下了酒店房間。
我讓姐姐留了下來。
我沖了個涼，就躺着和二姐說話。
二姐知道我想啥，就和我慢慢聊起來。
她知道自己沒有學歷，就想有一技之長，後來自己去學了工藝設計，也是從底層做起。
二姐思路靈活，手腳勤快，很快得到幹部的器重，不過不能升職，還是打工。
她連續跳槽兩次，第三次面試到一處工業園區時就遇上這個男的，姐姐在那裡做設計助理。
兩人相遇了幾次，就談起了戀愛。
我擔心他是不是好人啊。
二姐說:「好又不會寫在臉上，這麼多年處下來，就是一個普通人。他雖然離過婚，可沒小孩；雖然年紀大了一輪，可他是深圳土著。說好了，結婚時什麼彩禮都不要，可要在一套拆遷房上加我的名字。」
「他答應嗎？」我實在疑惑。
「他說可以。」二姐接着說，「他就一個老母親了，父親出車禍已過世十多年。」
「小妹啊，姐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不會傻到往火坑裡跳，天上的月亮也真夠不着，他孫宥賓就是我最好的選擇。」
我才知道他叫孫宥賓。
我在那裡獨自晃了兩天，接下來他們都調休陪我玩了幾天。
我感覺那人真是個普通人，而且真不會說話。
他們還帶我回了村裡的老屋，見到了他的媽媽。孫媽媽就健談了許多，花白頭髮，皺紋滿臉，可是笑容很多。
她很是熱情，樂呵呵地說添楠在這就放心吧，孫崽就是不太會說話……
「我不會說不要緊，只要添楠會說就行了。」孫宥賓馬上接了這句話。
確定那家人是正經的普通人，我放心了。
我還有個重大任務，就是一定得勸勸二姐回家。
她說:「也不是不想，可是爸爸不分青紅皂白就打就罵，實在受不了。」
「我會幫你的，更何況孫宥賓也不是很差勁。我回去一定好好和爸媽說。」
他們送我到高鐵站離開時，我對着孫宥賓說過年時一定要帶姐姐回來。
他笑着答應了。
在列車上想着，已經有半個月沒聯繫周昊天了，他在忙什麼呢？
回到家後，向爸媽交代清楚兩個姐姐的狀況。
我就到了常熟，學駕駛，晚上陪兩個表妹玩玩。
17
那個暑假周昊天和我聯繫得真不多。
我想着各種猜測，覺得也好，自己不是早就害怕和他進一步交往嗎？
研一的生活有條不紊地展開，我沒想着到處打工，倒是青睞各種口語考試。
周昊天在十一時，騎着車來找我了，拉着我說去一個地方。
我追問去哪？
他一開始不說，就說到了那就知道。
我不願走，他立馬說了實話。
暑假他和家人到處看房子，比較了好多處，綜合下來，留下幾處中意的，要讓我看過，就確定了。
他一個人真是走得飛快，他還要帶着我飛。
如果我再模稜兩可，就會變成欺騙和傷害了。
他家買房子的事我是不能參與的。
「我不想戀愛，尤其是不想和你戀愛。」我堅定地說。
我呆立在那裡，望着他的背影漸漸變成了一個小白點，直至消失不見。
完全沒有周昊天的日子，我的心頭真少了點熱鬧和溫暖。
我想漸漸就會習慣的。
深秋的一個早晨，我剛要去圖書館，手機鈴聲此起彼伏。
一打開，裡面就傳來媽媽的哭聲，說爸爸的頭被打破了，血流不止。
我一聽，馬上請假回到家。
到了縣醫院，找到爸爸後，鬆了口氣，不是打破了頭，而是額頭和腮幫被打破了，離眼睛太近。要縫好幾針呢。
農村裡的事都是因為嘴巴惹下禍。一開始兩人發生了口角，貌似我爸贏了。那人懷恨在心，天蒙蒙亮時，就到我家的草莓棚里翻爛很多草莓秧。我爸起早看見了，就和那人扭打在一塊。
已經報警了，就讓警察來斷是非，我們只需配合好，結果對我爸公平就行。我才不要聽那家人討可憐的話呢。
來來回回忙了十天，安頓好了一切，我就又回學校上課了。
初冬了，空氣明顯寒冷蕭瑟。想想有些後怕，如果我爸真被打破了頭，可怎麼好。我以後要多多提醒他。
