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菠蘿財經（kaiboluocaijing）原創

作者 | 吳嬌穎

編輯 | 金璵璠

如今的短視頻界，已經不是「表情包大戶」藥水哥、「郭學創始人」郭老師、「糾語發明者」糾糾們的天下了。

新一屆抖音頂流，正在重新定義「油膩」，並締造一門嶄新的「油膩學」。到目前為止，抖音上「油膩挑戰」話題播放量已達2億次。

被網友評為「大慶油田」的田一名，憑藉「用最油膩的唱法唱最清純的歌」，成為全抖音第一個因油而火的男人；「人間油物」美有姬，通過可愛/帥氣小技巧教學，傳授「100種保持油膩的方法」，成為網友競相模仿的女人；另一個是「中年嬌妻代表」玫瑰女人，長期致力於教女性用最土味最油膩的方式向老公撒嬌，油膩程度不輸美有姬。

這三位油膩學大師，合力將曾經被用來特指某種負面審美印象的「油膩」，變為抖音新的流量密碼。「一天不看難受，看了難受一天」，這就是油膩學的魔力。

不過，油膩學註定是短命的。同眾多網紅世界裡的過氣流派一樣，它是在明星網紅的加熱、博主達人的再創作、網友觀眾的造梗玩梗下，演變而來的一場現象級網絡狂歡。

在這場狂歡里，大家各司其職，平台提供算法、大眾收穫笑點、網紅贏得流量。過不了多久，就會出現下一門「XX學」，將「油膩學」拍死在沙灘上。

但在一茬接一茬的流量收割中，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是，這類流行於短視頻的XX學，究竟價值何在？在快速更迭的互聯網文化浪潮之中，個體又該如何作出選擇？

抖音新頂流，都是油膩學大師

在抖音上搜索「油膩」，直接關聯的「油膩男」「油膩男網紅」關鍵詞，都指向一位賬號叫「田一名愛唱歌」的抖音音樂人。

田一名過去兩年多發布了398則短視頻，內容基本都是自己的翻唱表演。這些翻唱視頻，不能說不好聽，只能說多少都帶着點「油」。

而讓他直接油出圈的，是翻唱抖音神曲《熱愛105℃的你》。

油膩的唱腔、做作的表情、扭捏的動作，配上「熱愛105℃的水，滴滴青春的蒸餾水」的洗腦旋律，田一名很快就火了，並被網友們贈予「大慶油田」的稱號。

田一名翻唱的油膩版《熱愛105℃的你》 來源 / 抖音

他的經典翻唱場景是：邊走邊唱邊踩點、搖頭晃腦、手指鏡頭、嘴角緩緩裂開上揚、時不時來個挑眉或wink（眨眼）。憑藉這套「油膩」模板，田一名又趁熱打鐵接連翻唱了一系列抖音熱門金曲。

因為被網友調侃長得像動畫《火影忍者》中的干柿鬼鮫，田一名還真cosplay起了干柿鬼鮫，以原汁原味的油膩感再翻唱了一遍《熱愛105℃的你》，點讚數高達110萬。

通過這些視頻，田一名迅速在抖音躥紅，擁有了461萬粉絲和4741萬點讚，被稱為「全抖音第一個因為油而火的人」。

與此同時，一個名叫「美有姬」的日本女人，瓜分了抖音「油膩學」的另一半天下。

「人間油物」美有姬老師，是正兒八經的日本首席印象培訓師、亞細亞大學教授。她的自我介紹是：我在日本的綜藝節目上教大家如何成為成功的人。

在抖音上，美有姬時而是穿着粉色連衣裙、一頭捲髮斜劉海的優雅女導師，在一個個小視頻里，通過取眼鏡、滑手機、拉行李箱、做wink手勢等動作教學，來向女生傳遞可愛的秘訣；時而梳着大背頭，穿上寬大的T恤或襯衫，教男生如何更帥氣地回頭、撕膠帶、坐辦公椅。

美有姬經典滑手機教學 來源 / 抖音

比如，撕膠帶時，不要磨磨唧唧一節一節撕，要以閃電般的速度及雷鳴般的聲響，往上撕扯，讓膠帶「咆哮」，才能讓人一看就知道你是個可靠大帥哥。滑手機時，用食指隨隨便便操作，完全不能突出氣質，可愛的女生，就要把手指的第二關節保持伸直的狀態，一下一下慢慢地滑。

雖然美有姬的這些細節教學，在廣大網友眼裡「並沒有什麼用」，但不妨礙他們被其獨特的油膩感吸引，每天在老師的視頻評論里發言「學廢了」，並把這些浮誇的小技巧轉發給親朋好友一起「哈哈哈」。

