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歲以後，追我的小男孩反而多了」

最近我的一位女朋友在和比自己小16歲的男生約會。

某日她在酒吧小酌，這個男生主動上前要微信。看她笑嘻嘻不動聲色，又跑回自己桌上叫了同行的女性朋友一起助力，「我很想跟你交朋友，當然，你如果介意的話我馬上走。」

第二天夜裡，男生問她在幹嘛，她說還在酒吧。男生沒言語，隔了一個半小時，午夜時分出現在她身邊。跨過半個城，「想見見你。」

男生的前任是年輕網紅女孩，因此他選的餐廳大都適合拍照而味道平庸，而我這位女朋友並不介意。她會叫瓶常喝的酒，撐着頭，仔仔細細跟他聊天。第二次約看話劇，男生因為堵車大遲到而來不及去餐廳吃飯。見面時誠惶誠恐怕她生氣，結果她還是笑嘻嘻的，拽着他跑去便利店買了三明治、一杯冰塊、蘇打水，然後從包里翻出迷你瓶威士忌混成Highball，兩個人有吃有喝，溜溜達達前往目的地。

一番操作行雲流水，在男生心裡紮根開花。約會幾次，他問有沒有機會成為男女朋友，她拍拍他肩膀，「我不年輕，也不是特別漂亮。」 他搖搖頭，「漂亮女孩我見多了，但只有你，是真的可愛。」

我這位40歲的女朋友，在講述這些時頗有些感慨：「仿佛前半生學藝，後半生登台，總算有了用武之地。」

她年輕時的交往對象大多是比自己大個十來歲的成熟男性，有經驗有閱歷，去荒郊野嶺都能變出冰鎮香檳，躺臥在漫天星斗之下教她用舌頭找出藏在酒杯里的櫻桃滋味，沒有幾個少女能招架得住。

但儀式感只是感情的點綴，而不是支柱。在那些老男人的幾道板斧之後，她交出去的熱情和愛卻得不到真誠的回應。他們的世界她走不進去，而她的世界他們也不感興趣。幾輪下來，她發現要維繫彼此關係的前提，是自己要聽話、懂事，不問、不生氣，百分百依附，他們要的時候不停地給，不想要的時候就安靜退下、原地待命。

她和和氣氣地告別，像一個學藝成功的學生告別恩師那樣，而後獨自闖蕩江湖，醉心工作，也和同齡人談過一兩次認真卻無疾而終的戀愛，終於自己也進入了中年時刻。

女朋友沒有答應年輕男生確認關係的請求。

因她深知自己的優勢正是那份不確定性。

朋友般的輕鬆約會，不在意偶爾遲到、食物乏味，而是享受對方帶來的一些新鮮陪伴，比如看小劇場，或大風天一起去放風箏。他們像團建時雙腳綁在一起的跨部門同事，在娛樂彼此的道路上取長補短，協同作戰。但本質上，還是同事，各有各的追求與未來。

她把這些想法直接了當地說了出來。在經歷過諸多變動之後，愛情在這位成年女性的生活里只占據了極小部分，猶如蛋糕上的糖霜那樣輕巧。似乎走過一半人生之後，她踏上了恩師們的老路。所不同的是，她不會輕易釋放戀愛信號，因為早已無法貢獻同等炙熱。這是她的做人原則，不兜圈子，不養魚，清清爽爽乾脆利索，此刻快樂就好，不必白頭到老。

男生是否會再出現是個未知數，但我知道這並不會成為女朋友的困擾。在與每個可愛小男孩的約會裡，她付出了尊重，收穫了愉快，對己對人都是很體面的交代。

而年輕男生那一句「是真的可愛」，讓我想起了日劇《大豆田永久子與三名前夫》。

女主角松隆子臉上有着與年齡相符的輕微下垂，穿着打扮也符合職場女性的端莊模樣。劇中大豆田正好40歲，經歷了三次離婚，擁有一個十幾歲的女兒，承受着生活重擔與一定程度的社會偏見，卻絲毫不見尋常的「中女」疲態。

初次登場，她就皺着眉頭暗暗想甩掉鞋子裡的小石子兒，混在老頭老太太里反方向做舒展運動。好不容易當上了小設計公司社長，結果同事們開始忌憚排擠她，買好吃的咖喱麵包也沒她的份，她私底下也嘀嘀咕咕早知道就不升職了。

由於母親的突然離世，而郵箱設置密碼問題是三名前夫中一位的寵物名字，大豆田不得不和前任們再聯繫上，卻未曾想，三個人都對她余情未了。

第一任丈夫是感情細膩的餐館老闆，說得出「能成為女性的過去，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嗎？」這種台詞。所有前任中，他和大豆田的關係最親密，共同生養女兒，是可以無話不說的密友。在加班到半夜又掉到坑裡的落魄時刻，大豆田去了他家，在他家中一邊泡澡一邊哼唱着卡通歌曲，躺在他腿上聊起母親離世。

她娓娓道來，找些打不開郵件之類的藉口，其實是不想把母親的骨灰葬進墳墓。難過是很難過，但如果真的說出來了，那種情緒就被語言給覆蓋掉了，變得輕飄飄的。

前夫看着眼前這個女人，開心時會大聲唱歌，悲傷時藏起來獨自消化，時而像小孩般天真，時而又擁有成年人的婉轉內斂。

他們分開的原因也非常乾脆——當初大豆田發現丈夫心裡暗藏了一束白月光，具體何人並不知道，但僅僅因為「不夠愛了」，就足夠讓她咬牙放手，即使對方痛哭流涕也不肯繼續痴纏。

