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周四上午是項目階段性驗收會,吳玉坤提前發了會議日程安排。負責驗收的專家名單中,有總部的副總工、主任,分公司的處長和室主任,另外還有來自河北分公司的幾位領導。
而我們公司,除了吳玉坤和我要參會,還有一個半年前新招的女孩,叫賽琪,年齡28,本科畢業,之前做過一段ps,核電方面的經驗可以說幾乎為零。
兩軍對壘,論實力,我方毫無勝算。
就項目本身而言,為了節約成本,許多功能雖然有,卻並不盡善盡美。用吳玉坤的話來說,理想與現實總是有差距的,分公司給我們這點錢,總不能還給他們一個業內神話。
因此,一個項目做到今天,雙方少不了爭執。在此時若能順利通過階段性驗收,有點難。
可若是通不過驗收,一年多來的努力算是白費,公司收不到一分錢不說,還要倒貼一大筆費用。
我心中忐忑不安,打電話給吳玉坤,他是項目經理,便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應該會有應急之策。
「喂,吳經理,明天就要驗收了,需要提前做什麼準備?」
吳玉坤那邊很吵,人聲嘈雜,還有廣播刺耳的聲音,「小蝶,明天上午你負責演示,做好這一塊就行,其他的你不用管。」
「可是......」
「我這邊就要登機了,」吳玉坤打斷我,「明天見。」
「明天見。」
掛斷電話,我依然憂心忡忡,吳玉坤常駐在總部,平時分公司這邊提出的建議,都是通過我來傳達,或者說斡旋。一邊提要求,另一邊儘量滿足能夠實現的,其中的差距便由我來擋掉。
因此,這邊人的做事風格,我比他更清楚,項目驗收會上的刁難是必不可少的,不知他有幾分把握過關?
盡人事聽天命,我現在能做的就是熟練演示平台各塊功能,準備好驗收文檔。下班之前,我將所有文檔的電子版歸類整理,發給了賽琪。
賽琪是總部招的,工作時間與總部保持一致,晚上要求必須加班。而且吳玉坤明確指出,準備資料這類事交由她來做。
事關驗收,我還是不太放心,早早就準備好資料,下班前又檢查一遍,才發給賽琪。
「賽琪,我先走了,那些資料是驗收文檔,按照專家名單一式一份打印出來,明天上午用。」
賽琪就坐在我後邊,帶着口罩,自入職以來,我從未見她摘掉過。此刻她只抬頭看了我一眼,悶悶地「嗯」了一聲,又迅速低下頭去。
小姑娘人還不錯,挺勤快,平時幫我做過不少雜事,就是不愛說話,在公司里整日帶着口罩,像一堵無形的牆,隔絕了自己的情緒,也隔斷了和大多數人的交流。
有人在背後叫她口罩姑娘,她偶爾聽見也只是眨眨眼睛,沒什麼反應。時間長了,口罩姑娘便轉到明面上。
剛開始我還替她解釋,笑着對別人說:「她叫賽琪,」那人就笑着打趣,「喲,你到底叫賽琪還是口罩姑娘,我怎麼覺得口罩姑娘更適合你。」
賽琪眨眨眼,聲音低如蚊蚋,「您喜歡叫什麼都行。」
那人就挑釁地看着我,「好嘞,口罩姑娘。」
反正不是分公司正式員工,尊重什麼的,自己不爭取也就沒了。
2
周五上午。
項目驗收如期舉行,分公司總部與河北分公司的幾位領導我不認識,分公司的兩位我卻認識,一個是康諾坤,現任室主任,一個是方有山,現任處長。
與方有山的那些過節,吳玉坤都知道,但在他眼裡肯定算不得什麼。兩人見面,很熱情地握手。
吳玉坤說:「處長,最近忙啥呢,您這氣色可是越來越好了。」
方有山誇張地擺了擺手,「好啥呀,不好,整天加班,忙不完的活兒。」
