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相思木 |禁止轉載
1
再次去成都是為了參加好朋友的婚禮。
而婚禮結束之後受邀，跟另外一個伴娘逛了一圈成都。後來在香格里拉的酒店裡，和很久很久之前在成都工作認識的王城夏遇見。
他單手勾着西裝外套，笑盈盈的樣子和記憶中的不太一樣。
這歲月終究多餘尖銳，竟把我們當年那些鋒芒畢露的稜角打磨得平仄無奇。
我們約在外面的星巴克坐了小半個中午。
他告訴我羅瑩瑩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
我一愣。
羅瑩瑩。
這三個字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耳畔了，久到就像是上個世界聽見的一個小小音符。再這樣突然聽他提起，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若記憶里沒有那樣一張驚鴻艷羨的臉，我都要以為這個人其實只是在我的夢裡出現過而已。
「很久是多久？」我問。
「不知道，」王城夏說，「但她不在的那些日子，一直在莫呈去過的所有路上。」
2
早些年我跑成都工作，羅瑩瑩是我那時候最要好的同事。
她是個和我們都不一樣的女子，性格孤傲冷漠，永遠自帶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氣息。
王城夏是她的大學同學，為了追她，從北京輾轉到成都。
期間他放棄更好的前程，放棄喜歡的城市。甚至踏過成都所有她踏過的街道，吃過她愛吃的重慶火鍋。
但最終仍然沒有感動到她。
有人說羅瑩瑩是個沒有心的女孩子，叫王城夏趁早放棄的好。
王城夏那時候卻總愛無所謂地笑笑，並且告訴我們更久以前的羅瑩瑩牙尖嘴利得很，而且十分的任性。她有一切小女孩子的嬌憨和可惡，卻又讓人拿她沒辦法，直愛得死去活來的。
她會變得緘默，不過是後來遇見了一個以為可以白頭偕老最後卻落得個老死不相往來的人罷了。
3
有次我和羅瑩瑩一起出差瀋陽，任務完成後在那裡玩了兩天。那兩天玩了什麼基本沒什麼記憶，唯一記得的，大概就是最後一天晚上她帶我去靠近江邊的燒烤攤吃東西。
一盤子小龍蝦，好幾個雞腿，烤魷魚和煎燒餅。
燒到三十度的百年糊塗，兩人幹了小三瓶。不久後她就醉了，醉了之後就斷斷續續地開始哭。
她的哭法讓我耳目一新，似歇斯底里撕心裂肺卻又隱忍壓抑。平時摔得頭破血流都不吭一聲的人，不知遇了什麼，變得那麼動容。
燒烤攤的人很多，說話聲一片蓋過一片。在這樣陌生又嘈雜的環境裡，好像不管說什麼，怎麼哭，都可以被風帶走。
我的眼圈忽然發紅乾澀，這世界萬物眾生百態苦難到底都不一樣。
羅瑩瑩說第一次帶她來這裡的，是一個叫做莫呈的少年。
莫呈曾眉飛色舞地告訴過她，在瀋陽的冬天，喝「百年糊塗」總要燒到三十度才夠意境。因為那樣一杯隨着腸子融化於五臟六腑，就怎麼樣都不會冷了。
那是我第一次從她嘴裡聽說那個被她揉進骨子裡的名字。
那天瀋陽的天冷，風大，有微微的雨。
4
羅瑩瑩認識莫呈的時候才十九歲。那時她在莫呈工作的修車廠附近上學。
她喜歡在沒課的時候出去外面溜達一圈，每每都要經過他的修車廠。而他倘若在忙，會伸出個頭來吹一聲口哨。
不忙的時候，他就開着那輛破舊的摩托車跟在她身後，混合着突突突的機車發動聲玩命地喊：「羅瑩瑩你就從了我吧。」
「我都喜歡你這麼久了，你就答應跟我在一起吧，你不答應我我就要去死啦。」
5
在修車廠那些屌絲中，莫呈是特立獨行的存在。他長得好看，也夠高，喜歡穿紅色的各種t恤，笑起來時嘴角有些狡黠。
學校里很多女生都特別喜歡他，但羅瑩瑩對他卻絲毫沒有感覺。
她是驕傲的公主，是爸媽的掌上明珠，任性嬌縱。她最愛的，是那種文質彬彬的男生。