驚魂未定，我病倒了。
一開始是感冒，以前總是撐住就過去。可這次居然暈倒在了宿舍樓下。
等我在醫院醒來時，沒有發現周昊天。
我想真的沒有以後了。
要好的同學輪流照顧我。
這麼多年來疲於奔命，現在好好休息吧。在病床上，也可以看看書。
18
周昊天在醫院找到我時，我的精神狀態很不錯了，只等一些指標脫離虛弱，就可出院了。
他當然關心一番，又怪了自己一番，說沒及時聯繫我。
他拿起手機給我看，說這是一個驚喜。
原來他自己權衡後定下了一套房，連手續都差不多了。他拍了很多照片，讓我看看各個房間的布局，還有窗外景物。
他還說了這套房的很多優勢，我糊裡糊塗聽着。
「你爸媽知道嗎？我不是說過不和你談戀愛嗎？」
「我和我媽說就是小學時你幫她換過衣服的女孩；那天你說的話，我總覺得你有難言之隱；現在讓你一起看房子，你也確實不好決定。」他一條條解釋清楚。
「工作沒定，未來也不知在哪裡，你就那麼確定嗎？」
「有些事，有些人，我確定了。當然也希望得到你的確定。那房子買在那肯定不虧，以後房價要大漲。」
「我不想繼續下去，你真的很好，但我家太差勁。」我委屈地說。
周昊天不以為意，他感謝了所有照顧過我的同學，說等我出院就請他們吃飯。
最後幾天，他留着照顧我。細心又幽默。
回到學校，就是迎接期末考試了。
考完後，一個暖洋洋的午後，我約周昊天出來了。我把家裡的陳年爛事都說給了他聽，有些還渲染誇張。
他饒有興味地聽着，像在聽故事。
「你告訴我這些，跟我喜歡你有什麼關係。」
我感覺自己白講了。
「貧窮不是你的錯，你的家庭也沒問題，是你有問題。」
我糊塗了。
他看着我，放下杯子，手一攤，說:「別在原生家庭里繞迷宮了，越繞越出不去。我現在知道你家的情況了，我不在乎。」
「可我放不下。」
「沒讓你放下，可你得接受我，接受新生活。」
「你對我到底是不敢，還是不愛？」他盯着我問。
「如果僅僅是不敢，那我希望我是你的勇氣。」
那年的西方情人節，周昊天送了我一條水晶鏈子，又夾着一張卡片:希望昊昊能給好好的生活帶來勇氣和光芒！
我內心愿意，但想到現實就不自信。我總是以學業為由推脫着。
可周昊天能一直推着我走。
他發來一條qq:五一假期，我到你家看看吧，拜訪一下你父母，還發來一個大大的笑臉。
我驚呆了，連忙拒絕。
可所有的理由都沒用，他最後告訴我還是好好準備一下，提早告訴我父母。
你又不知道我家在哪裡。我又敲過去一行字。
你不是說你家名氣大嗎，我到了鄉下，順着方向打聽就行了。隨即還發來一個奸笑。
19
五一前一天到家，我媽就好奇:怎麼這個假期回來了。
我把周昊天2號來的事說了。
我媽既驚又喜，怪我不早說。
我忐忑不安，看着爸媽收拾家裡，添置物品，煥然一新，就像過年。
1號那晚，周昊天來了一條短信:我已到縣城了，在我們母校溜達了一圈，明天我會如約到你家。放心，只有我一個人。
天知道，那晚我有沒有睡着。
第二天，爸媽很早就醒了，我見天還是黑着，就又倒下頭去。
八點時，我家院子出現了一輛轎車。我想沒那麼早吧，下來的原來是小舅舅。
我納悶舅舅為何來。
他朝我媽努努嘴:「你媽讓來的，說有重要客人，我今天也是趕早，避免堵車。」
之後，他們就忙着中午飯菜了，我不想幫忙，神思恍惚。
快十點時，他還沒來。
「陳添好家就住這裡。」後面一陣笑聲，一個老奶奶領着周昊天進門了。
周昊天一路問過來，感覺到了，就把車停一邊，下來問路。
沒想到，車完全停對地方了。
周昊天居然有點靦腆，還是我舅舅先打開話匣，兩人漸漸聊開來了。
