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一個女人被騙了292萬。
微信里那個從未謀面的男人,一直說愛她,想跟她過一輩子。架不住甜言蜜語,她一次又一次給他轉錢…
直到被掏空了家底,男人的態度180度轉彎…
女人不甘心,拿個手機直播跳樓。
臨死前,她對男人說:錢我可以不要,我就想見你這個人一面…
男人淡淡地回了句:我回不去,見不到。
絕望的女人,跳了下去,死了。
微信這頭,一片歡呼,男人洋洋得意:有女人為我自殺,老子可以吹一輩子。
一邊是生命的隕落,一邊是變態的狂歡…
這一幕,深深地印在了郝振東的腦海里。
這是他身陷詐騙組織的兩個月里,最讓他心寒的一刻。
他不知道,原來人可以異化到這個地步…
因為遲遲不「開張」,郝振東已經被威脅警告多次,他越來越焦慮。
這是一間詐騙公司,位於中緬邊境。
外表看,它跟正經公司差不多,地處產業園,200多平方米的辦公室,每個員工在一格一格的工位上,對着一台電腦操作…
但他們做的,是在社交平台物色有錢的單身女性,通過聊天,發展成戀愛關係,再誘導她們在詐騙平台投資。
這種專門騙取感情的騙局,你可能聽過:殺豬盤。
「殺豬盤」有很多黑話。
比如,騙子們利用各種聊天app,與潛在的被騙者聊天,叫做「養豬」。
騙子偽裝成對方喜歡的人設,真情實感地和對方談戀愛,噓寒問暖,說各種情話,叫作「投餵豬飼料」。
感情培養出來了,也就是「豬養肥了」,就誘騙受害者,參與海外非法線上博彩,直到輸光所有的錢,開始貸款,接着賭,接着輸,越賭越輸…
這個過程,叫「殺豬」。
而像郝振東這樣的行騙者,還有個名字:「狗推」。
因為剛入行,郝振東沒有資格親自「殺豬」。
就連「養豬」的過程,也通常是團隊合作,一個人聊,後面二三十個人在網上查資料,想着怎麼回復。
等到「開殺」的時候,一般由老員工出馬。
先說帶她賺錢,500、1000都行,讓她賺。
然後告訴她:你這樣賺錢太慢了,你準備個20萬,咱就幹這一波。過兩天,我們去馬爾代夫、西藏,我開着奔馳法拉利,來接你。
這叫「造夢」。
到這個時候,基本就沒有女的清醒了…
郝振東聊的第一個女孩,是山西的一個護士,叫小白。
聊了有20天,跟其他「狗推」不同,他「殺」不下手。
老闆很不耐煩,天天催:什麼情況?15天必殺了,怎麼拖這麼久?
郝振東知道,賴不過去了…
這天,他給小白打了個電話,第一句話:我是在海外做殺豬盤的,你聽過殺豬盤嗎?我跟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
郝振東知道,這話說出去,他可能會死在緬甸,但他不怕:我死了他們都要陪葬。
郝振東,37歲,河南人。
小學畢業後,他修過橋修過車,也開過燒烤攤和超市。
後來學了一年計算機,開了一間網遊代練工作室,生意好的時候,十幾個員工叫他「老闆」。
2016年生意失敗,欠下大額外債,房子車都沒了。
之後,他與妻子離婚,5歲的女兒跟了前妻。
孤家寡人一個,有親戚跟他說:去緬甸,做遊戲客服,一個月能掙六七萬,你來吧。
郝振東一來想掙快錢,二來,確實聽說有朋友去了東南亞做類似的工作,賺過這麼多錢,他信了。
那是2020年底,他到雲南,匯合了十來個偷渡客,跟着「蛇頭」轉了好幾個酒店,深夜爬了六個小時山路,終於在次日清晨,到達緬甸邊境。
他說:鞋子把腳都磨爛了,覺得自己像個野人。
之後,就有緬甸非政府武裝的車,把他們一行人運到指定地點,挨個兒被各個「老闆」接走。
郝振東沒想到,他被帶到了一個詐騙窩點:一棟科技樓,兩棟住宿樓,全都是搞詐騙的,彩票、代購、基金、股票、外匯、裸聊、黃播,什麼都有…
郝振東慌了:我掉進狼坑了!
他第一反應是逃走。可這裡戒備森嚴,有非法武裝,持槍把守。
就算僥倖逃出去,緬北地區特別亂,一個華人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綁架…
郝振東還見過跑出去被抓回來的,4個手指頭沒了…
還有一個辦法,就是交贖金。
第一個月交五萬五,第二月交七萬…反正待的時間越長,要交的錢越多。
郝振東想着,實在不行,就找朋友湊錢把自己弄出去,但他心裡憋着口氣:你們把我騙進來,我要報復!