莫呈屬於社會上遊手好閒的人，關於他的傳聞劣跡斑斑，最重要的一條是他爸曾經逼死過他媽。這樣的家庭背景是羅瑩瑩最接受不了的。
所以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一件事情，莫呈大概是追到猴年馬月都不可能得到她的。
6
這場愛情的角逐賽是在她大二的時候才有了轉機的。但事實上，莫呈不過是做了自己覺得應該做的事情，與討好並沒有多大的關係。
那是多雨的一個禮拜，周五沒有課的時候，羅瑩瑩外出買生活用品，在校外遇見高中時代的愛慕者方澤。
對方稱轉了幾個城市來找她，希望羅瑩瑩可以給個機會。
羅瑩瑩說，她十七歲那年拒絕過方澤，那麼往後也一定不會跟他有任何的瓜葛。她有時候也倔到讓人心慌。
方澤見多次被拒惱羞成怒，甩手給了她一巴掌。
莫呈那時候剛從修車廠出來，低頭拍打身上的灰塵時遠遠看見羅瑩瑩摔倒在泥濘里。白色的裙角浸泡在污水之中，那麼觸目驚心。
於是他像一陣風一樣衝過去，嘴裡嚷嚷着：「我操你媽的祖宗十八代。」
誠然氣勢到家，火氣夠旺，卻沒有人家人多勢眾。
羅瑩瑩被他護在身後，臉色早已嚇得發白。
但從小到大這樣被圍攻或者圍攻別人的事情對於莫呈來說卻是司空見慣的。
他後來告訴羅瑩瑩，以前他沒有一次害怕跟別人打。他覺得自己賤命一條，大不了和這個世界說拜拜，只是那一次卻想着找個地方躲起來。
因為害怕心愛的人也被殃及。
愛可以讓人癲狂，可以讓人自私，亦可以讓人變得貪生怕死。
仿佛恍然大悟一般。
那天，羅瑩瑩看着那些木棍拳頭都落到他身上，直到他被打得失去意識，驚動了警察，她才發現自己哭得好慘。
「莫呈，莫呈……」
7
她小的時候，在江州住過很長一段時間。
那時住她家隔壁的，是一個年過花甲的老太太。老太太常和她說古老時代的事情。
她最喜歡告訴羅瑩瑩：「當你遇見一個會讓你流淚的人，你可以考慮一下該不該愛他。」
8
莫呈醒了以後被提去警察局問審。
警察問他是因為什麼原因打的架，他死活不願意說。四川成都最好的大學，對學生的要求也很嚴格，何況人言可畏，他不想她因為這一次的事故受到莫須有的傷害。
警察見他死豬不怕開始燙就沒再發問。
後來方澤家用錢買通了關係，依然逍遙自在。羅瑩瑩屈尊照顧了莫呈一個多星期。他表示無以為報，問她：「難道我只能以身相許了嗎？」
羅瑩瑩說：「好。」
莫呈想那是他一輩子裡最皆大歡喜的一天，為此他還偷偷高興了好幾年 。
9
兩人在一起那天，莫呈頭戴繃帶攬着她從一票兄弟間走過。場面像是皇帝娶親浩浩蕩蕩。他用兩個多月的工資請了幾桌酒，揚言和她要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深知他追羅瑩瑩追了差不多兩年的朋友都在恭喜他。但絕大多數的人都在想，這註定不是一段美好的愛情。
可是那時候還那樣年輕，也還不怕受傷害。別人不看好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相愛就可以了。
那天一晚上下來，莫呈喝了好多酒，喝醉了抱着路邊的電線杆哭，邊哭邊說：「爸，你看我有媳婦兒了，我好愛好愛她。我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愛一個人，可我就是愛了啊。爸你等着，等她畢業了，我們就回去看你。我們結婚，然後好好過日子。」
10
他脾氣很差，抽煙喝酒打架樣樣精通，一不順心就罵人家不得好死。
以前那些要好的兄弟，無不因為他的臭嘴而相繼離去。
可是面對羅瑩瑩，卻從來沒有說過一句髒話。即使羅瑩瑩被惹惱了咒他祖宗十八代，他也只是憂傷地看着她。
但凡是情侶，總有吵吵鬧鬧的時候。相處過之後才知道彼此之間有很多的不合適。