另外幾個領導也跟着附和,「今年可是最忙的一年,項目多,人手又不夠。一個人要忙幾個項目,團團轉呀。」
領導們圍在桌前聊天,我和賽琪就將那些文檔一一分發給眾人,拿出紙杯,給每人倒一杯熱水。
輪到方有山時,賽琪倒水的手一抖,紙杯里的水滿溢出來,有幾滴濺在方有山手背上,對方「呲」的一聲,手背往回縮去。
賽琪放下水壺,忙不迭地道歉,方有山看了她一眼,目光中蘊藏着怒火,明明話已到了嘴邊,卻還是抿抿唇咽了回去。
一場小插曲過後,會議進入主題,領導們輪流介紹自己,最後輪到賽琪。
一個會議室十幾人,就賽琪一人帶着口罩,不可避免地就有人多看了她兩眼。在介紹自己時,賽琪說她是我們公司的項目實施人員,方有山竟問:「你就是那個口罩姑娘。」
賽琪點了點頭,羞澀地說:「方處,就是我。」
一個新人初來乍到,以一種特別的方式為眾人所熟知。
至此為止,會議氣氛是輕鬆而愉悅的,領導親切和善,這讓我對驗收通過多了幾分期許,就像吳玉坤說的只是走個過場,沒有人會真去揪着不放。
會議正式開始,康諾坤先做項目總結報告,接着是吳玉坤以ppt形式演示平台現有成果。一個半小時後,輪到我做本項目的成果展示。
或許是前面講的時間太長,我剛開了個頭,方有山就不耐煩地打斷了我。
「又不是培訓,這些不用講,直接上重點。」
有他發話,我略去繁雜的前奏,直接講模型與數據的關聯。
「我們採用了輕量化技術,針對設計軟件的原始模型,能夠在不特別處理的情況下就導入平台,快速加載,並通過完善的編碼體系,將模型與數據、圖檔關聯。」
方有山問:「輕量化到什麼程度,一個機組十幾G的模型可以嗎?」
「方總,」我笑答,「到目前為止,已經進去了兩個機組,完全沒問題。」
我將全廠模型部加載出來,歷時8秒,全程瀏覽無卡頓,模型無閃爍,每一個有編碼的節點上都有關聯的數據和圖檔。
「聽說新加了打印功能,」方有山盯着屏幕,目光閃爍,「給大家演示一下。」
提到打印,我心裡咯噔一下,頁面打印功能雖有,卻並不完善,截取屏幕時只要框選範圍過大,或離屏幕邊界太近,失敗的概率就很大,這只是針對谷歌瀏覽器,火狐根本打印不了。
本來也是在測試階段,並未打算在此次會議上公開,方有山不知怎麼就提前知道了?
登錄平台的用戶都是我維護的,沒有添加方有山的名字。再說他身為處長,有大堆重要事宜要處理,測試平台這種小活都是我們小兵負責的,那麼,平台處於內測階段的一個小bug他根本不可能知道。
除非,有人刻意告訴他。
我抬頭看他,他亦打量我。目光交匯間,我嗅到了責難的味道。
方有山這是在秋後算帳。
3
為了避免隱患,我本來就是用谷歌瀏覽器加載的模型,應方有山的要求,我按住鼠標左鍵單擊,僅在模型展示區域拉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框,但我知道這已是框選極限了。
選擇打印模式和布局後,一個彩色畫面躍然屏幕之上。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這張圖片上,我的餘光卻突然瞄到賽琪不安的面容。她就坐在我右側,斜對面是方有山,我看到他們對視,賽琪絞着手指,無措地看着對方。
我暗道一聲不好。
一個是甲方高高在上的領導,一個是乙方派來的小兵,任職不過半年,按理說地位如此懸殊的兩個人本不可能有什麼交集,除非......
我想到那個小插曲,方有山竟知道賽琪叫「口罩姑娘」,說明之前他已經關注過她,而看現在的情形,兩人何止是認識。
難道賽琪是方有山的人?
