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戀：痛苦是幸福的另一種形式？

越是受虐，越是灼熱

波蘭斯基在1992年曾導過一部電影，叫《苦月亮》。裡面，有一對非常有意思的夫妻，奧斯卡和咪咪。

奧斯卡是個美國作家，多年前，他在巴黎的公共汽車偶遇風情萬種的咪咪，從此四處尋覓她的身影。再度相遇後，兩人開始了一段浪漫瘋狂的愛情。可漸漸地，愛欲纏綿逐漸冷卻，奧斯卡疲於欲望，開始渴望自由。

他開始暴露自私殘忍的本性，用渣男的一貫方式折磨愛人，讓她體無完膚。甚至，在咪咪有了他的孩子，墮胎感染被割除子宮險些死去後，奧斯卡為了徹底擺脫她，還是把虛弱的咪咪騙上了飛機。

「天下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渣男」。閨蜜小霍一怒而起，恨不得對奧斯卡磨刀霍霍。

的確，擱在現實生活中，這般「折磨」愛人的男人，大抵會被眾網友人肉、抨擊、唾沫星子給淹死。但更奇怪的是劇中咪咪的反應。她不僅沒有怒撕「渣男」，也沒有離開他，反而是無論如何受虐痛苦，都對奧斯卡不離不棄。

這也讓我想起有些朋友，他們在一段關係中似乎很痛苦，但是卻不離開：

「我為他換了工作，跑到他的城市，為什麼他還要這麼對我？可我不明白的是，自己為什麼還是這麼愛他？」

「他居然這麼若無其事地在我面前提起前女友，說起當年特地從北京飛到上海給她過生日，而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了，他卻根本記不得我的生日……可我為什麼不走，還要坐在這裡聽他說這些？」

越是受虐痛苦，他們仿佛越是執拗灼熱，飛蛾撲火一般。低到了塵埃里，卻還是從塵埃里開出花來。這到底是為什麼？

為何低到了塵埃里，卻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可能有以下幾個原因：

一受虐，是為了融合

楊笠曾經在《吐槽大會》說過這樣一個段子：

「我想要刺激一些，我覺得完美的生活就是得受傷害。我想要的完美的生活，就是哭着在床上醒來，剩下的兩天完全睡不着覺！剩下的三天就是一天想弄死自己，還有一天反覆觀看《致命女人》。」

讓人捧腹之餘，同時頗感深刻。如同楊笠的幽默，對有些朋友來說，渴望傷害，其實是在渴望一種更深的融合關係。

首先，當一個人在身體或者心理層面受到傷害時，那麼從最直觀的角度來說，那就意味着邊界的入侵。人的皮膚所構建的邊界，還是心理所設定的邊界，都被外來者破壞。這麼近的距離，會讓人感覺到一種似曾相識的「融合感」。

其次，當我們在談論受虐時，總是不能忽略這個關係的另一方，那就是施虐。在這個二元關係里，兩個人都放棄了自身的獨立性，而進入到一種相互依賴、配對耦合、彼此共生的關係里。

比如，對於咪咪來說，在關係中將自己放置在更低的位置，無形中就是把奧斯卡抬到了更高的地位，像在「造神」。奧斯卡越是掌控、主導、施虐，他在她心中，就變得越「理想化」，越有力量。這是一個可以依靠、引導、保護她的存在，讓人擺脫孤獨和絕望。

最後，伴隨施受虐的關係，也更接近與原始客體之間的關係。就像新生嬰兒對母親的態度，既可以愛到與「好乳房」融合一體，又可恨到將「壞乳房」整個的噬咬和破壞掉。濃度之高，就像在公寓熱戀三天，足不出戶的奧斯卡和咪咪，引頸交纏，無法分離。

二受虐，是為了移情

有些朋友的愛情，是一篇「情有獨鍾」的晉江甜寵文，男主對女主呵護備至，高甜預警。但有些人的戀愛模式，則是「虐身虐心」，令人痛苦不堪。

我的女友M曾坦率直言，「我看不了甜文，只偏愛虐文。」而在生活中，她談戀愛的模式也如出一轍的「虐」。

比如，M在戀愛中很少有自主權。她不能剪短髮，也不能穿膝蓋以上的褲子或裙子，因為男友不准。每次聚會正酣，只要她一收到男友信息就得離場。一旦晚了，據說會晾她一個月。以至於我們常開M玩笑，那是要「接駕侍寢」。

