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今天的夜宵是黃燜雞米飯。張羅娣從外賣員的手裡接過餐點。
「祝您用餐愉快。」那個精瘦的送餐員輕輕地鞠了一躬,然後便飛也似地下了樓。張羅娣把裝有飯盒的塑料袋擺在鞋柜上,原地站了一會,無解地大喊一聲,就這麼哭了出來。
「哪個畜生!哪個!!」
她竭力地撕喊,黃燜雞攪拌着湯汁,辣椒的香味,沖入她的鼻子。這讓她身體的中樞從大腦變成了胃。
直到吃完那一整碗黃燜雞配的盒飯,張羅娣還在哭。準確地說,她是哭着吃完這美味的一餐的。湯汁掛在嘴角,她貪婪地伸出舌頭舔掉,打了一個不由自主的飽嗝。
把空飯盒泄憤地飛出窗外,張羅娣,這個25歲,230斤的胖姑娘,站在單身公寓的鏡子前,發現自己和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樣,活在這個社會的邊緣。
「你的體脂還是居高不下。」麗姐擺出無關痛癢的責怪表情,「你看,羅娣,內臟脂肪還是15級,血糖也……你看你的體重,怎麼回事?吃了減肥奶昔,反而比一個月前的高了0.5?」
麗詩減肥會所,時隔一周,張羅娣懷着死灰般的心情,前來複測指標。
「跟上周差遠了!」剛才,減肥店老闆娘的反應還只是形式上的,現在,盯着體脂稱的屏幕,愣了一會,她才察覺到好像真的出了什麼問題,「你是不是不喝奶昔了?恢復吃肉了?」
「沒有。」張羅娣如實回答,笨拙地從稱上下來,穿好鞋子。
「三餐按計劃喝的奶昔?」
她又點點頭。老闆娘徹底懵愣了,雙手抱胸,等着她親自開口解釋。不得不說,這是一個負責的老闆娘。
張羅娣鼻子一酸,不禁又是淚如泉湧——她把她這周遭遇的一切和盤托出。在麗詩會所的櫥窗前面,和煦的周末陽光照在麗姐的臉上,那真是一個過分苗條、漂亮的女人。在哭訴的同時,她嫉妒地想。
「所以……從周一開始,你每天晚上九點,都會收到一份外賣夜宵?」
「是。」
「你不知道是誰點的,收據上,收貨人是你的名字,你的手機號碼,和你的地址?」
「是。」
「然後你就是忍不住,每次都會吃……」
「是——」她哭着喊了出來,「麗姐,我該怎麼辦?!」
麗姐若有所思地托着腮。
「嗯……你想不出誰會給你點外賣嗎?知道你的名字、電話和收貨地址?」
「沒有這樣的人!我是說——」她頓了一下,還是大聲地說了出來,「我根本沒、沒有熟人,在這個地方,我哪有熟人?」是的,在這個城市,除了張羅娣自己,沒人同時知道她的手機號和住家地址。
「你就不能忍住嗎?」麗姐轉而問道。
「可我就是忍不住!」張羅娣激動地大喊,「你知道我一到晚上有多想吃東西。剛開始節食吃奶昔的時候,我就把自己鎖在臥室里,在床上捂着被子打滾!這樣才忍住沒去找吃的。
現在倒好,現在倒好,每天都有送上門的……操!黃燜雞,滷肉飯,炒米粉,麻辣燙,還有華萊士的炸全雞……我……」她不自禁地吞了一口口水,「經不住這些。就是你懂吧,心裡知道這萬萬不可,但身體就是在全心全意地等着夜宵上門,這種矛盾啊,痛不欲生的感覺……」
「我懂。」麗姐說,羅娣看着她掐起來的細腰,心裡表示懷疑。
「我真的懂。」仿佛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麗姐補充道,「我做減肥也不是一年半載的了。」
一陣不尷不尬的冷場。麗姐像是下了一會兒決心,對身前這位胖姑娘說:「我可以幫你。」
「幫我?怎麼幫?」
「幫你找到那個給你點外賣的人呀。」
「能做得到?」