不,不對,當初負責招人的是我們公司人事部的劉姐,只因分公司這邊事情太多,我一人忙不過來,她臨時決定從深圳人才市場上招了個新人,也就是賽琪,培訓後派往分公司。
兩地相距一千多里,又是臨時起意,若說她是內鬼好像說不過去。
可負責測試的只有我們兩人,知道新功能缺陷的也只有我倆,若不是賽琪,這事還真是詭異。
那麼,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叛變」的呢,又是什麼時候搭上方有山的,這麼做對她有什麼好處?
我的目光停留在賽琪身上,她卻毫不忌諱地緊盯着方有山。
方有山的目光沒有和她過多糾纏,他轉身盯住屏幕,臉色陰沉,嘴角微微勾起,似笑又似嘲諷。
賽琪眼中的情緒在一剎那盡退,如熄滅的火焰,只余暗沉,她低下了頭。
方有山絕對是個人精,一下就看出來我的畏手畏腳,「框選範圍太小,往邊上多拉拉。」
我只好硬着頭皮又多拉一些,他還是不滿意,「拉到最邊上,上下左右都拉到最邊上。」
事到如今,掩飾已是不可能,我索性大大方方拉過去,框選成功,打印,圖面一片空白,吳玉坤立即不動聲色地緊盯着我。
身為項目經理,功能缺陷他是知道的,也命令研發人員修復,只是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沒修復好。他盯着我無非是怪我沒有盡到應盡的責任,沒有催促研發人員。
大家都很忙,又不在一個地兒,我這邊少說一句,研發人員那邊就忘了。
我自認磨破了嘴皮子,只恨自己不懂開發。那又能怎樣,這個責任我背定了。
這次不光是方有山,其他幾位領導紛紛表示不滿,一個小小的打印功能都做不好,將來項目如何實施,進度如何保證?
吳玉坤起身,笑着解釋:「各位領導,真是不好意思,這是個小bug,我們正在調試,保證會議結束後一天內解決。」
一個新平台的上線,隨着用戶的增多,bug本就是不可避免的,幾位領導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如何不懂。再加上吳玉坤的保證,他們沒有再繼續為難下去。
我接着往後演示,方有山要看全文檢索功能,我在搜索框內輸入一個圖檔名稱,一秒之內,平台檢索出了與名稱相符的圖檔,有精確匹配,也有模糊匹配。
幾位領導不斷點頭,方有山卻很是不滿,「這都是小兒科,圖檔上不是有很多編碼,你按照編碼搜一個,看能不能找到它所在的圖檔。」
我暗暗深吸一口氣,微笑着回應,「方總,您說的這個是OCR識別功能,我給您演示一下。」
選中模型節點,找到與其自動關聯的圖檔,打開PDF圖紙,模型節點對應的編碼自動呈現,重複編碼可同時顯示,有數量也有其所在的頁碼,單擊可準確定位,呈熱點高亮顯示。
一氣呵成。
幾位專家看得目不轉睛,這是本項目最大的難點,也是重中之重。核電行業的圖紙數以萬計,編碼規範、圖紙清晰的少之又少,能夠準確地識別其中編碼並與模型、數據建立自動關聯的,除了我們平台,業內可以說少之又少。
這是吳玉坤最得意也是自持能夠通過驗收的最大砝碼。
方有山卻笑了,端起水杯不緊不慢地喝了口水才解釋:「OCR識別效率我們等會驗證,現在我要看的是在搜索框內通過編碼搜索到對應的圖紙,能做到嗎?」
圖檔上可以通過掃描技術定位到特定編碼,但搜索編碼卻無法找到對應圖紙,這是我們平台的現狀,合同中也沒有對此做過要求。
方有山無非是抓住全文檢索這一點,摳字眼。吳玉坤臉色變了變,旋即恢復笑容,「方總,全文檢索指的是Word文檔,不包括PDF。」
方有山將水杯重重放在桌面上,發出「咚」的一聲,臉色驟然沉下,「Word文檔的全文檢索,誰不會做,用得着找你們?」
說着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會議室。
4
現場氣氛一度很尷尬,好在康諾坤是個善於把控局勢之人,作為甲方項目負責人,不可能任由項目中途就此黃了去。
