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走進這5位女性的心靈世界，探索當代中國女性的愛與痛

文|諸神的恩寵

民國時期，張愛玲以擅長描寫女性著稱。在她筆下，每個女性都各有特色：《傾城之戀》裡的白流蘇剛柔並濟；《半生緣》裡的顧曼楨知性素雅；《金鎖記》裡的曹七巧心理扭曲等。

在中國當代文壇，作家孫頻頗有張愛玲的遺風。她描寫的女性人物身上，都有一種「病態美」。凡是讀過她的小說的人，都對這種病態美印象深刻。

中篇小說集《疼》是孫頻的成名作，書中包含五個故事，主角都是清一色的女性。儘管她們身份各不相同，卻都有着相似的情慾世界。每個女性的內心，都有一個隱匿而扎心的痛點。孫頻說，世界上無人不痛，無生活不痛。她想借這本小說告訴人們，唯有堅強地活着，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

01人只要活着，就會有疼痛

演員是很多人艷羨的職業，但在《色身》裡，楊紅蓉卻為自己的演員身份感到羞恥。為什麼？因為她是一名裸替演員。

楊紅蓉來自農村，靠在鏡頭前裸露身體，在城市裡站穩了腳跟。當她準備用辛苦賺來的錢買房時，母親卻得了癌症。於是她辭掉工作，並拿出所有積蓄，在醫院全天候陪護母親。然而，母親最終還是走了，巨額的醫藥費讓楊紅蓉一貧如洗。

為了生活，楊紅蓉嫁給了小老闆白志彬。而婚後不久，白志彬就出軌了。更讓人意外的是，他後來還遭遇車禍，成了植物人。楊紅蓉嫁給白志彬，本來就是奔着他的錢財去的。現在白志彬變成植物人，楊紅蓉不願伺候他，只好雇保姆來護理他。楊紅蓉先後請了六個保姆，但她們都嫌錢少事多，紛紛辭職。第七個保姆劉亞麗照顧白志彬卻格外用心，這引起了楊紅蓉的好奇。

在楊紅蓉的追問下，劉亞麗最終道出了實情。原來，她母親兩年前得了重病，她沒能及時趕回老家照顧母親。母親病逝後，她非常愧疚，不久就得了抑鬱症。一次偶然的機會，她發現照顧病人，能緩解抑鬱症狀，還能讓她體驗到自我價值感。從那時起，她就愛上了護理工作。對劉亞麗來說，護理是一種自我救贖。正因為如此，她才會盡心盡力的照顧白志彬，從不計較金錢回報。

知道真相後，楊紅蓉很震驚。劉亞麗像一面鏡子，讓她看到了自己的卑微和狹隘。經過慎重考慮，楊紅蓉決定離開這座城市，去更廣闊的世界找回真正的自我。

小說里，楊紅蓉有兩大痛點，一是讓她倍感恥辱的裸替生涯，二是孤苦無依的鄉下人身份；白志彬的痛點，也是農村出身這一標籤。他以為楊紅蓉就是演員（而非裸替演員），他娶她的目的，就是為了炫耀。至於劉亞麗，她的痛點是未能盡孝。故事裡，劉亞麗更像是一個精神符號，她的出現，讓楊紅蓉最終免於沉淪。

小說以《色身》命名，帶有佛教悲天憫人的情懷。從楊紅蓉最後的徹悟里，能感受到一點：人只要活着，就會有疼痛。當一個人真正地面對自己，並接納自己後，才能活出自我。

02痴迷性愛，是為了證明自身的存在

《撫摸》和《醜聞》裡的兩位女主角，都是知識分子，都有個共同點——先是性壓抑，後來又痴迷於性。

《撫摸》裡，張子屏從小父母雙亡，寄居在姑姑家，青春期時被姑父性侵。後來邂逅了「靈魂伴侶」李覺。李覺四十歲，是個事業遭遇挫折的倒霉蛋。

李覺給了張子屏從未有過的溫暖。不久，兩人便同居了。相愛容易相處難，漸漸地，張子屏發現李覺沒有真本事，不由對李覺升起了輕慢心。與此同時，李覺也開始在外面沾花惹草，甚至連家也不回了。此時張子屏才意識到，她雖然不再愛李覺，但她的身體卻在期盼着李覺。

