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數字化信息時代，觸摸這種人類交流的基本方式，會被淘汰嗎？

神奇的觸碰

碰拳、擊掌或是輕拍後背——大多數運動員簡直沒法把手從隊友身上拿開。當隊伍迎來一連串的勝利時，你能看到更多的身體接觸。細心觀察的話，你甚至能通過這一方式來辨認出冠軍隊伍。例如，美國NBA季賽的冠軍隊，從一開始就比那些成績倒數的隊伍有着更多漂亮的互動。來自加利福尼亞大學的一項研究表明，觸碰不僅可以作為合作與信任的信號，更是它們的締造者。

這類例子告訴我們，比起幫助我們暢遊指尖世界，觸覺還有更多的作用。我們開始意識到，相互觸碰在我們的生活中有着重要的作用。「這不再只是一種多愁善感的嗜好，它更是一種本能需求。」來自英國約翰莫爾斯大學的麥格隆說。

這種觸碰給世界帶來了一種情緒化的改變，它締造信任、促進團隊合作，為我們贏來友情與人脈，但這還並非全部。從嬰兒期開始，它就引導我們大腦中控制社交的區域發育，甚至能幫我們尋求自我意識：源於他人的觸碰成就了我們的為人。

然而，與其他感覺相比，觸覺經常遇到不公平的待遇：對比視聽感覺來說，它受到的注意力少得可憐。然而作為觸覺感受器的皮膚卻是人類最大的器官。一個中等身材的人身上有5～6千克的皮膚，相當於一個保齡球的重量。除了調節體溫、保護我們不受感染和傷害，皮膚還是我們與外界交流的界面，正如我們會喪失視力或聽力一樣，我們也可能會變成無觸覺者（見鏈接「觸覺缺失」）。

皮膚表面感受到的信號傳遞到大腦的速度各不相同。在感覺傳導中，有兩種傳導速度的纖維，一種纖維是快纖維，它可以將突發信息瞬間傳遞到大腦，是人體非常重要的纖維束，它攜帶的詳盡信息能幫助我們安全地應對周圍環境；還有一種非常細的纖維，稱C纖維，是慢纖維，它以每小時7千米的速度運行着，它要耗時將近1秒才將信息從皮膚傳遞到大腦。

我們對於快纖維的研究相對而言比較深入。多年來，學界普遍認為分布在皮膚的感覺器設計壓力、振動、溫度和痛癢，其中傳導速度緩慢的C纖維只是傳遞不那麼迅速的痛覺成分——跳動和抽痛，而不是戳痛、刺痛或是灼痛。但在20世紀90年代後期，研究發現了一種可以傳導輕柔愛撫的C纖維，稱之為C觸覺纖維或是CT纖維。

大多數觸覺感受器集中在諸如嘴唇或指尖，然而，CT纖維被發現只存在於除了嘴唇、手掌和腳底以外的多毛部位，而且集中在頭頂、上半身、手臂和大腿處。像其他高速傳導纖維一樣，CT纖維連接大腦負責構造外部物理世界的區域和情感的軀體感覺皮層。

「CT纖維可以激活思考他人行為和推測他人意圖相關的大腦區域。」耶魯大學的凱文說。這一大腦區域也會對其他社交暗示作出反應。可以這樣認為，快速纖維都跟事實有關，而慢速纖維則相關於情感感應。

另外，CT纖維似乎專為人們相互觸碰而生，能最佳地響應低力度、低速度、或是3～5厘米每秒的輕觸動作，換句話說，就是溫柔的輕撫。這種觸摸，可稱之為社會、感情或是情感觸覺，同樣也是由非常舒適的溫度觸發的，這意味着冰冷的手沒那麼有效果。「這種感覺對於特定的有親和力的觸摸異常的協調，例如父母和孩子間或是情侶之間的觸摸。」麥格隆說。

為什麼會這樣呢？如果從我們靈長類表親來推測的話，這大概和社會聯繫有關。牛津大學的鄧巴與他的合作者在一個研討會議上提出這樣一個觀點：溫柔的輕撫能激活人類大腦中的一種通路，也同樣能觸發內啡肽的釋放（內啡肽是腦內所產生的一種化學物質）。有趣的是，人腦內內啡肽受體的密度與他其社交網絡的規模相符合。

溫柔輕撫是有益的，鄧巴認為它能鼓勵個體之間一起花時間去建立信賴、負責的關係。觸碰給了我們交流一系列感情的機會，感激、同情還有愛都能在短暫的觸碰中被傳遞開來。鄧巴說：「我一直主張觸碰是一種值得用千萬個詞彙來表達理解他人對你的真實想法的行為。」

實際上，考慮到我們複雜的社會行為，NBA籃球隊背後的研究團隊相信人類個體間的觸碰比任何其他靈長類動物間的觸碰更加重要。而這個理論並不局限於體育界，「NBA沒什麼特別的，社交觸碰在許多團隊活動中都有着建立信任合作的重要作用。」林登說。

觸碰能建立友誼，但同樣也能偽造一段並不存在的關係。商人利用它來製造信任，服務員用它來獲取小費。如果你想要來一段免費之旅，那試試看在請求司機的時候加一點身體觸碰吧。

