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了，他們分手了

01

遇上男人時，正是女人最落魄的時候，她看起來有一種水汪汪，濕答答，沉溺於這個世界最底層的寥落，軟弱又卑微，我見猶憐的樣子。

他們起初只是微信里的點讚之交，或許源於對某一事件的共同認知，隨後有了連接，有了晨昏定省的問安，慢慢成為習慣，從聊天中，男人感覺女人悲觀厭世，雖不是那種憤世嫉俗張牙舞爪的憤慨，卻也引起了男人拯救世界，拯救女人於水火的英雄情結。

女人初次見男人，發現男人很是乾淨整潔，車子裡擦拭的光潔可鑑，襯衣熨的很展，他的脖頸後面平滑，頭髮的邊緣被整齊地修剪到了頸椎的上端，而且他看起來厚道又幽默，斯文里有那麼一點隱藏的事故和狡黠。

男人正是要什麼有什麼，愛怎樣就怎樣的年紀，經驗加智慧，無往而不利。他跟她聊中東形勢，中國經濟，紅酒、汽車、攝影、人文歷史，頭頭是道。女人只是小心翼翼的應和着，害怕鬧笑話。

女人很單純，這個世界瞬息萬變，風起雲湧，誰不是卯着勁兒在虎口裡奪食，她還能與世無爭，不是傻，就是懶，男人想。

02

夜深人靜最容易攻陷人心，女人睡不着，男人說以後睡不着，我可以陪你，他沒說下去，究竟是陪女人聊天，還是睡覺，總之話不說盡，就有無限可能，曖昧的關鍵在於克制。

男人帶女人去見朋友，都如他一樣精明能幹，要麼其才幹馳名某一領域，要麼其財力擁有着龐大的話語權，觥籌交錯中，席間在座客無不對男人稱讚和示好，女人愛戀般的看着他。

女人知道男人對她有情但不深，經歷過黑暗和背叛，知道人生這麼短，片刻的真情都值得珍視，那就走到哪裡算哪裡。

男人約女人和一群朋友去山上酒莊品新酒。女人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囫圇話也說不了幾串，男人說與社會上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就是要會說話，放心，有我在。那一刻，她覺得「有我在」是人間最動人的情話。

那日，風將天空刮地明淨，山邊有幾團雲懶懶地掛在天上，像歐洲中世紀城堡一樣的酒莊赫然而立，淺溝種植的葡萄樹如同一片綠洲蜿蜒在山間。

男人迎着光線站着，從女人的角度去看，他的側臉一半明亮一半暗淡，濃厚的眉毛染上了幾株光華，熠熠生輝。

男人想起自己的職業生涯中，有四五年與葡萄酒打交道，他給女人講了很多關於紅酒的知識：比如緯度是美酒的生命線，你看，咱們這正處於北緯38°，與著名的紅酒之鄉，法國波爾多是同一維度。他說葡萄酒的外觀大多數是澄清透明，有光澤。在白色背景下從酒杯正上方看紅酒，渾濁的不好。看酒從杯壁均勻流下的速度，流得越慢，酒質越好。把酒杯側斜45度角來觀察紅酒與杯壁結合部的一層水狀體，它越寬說明酒精度越高。

男人聲線暗啞，女人哪裡聽得進去，她想的可不是這裡的紅酒有多麼盛名，而是她想和他在一起。思慕到這裡，心裡鼓點一樣，渾身燥熱，她的手指輕輕摳着掌心，她的欲望撐得自己呈粉紅色，她焦渴的望着他。

你記性怎麼這麼好。女人問。

男人說：在你面前，超常發揮。

女人低低地笑。

席間，有人要給女人敬酒，男人說我替她喝，眾人發出打趣的吁嘆，女人心裡像開了花一樣，芬芳四溢，男人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在他身邊，能感受到被憐愛包裹的柔軟。

倆人回望，眼神都跌跌撞撞的！曖昧的情愫就這樣鬼使神差在兩人之間升騰起來。

下山時，她手指在他的胳膊上做小鼠爬，問她癢不癢，男人說不癢，女人繼續，男人說不能再往下了，怕忍不住。

女人說我就要。戀愛中小女人最常見的情態，做什麼事都喜歡指西打東。

女人喝了點酒，眼淚汪汪的對男人說：我愛你。

男人有一陣呆，說別鬧。

女人多敏感啊，她能聽出男人的言下之意，她說喝醉了開玩笑。

男人給女人講，他高中時暗戀過一個女生，後來才知道，那個女生也喜歡他，知道又怎樣，人家已經結婚了，錯過就是一生。所以愛一個人，就大膽說出來，不要徒留後悔。

他說我也愛你。

03

六月的晚霞將山間石子小路映成玫瑰粉，倆人再也沒忍住，終於相愛了。

男人說永遠愛她，那一刻，她相信了他衝動之下的誓言，雖然它只屬於那一瞬間的真情。女人說娶我好嗎？男人突然轉過頭看她：你怎麼有這樣的想法。兩個人相愛，不是應該在一起嗎？荷爾蒙釋放後，男人已經清醒過來，覺得女人簡直是無理取鬧。

