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廣平
「終於她到日本去了......」
1942年1月22日,那個世紀的文學洛神,被譽為「民國四大才女之一」的蕭紅於戰火的顛沛流離中與世長辭,而在三年之後,魯迅先生的夫人許廣平卻在《憶蕭紅》中這樣寫道:
「或許終是心有不甘,也或許是急於吐訴,許廣平埋首伏案書寫時,細細地回憶起她過往的生活經歷,自從生命里出現一個名叫蕭紅的身影,有些無形的東西就發生了變化......」
1934年11月30日下午,瀰漫着白色恐怖的上海布滿陰霾,街道上一片孤寂冷清,而在一家小小的咖啡廳里,正坐着文壇大家魯迅先生以及兩個來自北方的流亡者蕭軍、蕭紅。
蕭軍與蕭紅赴約前合影
不久後,魯迅先生的夫人許廣平牽着她年幼的兒子周海嬰也出現在這家咖啡廳里。
那是許廣平與蕭紅的第一次見面,源於魯迅先生與蕭軍、蕭紅二人之間的書信往來。
「你看我像個交際花嗎?」
經由魯迅先生的介紹,蕭紅與許廣平二人相識,然而許廣平驟然的這麼一句問話讓天真的蕭紅措手不及。
只見蕭紅微愣,那張漂亮的蒼白的臉上瞬間泛起一抹紅意,她輕輕地搖了搖頭,以作回應。
許廣平笑了,她也笑了。
蕭紅
數日之前,曾有人謠傳魯迅先生的夫人是個交際花,蕭紅還特意在給魯迅先生寫的信中報告過此事,然而她壓根就沒想到此刻在自己面前的許廣平竟是如此幽默而又親和的人。
一句有趣的反問,解答了蕭紅連日以來的心頭疑問,也註定了她與許廣平兩人在往後的歲月里會有段刻骨銘心的友情。
事實也是如此,這次的見面,僅僅是蕭紅與魯迅、許廣平夫婦二人交集的剛剛開始。
「中等身材,白皙,相當健康的體格,具有滿洲姑娘特殊的稍稍扁平的後腦,愛笑,無邪的天真,是她的特色。」
蕭紅
後來,許廣平在自己的文章中這樣描述蕭紅。
這個時候的她,對待蕭紅興許是有好感的,畢竟,蕭紅的到來讓許廣平在波瀾不驚的日子裡多了位可以交心的朋友。
二人同為女性,同處在這樣一個危機四伏的年代,同樣接受過新思想的教育,一個果敢追求自我,不懼世俗眼光;一個無畏流言蜚語,不羈敢愛敢恨,她們沒有道理不成為朋友。
這使得許廣平在後來與蕭紅相處的日子裡,既歡喜,又無奈。
提起許廣平,她的身世竟與蕭紅的身世有一二般相似,就連性格也有一二般相似。
蕭紅
蕭紅,原名張廼瑩,出生於黑龍江省哈爾濱市呼蘭區的一個地主家庭,但由於家庭重男輕女,她並不被父親重視,可以說,祖父是唯一一個讓她在家庭里感受到愛與溫暖的人。
幼年喪母,蕭紅在家的處境更是艱難,不過在祖父的影響下,她接受過新思想的教育,為此不顧家人反對,繼續上學,即使後來回家後被迫留下,也試圖逃往過北平。
她渴望追求自由,追求愛情,但是父親已經給他安排了一樁婚事,未婚夫名叫汪恩甲,她不喜歡他,她逃離他,然而,命運的捉弄讓她還是與他在一起,同居,懷孕,被拋棄。
所幸,蕭紅沒有對這個世界徹底失望,她依然嚮往愛情、憧憬未來,依然在艱苦的歲月里苦中作樂。
蕭軍與蕭紅合影
於是,她挺着孕肚迎來了她的第二個春天——蕭軍,她的靈魂伴侶,一個曾共同患難、共同歡樂的伴侶,一個鼓勵她繼續寫作、追求事業的伴侶。
不過,文人向來總是多情的,也永遠不缺乏仰慕者。
饒是和蕭紅這樣有才華的女子在一起久了,蕭軍也抵擋不住來自其他姑娘的誘惑。
沒錯,蕭軍出軌了。
再後來,蕭軍與蕭紅二人經歷過分分合合,終究還是散了。
也許,蕭紅的感情之路註定命運多舛。
蕭紅與端木蕻良合影
與蕭紅在一起的第三個男子叫做端木蕻良,也是個作家,與蕭紅相比,有時顯得有些孩子氣,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在一起。
作為丈夫的端木蕻良陪着蕭紅走完了生命的最後一段路,一段在戰火紛飛之中,病魔纏身的路,走得艱辛,走得遺憾。
「我將與藍天碧水永處,留下那半部《紅樓》給別人寫了。半生盡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臨死之前,蕭紅留下這樣的絕筆,不禁令人潸然淚下,但更多的是惋惜和感慨。
人們在惋惜一代文壇女作家的隕落,感慨其曲折坎坷的經歷的同時,更是對她生出了幾分佩服。
蕭紅
她愛得決然、分得決然、走得決然,看得明白這世間,卻任由性子裝糊塗,只為灑脫走這一遭,唯有彌留之際喊「不甘」,這是她的人生,她的態度,是她對那個時代的自我詮釋!
