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小玉，女，從小就被所有大人寵大，原因無它，就是長得漂亮。鄰居阿姨閒聊的時候，最喜歡一邊捏我的小臉，一邊讓她自己親生的那個臭小子站在我旁邊，美其名曰：給你倆拍婚紗照。
直到我成年，還有七大姑八大姨拿出小時候給我和他們家臭小子拍的黑白「婚紗照」揶揄我們：反正都單身，婚紗照二十年前也拍過了，要不，你倆試試？
試你妹啊，我未來的老公，跟我有沒有感情根本不重要，長得漂亮不漂亮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錢，有大把大把的錢！
很多人知道了我的家世背景後，根本就不相信我找老公的標準會這麼市儈。我父親是個小公司CEO，母親是個知名心理諮詢師，經常上電視當情感顧問的那種，小姨混得最差。從國外留學回來，干着月薪3.5K的工作，一點都不着急、焦慮，因為她說她這一輩子，是為了自己的文字夢想而活。看上去我們這個家庭，物質極大豐富、精神足夠矍鑠，可20歲的我就是不相信愛情。為什麼呢？
因為那個嫁給愛情的女人，在我10歲那年，離婚了。
2
我小時候，經常被那個女人抱着，一遍又一遍聽着她的真愛故事。
她出生在書香門第，長相清秀可人，氣質出眾，但唯獨不漂亮。青春期時，她最羨慕的是哪個比自己小10歲的妹妹。因為見過他們姐妹的人都會說：上天為什麼如此不公平？怎麼能把一對父母的全部優點都遺傳給小的，那個大的，就遺傳了父母相貌的全部缺點。
那個女人從小就知書達理，因為她知道，她不漂亮，聽話和好好學習是討好父母的唯一法寶。她有時候很羨慕自己的妹妹，隨便撒撒嬌就能躲過一切。她不行，她要聽話，不然她就有可能被爹媽扔掉，畢竟她長得和妹妹相差太大了。
這影響到了她後來找老公的標準。
因為家境殷實、氣質端莊，她長大後也成了站在婚戀金字塔尖上的女人，有大把媒婆拿着適齡男人的照片找到家裡來。可她都沒看上，因為她覺得，他們都不漂亮。要找個不漂亮的，她每天照照鏡子就可以了，何必要再找一個這樣的每天看着？不過，她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些想法，因為說了，她就會遭到嘲諷：男人臉重要嗎？誠實可靠最重要。
可她堅持！在她那個年代，女人25歲以上沒結婚就會被當作怪胎了，她硬是撐到了26歲。後來，她真的等來了自己的白馬王子。
據她說，那天她走出校園，看到一個男人穿着的確良的襯衫，頭髮梳得高高的，被太陽照得發出油油的光。那光就像舞台上的聚光燈，將男人照得更加偉岸。她偷偷地、仔細地看他，原來，濃眉大眼是這樣的啊！此時，他也看到了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轉移了視線。可沒想到，他卻踏着鼓點走了過來。
其實哪有什麼鼓點，我猜測，那是她砰砰砰的心跳聲，是愛情敲門的聲音。
後來，他倆結婚了。結婚典禮上，台下竊竊私語：
新郎長得真好。新娘，呃，氣質真好！
後來，我就出生了。據說我出生哪天，我剛被大夫從母體裡剖出來，我那個母親就問：眼睛大嗎？鼻子鼓嗎？單眼皮雙眼皮？
護士笑了：你不關心性別嗎？
我那個老媽，只關心孩子的相貌，其他的，都不重要。
3
不要以為我父親就是個好看的繡花枕頭。他對我母親很好。因為是我母親讓他在大城市裡有了個家，讓農村的親戚都會說一句：老誰家的那個小誰，娶了個大城市的媳婦，還沒花錢。
結婚之後，洗衣服做飯帶孩子，就是帶我，幾乎都是我老爸的工作。他還為了讓我和母親過上好日子，第一批下崗，成了全國第一批個體戶，成了時代的弄潮兒。其實，他倒騰什麼並不重要，在我母親看來，這就是愛。他想讓我們母女過上好日子。
這在我父親看來也是愛，我寵着你和孩子，這不是愛是什麼？
那個年代的愛情，即便摻雜了其他因素，也摻雜得很純粹，我們互相幫助，這就是愛！
不過，我父親對我的管理有種執念。
