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好男人」，流行家務表演學

本文源自微信公眾號塔門（DT:Tamen），作 者 | 邱刀魚，編 輯 | 王朝靖，配 圖 | ins@giselle_dekel。

1961年，《殺死一隻知更鳥》獲得普利策文學獎。小說里，黑人湯姆被指控強姦了兩名白人婦女。法官問他：「你為什麼這麼熱心，主動幫一個女人幹家務活兒？」

「她好像沒人幫忙，就像我剛才說過的那樣......」

「怎麼會呢，小子，那個家裡有尤厄爾先生，還有另外七個孩子。」

「噢，我說過，他們好像從來都不幫她......」

20 世紀 70-80 年代，美國當代社會學家阿莉·拉塞爾·霍克希爾德訪談了 55 對美國夫妻，深度觀察了其中 12 戶家庭的日常生活。受訪人群中，70% 的男性承擔了 1/3 到 1/2 的家務勞動，而能夠與女性平分家務的男性僅有 20%，另有 10%的男性承擔的家務不足總量的 1/3 。

歷史上，不管是在政治運動還是家庭中，婦女的處境都與黑人更親近。

2021年，西安交通大學副教授孫曉冬發表了課題研究《中國青年夫妻的家務勞動投入》的調研結果。在25-45歲的青年夫妻（樣本數1385）中，丈夫每周的家務勞動時間為7.738小時，妻子則為16.683小時，約為丈夫的2.2倍；每周家務勞動時間在10小時以上的妻子超過65%，而丈夫僅有20%。

同年，愛奇藝綜藝《做家務的男人》已經播到第三季。觀察嘉賓李誕看着明星們自己動手做飯，發出了「羨慕，但我做不到」的聲音，一旁的papi醬打斷他：「你只是不想做。」

當下，「男性」+「家務」，仍然是一個「家庭迷思」。

不過，在第3次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2010）中，男女從事家務的時間差距（61.8分鐘）比起 2000 年（105.1分鐘）已大幅減少。而第4次調查（2021）中，不贊同「男人應該以社會為主，女人應該以家庭為主」的男女比例分別為50.9%和58.3%，比2010年分別提高 14 和 14.7 個百分點。

男性不做家務，有經濟的、結構的、觀念的......各種各樣的原因。但我們更想知道，對於那些主動做家務、甚至承擔起更多家務的男性群體，他們為什麼做家務？以及，做什麼？花多長時間做？

新好男人，開始「第二輪班」

「第二輪班」的概念出自《職場媽媽不下班》，指的是雙薪家庭中，職場媽媽經過了公司的第一輪班，回到家後還要開啟洗衣做飯、照料子女老人的第二輪班。

傳統的父權敘事註定了男人與家務離得越遠越好。但隨着性別議題的進一步討論和發展，狀況有了改變。婚戀市場上，越來越多的男性不再只是通過家庭背景、經濟收入和社會資源來推銷自己，會做飯、做家務、照顧貓貓狗狗也非常受到擇偶市場的青睞。

近年的家庭劇里，黃磊幾乎以「小系列」（《小別離》《小歡喜》《小敏家》）承包了當代中國女性對於中年男人的幻想和期待。這些「小男人」可以不搞事業，可以賺的沒有女人多，但一定要下得廚房、做得家務，能哄老婆、會帶叛逆娃娃，還要處理得了家裡長短、雞毛蒜皮。

當然，這種期待在現實中通常會打折扣。

@英子 女 48歲 結婚25年

我早上6點起床，給上高中的女兒煮早飯，然後洗衣服晾衣服，有些衣服比較嬌貴，只能手洗。8點半出門，9點上班，晚上6點下班。回到家，吃完公婆做的飯，我洗碗。

這就是我一天的家務。切水果也算家務？噢，那吃完飯看電視的時候，我還會切水果給女兒和老公吃。不過我女兒會幫我收衣服。

從我懷孕，到女兒上小學，這段時間是最艱難的。那時候生完孩子，經常腰酸、漏尿，感覺身體被掏空。坐月子的時候，女兒一晚上哭鬧好幾次，沒有辦法，我得起來抱她、哄她、給她餵奶，根本睡不了多久。老公在另一個房間睡，「沒有人幫我」。現在很多人都選擇剖腹產，挺好，術後不能下床，沖奶粉、抱小孩就肯定有人幫忙。