「有一個男的。」麗姐嘆了口氣,把身子依靠在店面的櫥窗上,「他是這區塊外賣業務的組長,我去問問他,有什麼辦法沒有……」
「他能幫你?」
「他一直在……追求我。」麗姐生硬地吐出「追求」二字,像是什麼來自外星的詞彙,「估計他會為了睡我,做出很多困難的事情。」
「麗姐,這……」張羅娣聽得瞠目結舌。
「我不會讓他得逞的啦。」她笑,「就是有時候,求男人幫忙,需要給他們一些虛無的動力。羅娣,你瘦下來後,就會懂這些事情了。」
當天晚上九點,外賣員準時到場,送了一碗日料店的三文魚炒飯。羅娣歇斯底里地吃着,念着麗姐快點幫她把這怪事解決……吃到一半,她心碎地發現,自己的內心,似乎很牴觸它的解決。
羅娣,你瘦下來後,就會懂這些事情了。
是,張羅娣,母胎單身25載,暗戀過很多人,卻沒有一個追求者。
哦,差點忘了,她有一個男朋友,在大學的時候。只是,羅娣寧願忘了他,在記憶里完全抹去的好。
他叫李能,也是一個肥胖的胖子。身高一米七五,體重310斤。可能是同病相憐的緣故,他和張羅娣很快就出雙入對了。
「喂,羅娣,你覺得我的身材怎麼樣?」有一次,李能壞笑着問,一邊用手抓撓自己的後腦勺,這在羅娣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嗯?」
「不好。」她記得自己是如此回答的。緊接着,對方狂笑:「哎,那又怎麼樣呢?」
是啊,那又怎麼樣呢。張羅娣很快就被這個男生的觀念給吸引了。從小,她都苦於自己的身材臃腫,使很多的可能性變得狹窄,青春失了色……如果人能重活一次,羅娣想,她會拼勁全力,把自己塑造成一個瘦女孩。
同為受人唾棄的胖子,李能卻不這麼想。他給羅娣的感覺,就是「豁達」,不在乎世人的眼光,胖就胖吧,擱在唐朝,那也是一種標緻咧!相處了一段時間後,李能正式請求她做自己的女朋友,張羅娣感覺出奇地好,便一口答應了。
那是她迄今為止最幸福的幾個月。首先,她沒想到自己會在大學裡找到男朋友;其次,嗯,沒有其次了。張羅娣會努力給自己穿上最最合適的衣服,從前,她可沒這麼講究。然後去找李能,和他一起去幹這干那。
李能總是穿着一件過於肥大的襯衣。相比他肥肥的身材,仍然是過於肥大了。時至今日,羅娣依然記得,那件襯衣是軍綠色的,素軍綠色,沒有迷彩紋。舊得像是從老輩那裡過繼的中山裝。在那輛車無情地碾過他負荷脂肪的肚腩之後,襯衣有一半變成了深褐色。
羅娣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感到厭煩的。客觀想想,自己就是不善於這種事情,談戀愛,或者叫做交往,拍拖。可能跟身材沒有關係,但肯定跟身材形成的自卑有關係……
她慢慢變得無法忍受,無法忍受李能凡事一副「無所謂啦」的樣子。千年不換的大碼襯衣不說,但是食堂里他毫無節制地購買套餐,坐在一起吃的時候她無法忍受。
羅娣察覺到了四周異樣的目光,目光里是有信息傳遞的:「胖子」「太胖了」「還吃那麼多」「誒呦媽呀」「真是兩頭怪物」「合肥」……李能不會感覺不到,但他仍舊若無其事地跟羅娣說笑,然後吞下一口又一口的肉食,饕餮不已。
「李能,我們去減肥吧。」
「減肥幹什麼。」他平平地說出一個問句,仿佛對此十分不屑和鄙夷。
「我覺得我們都太胖了。」
「胖就胖唄。」
「胖就胖唄?不管別人怎麼看,胖子是會生病的。」
李能皺起眉頭,表情不自然地看着她。
那天,他們不歡而散。從此以後,他就不再找羅娣了,凡事都不找,甚至把她的號碼拉入了黑名單。羅娣感覺莫名其妙,有時候,在學校里碰見了,李能會故意撇過頭,一副可憎的樣子,快步從她身旁走過去。