因為怕寫字太多，把手形寫難看了，我被我爸的棍棒教導成了左右手都能寫字。我是同齡人里第一個帶牙套的，因為父親說，我的牙齒阻礙了我側臉的線條感。16歲那年中考，我壓力肥了，我爸爸不敢讓我節食，就每天拉着我出去跑步。他說那是在為我的體育成績訓練，其實他不過是怕我太胖了，不好看。青春期長痘，我一個禮拜要被爸爸帶去醫院一回看皮膚科，搞得老師見我總請假去醫院，以為我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同學們差點給我捐款。我的鼻子，沒有我爸爸的鼻子挺拔，他就去偷偷研究韓國的那些愛豆們，看看誰的鼻子更配我的臉型。
上高中時，我被選上拍了個廣告，那個導演像欣賞藝術品一樣看着我，說：你確定不考個演員試試嗎？
導演當時用「美得鉛塵不染」形容我。但我很清楚，我並不是鉛塵不染，我這個人，充滿了銅臭味。錢是我個人價值觀里，最重要的一個字。
有人問：為什麼呢？你們家也不缺錢。
很簡單：有了錢，你才會有自信。
4
我10歲那年，父親做生意被騙，欠了一屁股債。我媽一狠心，把家裡唯一一套房子賣了，又動用了我姥姥的棺材本，外加給我小姨出國準備的學費，把父親的欠債還上。幸好我姥姥姥爺身體硬朗，我小姨出國後，勤工儉學外加獎學金也算是讓她把學留出來了。
有一天晚上，我在睡夢中，聽到我爸爸跪在我媽媽面前，說他這輩子都不會離開她，他要寵她愛她一輩子。當然還有我。
我當時只有一個感覺：有錢真好，能買來一輩子的幸福！
我轉眼間就到了18歲，我聽說當演員很賺錢，於是就去考了三大院校的表演專業。其實我沒有任何能稱得上才藝的東西，但當時我有種隱隱的感覺，即便只靠臉，我也能成。結果，我果然就成功了。當然，這一切的成功，都要感謝老爸。因為在藝考前那段時間，人家都在學跳舞畫畫，功課不好的都在補語數外。
我呢？我爸爸找了個姐姐，監督我的飲食，多吃一口都要出去跑步把熱量跑掉。那個姐姐教我幾個芭蕾舞的姿勢，教我化妝，教我搭配衣服，教我考場上如何應對突發狀況。
後來我考上了。當我跑去跟已經成標準的中年成功人士的爸爸報喜時，我看到那個輔導我的姐姐坐在我爸爸大腿上要包包。那可是我兒時的專有寶座！這個男人，現在居然把只屬於我的座位，讓給了一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女人。
我咆哮着回去找我老媽。
我老媽現在，已經是電視台知名情感專家了。我回到家問她：你不是情感專家嗎？你把屬於你的那個男人給我搶回來呀？你是有頭有臉的職業女性，會輸給那個只會幾個簡單芭蕾舞手勢的小蹄子？
我媽說：我努力過！
我不相信，轉過頭來質問我爸。我爸說：我努力過！
還說你們感情破裂？藉口說得一模一樣，連標點符號都不差。
我生氣地跑去找小三，小三倒是很淡定。她說：你爸爸這個年齡的男人最有魅力，最讓女人有安全感。
我冷笑兩聲：是他這個年紀的男人，最有錢，也最懂用錢討女人歡心吧？
小三居然沒有否認。她用「追逐是男人的天性」來解釋我父母的離婚，和我父親看上她這件事。
我不是三歲小孩，動物性這種東西我懂。我唯一想知道的是：
如果我父親現在還是那個落魄得需要娘家補貼的廢柴，眼前這個女人還會在我面前出現嗎？
還有，我父母究竟真心相愛過嗎？
我不知道。但我唯一確定的事情是：我以後也要找個有錢的男人。同甘共苦並不能讓婚姻長久。但有錢可以。最好醜一點。又帥又有錢的男人，像我爸這樣的，只能當爹，不能當老公。
5
後來，在一個飯局上，我認識了老董。
叫他老董，不是因為他最老，而是因為他是在場的人里，最資深的行業前輩。誰讓人家是演藝世家呢？從小耳濡目染的，他的見識和能力，要遠遠超過我們這些誤打誤撞的從業者。更何況，即便人到中年，他依然算得上是個帥老頭。而且長期浸淫藝術圈，他的品味，是讓人覺得很高級的那種。所以，雖然沒什麼作品被觀眾熟知，但在場那幾個票房冠軍導演們，依然捧着老董說話，喝酒。
酒過三巡，大家都聊開了，現場氣氛變得熱烈起來。只有我們幾個學生，戰戰兢兢地陪笑，給幾個大佬倒酒，我感覺我自己就像水瓶座那個專門侍酒的僕人，卑微而美麗。
後來，有人提議，讓我們幾個學生表演才藝助興。我當時，真有種想用錢砸他們那副嘴臉的衝動。可是我們幾個都忍了下來。在座的幾個大佬，有幾個我們惹得起？結果，有個姑娘在《忐忑》的伴奏下跳了段民族舞，有個姑娘清唱了一首《青藏高原》，有個姑娘跑到隔壁街的五星級酒店錄了一段自己彈鋼琴的片段供大佬們欣賞。我當時想，就這麼溜了，也算是急中生智。結果，人家姑娘居然回來了。我偷偷問她怎麼回來了。姑娘說：你有幾個機會能遇見這麼多大佬？