而許廣平,原是顯赫的近代廣州第一家族許拜庭的後人,但到她父親許炳枟這代時家道中落,僅她出生後第三天,就被父親在外宴會上,「碰杯為婚」,許給馬姓豪紳家。
彼時,年幼的許廣平或許並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也不知道未來這件婚事的存在將會對她的人生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後來,隨着日漸的長大,許廣平也懂事了,從家人那裡得知了這樁兒時定下的婚事,又得知馬姓公子的尋常『惡行』,並非良人,遂堅決不嫁,許家上下也一致認同於她。
然而,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的這個決定竟然讓自己在有生之年裡遇見「官府之催迫,皂隸之臨門」的場面,起因便是男方長輩催女方家婚,還驚動了官府。
在現代社會看來,口頭之約,實屬可笑,但在那個年代看來,卻是十分平常,當然,前提是你要麼有權、要麼有勢。
很顯然,許家屬於弱者一方,但這不意味着許廣平就要屈服於命運的安排。
她深知,讀書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也是她能夠在這個滿目瘡痍的年代裡自我崛起的一條出路。
許廣平
所以,許廣平選擇勇敢前行。
在這點上,她確實比蕭紅幸運多了,她有個能理解她的家庭。
許家三哥的出面,讓自家小妹的這樁婚事暫時平息,而許廣平則北上到天津姑母家,並於當年考入天津女子師範學校。
此後的幾年裡,許廣平的學業更是勢如破竹,直至考入國立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簡稱女高師),就讀國文系。
在女高師的求學生活,絕對能夠令她一輩子難以忘記,因為在這裡她不僅遇到了她的初戀李小輝,而且遇到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他是她的恩師,是她的知己,是她不在意世俗眼光也要告白的對象,更是她此後餘生相伴的唯一愛人,他就是魯迅先生。
這段相差十七歲的師生戀,註定談得轟轟烈烈。
面對外界的流言蜚語,許廣平以強大的內心支撐下來了,她與魯迅先生二人共同鼓起勇氣去挑戰它們,試圖打破所有人思想的桎梏,試圖做這新時代的領頭羊!
他們成功了嗎?
他們成功了。
相處十年,許廣平對魯迅先生的愛熱烈且深沉,所以甘願為他捨棄自己的事業來照顧這個小家,甘願為他在深夜裡埋首整理稿件,甘願日復一日地為他洗手做羹。
至於魯迅先生,他對許廣平的愛則顯得有些小心翼翼,他感謝許廣平能夠在美麗年華里喚醒他心中的愛意,他珍惜與許廣平每個並肩作戰的日子,他也依賴許廣平對他的照顧。
所以當許廣平被冠以『魯迅先生的夫人』這個頭銜時,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魯迅全家合影(右一許廣平)
也正是因為這樣,許廣平願意在魯迅先生逝世後,還在為魯迅先生的事業而奮鬥。也正是因為這樣,許廣平才會對魯迅先生和蕭紅和諧的相處產生羨慕的情緒,甚至是隱約的醋意。
但她是魯迅先生的夫人,一位世人眼裡端莊大方且賢惠無比的夫人,她得學會包容,她得親和待人,她不能大聲地告誡魯迅先生不要與蕭紅密切來往,也不能阻止蕭紅的到來。
許廣平與蕭紅再次見面的時候,是在梁園豫菜館,蕭軍、蕭紅二人應魯迅先生的書簡之邀而來。
那時,魯迅先生有意將他倆介紹給他的朋友們(即上海文壇的風雲人物聶紺弩夫婦、茅盾、葉紫)認識,他倆也特意打扮一番,混得大伙兒的眼熟,為以後在上海的發展打下基礎。
女人都是愛美的,許廣平當然也一樣,只是彼時的她為了家務事;為了輔助魯迅先生寫稿出版;為了照顧魯迅先生的身體早已付出了太多,根本無暇用心地去打扮自己。
赴宴的二蕭合影(左一蕭紅)
「那哥薩克式,在哈爾濱見慣的——穿着和縫着都感到驕傲,滿足,而歡欣。我們看到的也感到他們應該驕傲,滿足,歡欣。」
許廣平從不吝嗇誇獎別人,她在文章中如實寫道,所以,在她看到年輕的蕭紅穿着一身貼身、合適、漂亮的條紋旗袍出現在這次宴會上時,許是心動和羨慕的吧。
可惜,她那個時候,那個年齡,那個身份已經不允許自己可以像蕭紅這樣活得瀟灑。
誠如之前所說,許廣平喜歡蕭紅這個小姑娘,因為蕭紅足夠活潑,足夠有才華,在面對自己經歷的一切磨難也足夠坦然。
「她怎麼會這樣寫饑寒和貧窮?饑寒和貧窮誰不曉得呢?可沒人像她寫得這麼觸目驚心!」
實際上,在沒有見到蕭紅的時候,許廣平已經看過蕭紅所寫的《商市街》,且被其才情深深地打動。
蕭紅《商市街》