直到李能死,羅娣才弄明白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從最開始的交往,到分手後的怪異表現,背後都蘊藏着一些東西,讓羅娣恨他,也更恨自己。
就在他拉黑自己的第二個月,那是一個陽光很好的早晨,羅娣剛起床,就聽說了車禍的事——在昨天晚上的校門口,發生了一起車禍。隨着了解的深入,她震驚地得知,死的人是李能,那個和他交往過,又因為一句減肥就跟她一刀兩斷的胖子。
那是夜宵時間,李能和兩個室友在學校對街的排擋里吃涼皮炒麵。據兩個室友回憶,李能吃着吃着就哭了,哭得很慘,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最後,他忽地站起,瘋了似的朝車道衝去。同時,一輛奧迪正以80左右的時速碾過枯燥的柏油路,沒有剎住,連帶李能的肉身一起碾過去了。
「媽呀,他為什麼要……」羅娣感覺震驚和不可思議。李能的室友看了她一眼,回答:「因為他被你傷到了。」
「被我?!」
「是的。」
「我幹什麼了?」
「和你分手後,他一直很抑鬱。」
羅娣回想起和李能最後在一起的場景:她鼓動李能一起去減肥,李能不同意,最後她說了一句「胖子會生病」,還是與之類似的話,就鬧了不愉快。
「我不就是跟他說去減肥嗎?」羅娣委屈地說。
「你以為李能之前沒有減過嗎?」室友理不直氣也壯,說了一大串,「他減過好幾次,還去過專業的會所。胖子減肥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的。一看你就沒試過,嗯……總之啊,李能最後想開了,他可以做到不顧別人的目光,開心地做自己。
他跟我們說,想要讓你也自信起來,他說他真的喜歡你,希望你過得更加自信快樂。
「其實,在和你交往之前,李能還沒有完全想開呢。他也會顧及很多地玻璃心。張羅娣,你不能這樣,誰都知道,像你們這樣的胖子是瘦不下來的,比戒毒都難!在你面前,李能他努力地更加灑脫,為的就是要感化你,他喜歡你,但你卻……」室友深深嘆氣,「你卻殘忍地傷害了他。」
聽這瘦猴說完,羅娣怔住了,在宿舍里呆了一整天,半坐在床鋪上一動不動。第二天,她反應過來:說的是什麼東西?什麼邏輯?胖子不能減肥?然後這就是自信灑脫了!她不敢相信李能竟然是這麼想的。這是什麼病態的想法!
還有,叫他減肥,就是殘忍地傷害他?想到這裡,羅娣氣到有些胸悶氣短。這話說的,神經病一樣!還有那一套「不減肥就是自信灑脫」的想法觀念,神經病!真的神經病!
不過……轉念一想,羅娣又是一個哆嗦:剛開始交往的時候,她不也是很開心嗎?被這個胖男孩的觀念所吸引,「胖又怎麼樣」「擱在唐朝,那也是一種標緻咧」……她跟着李能,不顧世人的目光,吃很多東西,大聲笑,直到後來,自己才有些受不了的。
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瘦猴室友說的話,李能所秉持的理念到底是對是錯?在這段以悲劇收場的感情里,到底我是罪人,還是李能是罪人?羅娣糾結地想,撓破頭皮,也想不出一個合情合理的答案。
後來,她開始暴食——比以前吃得還多。是受到了刺激,變得更加自卑寡言了。在內心深處,她恨李能,又對李能的死而感到愧疚。這種感覺糟透了。為了緩釋這種糟糕,她變本加厲地進食……
畢業後,她的體重從原先的205斤,直升到230斤。工作三年,羅娣終於不堪這世道對胖女孩的苛刻,屏蔽李能帶給自己的陰霾與阻力,找到麗姐和她的減肥會所,決定減肥。