為了挽回已變心的李覺，張子屏不惜百般作踐自己。然而，所有努力換來的只是一次次羞辱。故事結尾，張子屏的精神走向了崩潰的邊緣。

另一篇小說《醜聞》的女主角張月如，和張子屏有着相似的經歷。張月如是大學老師，但在大學裡混得並不如意，院長李文濤潛規則了張月如，隨後又無情地拋棄了她。

失落的張月如無意間結識了酒吧老闆周小華。聽說張月如是大學老師後，周小華表現出很崇拜她的樣子。張月如在學校混得慘不忍睹，突然被人仰視，頓時有種乞丐變女王的感覺。

在周小華面前，張月如找回了自信，隨後，兩人發生了關係。後來張月如才得知，周小華是有婦之夫。周小華沒有像李文濤那樣拋棄張月如，兩人依舊保持着情人關係。只不過，周小華再也不像從前那樣尊重張月如了。張月如在他眼裡，已經淪為玩物。看明白這一切後，張月如宛如凋謝的花朵，對生活徹底絕望了。

這兩個故事裡，性愛是重要的元素。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里，認為性是不潔的、羞恥的，女人痴迷性愛，更是淫蕩。從表面看，張子屏和張月如都淪為了性愛的奴隸，可實際上，她們對性愛的痴迷，只是為了證明自身的存在。

張子屏從小被性侵，內心有着難以言說的傷痛；張月如在大學處境狼狽，活得很沒有尊嚴。相似的受辱的經歷，讓她們從內心深處厭惡自己，覺得自己沒有價值。當李覺和周小華表現出對她們應有的尊重時，她們深受感動，並很快就與對方發生了性關係。在她倆心裡，性是唯一能體現自己價值感的方式。她們把男人看做了救命稻草，於是當男人變心後，她們的精神世界也就徹底崩塌了。

人性的弱點之一，是喜新厭舊。女性靠性愛博取對方的歡心，換回的只能是自取其辱。心理諮詢師李雪說：「迎合者永遠不會獲得對方真正的愛和尊重。為自己起舞的人自然贏得掌聲。愛情保鮮的秘訣，就是活出自己。」 如果張子屏和張月如能明白這一點，她們的人生將會是另一番模樣。

03母愛未必都偉大，母愛也能吞噬一切

母愛一直被人們歌頌。但小說《聖嬰》裡，卻出現了一位面目猙獰的母親。

六十歲的底層市民宋懷秀和智障的女兒格格相依為命。作為母親，宋懷秀擔心萬一自己去世後，沒有人來照顧智障的格格。為了能給格格找個好歸宿，她苦心設下層層圈套，最終將外省打工青年許峰招贅家中。

而許峰娶格格，說白了，就是為了能在這座城市紮下根。這樁婚姻，從一開始就是交易。婚後，許峰始終不願意和格格同房，這讓宋懷秀很不滿。她生怕許峰變心，三番五次逼迫許峰，但許峰就是不從。最後，為了能將許峰永遠留在家中，宋懷秀使出了殺手鐧——她竟然當着許峰的面跳了樓。她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用自我毀滅的方式，讓許峰自責一輩子。因為只有讓他自責一輩子，他才會死心塌地地對格格好。

人人都歌頌母愛偉大，卻很少有人看到母愛的吞噬性。一個母親對自己孩子的慈悲，很可能是對另一個人的殘害。作為母親，宋懷秀時刻都懷有死亡焦慮，她深知自己比女兒先離開世界，為了女兒，她甘心赴死，以便道德綁架許峰。

