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家人之名談戀愛，編劇為何離不開「狗血」設定？

作者 | 陳沉

編輯 | 孤鴿

從《三十而已》到《以家人之名》，最近的國產劇似乎陷入了一種魔咒：爛尾。

雖然才播出了十六集，《以家人之名》已經被不少人斷定為「高開低走」，豆瓣評分也從8.6一路降到8.1，並且有持續往下走的趨勢。

《以家人之名》有一個亮眼的開篇：一個由三娃倆爸組成的混搭家庭，其樂融融地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溫暖、治癒，又充滿煙火氣。

然而，正當大家用《請回答1988》或《家有兒女》建立起對它的期待時，劇情很快滑向了「以家人之名，行戀愛之實」的青春偶像劇。令人感動的親情，變成了充斥着工業糖精的偽骨科愛情。

「當感情線出現的時候，我知道這部劇結束了。」一開始有多驚艷，後來就有多失望。

《以家人之名》劇照

童話般的非血緣家庭

三個孩子，兩個爸爸，一個家庭。《以家人之名》以「因為家庭變故，三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小孩成為了彼此新的家人」開篇，描述了一個由沒有血緣關係的五個人組成的特殊家庭。

妹妹李尖尖幼年喪母，父親李海潮是一家小麵館的老闆，兩人相依為命，日子倒也過得有滋有味。但幾個陌生人的到來，打破了這種平靜。

小哥賀子秋來自單親家庭，父親拋妻棄子，母親賀梅獨自撫養他，相當吃力，便把他留在了相親對象李海潮那兒，借了一萬塊錢後就消失了。

大哥凌霄是剛搬到李尖尖樓上的鄰居。凌霄的妹妹三歲時即因家人的疏忽意外去世，母親難以走出巨大的心理陰影，最後與丈夫凌和平離婚，拋下家庭離開了。

沒有時間管孩子的凌和平，索性每個月給熱心腸的李海潮一點生活費，讓他幫忙照顧。

《以家人之名》劇照

就此，李尖尖、賀子秋、凌霄，三個非親非故的孩子，和他們的兩位父親——李海潮、凌和平，組成了一個新的五口之家。

他們的關係建立在各自缺憾甚至是支離破碎的原生家庭之上，最大的前提是李海潮的善良——他就像一個道德標杆、一個「聖人」，無私地收養相親對象的兒子賀子秋，也把鄰居的兒子凌霄視如己出，悉心照顧他們。

但被收養的賀子秋和被投餵的凌霄，也真誠地將沒有血緣關係的李海潮當作了親人，尤其是賀子秋，懂事得令人心疼。

剛被收養時，他內心充滿不安全感，對這份得來不易的親情的珍視和維繫，顯得笨拙而小心翼翼。他總是早起幫李海潮打下手，在夜裡偷偷起來洗全家人的衣服，吃飯時只敢夾蔬菜。

即便是長大以後，他已經完全融入了李家，還是會承包很多家務，並且無條件地寵溺李尖尖。

而三兄妹從孩童一起長成高中生，在日復一日的陪伴中，培養出了親密無間的深厚感情。他們一起上下學，一起闖禍、被老師罰站；一起吃飯，每到飯點，賀子秋就會拿棍子捅幾下天花板，叫凌霄到樓下吃飯；也會打鬧、惡作劇，賀子秋會直接在凌霄刷牙時衝進廁所，而凌霄會故意把衛生紙搶走……

《以家人之名》劇照

兩位爸爸，也在相互扶持中變成了親人，他們互訴心事，偶爾也因為瑣事而拌嘴；李海潮生氣時，凌和平會給他按摩，安撫他。

種種生動而接地氣的日常細節，描畫出了一個溫馨有愛的家庭，也讓人越發相信，李海潮的善良形象是真實存在的。

因此，儘管這個重組家庭的故事，乍看上去美好得像個童話，觀眾依然能對裡面的人物感到共情，他們之間產生的不是「親人」更勝「親人」的感情，更是拋出了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家庭最本質的羈絆究竟是血緣還是情感？

這個特殊而充滿溫情的五口之家，向我們展現了「家人」和「家庭」的一種新的可能：家人或許不僅僅是一個血緣共同體，也可能是一個情感共同體；比血緣更重要的羈絆，是情感。

正如劇中所說，「有血緣的不一定能成為家人，但是互相依靠、用心對待的，一定可以。」

《以家人之名》劇照

原生家庭皆禍害

然而，《以家人之名》終究不是一個《小偷家族》似的故事，編劇似乎無意在解構「家庭」這條路上走得更遠。隨着劇情進展，這部劇的風格從治癒轉向了「氣人」， #被陳婷氣死# #凌霄家女性三代好氣人# 也掛上了熱搜。

就好像是定了鬧鐘，十年之後，那些消失的親人——從凌霄的母親、外婆到賀子秋的父母，突然都冒了出來，而且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打破這個重組家庭的溫馨和歡樂。無一例外，他們都形象扁平，帶有濃濃的工具人色彩。

先是陳婷，帶着和現任丈夫生的女兒小橙子登場。十年來對凌霄不聞不問的她，突然希望修復和凌霄的關係，彌補他缺失的母愛。而和凌霄素未謀面的小橙子，則展現了近乎偏執的控制欲，對凌霄百般糾纏。