俗話常言,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就像這文人的世界可以簡單,亦可以複雜,而此時此刻的許廣平和蕭紅二人之間的世界就是簡單的,能夠心平氣和地坐在一堂,把笑言歡。
然而,等待她們的生活風暴正隨着歲月的流淌在慢慢地發酵,那場關於她倆與魯迅先生之間的故事也仍未結束。
「魯迅先生不時生病,不能多見客人。他們搬到北四川路離我們不遠的地方住下來。據蕭軍先生說:『靠近些,為的可以方便,多幫忙。』」
「但每天一兩次來的不是他,而是蕭紅女士,因此我不得不用最大的努力留出時間在樓下陪蕭紅女士長談......」
在魯迅先生與蕭紅逝世後,許廣平終究還是忍不住了,她在追憶蕭紅的文章里這樣描述着事件,字裡行間吐露着她當時與蕭紅相處的不耐煩,也向大家訴說着她生活的不易。
左二為老年許廣平
沒有哪個正常的女人會喜歡自己的丈夫與其他女子日日交往,日日見上一兩面,甚至在自己家裡整日整日地待着的。
許廣平也是這樣,但她不能表示對蕭紅的不歡迎,最起碼,在魯迅先生的面前,不行。
她得大度,大度地把自己不多的私人時間勻給蕭紅,聽其講故事;大度地把魯迅先生的時間分給蕭紅,為其解憂;只要能夠不妨礙到魯迅先生,只要能夠讓魯迅先生開心......
然而,沒有人問過她的感受,也沒有人問過她需不需要幫忙,需不需要休息,需不需要安慰。
她就像一個永遠轉動的陀螺,整天忙這忙那,沒有一刻停歇。
她甚至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魯迅先生與蕭紅的關係已經變得這麼好了,好到她感覺自己是個不懂得他們說什麼的外人,是個只會處理家務事的保姆。
也許是從蕭軍、蕭紅兩人搬到自家附近,得空就跑過來請教魯迅先生關於學術上的問題開始,也許是蕭軍、蕭紅兩人因為作品風格創作上的差異產生了分歧,蕭紅頻繁過來開始。
魯迅全家合影
人都是視覺動物,每日見得多了,難免心煩。
許廣平的態度也從對蕭紅的真摯歡迎轉變到希望她早些離開。
何況,她眼睜睜地看着魯迅先生對蕭紅越來越好,親自指導其文學創作,與其談論天南地北,肯定也想起了自己待在魯迅先生身邊求學的那段日子,以致於產生了醋意。
沒錯,就是醋意。
一個女人對待另一個女人的醋意。
或許,她知道那天蕭紅穿着鮮艷的大紅衣裳,搭配着條棕色的裙子去見魯迅先生,讓他評論衣着搭配的事情,但或許,她不知道魯迅重病時喜歡看放在床邊的一張少女畫的事情。
那副畫裡,有個穿着裙子奔跑的女孩,還有玫瑰花,就像放肆生長的蕭紅一樣,他在祝福她,祝福她可以收穫玫瑰。
魯迅留影
魯迅逝世前的一段時間裡,因為有蕭紅的陪伴,心靈和精神上得以慰藉,所以,他珍惜她的才華,珍惜和她在一起交談的時間,與其說他是她的老師,不如說是她的伯樂、知己。
但是,這對於魯迅先生的妻子許廣平來說真的不太公平。
可情感這東西,發乎於心,哪裡又制止得了,哪裡又能公平。
許廣平真的是受了不少委屈,有很多話壓在心底夠久了,她需要發泄,發泄她的不滿,發泄她的醋意。
她責怪蕭紅頻繁的來訪讓自己做事分心,忘記給魯迅先生住的那間房間關上窗子,以致於讓魯迅先生那日着了涼。
她責怪蕭紅的到來打亂了她的生活節奏,卻又無可奈何。
魯迅與許廣平合影(左一許廣平)
直到魯迅先生逝世之前,直到她目送蕭紅去往日本,直到魯迅先生不再與蕭紅書信來往,她才得以慶幸地喘息自己的愛人還是踏實地待在自己身邊,誰也帶不走他。
因而,她在追憶文章里提及蕭紅離開中國,奔往日本的這個事件里,用了「終於」二字,大有鬆了一口氣之意。
沒過多久,魯迅先生還是病逝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緊緊握着許廣平的手,同她訣別:「忘記我,管自己的生活。」
魯迅
如今,後世看前者,你會發現,許廣平確實在追憶蕭紅的文章里藏着點兒屬於她的小心思,或許是責備,或許是醋意,或許是惋惜,但誰又能說,魯迅先生不愛許廣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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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老師還是蠻好的,上次分手都特別難過,後來聽了情感調解之後,我也很快走出來了
發了正能量的信息了 還是不回怎麼辦呢?
如果發信息,對方就是不回復,還不刪微信怎麼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