這種母愛帶來的震撼不言而喻。然而，這種母愛值得稱頌嗎？這個問題可能沒有答案，只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為了弱智的女兒，一個母親可以傾其所有，甚至把命也搭上，這是母性的本能所決定的，和是否偉大沒有關係。從宋懷秀身上，看到更多的，是身為人母的可悲。

04人性是永恆的謎題，沒有唯一的答案

小說《柳僧》裡，也有一位老母親，她和宋懷秀迥然不同。

這位老太太六十多歲，前半生歷經磨難，後來老伴兒去世，留下母女二人。瑣碎而庸常的生活，讓老太太患上了抑鬱症。老太太的女兒剛離婚，工作也丟了，生活一團糟。這對母女關係微妙，老太太特別作，而女兒性格強勢，動不動就當眾懟母親，因此老太太很怕女兒。

雖然母女倆關係很不和諧，但畢竟血濃於水。眼看母親身體一天比一天差，為了滿足母親的回鄉夙願，女兒帶母親踏上了回鄉之路。她倆幾十年沒回過老家，村里人一聽說她們回鄉了，都三五成群地跑過來看熱鬧。趁這個機會，老太太也狠狠地炫了一把富。

在村里住了七八天後，老太太決定會會見當年的老情人。見到老情人後，她大失所望。當年英俊的老情人，如今頭髮花白，還瞎了一隻眼，他的兩個兒子都是光棍，一家人窮得叮噹響。這次見面，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讓老太太很傷感。

第二天，老太太母女踏上返程。路過一片柳樹林時，老情人和他的兩個兒子攔住她們的去路。他們不是為老太太母女的送行的，他們是衝着錢財來的。最後，老太太和她的女兒都淪為了刀下鬼。

尼采說：「人是一種複雜的、愛撒謊的、狡詐的和不可思議的動物。」說的就是人性的複雜性。在時間的洪流里，每個人都在不斷變化，這些年老太太變了很多，而老情人也被生活逼成了殺人犯。

《柳僧》裡，能看到奧康納的名作《好人難尋》的影子。這篇小說里，人性之惡被無限放大。孫頻說，極致深情的反面，便是最酷烈的疼痛。老太太對老情人念念不忘，換回來的卻是羊落虎口的結局，令人唏噓。時間可以改變一切，但人性是永恆的謎題，時間在人性面前，不堪一擊。

05疼與愛相生相伴，懂得自愛的人才會幸福

《疼》是一部關於當代女性心理的小說集。五個故事，五位女性，演繹出了五種人生之疼。她們的疼痛，源於精神上的流離失所。

孫頻之所以會取這個書名，是因為在現實生活中，沒有一種生活不疼痛。疼痛其實是好事，它能促使我們去反思生活，反思自我。在不斷地反思中，生命也會還原為它的本來模樣。

波伏娃在《第二性》裡寫道：「一個人不是生下來就是女人，她是變成女人的。」波伏娃的意思是，女性原本可以有千百種活法，但世俗的看法卻把女性定型了。人們對於女性的種種刻板印象（比如女人就該回歸家庭，就該相夫教子等），本質上是對女性身份的綁架。說到底，女人是後天被社會「塑造」成妻子和母親的。直到今天，很多女性已經經濟獨立，但在精神上卻仍然依附於男性，從未活出自我。可見，女性想要成為人格獨立的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痛與愛交融，才是最真實的人生。魯迅先生說：「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澹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敢於正視人生之疼，需要非凡的勇氣。疼痛能讓我們活得更清醒、更真實，更有力量。同時，疼痛也會讓我們學會如何去自愛。一個人若懂得自愛，便會走出生活的泥潭，走向更廣闊的天地。

沒有黑夜，便沒有光明；沒有苦難，便沒有幸福。願每個人都從黑夜和苦難中萃取精華，享受到生命本身所帶來的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