鄰居陸陸續續來了，有些只是看看，而有些居然問起周昊天的家事來，弄得他很不好意思，但都一一回答。有些鄰居聽不懂，他還解釋多遍。
有些人感慨地說以前是真窮，現在都有出息了。
我當時就想他們把我們家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都說出來，最好還能添油加醋。想象周昊天不耐煩後，就會對我說結束吧！可惜都沒有。
我看着周昊天那次也挺可憐，被他們圍着，這得有多不自在。
好不容易吃好了午飯，我想着周昊天會離開，可他卻沒這個意思。
下午來了兩個打牌的中年男子，我真想把他們趕出去。
他們說打幾圈牌，好打發時間。
周昊天沒有拒絕，舅舅也坐上去了。
周昊天的手氣可不好，我有點擔心。
我走到旁邊瞧瞧，感覺周昊天在放水，故意在輸。
到最後，他順勢贏了幾局，沒有輸得很慘。
好不容易到了晚飯，真是度日如年。
飯桌上，舅舅明顯對他大加讚賞。父母也喜上眉梢。
晚飯後，我送周昊天出去，就發生了開頭的那一幕。
20
送走周昊天，進門後，媽邊收拾邊對我說:「小周人很好，你舅舅也說好。他老家又住得不遠，到時見面不難，又知底細。你兩姐姐嫁得那麼遠，有委屈，沒有娘家人說話……我看小周很好，就定下來吧。」
「我們還在上學呢？」
「上學怎麼了，上學就不用戀愛結婚了。好的人，就別錯過，到時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沒想到爸爸一本正經地支持。
爸爸欣賞周昊天，周昊天一下子能理解爸爸。
我爸遇到知音了。
想想我爸對我媽挺好，雖脾氣暴躁，可從不針對我媽。
爸爸有些行為看似荒唐，但也有無奈。
周昊天一下子讓我們家和諧了許多。
4號那天，周昊天很早就來接我了，他說最好中午的時候能到南京。
我媽準備了一些能放久的乾貨，放在了一個個洗乾淨了的玻璃罐子裡。
我勸媽別給了，誰稀罕呢？
周昊天連聲說好，還說吃完了，以後回家再來拿。
他說的話就讓我爸媽聽得舒服。
在爸媽的囑託聲中，我和周昊天離開了。
開了兩個小時的車程後，我讓周昊天在服務區停一下。我有話要說。
「你不要刺激我，我在開車，有些不好的話就別說。」不一會兒，他就駛進了一處服務區。
周昊天拿了兩瓶水，又坐了進來。
「你為什麼要選擇我？說不定過幾年你有更好的選擇？」
「沒有更好，只有合適。至於第一個問題答案複雜，你願意聽嗎？」他呡了一口水喝。
我用力地點點頭。
「這個答案很長，恐怕要用一輩子來回答。這個答案也很短，喜歡就是喜歡。」他兩手平放在方向盤上，抬起頭，溫柔深情地望着我。
看我傻愣傻愣的，他摸着我的頭髮說:「丫頭，別輕易感動，以後感動你的地方多呢。」
我的一生願意淪陷。
只是畢業前，我不想和他有進一步的發展。
21
後來的後來，平凡感動，每天都在雙向奔赴。
我們畢業後就留在了南京，周昊天找到了一份研發工作。
我在一所國際學校找到了工作。那時高中生留學已成流行趨勢，我就成了一名高中英語老師。
當我真正投入到這份感情後，發現周昊天越來越有魅力。他總能撫平我心裡的褶皺，擦亮我心頭的陰影，讓我也越來越光彩奪目。
我享受到了曾經不曾有的自信和放鬆，好好享受完全被呵護的感覺。
他說我們都是世界的偶然，但卻是彼此的必然。
當我們奮力攀登向上時，昊天總會提醒我們也要向下兼容，包容越來越弱小的父母。
昊天，昊天，如日中天；
好好，好好，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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