這麼多年的經驗下來，我覺得，女人得學會引導老公幫自己分擔一些家務。談戀愛或者剛結婚那會兒，你就要說「我不太會做飯」，他做了飯，你就要誇他「比我做的好吃」，那麼以後都是他做飯了。這是一種策略。

我女兒經常說，媽媽，找個好對象太難了。可不是嗎？我在紡織廠上班，下午茶的時候，大家聊起來，一致最羨慕那個老公會幫忙照顧家的。有些賺得多又怎麼樣，回到家大老爺們一個，只會叫人伺候。可是做家務和帶孩子這兩件事情，就足夠把女人壓垮。

現在想法真的跟以前大不同了。我老公這幾年也長大了，很有這方面意識了，家裡裝修那些重活兒他全包了，周末基本上也都是他做飯，有時候工作日他還會主動早起給我們煮早飯。

能做家務的好男人，是女人掙更多錢逼出來的？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說：「婦女的解放，只有在婦女可以大量地、社會規模地參加生產，而家務勞動只占她們極少工夫的時候，才有可能。」

據統計，2010年我國男性的工作時間每天為492分鐘，女性為473分鐘，女性的工作時間只比男性少約4%；但女性每天的家務勞動時間（106.9分鐘）依然是男性（45.1分鐘）的2.4 倍。

許多研究還證實了一種普遍存在的「性別表演」的情況：女性收入的增加並不能持續地減少其家務勞動時間。為了符合某種性別期待，她們反而會通過多做家務來維持一種「平衡」，讓丈夫不會覺得「我賺錢多，我就不做家務，不再是個賢惠的好女人了」。

從這個意義上看，家務勞動的性別差異的消減，依然是一場未完成的革命。

@大盤雞 女 25歲

我生活在一個很不「傳統」的家庭。媽媽賺錢，爸爸是家庭主夫。

我初中的時候，我爸和他領導不對付，正值零八年大裁員，他就被裁了。裁完後再找工作又高不成低不就的，也挺挫敗，再加上我媽事業上升順利，他漸漸就不再找了。

其實也沒花多久，我和我媽就習慣了他「主業顧家，副業炒股」的日常：早上7點起床，和我媽一起吃早飯，然後開車送她去上班，8點回來搗騰他的股票，9點左右去菜市場買菜，11點給我做飯，晚上5點去接我媽下班，6點給我們做飯。周末，他會發起一次家庭採購和一次大掃除，我和我媽都會參與，我媽會很積極參與。

我爸確實挺適合做一個家庭主夫的。他有潔癖，很細緻，做飯也很好吃，我曾經很希望他去當個廚師，或者自己開一家餐館。

從小到大我經常感受到一種割裂感。大部分時候，周圍親戚聽到我爸真的不再出去工作了，會掛上「這不好吧」的表情，還總是勸我勸勸我爸。還有一些時候，他們又發自內心地稱讚他既做這又做那的，是「好男人」，我媽多幸福。

所以整個青少年時期，我一方面很不好意思跟我朋友講，我爸爸沒有工作，職業就是在家照顧我媽和我。另一方面，又覺得這是一件可以作為談資的事情，畢竟，誰的爸爸那麼「好」？但無論怎樣，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曾經有些看不起我爸爸。

雖然從女性主義話語的角度看，我媽在方方面面（尤其是經濟上）給我樹立了一種多數家庭中所缺乏的「榜樣」，但我仍然不太希望自己未來像她，以後估計也會避免找一個像我爸那樣的伴侶。

因為我能看到我爸面臨的壓力。就和所有家庭主婦面臨的困境一樣，沒有自由支配的金錢、逐漸失去和同齡人的社交、在家庭重大決策上沒有太多話語權，以及，一種羞愧......而作為他的子女，我需要通過讚揚我爸對家庭的付出，來掩蓋他和我媽在經濟上的差距，以及合理化他作為家庭主要照料者的身份。