她不奢望自己搖身一變,變成什麼美女。她只希望可以瘦一點,做個正常人。而不是一個堆滿脂肪的飯桶怪物。天知道在別人腦中,有沒有比這更加骯髒和難聽的稱謂。「肯定是有的。」她想。
當然,踏進麗姐減肥會所,她的另一個動機,就是要和李能帶給自己的陰霾說再見,以一種無比正式的姿態。
沒錯,擱在唐朝,這也是一種標緻咧。
現在的問題是,羅娣戲謔地想,我可沒生在唐朝。
「祝您用餐愉快!」
餐盒滿溢出來的燒烤,散發着讓人淪陷的孜然味。羅娣喜歡吃辣的,裡面更是沒少灑辣椒麵。經過了這麼久倫理掙扎和矛盾的折磨,她也算是習慣了,禮貌地跟外賣騎手說再見,關上門,捧着那一大盒燒烤,坐到餐桌上,開始食用。
盒子裡,有三串韭菜,五串牛肉串,還有三串雞心,一串烤饅頭,和她最愛吃的烤蝦,足足七串。「麗姐會幫我解決的」,她這麼想,還算平和享受地吃完了所有。心裡仍有罪惡感,但在吃的當前,被本能地壓了下去。吃完後,羅娣又開始哭了——這樣子下去不是辦法,真的不是……
哭完,看着那堆光禿禿的木棍,和沾滿油的泡沫塑料盒,張羅娣意識到一個奇怪的現象:點得太和她胃口了。這盒燒烤里,沒有十分經典,自己卻不愛吃的羊肉串,不怎麼大眾的烤蝦,她十分愛吃,這盒裡竟然會有足足七串!還有韭菜,雞心也是她從前的必點。
一串烤饅頭,是的,只點一串,當做主食,也算是羅娣每次吃燒烤時的一種習慣。
接着想下去,羅娣突然覺得胸悶,悶得不得了——她想到了一個可怕的點。嚇得尖叫出來,顫顫巍巍地拿出手機,給麗姐撥去了電話。
「麗姐!!」
「幹什麼?羅娣,這麼晚,我都要睡覺了呢。」
「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了?」
「夜宵的事啊,你說你……幫我問……那個外賣組長……虛無的動、動力……你說你會幫我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說得這麼語無倫次。
「別哭啊,羅娣,怎麼?你又收到夜宵外賣了?」
她用力地點點頭,半晌又急忙說道:「對,這回是燒烤!」她加重了燒烤二字,像是在強調一起案件的兇手。
「我其實查到了一些東西。」麗姐如是說,「如果你明天方便來一趟店裡……」
「查到了什麼!」
「還是明天再說吧?」麗姐有些為難,「現在都……這麼晚了?」
羅娣激動得有些握不住手機:「告訴我,求你了,要不我會失眠的,麗姐,既然你都這麼說——」
「地址。」
「地址?」
「對,地址。」話筒那頭傳來窸窣的雜音,像是麗姐在翻找什麼東西,例如,寫有一串地址的紙條,「就在這附近,是永和路……」羅娣趕忙找紙筆給記了下來。
「這裡?」
「就是給你點外賣的人的住址,抱歉羅娣,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那個外賣組長也是費了好大勁才查到的,至於我……算了不說了,幫你到這兒,我只是你的減肥顧問,剩下的你自己看着辦吧。」
通話被掛斷了。羅娣僵直地放下那台過時的努比亞手機,抬起另一隻手,那是她剛剛聽寫記下的地址:永和路1517號南陽四村11號501……是那個追求麗姐的外賣區長幫忙查到的?想着,羅娣感覺手腳酥麻,至於麗姐為此付出了什麼代價,聽剛剛對話的語境,她不敢往下想。
好了,知道地址了,然後呢?
羅娣拿不定注意。她仰躺在沙發上,茶几還堆着剛剛的燒烤外賣廢墟。那股罪惡的、摻雜着孜然的奇香縈繞着她。南陽四村……這個地方,怎麼聽起來這麼熟悉?
嗯?