凌霄的外婆更是以家人之名對凌霄進行各種道德綁架。祖孫三代驚人一致地自私，輪番轟炸，向凌霄索取親情，貶低凌霄和李尖尖、李海潮他們的感情。

《以家人之名》劇照

至於賀子秋的生父趙華光，在賀子秋出生之前就已經和賀梅離婚，十幾年來從未出現，卻突然以暴發戶的姿態登場，要認回賀子秋。而這看似「浪子回頭」的行為背後，實際上是因為他和現任妻子膝下無子，急於找回兒子延續血脈。

理由越是膈應人，越是能挑動觀眾的憤怒情緒，#趙華光氣人# 也被成功罵上了熱搜。

事實上，這些人物並不是非得朝着「全員惡人」的方向發展，至少陳婷本可以不這麼極致地「壞」。當年，她雖然離婚拋棄了凌霄，卻獲得了不少人的理解，因為她也是婚姻的受害者。

十年前，懷了二胎之後，陳婷丟了工作，而前夫凌和平整日不着家，讓她陷入了「喪偶式育兒」，最終釀成悲劇：她反鎖了家門出去打麻將，把一雙兒女留在了家裡，結果小女兒吃了凌霄餵的核桃後噎着了，凌霄求救無門，導致了妹妹的死亡。

這起意外的慘劇讓陳婷陷入了巨大的痛苦，精神狀態糟糕，而凌和平只是一味逃避，依然整天不在家。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選擇離婚多少帶有點逃離和自救的意味，可恨卻也可憐。

然而，十年之後再度現身的她，身上不再有矛盾和擰巴，也沒有任何自省和對兒子凌霄的真正歉意，徹底滑向了「父母皆禍害」的極品母親行列。恐怕，除了編劇偷懶、能力有限外，也有借極品人物上熱搜製造熱度之嫌。

《以家人之名》劇照

而《以家人之名》讓人感到「高開低走」，不僅僅是因為這些極品工具人在差不多的時間點扎堆登場，更是因為狗血言情劇的套路在一集之內密集出現：

凌霄外婆心梗去世；已經回到新加坡的陳婷，為了趕回國，在去機場的路上，遭遇車禍，丈夫去世，她自己下肢癱瘓；李海潮因為過勞，暈倒進了醫院......

重組家庭設定上的新，終究敗給了敘事上的俗套，而凌霄和賀子秋也在狗血的戲劇衝突中回歸了「禍害」一般的原生家庭，一個去新加坡照顧母親和妹妹了，一個去英國找生父了。

類型融合的失敗

又過了九年，當凌霄和賀子秋從國外回來時，劇情走向又變了——成了以談戀愛為主的偶像劇。

事實上，《以家人之名》本就不是一部單純講述家長里短的家庭劇，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只不過是以家庭劇的名義，來行青春偶像劇之實。

於是，編劇之前不惜用心梗、車禍等爛俗劇情「逼走」凌霄和賀子秋，也可以得到解釋了：他們和李尖尖以兄妹的身份相處了十年，如果不用一場漫長的分離來製造他們的疏離，又怎麼能讓他們從家人順利轉換為戀人？

《以家人之名》劇照

然而，觀眾越是相信這三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妹之間的親情，就越是難以接受他們之後發展成了愛情。

抱着看家庭劇的期待而來的觀眾，更會產生貨不對板的的上當感：我把他們當兄妹，他們卻以家人之名，談起了戀愛？既然後面要談戀愛，又何苦前期濃墨重彩地鋪陳他們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比血親更像家人？

這些質疑，指向的是《以家人之名》在家庭劇和偶像劇之間做類型融合的失敗：既想要親情，又想要愛情，最後折騰出了四不像，讓人產生巨大的割裂感。

於是，三兄妹在童年和少年時期的「三小無猜」故事，看上去也像是在滿足某種幻想：兩個大帥哥像哥哥一樣陪我長大，無條件寵溺我，長大之後我和其中一個談起了戀愛，另一個還是像哥哥一樣寵着我，豈不美哉？

國產愛情劇太喜歡造夢。從《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致我們暖暖的小時光》到《杉杉來了》《奈何boss要娶我》，太多千篇一律的甜寵偶像劇被炮製出來，打造出了「學霸+平凡女孩」、「霸道總裁愛上我」等各式各樣的瑪麗蘇夢境。

而剝開家庭劇外殼，《以家人之名》原來也還是在講述一個瑪麗蘇甜寵愛情故事，只是這次將故事模板伸向了青梅竹馬的偽兄妹愛情。

劇里，不僅能發現閨蜜喜歡上了男主角這種熟悉的狗血配方，更能感受到一股工業糖精味。

《以家人之名》劇照

凌霄因為李尖尖一句「要是你以後做牙醫就好了」，就真地學了口腔醫學，畢業之後做了牙醫；各種土味情話也齊上陣，「在我眼裡你最漂亮了」「西瓜最中間的芯，鍋底的米鍋巴，魚鰓兩邊的肉，我都留給你吃，甜嗎？」......

看着凌霄以一副霸道總裁似的口吻說出這些話，我感到的不是「甜」，而是被強行餵糖的膈應。

不過，《以家人之名》的劇情還沒過半，愛情線才剛剛鋪展開，希望編劇後續能打破甜寵撒糖學的窠臼，推翻我對於這部劇陳舊、套路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