我媽也並不好過。我爸不在的時候，她還是會跟我抱怨，說要是那時候我爸隨便找一份工作都行，怎麼着就算他一個月只賺七八千也夠我們家日常開銷了，然後她賺的錢就可以再多買幾套房子了，何至於她一個人辛苦。

男女搭配，不幹活，也不累

第一步：消除不均。重建家務結構，實現讓每個家庭成員均等地承擔家務的狀態。

第二步：消除無用。減少家中無用的物品，創造易於整理家務的狀態。

第三步：消除為難。經常與家庭成員溝通，形成一家人協同做家務的默契。

——[日]香村熏《豐田式家務分享法》

@小柚子 女 32歲 結婚7年

關於家務，我對象從頭到尾的態度都很明確：不想干。

婚前不想干，婚後也不想干。但是我對象很賊，他也不說不干，他說我干多少他就干多少，但是很不巧，我也不愛幹家務。

解決辦法就是，少產生家務，杜絕一切不必要的家務。洗衣服，一鍋洗，手洗機洗內衣外衣都一鍋洗；晾衣服，直接扔進乾衣機；疊衣服，不疊，直接掛起來；掃地拖地，有機器人。

我家現在僅存的家務就是鏟貓屎和做飯。最繁重的是鏟貓屎，因為自動貓砂盆容易卡貓，我不敢買，只能手動鏟。買菜做飯其實還好，因為我喜歡做飯，我對象就刷碗，兩個人通常也只有兩個盤子兩雙筷子。工作忙的時候就點外賣，一周平均下來也就做兩三次飯。我對象也不會逼我做。

我們家庭的核心觀念是「公平」。你干我也干，你不干我也不干，一個很樸素的思想。雙方要達成一致，達成一致後還要配合。一個人幹活另一個人不能 bb。

只要兩個人都夠懶、眼都夠瞎，家務就追不上我。我家日常就是機器人掃一遍，沒有拖地。洗衣服一禮拜洗一次烘一次掛一次，我家洗衣機很大。我們衣服不會換的很頻繁，兩天一換，一禮拜就兩三套衣服，洗衣機綽綽有餘。機器人打掃得不乾淨全當沒看見，忍無可忍的時候就叫家務阿姨。

而且，我們沒小孩。女性由於天然的母性以及社會期待，會在帶娃上承擔更多，但是因為我沒有孩子，所以基本不存在生養上的勞務。說實話，沒孩子又願意花點錢買點工具的話，基本沒啥家務。

我身邊因為家務分配不均而吵起來的家庭，幾乎都是因為有了孩子，女方在孩子上投入過多，心裡不平衡。身邊有孩子的夫妻，沒幾對不吵架的，這也是我不想要小孩的原因之一。

但我還是希望女生在面對「總有人要照顧孩子」「總有人要做家務的時候」，能有「這個人可以不是我」的意識。其實我早年也沒有這種意識，直到收入起來了。

從小到大，我遇到過很多「女性騙局」，比如「找個好人嫁了」「女人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有個愛自己的丈夫」此類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男人身上的論調，比如「冠姓權」「過年回哪邊的家」「婆媳關係」等問題......生活中這些大家都苦惱的事情，隨着我的收入比他高了，就慢慢克服了。

當我公婆知道我賺的比他們兒子多的時候，就老擔心我甩了他。

說句zz不正確的，一個月入 2w 和一個月入 5k 的，在家裡是不可能公平的。我們家可以如此和諧，是因為大家賺錢能力相當。有一陣子，我賺的比較少，我對象其實流露出了一點「你賺的少，那你就多干點家務」的苗頭。還有陣子，我對象沒有工作，他基本也自覺承擔了家裡所有的家務。