別人偶爾吵吵架，到他們那裡，買了一斤蘋果壞了兩個可以吵，吃飯沒幫她拉凳子可以吵，下雨了雨傘送遲了也可以吵。
羅瑩瑩不喜歡他喝酒，每次他一喝就叫他永遠都不要出現了，最好是有多遠死多遠。
而他儘可能地求饒，腆着臉喊她：「老婆你不要生氣。」在她氣糊塗的時候，他就自己一個人躲到馬路上吹風。第二天馬不停蹄死回她身邊，抽着鼻涕說：「老婆您氣消了嗎？」
每當那時她即使是不再生氣了，也總是會脫口而出：「你怎麼不去死？」
「死」字仿佛成了她的口頭禪，而他是唯一被討伐的對象，卻從來不敢對她說那個字。
他說他捨不得，光想都覺得害怕。
11
她有嚴重的公主病，對生活質量一向要求很高。莫呈住的地方她看不上，莫呈買的衣服她不愛穿，吃飯去路邊攤她總要發脾氣，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她就會哭。
為此莫呈為了租個漂亮點兒的房子，除了在修車廠工作外，還到處去派發傳單。
工作忙了，就少了時間可以去陪伴。羅瑩瑩曾好幾次打電話威脅他再不出現就分手，後來知道他勞累辛苦、為彼此的未來做牛做馬就不再那麼任性了。
一有時間就讓他騎着摩托車載她走街串巷地送快遞，說這樣她也出了一份力，將來他要敢帶小三回家，好有多一分的驕傲。
莫呈被感動得稀里嘩啦的，承諾等她畢業了，先去旅遊一趟。
「去哪裡啊？想好了沒有？我要穿最漂亮的裙子去！」
「大冬天的，穿裙子不合適吧？」
「我畢業時是夏天啊。」
「但我的錢冬天才可以拿到啊。」
「所以到底要去哪裡啊？」
「到時候再想唄。」
羅瑩瑩喜歡在冬天的時候戴頂毛茸茸的帽子，她說還要去買一件呢子大衣。
在那段時間，兩個人的感情其實還面臨着最大的障礙。
羅瑩瑩家是少數的書香人家，父母都是大學國學教師，一生都講究禮數和門當戶對。
他們曾不止一次勸羅瑩瑩及時收手趕快回家，也曾給莫呈打過電話，說：「你什麼都沒向我女兒交代清楚，就想跟她過一輩子嗎？」
莫呈其實瞞過羅瑩瑩幾件事情，比如他爸現在在監獄裡，比如他碰過毒品。有些隱瞞其實並無惡意，只是害怕那樣不堪的自己不被愛戴，才不敢言說。
12
後來說好的旅行終於如期而至。
2008年的冬天，莫呈早早下了班。
在回去的路上，他又一次見到羅瑩瑩的爸媽。他被迫與其一同在出租屋外街上的飯店上吃了一頓飯。
後到晚上六點的時候才回到出租屋裡。羅瑩瑩已經準備好了一切，拉着他就開始跑，說：「快點啊莫呈，都要趕不上火車了。」
莫呈跑得有些快，又加上剛剛吃飽，突然胃疼了起來。他發現她眼角有被風乾的淚痕，心想也許她的爸媽已經先去那個狹隘的出租屋一趟了吧。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覺得疲乏。
那天他們原本是打算去鳳凰城的，結果車才出成都就發現錢包沒有帶。兩人身上的錢加起來不過一千來塊。
莫呈臨時想，他說：「要不去瀋陽吧。」
他們在中轉站下了車，然後混在人群里，上了瀋陽的那輛。去瀋陽的人很多，一堆人湧進去把他們兩個擠得生不如死。
好在成功躲過了檢票。等大家都安靜下來了，羅瑩瑩坐在角落的鐵板上生氣。莫呈把外衣脫了給她墊屁股，誇她膽子大。也許是想起上車時那種膽戰心驚的感覺，羅瑩瑩笑了。
緊接着莫呈也笑，兩人就像傻逼一樣哈哈個沒完。快接近瀋陽站時有個頭髮亂七八糟的女人走到她跟前，說要討幾塊錢買個麵包吃，幾天沒有吃飯了。她心善，二話不說給掏了五十塊。
對方連忙叩頭感謝，順手牽走了她口袋裡所有的現金。然而下了車莫呈才發現事情不對，可是人海茫茫再也不見那個女的了。
羅瑩瑩哭得很慘，從車站哭到外面。後來莫呈帶她到江畔一家燒烤攤吃東西，兩人吃一碗炸醬麵，喝一瓶「百年糊塗」。