羅娣猛地坐起來,動作太快了,導致頭皮發顫,眼前一陣黑。恢復正常後,她捂着腦袋,再一次用心核對這串地址,把眼前所見的信息,與記憶深處的相匹配,結果是……
她覺得自己碰上大事了。
南陽四村11號501,童年時期,羅娣在這裡住了三年。
所謂童年時期,準確地說,是6歲到8歲這幾年,張羅娣的父親生了重病,母親為了全心照顧病患,把羅娣送到了外婆家。直到父親痊癒出院,羅娣才被接回家。
南陽四村是一棟足夠老的居民區,裡面多的是老年人。羅娣的外婆便是其中一員。
說起外婆,羅娣的第一印象,就是那精瘦幹練的身材,過於萎縮的小,藏在那童裝般的花格子開衫裡面。老人家有一雙微微凸顯的眼睛,往詭異里說,像是那種花鳥店賣的胖頭金魚。她還愛笑,笑起來咯咯直響,連眼球都在顫。
那一年,才上一年級的張羅娣搬進了外婆家。踏進那扇老舊的黑銅色玄關門之前,她還是一個體型正常的孩子,過了三年,再從這裡踏出去,羅娣感覺自己變成了兩個——兩個合在一起的人。那個多出來的傢伙,就躲在自己那暴漲的肚腩里。
現在想想,是有兩個原因。第一,環境的突變,讓小孩子很不適應。爸爸的病撲朔迷離,教人擔心和恐懼。在這樣無助的情況下,似乎印證了那句新近才流行起來的話語:唯有暴食,得以解憂。
第二個原因,也是最直接、最重要的原因——外婆。她不停地用各種美食來餵飽外孫女。在她看來,自己是失敗的,自己的女兒也是失敗的——因為她們都太瘦了。
瘦是不健康、瘦是家境不好的象徵。在她自己小時候,和養育羅娣媽媽的時候,家境確實很不富裕。現在生活水平提高了,自己的退休金,加上女兒女婿的補給,也算是比較闊綽的了,跟以前截然不同。她覺得不可以讓羅娣太瘦,這是不對的。
羅娣的記憶里,外婆最強的拿手好菜是紅燒肉,和手工製作的打滷面。就連麵條都是自己擀的。最餓的時候,羅娣能一口氣吃上三大碗……就這樣,體重在飛漲,外婆在微笑。
事後,每每回想起那段既「美好」又不堪回首的日子,羅娣只覺得憤怒:她覺得自己被那個老太太給害了,毀了一輩子。在這個全民瘦身的時代,身材和外貌,可以說是決定了女人的一切……
「她用那腐朽的偏激思想,把我的人生從此禁錮在了脂肪里。」羅娣每想到這,都會在心裡狠狠咒罵。
沒錯,她恨外婆,這股恨意,隨着年齡和體重的增長,沒有消失,只有更強烈罷了。強烈到什麼程度?用實際行動表示,就是在外婆彌留之際,她並未應邀去看過一次。
即使外婆在夢裡,都喃喃着自己的名字,她也不買賬。這股執拗是如此穩固,穩固到沒有人能夠勸得動她。那是高中的時候。在她看來,自己沒有過去,詛咒着控訴她的罪行,就已經很是慈悲了。
「就是不孝,我就是不孝了,怎麼了?」在外婆去世後,媽媽哭着質問。羅娣毫不口軟地回敬她。
「不孝……」羅娣再次念叨起來,看着紙條上南陽四村的地址,心臟不斷收縮,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不知道其中的緣由。不要想得太玄了,她告誡自己。這是巧合,肯定是啊,要不然還是什麼?那個每晚給她點夜宵的陷害者,就住在外婆曾經的房子裡。雖然概率低得不能再低,但確實是有的。
那棟11號501室的房子,在外婆去世後就被低價拋售了,時至今日,到底轉了幾手,她不得而知。
想到這裡,暫時排除了詭異的想法,羅娣的恐懼稍稍緩釋了一些。她撐着沙發扶手站起來,最後看了一眼紙條,把它和茶几上的外賣盒一起丟掉。折騰一圈後,還沒等羅娣重新坐下,那恐懼又開始了它的生長,像脂肪那般,在身體裡不斷填充。
那個陷害者,不管他是誰,他很了解我。就像家人一樣地了解我!不僅僅是燒烤的偏好,還有之前每一次的外賣點餐,都很和我的口味。羅娣想,與此同時,這個住址,就是外婆曾經的住址……
我的家人可不知道這些,羅娣又想。燒烤不吃羊肉,吃蝦;黃燜雞米飯中辣,不加蔥;炒麵加份荷包蛋,有牛肉片的,再加一份肉……不管是外婆,還是現居在鄰市的爸爸媽媽,他們沒有這麼了解我,差遠了。
說實話,羅娣跟家人們不熟,這也是怪事發生後,她並沒有向他們求助的原因。而這世上,包括已經去世的人里,唯一像這樣了解張羅娣的,不多不多,就只有……
李能。
她感覺眼前一黑,無法克制地叫了出來。
隔天下班後,羅娣來到了公司對面的肯德基。
她已經有4年沒有吃過肯德基了,克制的結果。她對此甚是懷念,4年前,她經常吃的是香辣雞腿堡套餐,外加一對原味雞。現在,她再次走進這熟悉的店面里,點了一模一樣的套餐,完全不顧身材,饕餮不已地啃食起來。沒錯,肯德基嘛,就該用「啃食」這個動詞!