而且，只有有錢了，才能更多地欣賞到伴侶身上的優點，不然當面對生活的一地雞毛，一切都會歸結到：你不能賺錢。

我幫她鏟屎，這就100%出於愛了

關於家務分工中的性別差異，學者們在性別角色理論（男主外女主內）、時間約束理論（誰有時間誰做）、相對資源理論（誰有錢/權誰做）、經濟效用理論（怎樣讓家庭利益最大化怎樣做）之外，還證實了「家務勞動作為情感表達」的存在。

2011年美國皮尤研究中心一項民意調查顯示，越來越多的美國人認為「分擔家務」是幸福婚姻的最新密碼。英國倫敦經濟政治學院的一項研究也證實，丈夫多做家務的家庭，夫妻關係更為融洽。

而美國更新傳道會出版的小冊子《誰來洗碗》裡，也這樣教導婚姻中的角色與責任：聖經沒有說一定是丈夫倒垃圾妻子換尿布。我們的第一責任是愛，無論婚姻里的角色是如何界定的，都是以不同的方式來表達愛。

至於這種愛在家務上是否有限度，還不得而知。

@男人不准上桌吃飯 男 24歲

我和女朋友從大二開始同居，到現在陸陸續續也快4年了。同居太久也不好的，大四的時候，都跟老夫老妻一樣，每天就是買菜做飯洗衣服。

我的看法是，對於現在的年輕情侶來說，家務就是一個家庭分工的問題，具體分工應當是按照客觀上忙不忙來分。如果因為夫妻收入相當，所以家務一定要一人一半，那在我看來就太「利益分明」了，兩人並不適合搭夥過日子。

我也不贊成「因為我愛你所以我做家務」，這顯然是認為家務是對方的本職工作，但婚姻法裡面規定夫妻雙方都有相互扶持的義務，這裡的相互扶持除了經濟上的供養還有生活上的扶助，並沒有說哪一方有做家務的義務。

至於那些「做家務就是新好男人」的觀點，也就是跟「舊式大男子主義」區別開而已，我感覺更多的就是說出去好聽一點（？），或者給不願意但不得不做家務的男性一點心理安慰吧。

做不做家務取決於你能不能做，能做的時候都該做。如果取決於想不想做，就沒法解決了。

我和女朋友的情況就是，我們都是能自食其力的年輕人，也沒有懸殊的身份和地位，這使得我們之間的權利義務是完全平等的。我們的家務分配就是自選，選得也比較平均。

基本的家務分工還不需要把愛搬出來，在分工明確的基礎上，我們會主動去幫忙，以表愛意。

做飯她來，因為她比較喜歡，而且也擅長。當然她做飯也手忙腳亂的，她一邊做我邊收拾。洗碗以前是我，現在我們剛換新家，她說我搞定衣櫃就行，廚房都由她來。我給我媽買了洗碗機，我感覺不錯的，這東西以後一定是夫妻必備家電。

我本身比較愛乾淨，我喜歡把衣服都疊整齊，她就喜歡亂丟。我剛收得整整齊齊的衣櫃，她立馬亂翻來找衣服，但我仍然願意再收一遍。這，就是愛！

明明前幾年都是她做飯我洗碗，但是昨天她說以後做飯洗碗都由她來。這，就是愛！（也可能因為我們昨天白天吵架了，到了晚上兩個人在恢復期，都想更多地表達愛意。以及，我最近給她買了一個大冰箱。）

她是學獸醫的，高中的時候她就喜歡貓，同居後就圓夢了。那時候我們去上課，貓在家裡，她覺得貓在家寂寞，所以專門養只兔子來陪貓，結果兩個完全不理對方。那隻兔子，從一個鼠標那麼大，長到現在跟貓一樣大了。但我並不十分喜歡這隻兔子。我一開始聽說兔子壽命是四五年，就想着大學畢業了它也差不多掛了，結果是聽錯了，十四五年，我掛了它都不一定掛。

每次出門前，她都叫我餵兔子、鏟屎，因為她在化妝。這就真的100%出於愛了。雖然她認為我也有責任餵養，但我認為我完全是出於愛，以及人道主義。包括我跟她短暫分手的那段時間，她一個人養太多，又在讀研，養不過來了，都是我帶回我家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