中年女人的可愛，是懂得與生活妥協的瀟灑。不避諱來自前任的關懷，不遮掩對於失去親人的悲傷。吃不到咖喱麵包會賭氣，衣服上濺到醬油點子只能放任它去。對於愛情的消逝，她坦然接受。但如果不是對方的首選，寧願放手，各自去愛。

人到中年的大豆田女士有個夢想，那就是成為「一個人過得很好，但也會被人當成寶」的人。

小時候她問媽媽為什麼跟爸爸離婚，媽媽說，可能因為太獨立了，一個人也能過得好的人，是不會被別人當成寶的。但大豆田並不這麼想，她要成為既擁有獨立能力，又可以收穫甜美愛情的人。

大豆田的第二任丈夫很愛她，但帶了點摳門屬性，對於自己的每一分付出都要求回報。婆婆也從中作梗，經常把她的花當成濕垃圾扔掉，到處跟鄰居表示看不上媳婦。這令人窒息的生活，早結束早乾淨。

第三任丈夫讓觀眾們頗有些意難平，英俊、事業上升期，比大豆田年輕很多。他們結合時屬於女強男弱，剛開始還其樂融融，隨着男方數次司法考試的失敗，他的脾氣越來越壞，最後只能走向結束。

直到事業略有成就的時候，他與大豆田站在同一個高度，發現前妻仍一如既往的可愛。她看不慣他時，會惡作劇地往他杯子裡撒鹽；他言語刻薄討人煩時，她會像良師益友般給予指點；當他稱讚她時，她溫柔地予以答謝和肯定：「你剛才的那番話可能就是我的草莓撻。」

故事進行到第六集，大豆田的閨蜜突然離世，導致她缺席了公司的重要會議而損失慘重。一年後公司仍然經營不善，女兒上高中離開了家，大豆田還沉浸在閨蜜離世的痛楚中，獨自吃飯，不敢睡床而每晚都在客廳里湊合。

重重打擊之下，第三任丈夫在天台上開導她，再一次表白。

這一幕放在其他影視劇作品裡，往往是起到轉折作用的高潮，女主因此投入男主懷抱重溫舊夢，一切就此完美落幕。

大豆田沒有任何遲疑，她只說：祝你健康，多吃蔬菜。（因為閨蜜離世的影響）

就像之前她扔掉他們一起時的沙發，面對他的挽回，她說：「（時間）不是失去，是丟掉了。丟掉的東西是不會回來的，我已經放進回憶里了，也說了再見。結婚戀愛跟合同不一樣，只要一方做出決定，關係就結束了。」

這份倔強，是對自己的尊重，也是對追求者的不辜負。

中年女人的可愛，也在於懂得堅持的成熟。在經歷了一番生命的起伏跌宕後，深刻明白自己的需求。即使在最脆弱的環節，明明一回頭就能得到依靠，但她還是決心繼續向前尋找那份勢均力敵的愛。

因為能填補孤獨的，不是被愛，而是愛人。

坦白說，就在我身邊，有越來越多的姐姐：35歲以上的（甚至還有50歲的）、離了婚的（許多不止一次）、有孩子的……如今，紛紛找到了比自己年紀小許多的男友。而且，全是這些男孩，發了瘋地追她們。在朋友圈裡，看這些姐姐曬出的秀恩愛合影，小男孩眼裡滿滿的寵愛和虔誠，真是藏都藏不住。

當然，和弟弟結婚的是非常少數。大多數姐姐，只是和弟弟談着由自己掌握節奏的戀愛。

幸福嗎？我某次問其中一個姐姐。

她笑了，說：「因為我本身已經是一個懂得幸福的人，才會吸引到那些嚮往幸福的人啊。」

這也許就是和姐姐們約會的好處——

她們見識過生命的模樣，擁有成熟的情緒。在經過青春的折騰後，終於知道自己要什麼，也因此能體恤對方的需求。

她們會言傳身教一些體面的作為：不僅是約會，還包括從工作到生活。

她們不要求你時刻在線，當然也不會隨時應答，由此教會你一些關於信任的真理。

她們或許不會為淺薄的小把戲拍手叫好，也不會因為高級餐廳和禮物而動容。但在真誠的搭訕面前，她們會交出微信，認真傾聽每個談話細節。這其中絕少敷衍成分，到了這個年紀，她們已經不屑再迎合討好任何人，你可以放心地對她們暢所欲言——如果她們不喜歡，她們會溫柔地打斷你。

比起青春時期，她們對幸福有着更深刻的理解。她們不再追求什麼結果，而是更在乎過程中獲得的快樂。

就像《大豆田永久子和三名前夫》裡的台詞：她們的存在，就像派對結束後第二天早晨亂糟糟的房間。擺在一起的紅酒塞、桌上留下的玻璃杯痕跡，這些都是大家一起快樂過的回憶。遇見她們，就是人生中一場美好的派對。

所以，獨立的、成熟的、依然相信卻並不依賴愛情的你——

人生下半場，請學會盡興。

「自信些，你值得。」

王欣（@反褲衩陣地）

作家，已出版小說集《北京女子圖鑑》，長篇小說《在不安的世界安靜地活》，隨筆集《致我們總被戳中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