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魔術算神作嗎？

褒貶諾蘭此片，還是要從一場感情戲入手。雙胞之妻為何要懸樑？之前夫妻口角勉強給出了動機，「我想要你對我誠實。不要戲法，不要謊言，不要秘密。」隱含之意：不真實，毋寧死！又是大字眼。諾蘭總愛用感情激憤行為慘烈的大字眼。但女人決死之心從何而來？我們不得而知。夫婦二人初識在魔術現場，女人帶侄觀演。情緒反應來看，比較激動的是侄子。小男孩堅持認為，原來那支鴿子死了，這支只是替身（因鴿子在人類眼中長得都一樣，算是無意點破了「雙胞魔術」的秘密，也是導演有意泄露的解謎線索）。而女人似乎對這個原本就充斥着欺騙謊言甚至疑似殺戮（鴿子）的行當並無太多反感，否則也不會來看，否則也不會幾句甜言一手戲法就接受求婚。

而且以真相大白反溯此景，以及之後 餐廳與約翰遜斯嘉麗的激辯，個人也不太理解其中的邏輯：雙胞兄弟之中，到底是前台，還是後台的那位最初向這個領着侄子的女人求婚？如果是前台，那斯嘉麗的小三介入，就不再算難言之隱。因為原本就只是個天下最俗爛不過的婚外情模式：男人求愛結婚生子之後，外遇出軌，妻子察覺，無比絕望……可這跟你魔術專業之中的秘密不可告人有什麼干係？所以貝爾老兄五官猙獰咆哮怒吼的點到底在哪裡？難道當初不正是你（而非後台替身的同胞兄弟）主動求婚示愛，怎麼現在感覺好像當初不是自由戀愛，而是父母包辦不得不從因此而受了很大的委屈似的？可假如求婚的是後台那位，就更不會有悲劇發生了！兄弟二人，一個一個，井水不犯河水。

再看女人的反應，也很蹊蹺！如果整起事件中有秘而不宣的同胞兄弟的介入，即，前台移情，後台暗戀。那麼妻子的正常反應該是：一面感覺到「丈夫」越來越愛自己，另一面卻不斷接收到「丈夫」與斯嘉麗有染的傳聞，並因此而心生疑竇：怎麼會出現這種反常情形？可如果從頭到尾都沒有後台兄弟參與，移情別戀只是前台一手操辦，那麼妻子絕望自殺的邏輯倒是通順了，可又怎麼解釋斷指再次止血那場戲？再次出血本意是說：要維持騙局，兄弟同心，齊力斷指。妻子也曾替不同的「丈夫」止過血。也就意味着後台那位，曾替前台兄弟履行過丈夫職能——履行到何種程度？可這職能為什麼會加速妻子的絕望情緒？難道不管前台、後台，同時移情女助理，冷淡家中妻？

懸樑之所以成迷，除去人物行為邏輯無法自圓其說，更與與各式吸睛主題的過度填塞有關。通篇梳理一下，看看總共塞進多少東西：1、替身入伙後，引發各種猜疑衝突。《亂》；2、替身愛上老闆夫人。《莆田進行曲》；3、將心愛女人派去做臥底。《美人計》；4、遭遇人生巨變被迫由白轉黑，《教父》……照理就片長而言，《致命魔術》一百三十分鐘並不算短。但考慮到上述主題於各自所對應的經典影片之中大多作為貫穿始終的主線去着重敘述，你就知道一百三十分鐘是如何的力不從心。《教父》中的麥克由厭惡黑幫家族的學生仔到冷酷無情翻雲覆雨的黑二代的形象巨變，總共就經歷了：醫院救父，餐廳行刺，古巴政局動盪預判等一連串敘事遞進。諾蘭此片只稍微撥出一小段時長去講述類似的主題（傑克曼的暗黑化）就像實現同樣的大模樣？

與諸多敘事主題倉促堆積無法詮釋到位相比，本片對於魔術這一神秘行業的描述則呈現出一種更讓人無法接受的特質：業餘！粗粗梳理，除去取悅妻女耍的幾個「無中生有」小戲法，片中涉及魔術大戲有三款：1、密閉水箱脫逃；2、兩扇任意門；3、電閃雷鳴移魂大法。嚴格來說，最後一個不算魔術算科學，主人公自己也當眾承認。

重點來說第二個：兩扇任意門。此戲法之所以成為重中之重，只因牽扯到了本片的核心母題——替身。但個人對它提出強烈質疑也正在於此：

1，魔術與多胞胎發生關係？

多胞胎可以為生活中的尋常騙術提供靈感，但並不是騙術的東西都可以歸入魔術。要說清這個問題，先讓讓我們來看看真正的魔術舞台上最常見的「大變活人」戲法的核心賣點在哪裡？當然是櫃中人的消失與重現，而不是消失了或回歸的人到底是誰！所以你看在真實的魔術表演中，二次開櫃活人重現之後，魔術師馬上就擺出慶功請賞的謝幕動作。他從來不會再領着櫃中人下台繞場一周，讓觀眾近距離確認：此女，即是彼女。