M男友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情感上的冷漠，從來不主動、工作忙碌起來會完全不理女友。「他說很忙，讓我這個月都不要找他。可是，他難道不知道，我想他卻聯繫不到他的痛苦比死還難受嗎？」

M有時也覺得奇怪，為什麼兜兜轉轉每一次找的都是這樣的類型，「約會第一眼，如果坐我對面的男人，很熱情又尊重我，我會毫無反應。而那些有些冷漠的，控制性強的，我的心才會跳動，我是不是有受虐傾向？」

這樣的模式，其實跟M的早年經歷息息相關。

M的母親是一個控制性極強的女人，在親子相處中，女兒像一個精緻的牽線木偶被長期支配，而自身的成長需求常會被「抹去」。無論是從小的穿衣吃飯，還是念書時的擇友選專業，還是畢業後的找工作和擇偶，都是如此。

同時，M母親還有嚴厲的一面。當M有自己的主見，走出自己的人生步伐時，她會因此受到懲罰。母親會忽視她，甚至打壓她。從中可猜測，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那可能會讓M體驗到很深的被拋棄的創傷痛苦。

所以，對M來說，所內化的原始客體關係，核心特徵便是控制性強會侵入邊界+情感忽略鮮少看到女兒需求。長期的相處過程中，M在這樣的客體中投注了高濃度的愛和恨。以至於後來，雖然移情的對象發生變化，但是那份模式卻保留了下來。

所以，那些有邊界且熱情溫和的男士，作為非移情對象讓M完全沒有感覺。只有在這份受虐和痛苦的情感模型中，M才能感到熟悉，感到鏈接，感到自己是活着的。

三受虐，是為了拯救

有些時候，在一個家庭裡面，女人為了關係作出了很多的自我犧牲。比如網友分享：

「老公失業後，不干任何事情，也不與人社交。我只能朝九晚五地工作，省吃儉用，一份工資養活一家人，還要照顧像孩子一樣亂發脾氣的老公。」

「為了他的事業，我包攬下一切大小事務，白天上班，晚上養孩子，不僅得不到理解，老公還對我心生厭惡……」

這些女人長期忍受着虐待，有些甚至是心甘情願、無怨無悔的，有可能和她們人格當中的「拯救者」情結有關。

一來，在她們的心中，可能抱持着這樣的信念，「我越是受苦，越是付出，越是容納，他終究是會被我感動，變好的。」 所以，她們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姿勢，主動地自我犧牲，並品嘗着痛苦中的一絲絲「愛的甜味」。

二來，在這份受虐過程中，對方的缺陷如「騙取情感」、「壓榨金錢」、「消耗他人」等變得清晰可見，受人抨擊。如此一來，在拯救的過程中，女人可能會體驗到更高的自我價值感。同時，她也不需要面對自己內心的脆弱和無能。

三來，忍受痛苦的過程，也會讓受虐者體會到超我的滿足。她可能體會到，在道德層面，自己是更高人一等的，更清白的，同時，她也可以蓄積等待着他人的愧疚和道歉，並從中享受到報復的快感。

我很喜歡《苦月亮》這部電影的名字。因為，它似乎在傳達着來自導演對於愛情的一種定義，它像月亮一樣美，但品嘗它的人，也會知道它的苦澀。

但是，不同的人對親密關係中「苦」的劑量需求，卻是不一而同的。有些人只能忍受一點點陳皮的酸澀，有些人卻喜歡在親密里撒上一大把黃連，「痛苦是幸福的另一種形式。虐戀，才是我所要的。」各取所需，這都無妨。

唯有卡在兩者之間的人，既被痛苦所折磨，渴望掙脫卻又不得，則需要保持一份覺察:

如果你的受虐，是為了融合。那麼，你需要去問問自己，是否真的在渴望這種充滿痛苦的邊界入侵，是否真的要以放棄自己的獨立性為代價來獲得一種共生，是否真的只能如同母嬰般融合而無法獲得兩個成年人真正成熟的親密？

如果你的受虐，是因為移情。那麼，你需要深入地了解自己的過去，是什麼讓自己產生這樣的關係模式，不必去貶低自己，也不需去譴責對方。靜靜地去覺察，深深地去接納，然後慢慢地等待花開，也許有一天，你會愛上與移情對象不同的人。

如果你的受虐，是為了拯救。那麼，你也要學着去把注意從「拯救對象」那裡回到自身，學習聆聽內心的聲音，看見自己的無價值感，也要看到自身的那份自戀。「自我犧牲無法帶來他人的成長，唯有自己承擔起改變的責任，一切才能發生。」

如此，與有情人或愛或虐，才是更自由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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