事實上,只要安安穩穩當好「狗推」,都能掙到錢,甚至全身而退。
不少「狗推」並不着急離開,每個月發工資,老闆都是拿來一摞一摞的錢,「月入幾萬」不是夢。
這些人中,有的坐過牢,有的無家可歸,有的欠了高利貸跑路,有的無一技之長,找不到正經工作…
他們可能是一些想富貴險中求的人,也可能是一些窮途末路的人…
只要下得了狠心,就能用騙來的錢,贖身回國。
但郝振東不想邁出這一步。
在這兒,他看到一個新手「狗推」,騙了第一個女人後,大晚上嚎啕大哭,但第二次再去騙,心就硬了;
他看到每當要「開殺」,所有人臉上都興奮不已;一個宿舍「殺」一頭「豬」,晚上去豪華酒吧瘋狂消費…
他看到有的「狗推」騙到幾百萬、騙得對方傾家蕩產甚至自殺,被樹成先進典型,全公司的人都膜拜他…
郝振東覺得,這些人都不像人了,我不能這樣。
他說:我要是詐騙成功,回國後可能要蹲監獄,我閨女長大以後,朋友會說你爸是個詐騙犯,你沒有爸。
女兒11歲了,即使不能陪在她身邊,也不能幹這事給她丟臉。
因為微信被監控,打電話是郝振東唯一的渠道,他接連向12名「客戶」坦白身份。
通常情況,對方得知被騙,就直接把他微信刪了。
但第六個女生不一樣。
聽完郝振東的自白,她第一句話是:那我怎麼幫你回來?
女生叫楊宇,她想的是,這男人沒騙我,我也應該要幫他。
她說:我一定會救你回來,不管用什麼方法。
這是郝振東身陷緬甸之後,心裡最溫暖的一刻。
他記得,那是一個中午,他獨自在頂樓天台上給她打的電話,那天的陽光非常好。
從那一天起,郝振東和楊宇仿佛在拍諜戰片。
一方面,楊宇幫郝振東矇騙上級,故意在詐騙平台上投了1000元,並在微信里說,自己還有30多萬。
這讓領導對郝振東放鬆了警惕。
另一方面,郝振東偷出了18個客戶的資料,由楊宇向南昌市公安局反詐中心舉報。
可惜的是,這18個人中,16個人一開始都拒絕承認被騙,甚至還把警察的電話拉黑了…
直到警方進一步干涉,才解救了其中部分受害者。
警方同時決定,幫助郝振東逃離緬甸。
出逃前一個星期,郝振東每晚都加班,在辦公室坐到凌晨三四點。
這是為出逃這天夜不歸宿做鋪墊,也是為了趁人少潛入服務器,收集潛在受害人名單。
要知道,這得冒多大的風險!
如果此時有人推門進來,後果不堪設想…
他完全可以不這樣做,警方也一直勸他:你首先要保障自己的安全…
但他說:我過不去心裡這個坎兒,我要報復他們!
最終,他一共收集到了105個客戶的名單。
2021年2月28日,凌晨兩點半,郝振東穿一件薄衛衣、一條牛仔褲,沒帶外套,打算翻牆出逃。
但他發現,半夜依然有武裝巡邏,這個方案行不通。
他只好溜進辦公樓一樓的洗浴中心。
緬甸當時有宵禁,他在洗浴中心待到了早上六點半宵禁結束。然後,以出去吃早餐為藉口,逃了出去。
他把衣服脫下來反穿,戴上口罩,躲進了附近的遊戲廳。
漫長的等待後,最終和警方安排的線人碰了頭,坐上了軍方的車…
20分鐘後,郝振東抵達中緬南傘口岸。
面前就是國門,幾個中國武警,手裡拿着微型衝鋒鎗,站在那兒。
郝振東一下兒覺得,特別有安全感。
就在他走進國門後,他發現「公司」派出的追兵,也趕到了口岸。
隔着20多米,郝振東對他擺擺手,說:我走了。
2021年3月22日,在邊境隔離21天後,郝振東飛抵南昌,與警方見面。
他帶回來的名單,幫助各地公安機關聯繫到當事人,挽回了2000多萬元的損失。
錢財之外,更是拯救了105個女人和她背後的家庭…
「詐騙公司」並沒有就此罷休,他們甚至打電話到郝振東家裡,警告他:你就算回國了,我們也能把你抓回來…
郝振東不是沒有過害怕,但跟在緬甸那時一樣,他選擇硬剛。
他上節目,主動摘口罩,不要打碼,說:沒事兒,應該儘量讓更多人知道這件事。
第一次聽到郝振東和楊宇的故事,烏鴉想到的第一個詞是:俠義。
郝振東完全可以像「同事」一樣,騙錢,替自己贖身,他有很多理由為自己辯解:我是被迫的,我怕死,我也缺錢,我經不住誘惑,周圍人都這樣…
滑向深淵那麼容易…
但在那個當下,他堅守住了身而為人的底線。
讓他成為英雄的契機,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愛與歉疚。
楊宇,完全可以像其他受害者一樣,刪掉郝振東的微信了事,甚至對他悔恨在心…
但在那個當下,她選擇了信任,選擇了出手相助。
善意回報了善意,讓這個灰暗的故事,增添了一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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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的東西感觸很深,對情感上幫助很大
老師,可以諮詢下嗎?
老師,可以諮詢下嗎?
如果發信息,對方就是不回復,還不刪微信怎麼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