真相有時就像窗戶紙一通就破。這話固然沒錯，但關鍵卻在於假如沒人透露，也許你一輩子都不知到哪去捅！而這才夠得上一個魔字。可多胞胎戲法算哪門子魔術？這種東西根本不用進入魔術行業，只需凡夫俗子稍微動腦就能想到的最普通的大眾騙術。比如，代考、駕照，諸如此類。

（真的掉下，一看沒動靜，「該死！快上去！」）

（不懂憑啥被替身拿搪。自己緊趕幾步不就上去了？距離才幾米？）

（這樣來看，不過十米之距。有等替身醉酒拿搪那個功夫，）

（自己都上去好幾遍了。而這還是姑且認為「這算是一個魔術」……可實際上，哪有這種魔術？）

所以當片中，安吉爾看過波登的魔術後，對於老師的「替身」推測予以否定，堅持認為「裡面一定蘊含了複雜機制，屬於見過的最神奇的魔術」，就變得較比荒謬了！僅就安吉爾個人而言，當然你也可以解讀為此人沉迷其中，想法太多，喪失基本的專業判斷。並且還能舉例證明，空城計中的司馬懿。但魔術本質到決定了最終評判權要歸於觀眾，而非同行。就波登表演的這個雙門魔術而言，假設剛好就在你面前上演，作為一個普通魔術觀眾，難到你會認定這是「自己見過的最神奇的魔術」，而完全不作「可能使用了替身或是孿生兄弟」的揣測？……

2、內在機理而論，根本無需替身！

退若干步說，就當它是一個可以成立的戲法好啦。可這戲法並不需要替身吧？影片畫面交代的清楚（如圖）：安吉爾開左手門，門擋住了伸縮洞口，人掉到下面的墊子上，與此同時，十米外等候的替身迅速順杆子彈上，開右手門，奔出並舉手向觀眾致意……第一次表演的全景鏡頭中，進門、出門之間幾乎沒有時差停頓，觀眾爆發出熱烈掌聲；隨後，當安吉爾的秘密被雙重女間諜出賣給波登後，替身效率大打折扣。再次表演中，安吉爾開門下落，卻沒從台上迅速傳來開門聲和觀眾掌聲。大惑不解，轉頭望去，卻原來替身醉酒拿搪，故意延誤登台……

看出其中蹊蹺了嗎？假如觀眾可以容忍進、出存在時差，並不需要總像第一次那樣無縫銜接，那又何必替身呢？連我這個魔術外行都能設計出比這更好的思路：讓安吉爾自行掉下，馬上站起，緊趕幾步，來到另個柱子下面，嗖！甚至還有比這更省時的。捨棄自由落體，直接在台板底下掛個懸空的「弧形橋」。這邊開門跳下，順半圓滑至底部，馬上站起，借另半圓的台階快上，開門亮相，掌聲雷動……多完美！

嘿嘿，看上去本人比編劇還高明！何以自此？兩點原因：一、原本這個魔術就是為拍電影應景現湊的，根本不符合魔術機理與觀眾心理，所以當把幕後秘密給你全景展示時，自然難免破綻百出。二、剛好又對到了上面懸樑一節提到的：諾蘭總愛玩弄情緒激烈的大字眼。真相、幻象、欺騙、秘密、背叛、嫉恨、絕望……當本場戲中塞進替身後，諾蘭便不自覺地產生了需要深刻人性刻畫（替身為掌聲沖昏頭腦，被讒言挑撥，難免……）的衝動，可這些沖在經典作品（比如《亂》）中往往需要以整片詮釋。礙於劃撥篇幅實在有限，諾蘭只好砍去原本重要的醞釀鋪墊過程，直取那個所謂激烈震撼結果。但更致命的，就像上面的技術分析：如果這個戲法允許延時登台（替身拿搪所導致的），照樣不誤掌聲雷動，那你何必還要替身？真傑克曼自己緊跑幾步不就結了？……但絕不可以！因為如自己能做，就無法插入諾蘭偏好的激烈主題：替身、秘密與謊言！

3、為什麼要另起爐灶，胡編戲法？

影片開始，凱恩老頭在水箱逃生命案的庭審質詢時，法官曾給出答案：「卡特先生，我充分理解你所處的困境。但埃弗雷德·波頓先生此時此刻命在旦夕。如果你準備向我私下透露一部分細節，然後由我去判斷和案件有何關聯。這算是一個可以接受的妥協之策嗎？」……大家看，連人命關天的案件審理，魔術秘密都被法律充分尊重，更何況你好萊塢只是去借魔術題材拍部電影娛樂大眾，當然就更不可能有所謂行業揭秘了。但電影敘事又要求必須將秘密公之於眾！沒辦法，編劇被迫接手，開始憑空杜撰。結果，就編出這個於魔理不通的雙胞戲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