吃完,打了一個飽嗝。她知道是時候了,去探究那毫無道理的一切。
南陽四村所在的永和路離這裡很遠,位於城南之南,而羅娣的單位和租房都在城北之北。從肯德基出來,大概是5點鐘左右,天色介於明亮和昏暗之間。她考慮是不是要打車?後來想想又作罷,乘上了那輛只需付兩塊錢,就可以繞城一圈的公交環線。
坐在公交車的最後排,肯德基的餘味還在嘴裡揮散不去,她既感覺罪惡,又感覺幸福。
我為什麼要在今天破戒?吃肯德基?羅娣思忖着自己的行為動機——或許,她倒抽一口涼氣……就像是「最後的晚餐」?有沒有這樣的思考在裡面?接下來會十分危險,所以要先吃上一頓好的……
會死的。
想到這裡,羅娣驚叫一聲,然後立刻低下頭。她感覺到車廂里的男女老少,他們的目光紛紛掃向自己,這個大驚小怪,醜陋無比的胖子。
在車子開過半途之後,羅娣突然想到自己可以報警!讓警察幫忙。等等,好像不可行——說白了,這事的根本,就是點外賣罷了,既不違法,也不犯法。警察不會閒到這種程度,來接手這樣一個……無害的怪事?
呃。
想着想着,羅娣猛地看到車窗外那熟悉的小區標識。她意識到自己要坐過站了,趕緊衝下座位,繞過車門旁的扶手欄杆,笨拙地躍了出去。剛落地,就聽見門隨之閉合的巨響,和司機驚恐的叫罵聲:
「不要命啦!」
羅娣在永和路的路牌下面喘着粗氣,直到車子開走,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差點被車門給夾了。今天晚上,縈繞在羅娣腦海里最多的,就是自己應該被車門夾死才對。這樣的話,起碼是死得痛快,幸運一點,不到幾秒鐘,脖子就會被夾斷了。
好生可惜。
眼前,黑銅色的玄關門,就像是外婆仍住在這裡一般。現在是傍晚7點,通常這個時候,外婆會在客廳里看電視,那台只有19寸的大電視,看一些爛俗的大陸國產劇,然後笑得咯咯直響,眼珠亂顫。
羅娣深吸一口氣,覺得不夠,又深深地吸了第二口。
既然都來了,一定要搞清楚才是。她試着敲門,卻直接把門給推開了一半——門沒鎖,還是虛掩的。她一個激靈,手迅速地縮了回來,裡面的紅色暖光照映在走廊的牆角,映出了一張椅子,椅子上面露出一塊疑似是後腦勺的陰影。
那塊陰影在顫動,隨着屋裡那陰陽怪氣的笑聲,有一種要把眼珠子都顫掉的感覺。羅娣熟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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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真的給我們很多幫助,特別是對愛情懵懂無知的年紀,可以讓我們有一個正確的方向
發了正能量的信息了 還是不回怎麼辦呢?
如果發信息不回,怎麼辦?
發了正能量的信息了 還是不回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