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意思！生命入了圈，和野鳥入了籠，一樣的沒意思。我少年的時候是個野驢；中年，結了婚，做了事，變成個賊鬼溜溜的皮驢；將來，拉到德勝門外，大鍋煮，賣驢肉。我不會再跳出圈外，誰也不能。我不甘心作個好丈夫，可是不作這個作什麼去呢？」

今天剛讀完老舍的《離婚》。

與前幾天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對比，感受完全不同。

同樣是描寫理想與現實，毛姆筆下的查爾斯在婚姻中該斷則斷，只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

而老舍，卻寫盡了婚姻里中年男女的進退兩難和委曲求全。

《離婚》也是我看過的老舍眾多小說中最好看的一部，因為它貼近生活，像極了在婚姻洪流中的你我。

著名評論家李長之曾說：「《離婚》，高出於他先前的一切作品」。對老舍自己來說，這也是他最滿意的一部作品。

想離婚的老李

民國初期的北平，財政科的科員張大哥忙得焦頭爛額，作為財政科的「知心大哥」，他每天除了日常上下班，還要忙活兩件大事，「做媒」和「勸和」。

這天，科里的老李悶悶不樂地找到了張大哥，說他想離婚。

老李出生農村，是個嘴笨又不會溜須拍馬的老實人，憑藉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學，畢業後也在北平財政科混了個差事。本以為工作後逃出生天，老李這個農村人也能有機會拱一拱大北平的白菜，誰曾想家裡給他來了個包辦婚姻。

老李這個大孝子不敢違逆父母的命令，娶了鄉下的女子當老婆。上過大學的老李，不甘心娶了這麼個鄉下沒文化的婆娘。他一直憧憬的是「自由戀愛婚姻」，他希望自己的老婆跟自己有共同語言。