他說：「我十七歲時到瀋陽工作，那時候身子骨小，遇見了壞人，被按在泥地上打了個半死。後來有一個賣燒烤的老人救了我，他把我安排在他的攤子上做事。其實他的攤子太爛了，根本賺不了幾個錢。我是有血有肉的人啊，吃他的住他的，總覺得不好。於是我就又找了個工作，認識了更多在社會上混的人，每過一段時間就帶幾個人去他攤子關顧。到月底了給他拿工資，他也沒怎麼客氣的……」
他呷一口酒，接着說：「他隔三差五叫我回家吃飯，教我在瀋陽的冬天，喝半瓶燒到三十度的『百年糊塗』最暖了。可是有一天我買了兩瓶『百年糊塗』去找他，住他隔壁的說他去世了，還把我給他的所有錢都還給了我。他走得太突然，我連說句話都來不及……」
那天莫呈掏心掏肺給她說了很多以前的事情，雖然吃着十塊錢一大碗的炸醬麵，可羅瑩瑩卻覺得非常滿足。
吃飽喝足以後他們在瀋陽街市橫衝直撞，羅瑩瑩體弱感染了風寒。
到半夜的時候高燒不退，他顫抖着給她父母打了電話。
在電話里，他哽咽着說：「叔叔阿姨，您們快來吧，瑩子難受啊。」
羅瑩瑩的父母連夜趕車，但到了第二天的凌晨才到。羅瑩瑩被送進醫院時已經神志不清。為此他挨了兩巴掌。
一巴掌是她媽的，一巴掌是她爸的。
她爸說：「你連給她打瓶吊針的錢都沒有，以後要怎麼養她?」
她媽說：「莫先生你們好聚好散吧。」
那天的事情，羅瑩瑩一直不知道。她說等她醒了，好多了的時候她和莫呈已經在回成都的車上了。她問莫呈哪來的錢買車票，他只說找朋友借的。
那一路莫呈沒有說一句話，他靜靜地看着窗外。
她還說，那時候有一種預感，預感着自己終將失去這段感情。
後來她忽然變得敏感起來，實習時受了氣也要往他身上撒，懷疑他是不是有了另外喜歡的人，以及老問他愛不愛她。可是莫呈全程都是無動於衷的樣子，他沒再抱着她說「老婆不要生氣」。
終於有一天，他放了話。那仍然是一個下雨的天氣，像大二那年他為她大打出手時的天氣一樣。他下了班卻遲遲沒有回家。羅瑩瑩給他打電話也沒有接，直到凌晨三點他才出現。
羅瑩瑩被開門的聲音吵醒，起身看見他坐在凳子上抽煙。他忽然說：「瑩子我們算了吧。」
「為什麼？」
「沒為什麼 。」
羅瑩瑩發了瘋似地叫他去死，一直鬧到天亮。然後她爬到出租屋的陽台上。
陽台沒有護欄，她就站在那裡，風一吹就搖搖欲墜的。她威脅他：「你真的要離開對不對？」
他說：「對不起。」
她歇斯底里大喊大叫，吵得街坊鄰居報了警。莫呈面無表情地站在距離她不足十米的地方。她半隻腳都懸在空中了，可她在他眼裡只看見了隱忍和冷漠。
於是她忽然就不鬧了，從容地從護欄上下來，從他身邊過去。
然而那天他連包裹都沒帶就消失了。
自此以後羅瑩瑩只偶爾在朋友圈裡看見關於他的隻言片語。
他去了雲南，又從雲南漂泊到喜城，有時候跟一群摩托車客成群結隊在山頂拍攝。但去最多的，卻是瀋陽江畔的燒烤攤。
羅瑩瑩回老家找了份工作，過起了朝九晚五的小日子。偶爾跟朋友逛逛街，開心的時候笑得很大聲。
一年後，有人告訴她莫呈爸爸被放出來了，還有莫呈就要結婚了，新娘是個洗腳的妹子。羅瑩瑩連聲說「恭喜」。她極力讓自己表現得無動於衷，卻仍然在他結婚的那天，匿名送上一個八百塊錢的白色花圈。
誠然做這麼幼稚的事情，不過是不甘心他連理由都沒有就提了分手。可一個小小的花圈能有多大的作用?
她沒有想到一語成讖。
到底是他結婚後半年，還是之後三個月發生的事情，羅瑩瑩已經記不清楚了。
那天她和往常一樣陪媽媽去買菜。
在回去的路上他們碰到一個挺着大肚子陌生女人。那女人忽然叫住了她，她說：「羅瑩瑩，我們聊聊吧。」
語氣肯定，可是羅瑩瑩並不認識她，直到她說到莫呈。
「莫呈死了。」（原題:《少時愛是心臟》作者：相思木。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號：dudiangushi>）
評論列表
文章我看過，感覺說的挺對的，有問題的話可以多去看看
被拉黑了，還有希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