以美有姬為代表的抖音新一代「人生導師」，還有一位中年撒嬌教教主、愛情成功學大師——玫瑰女人。

這位阿姨常年梳着二八分短髮、圍着LV絲巾，皮笑肉不笑地面對鏡頭慢條斯理地教女人怎麼向老公撒嬌：

老公，你壞你壞你壞壞。

老公，你煮的飯真香，這輩子我吃定你了。

老公，我和你在一起，我就開不了車，因為你身上的男人味已經把我給醉了。

此等嬌妻話術，是不是光看看文字，就已經被油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再加上玫瑰阿姨的微表情、小動作和嬌妻嗓，油膩程度完全不輸美有姬老師。

玫瑰女人教你撒嬌 來源 / 抖音

最近的視頻中，玫瑰阿姨還蹭起了美有姬的熱度，自稱「美有嬌」，繼續向網友們分享撒嬌和戀愛小技巧，被網友稱為「兩位女神夢幻聯動」。在兩位老師的共同努力下，抖音的女性油膩學正迅速崛起。

人人都嘲的油膩，怎麼就變潮流了？

相比之前憑藉原創梗在抖音橫空出世的土味網紅們，新一屆網紅賴以傍身的「油膩」，並不是什麼新鮮詞。

作為2017年度十大網絡用語之一，「油膩」多用來形容某些中年男子不注重身材保養、不修邊幅、談吐粗魯等。當年，作家馮唐還專門為此寫了一篇爆款文章——《如何避免成為一個油膩的中年猥瑣男》。

當年的油膩男，就像現在的「普信男」一樣，屬於極其不受待見的類型。就連娛樂圈裡某些習慣耍帥而不自知或者表演做作的男明星，也常年被嘲「油田之子」。

怎麼現在到了短視頻時代，油膩就變成流量密碼了？

這還得從油膩網紅們的自我修養說起。

經過這幾年互聯網文化的洗禮，網紅們都深知，要想不被嘲，必須先自嘲。面對嘲諷和吐槽，爭辯、硬槓、回懟，不僅不會讓人閉嘴，反而會讓人更反感。而坦誠接受、自我批評，就會讓人順眼很多，甚至扭轉局面。

田一名被封為「油田」走紅之後，就發布了一則視頻感謝網友的關注支持，稱「你們開心最重要」，還與加入《熱愛105℃的你》油膩挑戰的大慶油田官方號互動了起來。網友評論則一改對他油膩演唱的吐槽場面，紛紛稱其「脾氣好」「格局大」「有情商」，還有人表示，「這才是掌握了流量密碼」。

田一名抖音評論稱其「有修養」「格局大」 來源 / 抖音截圖

玫瑰女人，也是面對調侃和嘲笑寵辱不驚的典範。網友說「謝謝玫瑰老師，我對象已經把我當黃瓜拍扁了」，她就溫柔安慰「寶寶你秀色可餐」；網友說「好的已經學會了」，她還會建議你「把握好力度」；就算網友說她演的是「恐怖片」，她也會回兩個愛心或親親的表情。

玫瑰女人評論區回復 來源 / 抖音截圖

當然，網紅大氣對待吐槽，最多只是讓網友的觀感發生變化。而這屆油膩網紅能衍生出一門「油膩學」，出圈的關鍵，還是讓它成了人人都樂於參與的「梗」。

從「模仿即社會」的模因論角度來看，田一名、美有姬們提供了一種網絡模因（Internet meme），即能夠在互聯網上通過複製、模仿、變異等方式快速傳播和演化的文化信息。「一個視頻一旦形成某種梗或迷因，就能帶來巨大流量，產生收益，因此成為很多創作者眼中走紅的捷徑，形成模仿風潮。」 中央財經大學社會與心理學院心理學系副教授竇東徽解釋說。

田一名、美有姬的「油膩」語言動作，本身就是一套容易被模仿和複製的模板，難度不大、流量很高，很多人都願意模仿一把。

美有姬經典教學話術 來源 / 抖音截圖

「大家好，我是美有姬。做XX事情的時候，是不是XXXX這樣做呢，太low了！聽好！帥氣男生/可愛女生的話，就要XXXX這樣做。來，試試看吧！」

美有姬的這套標準話術，很快就被網友們活學活用，放進各種情境進行文案創作。演員倪虹潔模仿美有姬話術創作的短視頻，還因「味兒太沖」登上熱搜。

田一名因油膩被吐槽出圈後，反而刪掉了原視頻，發布了一條更油膩的留白互動版《熱愛105℃的你》，主動鼓勵網友來參與創作。很多網友和明星、網紅都開始模仿田一名表演油膩版，就連前任頂流「郭老師」和大慶油田官方號都忍不住參戰。主持人楊迪稱，「原版視頻一天看十遍，不拍忘不掉了」。