於是他找來張大哥大吐苦水，說要離婚。張大哥一直都是勸和不勸離，他讓老李先把鄉下老婆孩子接過來再說，改造改造，看能不能挽救下這段婚姻。

「誠信文明的力量是偉大的，可以改變一切，一個鄉下女人到自己手裡也能變成仙女。」

老李老婆來了北平後，他帶着她一起逛街、看小說。可是老婆一次次洋相百出，讓老李覺得自己的改造計劃幼稚又愚蠢。

鄉下老婆來北平後本性逐漸露出，大嗓門野性子，要錢，耍性子，撒潑。老李這一系列的改造計劃讓他徹底跌入婚姻的圍城。

精神出軌的老李

改造老婆失敗的老李天天悶悶不樂，自己的婚姻不幸，難道別人的婚姻就幸福嗎？

這個時候老李看上了房東的兒媳婦馬少奶奶。馬少奶奶長得很漂亮，溫柔賢淑，說話細聲細語，是老李的「詩和遠方」。

馬少奶奶似乎感受到了老李對自己的意思，給了他一個花式蘿蔔，對着跟老婆吵完架要離家出走的老李說：「為了我，不要走」。

老李心花怒放，決定大膽地對馬少奶奶表明自己的心意。

不料這個時候離家出走很久的馬少爺回來了，馬少奶奶頭也不回地撲向了馬少爺的懷抱。

老李對婚姻，對婚外情的幻想全盤破滅。他抱怨道：「婚姻便是講究，打算不講究，頂好取消婚姻制度。」

心灰意冷的老李數次碰壁後，帶着妻子和孩子離開了北平，回了鄉下。

莫言說「日子越久越舊，越舊越捨不得扔掉」，老李終究還是放不下，他讀再多書也不敢違逆世俗的約束，只能窩在憋屈的婚姻里將就一生。

老李的離開並不是對妻子的認可和對婚姻的回歸，而是妥協。帶着來時的激情和逃離的悲涼。老李走了，他並沒有走出婚姻這座圍城，而是逃進了婚姻里更大的深淵。

不敢離婚的馬太太

馬太太和馬少爺是「自由婚姻」。當年馬少奶奶違背父母的意願，跟馬少爺私奔到北平結婚。導致娘家人斷絕了和她的往來。

多年後，馬少爺膩歪了眼前這個溫婉賢淑的女人，想試試熱情似火的情婦，就離家出走了。留下馬太太一人在北平。

就在老李準備和馬太太調情一番時，馬少爺帶着外面的情婦回來了，大家都以為出身名門的馬太太會因此大鬧一番。

誰知道，面對眼前這個第三者，馬太太和馬少爺經過一番交談而後互相妥協，接受了眼前這個現實。

和娘家斷絕關係後，馬太太一無所有，回不去的娘家，離不開的婆家。如果這個時候跟馬先生撕破臉，馬太太的結局可想而知，所以她不敢。所以，自命不凡的馬太太向世俗低了頭。

生不出孩子的吳太太

財政科的吳先生在家裡非常霸道，家庭地位也高，主要原因是他的那個腰肥膀圓的老婆不能生孩子。

吃了不能生孩子虧的吳太太面對老公總是覺得愧疚。吳先生正好利用了這一點，然後光明正大地收了十三妹當小妾。

吳太太暴跳如雷，一哭二鬧三上吊要跟吳先生離婚。這不是正中了吳先生的下懷嗎？離婚了，他就可以把小妾扶正當大房。

吳太太天天在吳先生同事面前哭訴自己的可憐，同事們受不了吳太太的嘮叨，就說讓她跟吳先生離婚算了。

吳太太這個時候慌了：「你這是什麼話呀？說着容易，離婚，吃誰去？」

就算再氣再鬧，吳太太也只是自己作妖，她打心眼裡不敢跟吳先生離這個婚。一大把年紀了，離婚了自己又沒有收入來源，吃飯都成問題。

婚姻是人類最基本的生活形式，擁有最敏銳的情感撞擊，它能最簡單最直觀地反映出一個社會面貌。無法改變婚姻現狀卻又無法忍受現狀。所以這群人的婚姻糾葛，都是在無聊、無奈、悔恨中度過，最終以扭曲的婚姻形式而告終。

放不下面子的邱太太

邱太太是老舍筆下唯一一個有文化有涵養的知識女性，所以當其他幾個太太后院起火的時候，她都是第一時間主張她們離婚。

可是當她發現邱先生金屋藏嬌時，她整個人都癱了。

幾個太太聚在一起，拿着邱太太以往勸她們的那些說辭勸邱太太離婚，畢竟邱太太是個事業女性，有工作有能力，完全不用像吳太太一樣養活不了自己。

可是有一層兒，你們有兒有女，有家可歸。我更困難，我雖然可以獨立，自謀生路，可是到底沒個小孩，自己過得天好，究竟是空虛，一個人恐怕太寂寞了，是不是？以我這個身份，教人說我不能拴住男人的心，受不了！

為了弄清楚邱先生出軌的事情，邱太太特意到老李家詢問，老李也勸她離婚，可是這個時候的邱太太卻說：「不必較真，大家混吧」。

她把婚姻和老公當成了自己的臉面，而臉面對她來說大過天。

老舍在小說中這樣寫道：「他們極願把家庭的醜惡用白粉刷抹上，敷衍一下，就是別打破了臉，使大家沒面子。」

所以邱太太是斷然不會離婚的，她這種掩耳盜鈴的面子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自信，難道離婚失的面子還會比老公找小三的面子少嗎？

中年婚姻，大都是將就收場

老舍的這本《離婚》批判了這些人在婚姻圍城中的悲劇，又充滿了對小人物的同情。老李因為孩子不舍離婚，吳太太為了飯票不敢離婚，邱太太為了面子不願離婚。

婚姻中這些人對生活的逆來順受，在傳統世俗中不能自拔，只能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走入這深淵，難道不是一種殉道？

世界是實際的，沒有永遠開着的花，詩里的花全是幻象，婚姻也一樣，即便沒有愛，但只要有點兒念想，就是生活的救命稻草。

我記得書中，張太太有句話說出了很多女人的心聲：「自由，什麼是自由，就是做媽媽的自由，一天到晚，一年到頭，老做飯，老洗衣服，老擦桌椅的自由。」

《離婚》透露的是婚後中年女人和男人的悲劇，老李從頭到尾都知道自己改造妻子的後果和結局，他清楚自己面對的是一層厚厚的婚姻圍城，不是讀一本書，逛幾次街就能成功的。

世俗傳統就像一把無形的刀，她容不得那個年代婚姻的自由，更容不下他心裡的「詩和遠方」。

在這個傳統的舊社會，只能造就出那個只允許丈夫拋棄自己，自己卻拋棄不了丈夫的馬太太；造就出因生不出孩子就被丈夫嗤之以鼻的吳太太；造就出雖然受過新教育卻依然不敢違背世俗的邱太太。

在那個半新不舊的土地是孕育不出真愛之花的，書中最後，老李離開了北平，選擇回到鄉下。張大哥對他說：「放心，他還會回來的。」

老李這個受過新式教育，渴望自由愛情的人一定會回來，他終究會受不了傳統教條下包辦婚姻的困擾，選擇勇敢得走出這座圍城，尋找一次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