男人很聰明，他才不會因為一時意亂情迷，讓自己陷入無妄之地。他時刻保持警惕，時刻抽身而去，說話說七分，餘下那三分讓女人去會意。

他說我們都是成年人，不能拘泥於兒女情里。

他說感覺地球最近轉的比平時快，趁着年輕多做一些有意義的事。

他還說我平時說話直，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聰明亦如女人，她哪能不懂。

男人也很純真，如果女人沒有及時接電話，他會發脾氣，說一些爭風吃醋的話，弄得女人似有百爪撓心。

男人很多時候像一個長輩，給她指點迷津，教她規劃人生，以她的資歷和聰慧，將來一定成材。

男人這些善意的提醒，讓她柔軟的心裡生出根，所以她越發沉淪。

平時，男人給她講好多笑話。他說有次和朋友開車碰到一塊大石頭擋住了路，朋友下車撅着屁股挪石頭，用力過大，扯了褲襠，看到朋友穿着超鮮艷的紅色內褲。他說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石頭大了要繞着走。

有次，他們吃完飯已是月上中天，男人接了一個電話，急着要回家，他在路邊掃了一輛電動車疾馳而去，任憑一個女人，半夜在路上揮手打車。

女人很失望，一顆心從那時開始灰。

04

十月的雨下的又輕又細，女人懷了男人的孩子，男人一個勁地催她趕緊去醫院，說孩子越小，越容易打掉。

她一個人在醫院忍受撕裂般的疼痛，親眼看到他們的骨肉成一團肉泥浸在鮮血里。

家屬呢，讓家屬扶你回去。醫生問她。

女人在醫生洞穿一切的目光下顫顫巍巍站起來，挪到冰涼的塑料椅子一直等到暮色四合，一個人回了家，男人和朋友遊山玩水，連個問候都沒得。

從催她打掉孩子到不聞不問，女人心中黯然，萬念俱灰，她覺得和男人在一起的甜蜜回憶竟苦如膽汁了。

過了幾天，男人問道：身體還好嗎？

女人嗯了半天說很好，苦笑里藏着冷笑，以不屑掩藏絕望，狠話講不出口，一旦破口而出，意味着結束，可女人捨不得。

男人時而虎視眈眈，時而又溫和纏綿，他懂得隔岸觀火和若即若離，他興起時，會對女人百般愛戀，他不想時，會找一個藉口和女人吵一架，將她拉進黑名單。

有一次，他們剛做完，男人送女人回家，催她快下車，女人回頭看到男人將她坐過的位置用毛巾擦了又擦，手指拈出一根頭髮丟向窗外，女人再次受到打擊，噓出一口氣，吐出體內最後一絲暖流。

05

短短的幾十天裡，女人記着男人的好。

男人說他認識的一個賣蟹的女人才三十歲，孩子丈夫都在老家，街面上很多都是她的蟹店，女人不狠，地位不穩。

他說和你一般年紀的女人，大都考上了公務員，年紀輕輕，身居要職，女人不努力，社會將拋棄。

他說自家人各個是學霸，考了消防證，二級建造師，一級建造師，教資證，心理學證，健康管理師。女人終身學習，才會立於不敗之地。

女人知道，她配不上他的凌雲壯志，他在激勵女人努力往前走。

兩人從熾熱到平淡，僅僅花了半年時間，把一步之遙走成萬水千山。

後來，女人問他，我們八十了是單身，有沒有可能在一起，男人說可以，只是他還是略顯遲疑。

失望是斬斷感情最鋒利的刀。她曾懷着莫大的愛意和期待與男人相愛，終究沒在一起。

從萬丈凌雲跌落時，在那段黑暗絕倫的處境裡，是這個男人接住了她，做過她的青山，給她安穩和依靠。

他的好，她都記得。

06

告別？她竟隱隱期盼着告別，因為只有在告別的時候，才能撼動他，才能看出他的感情。她希望自己在他那裡，存在漣漪波動，值得他的一句挽留。

她說了那麼多深情款款的話，他半點沒回，動了情用了心又如何。翻來覆去，她絕望起來，再也沒回頭。

男人有自尊，有才華，有能力，並有較高修養，能力撐得起野心，才華撐得起面子，不屑說半點情話挽留女人。

他也愛過女人，但僅限那一刻。

如果說人生來孤獨，最終要回到自己的軌道，那麼，女人只是祭奠過去曾經的美好。

時隔多年，女人還是會想起那片連綿的山，山下的葡萄和紅酒，懷念山里將他襯衣鼓起來的風，因為那股風漫過他的胸膛，給他帶來了清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