楊迪和網紅翻唱田一名版《熱愛105℃的你》 來源 / 抖音

而越來越多的參與者進行加工和二次創作，會讓內容和趣味性越來越豐富，通過短視頻媒介迅速傳播。田一名版《熱愛105℃的你》也成為很多博主「油膩挑戰」的素材，再次被加熱，甚至有博主表示，「他的唱腔很有個性，很想學」。

到目前為止，抖音上「油膩挑戰」話題播放量已經達到2億次，美有姬話題則高達10億次，她的wink手勢殺視頻觀看人次達到4606萬。

曾經被用來形容對一個人的負面印象的「油膩」，就在網紅和網友的集體造梗、玩梗中，擺脫了它在主流價值體系中的底層地位，變成一種讓人上癮的表演方式，成功在博大精深的抖音文學中占據一席之地。

為什麼年輕人都愛翻牌「抖音文學」？

油膩學的走紅，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此前在短視頻平台上自成一派的郭學、糾學，乃至卑微文學、丫頭文學等各式抖音文學。

從走紅路徑看，它們具有某種內在的相似性：

一個博主帶着一套獨特的語言、話術、動作橫空出世，引起網友的注意；博主要無視質疑和爭議，保持同系列視頻更新；其他博主網紅加入進行二次創作或加工，豐富素材、製造話題；網友轉評贊三連持續加熱，讓「XX學」因子呈幾何倍數擴散。

當相關的梗或流行詞開始在多個平台上進行傳播、討論，一門在主流文化里或許會被列為「旁門左道」的短視頻學問，也就大功告成了。

糾學創始人「糾糾」 來源 / 抖音截圖

更重要的是，它們吃透了短視頻征服觀眾的關鍵要素：誇張、怪異、抽象，對抗主流審美，「用魔法打敗魔法」。

不論是美有姬的可愛/帥氣教學，還是玫瑰女人的撒嬌教學，亦或是田一名無意中引領的油膩翻唱，在短視頻的邏輯里，本身就不是用來學習的，而是用來娛樂的。因為，這類油膩學經典教案，本質上就只是一場喜劇表演，消費自身、娛樂大眾。

既然是娛樂表演，老師們不用真的教會網友什麼技能，只要讓觀眾笑夠15秒就足矣。

儘管這或許不是老師們的本意，但洶湧而來的流量，也讓他/她們樂得與大眾各取所需，配合這場網絡狂歡繼續表演。很早之前，因常常在直播中做出各種出格舉動而被罵、被封、被追捧的網紅郭老師，其實就解釋過這個問題：你們別把我當偶像，我知道你們都把我當笑話，我什麼都懂。

郭老師模仿田一名翻唱油膩版《熱愛105℃的你》 來源 / 抖音截圖

過不了多久，等觀眾們看足了、笑夠了，美有姬、田一名們也就自然沒了熱度，讓位下一屆網紅。

但在一場又一場的網絡狂歡、一茬又一茬的流量收割中，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是，這類流行於短視頻的XX學，究竟價值何在？

有人稱它們是亞文化在短視頻時代的另類呈現，是審美異教徒對主流話語權的叛逆與解構。也有人把它們視為現實生活的避難所、精神放鬆和愉悅的食糧，本就無需講價值。

在竇東徽看來，這類視頻偶爾看看放鬆一下無傷大雅，但過度沉溺、長期接收沒有營養的信息，容易讓人的思維簡單化，更重要的是，「對於需要付出認知努力才能理解的複雜信息和材料變得缺乏耐心」。

當矛頭指向它們誕生且賴以生存的媒介平台，觀點也不一而足。

有人認為短視頻作為信息傳播載體，只不過先天適合輸出碎片的、休閒的、娛樂的內容，並沒有「原罪」，內容和價值優劣關鍵在於創作者本身。也有人痛斥，在短視頻平台的流量驅動和算法加成下，低智洗腦的「豬食」會越來越腐蝕沉迷者的判斷與思考能力。

目前來看，這類短視頻風潮尚且無公害，更多只是一場大眾喜聞樂見的狂歡，隨着一個又一個網絡熱梗、一代又一代新式話語的更迭，終將落入互聯網的塵埃。與互聯網新風潮是否可能沖毀嚴肅話語模式相比，當下更值得我們思考的，或許是在與短視頻這種新媒介的觸碰中，個體如何篩選和接受信息。

面對這些隨時都在誕生、演變甚至有可能走偏的短視頻「元文化」，平台也不應當置身事外，畢竟，流量不能成為互聯網世界的唯一標準。

*題圖來源於Pexels。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樂樂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