感情觸碰在我們的生活中有巨大的影響力，但有人認為它比日常互動更有用。事實上，觸碰只能是個引導者或是一個讓你成為你的理由。「橡膠手幻覺」的研究表明，情感觸碰扮演着身體所有者身份。舉個例子，在這個實驗中，如果同時給予橡膠手和他們隱藏起來真實的手以輕觸和輕刺，人們會認為那隻橡膠手就是他們自己的。

來自倫敦大學的卡特琳娜證明了當用已知範圍內能激活CT纖維的速度輕觸，幻覺會更加令人信服。「自我的心理感覺似乎與被其他人用這種情感方式觸摸有關。」她說：「這也許能簡要地告訴我們自身身體的心理邊界在哪兒，什麼是我的，什麼不是我的。」卡特琳娜也有新發現，她指出當被施以常規的輕撫時，這些人失去的肢體感覺也能有所恢復。

令許多研究者着迷的一個問題是，這種身份感覺的建立，可能是由於父母撫摸嬰兒，教會他們哪裡該停下來，哪裡該開始。「我們並非生來就擁有完全成熟的軀體和自我感覺，因此我們相信父母們所做的就是怎樣構造這些感覺。」卡特琳娜說。

人的觸覺很早就出現了。大約在懷孕的第8周，當胚胎只有1.5厘米長，大腦也才剛開始發育的時候就開始建立起第一種感覺——觸覺。「我們知道嬰兒在子宮中學習了很多關於觸碰的知識，」觸覺研究協會的蒂法尼說，「它們吮吸手指，抓住臍帶中心，不斷地碰撞母親的腹壁。」

情感觸碰也許在子宮中也同樣有用。麥格隆認為絨毛膜周圍的羊水流動，對胎兒大腦發育有着關鍵性的刺激作用，誘導例如島葉皮質等區域的發育。麥格隆認為，這樣的輕觸促進大腦中負責「社交」的部分建立起了一種支架，促進了神經元突觸和連接社交的關鍵部位的生長，而且這種塑造在出生後仍然在進行。

不間斷的刺激對其他感覺系統的發育也十分關鍵，例如視覺。如果在出生後故意阻礙一隻眼睛的視線，那大腦中處理那隻眼睛視覺的部分將絕不會再發育，即便他日解除了這一阻礙。

「父母和嬰兒之間的自然互動——延伸為觸摸、擁抱或者是舉高，都是替孩子打下良好社交基礎必不可少的投入。」麥格隆說：「這不僅僅是正確的，更是極為關鍵的。」不論是何種關係，觸碰在我們生活中都扮演着舉足輕重的地位。

麥格隆同樣認為這個想法也能讓我們對自閉症有更深層次的認識。自閉症的兒童在處理重要的社交觸碰行為時都非常困難。例如，他們能感覺誰在觸碰他們，他們觸碰系統中非社交活動的部分能完美地反應並作出回應，但他們無法體會到社交觸碰和其他種類的觸碰有什麼差別。許多與自閉症發生有關的大腦區域改變都遠比言語發育出現得早。為此，觸碰在早教中的作用遠比大多數人了解或表現出來的重要。

有專家認為發生在處理社交觸碰系統的基因突變，會造成一些在嬰兒時期無法體驗正確觸碰的人更加脆弱。這個研究也有實際意義的一面：檢測那些可能自閉症的嬰兒的大腦能否對輕柔觸碰產生不同的回應，從而儘早確認和治療自閉症。

社交觸碰遠比我們認為的更重要。有些人認為我們應該將其延伸為我們的優勢。例如，觸碰能提高班級學生的成績，幫助團隊獲得勝利，增進我們與親密友人之間的交流。然而與此同時似乎有一種傾向表明，更少的觸碰才符合社交禮儀：老師要儘量避免觸碰學生；在工作場所和我們與他人外出時，肢體觸碰都是不被鼓勵。我們應該為此顧慮嗎？鄧巴說：「我認為我們也許應該比現在有更多的可觸碰性，或者至少我們不應該為適度的肢體觸碰感到那麼的緊張。」

遠距離觸摸

觸摸是人類交流的一種基本方式，但在當今這個遠程數字化互動的時代，我們是否已經錯過它了？有些人的確這樣想，不過，好消息是如今有一些設備已經可以幫助我們與親友遠距離接觸了。

其中一種小玩意就是「擁抱襯衣」。通過穿上裝有傳感器的襯衣，你可以通過抱緊自己記錄下一個擁抱。隨後這些數據會被發送至另一件襯衣，接收者穿上它，便會感受你的擁抱壓力、持續時間和肢體輪廓。還有其他正在研發中的設備，包括通過網絡傳遞敲擊和擠壓使對應設備發生振動和溫度變化等。

這種遠距離接觸能取代真正的觸碰嗎？也許。來自芬蘭的斯佩普和他的同事邀請志願者參加一個名為「遠距離最後通牒」的信任遊戲。在遊戲中，兩名玩家必須決定怎樣分配一筆錢。一人提出要求怎樣分配，另一人接受或者拒絕這項提議。如果達成一致協議，兩名玩家都可以留下分羹；如果沒有，則沒有人得到任何錢。被別人觸碰通常讓我們加強對他人的無私心感，因此斯佩普的團隊將一個振動器綁在玩家們的手上，讓他們接受觸感。結果，佩戴振動器的玩家之間更容易達成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