說完，姑娘就去敬酒了。我一臉佩服。因為怕弄壞皮膚，從小我爸不讓我吃糖，不讓我碰垃圾食品，酒這種會讓皮膚脫水的東西，我更是見都沒見過。
那天去的幾個姑娘都表演完了，就剩下我。我尷尬地說：我沒有才藝。
大佬們顯然都沒想到我這麼直接，後來有人告訴我，大佬們都默認為：既然已經去了，自然是有展示目的的。去了又什麼都不做，你去幹嗎？
可是，我是真沒才藝。我給你們背一段圓周率你們也不會想聽啊！
不知道哪位大佬打破了沉寂：行，沒才藝也可以。自罰三杯。
我實話實說：不會！
大佬怒了：不會才藝，不會喝酒，你給我裝什麼大尾巴鷹？
這下，默不作聲的老董發話：行了行了。你希望你自家姑娘出來吃飯被人灌酒嗎？都是爹生父母養的，算了。
大佬從一臉憤怒秒改成笑臉：您說的是！
接着，酒局恢復了它本該有的熱鬧。
6
自從我父母離婚之後，我跟我母親生活，家教很嚴。老媽要求我12點之前必須到家。我也習慣了。畢竟，12點以後，我的生物鐘酒開始催我睡覺了。
12點整，飯局終於完了。幾個大佬又相約去喝茶。我那幾個同學叫我一起去，我拒絕了。因為我確實該跟周公約會去了。大佬們似乎又不是很高興。
老董過來說：我送她回去，你們玩吧。
大佬們表情立馬變得曖昧和玩味起來。大佬們沖老董眨眨眼，識趣地道別，走開了。
我上了老董的車，有點忐忑，不知道前面等着我的是什麼。我憋了半天，說了句：我不喜歡你。
老董：哦？為什麼？
我說：我喜歡丑有錢丑有錢的。你不夠丑？
老董笑了！
這時，我媽來電話了，劈頭蓋地罵了我一通。我哭了！不知道是委屈還是害怕。老董問了問我家地址，徑直開到了我家。
車停穩後，老董說：剛才我不跟你一起走，你是不可能這麼輕易脫身的。
此時，我已經看到了等在黑暗中的老媽。我下車，沖向老媽，哇哇大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想哭，大哭，哇哇大哭！
我老媽抱着我，安撫我，老董在旁邊靜靜地看着，沒作聲。
後來，我突然發現，我老媽和老董經常見面，倆人還一起上了個綜藝節目當嘉賓。後來，老董越來越多地出現在我家。
有一天，老媽在廚房炒菜，我看着老董，認真地問：老董同志，你今天必須向組織誠實匯報，你是想當我乾爹，還是繼父？
老董訕笑：繼父。
老媽端菜出來，打趣道：我就是怕他要當你乾爹，才想辦法讓他當你繼父的。
老董：你有什麼辦法可想？還不是我本來就願意。
這兩個人，年紀加一塊快100歲了吧？在我這個單身狗面前餵狗糧。
7
原本，已經可以結束了。不過最後，我想補充一下我親爸的情況。
後來，我爸不知道搞了什麼，又破產了，那個姐姐自然也就遠走高飛了。但是，我老爸在廣場舞大舞台上，依然是最靚的老頭。只不過他已經不想再婚這件事了。因為他說：有錢才有真愛！我現在沒錢了，給不起了，就別耽誤人家豆蔻年華的老太太了。
他偶爾見我，會旁敲側擊地問老董的情況。我跟他說：我媽喜歡漂亮的碟子，老董出國必給我媽買最漂亮的碟子。我老爸說：漂亮有什麼用，還不都是裝菜的。
我說：我媽嫌自己胖了，老董說，胖一點沒有皺紋。我老爸說：那是疏於管理，放棄自我。
我說：我媽說她和老董完全是相互利用，沒有真愛。我老爸得意洋洋地說：這話我信，你媽把她的青春和感情，都放在了我身上。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是，可惜你沒有珍惜。
您好，我是何田玉，我爸姓何，我媽姓田，我媽管自己叫大玉兒，管小姨叫小玉兒，於是我就成了何田玉。她似乎永遠希望自己是姐妹里，最漂亮的那個。可她不知道，她的妹妹，我的小姨，有多少次希望自己的事業，能像姐姐一樣好。不知道今後有沒有一天，你們能在電視上看到我，畢竟，我是個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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