他順着方有山的話頭說了我們幾句,又拐回來為我們說了幾句好話,其餘幾位領導也不遺餘力地跟着緩和氣氛。
驗收之前,我們大boss都是費心打理過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還不至於揣了好處再砸場子。
中途休息,吳玉坤陪着幾個男人在樓梯口抽煙,聯絡感情,方有山也在。吳玉坤親手為他點煙,明明滅滅間,兩人勾着背不知在說什麼。
我叫了賽琪出去,一塊去洗手間。15樓是專項會議室,旁邊的洗手間也就沒什麼人,從隔間出來後我悄悄關上門,站在洗手池邊等她。
賽琪磨蹭了很長時間,出來後看到我,目光往旁邊閃去,「姐,走吧。」
私下裡,她都是這麼叫我。
「賽琪,等一下。」我迅速往後退了一步,倚門而立,擋在她身前。
「姐,」賽琪這才敢正眼看我,眼神里滿是慌亂。
我拍了拍她的肩,依舊笑得溫和,「既然你叫我一聲姐,我就得問問,姐之前有什麼對不住你的麼?」
記得她新入職時,什麼都不會,是我手把手教她,給她講什麼是模型,數據如何關聯,圖檔如何識別。周末她加班,我就在家裡跟她視頻,一邊抱着嘟嘟一邊給她說如何去做。
有次她生病,家裡沒人照顧,是我每日早上早起一個小時,提着早餐去看她,一直到一周後她病好為止。
在公司,我將她當做心腹,別人看不起她,故意喊她「口罩姑娘」,她不辯駁,我就刻意在外人面前大聲喊賽琪,賽琪,我就是想讓別人知道她是有名字的,記住她,尊重她。
我自認沒有對不起她的地方,可她為何背叛我。
「不,」賽琪後退一步,大大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看起來既無辜又可憐,「姐,你沒有啥對不起我的,你誤會了,方總只是找我談話,他是我們的甲方領導,有些測試缺陷他有權利知道。」
「姐,你不能誣陷我。」
這是賽琪最後得出的結論,她像小鹿一樣嗚咽着,懵懂的大眼看起來我見猶憐,倒真像我欺負了她似的。
「測試缺陷無非就是bug,乙方有權利根據項目實際情況進行調整直至完善,這是階段性驗收,不是項目結束。所以,賽琪,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
我從下衣口袋裡掏出一張A4紙遞給她,「這是我讓你打印的項目管理大綱中的一部分,內容與原版完全不一致,你怎麼解釋?」
項目管理大綱詳細闡述了各個模塊的細節指標,每個指標下的功能更加具象化,如用戶管理,能夠實現用戶的增、刪、改、查,以及用戶組織分類,一旦以書面形式提交給領導,那麼這些功能我們勢必要完成。
而現在,管理大綱前面論述部分沒變,細節指標卻無端多出了很多新功能項,還是穿插在原來的功能項之間。
不仔細看還真是看不出來。
若是就此呈交給甲方,後果難以想象。
話已至此,我以為她會給我個解釋,可賽琪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語氣淡漠又疏離,「莊工,電子版是你發給我的,內容是什麼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她竟改口叫我莊工。
是,電子版的確出自我這裡,早上剛到公司時,我還準備打開再檢查一遍,誰知電子版竟沒有了。
我自認不是粗心之人,昨天下班臨走之前,我還看了那些文檔,絕不可能因誤操作而刪除。那麼,從昨晚到今早,到底是誰動了我的電腦?
或者說是誰徹底刪除了那些驗收文檔?
5
除了分公司配備的電腦,我還自備了一台筆記本,通過手機熱點連上網,發送文件什麼的不受局域網限制。
而那些驗收文檔就儲存在我私人的筆記本上,為了便於工作,筆記本一直留在公司,賽琪曾借用它發送資料。除此之外,分公司里沒有第二人知道我的密碼。
當時發現文檔被刪時只是有點奇怪,卻也沒有多想,直至會議上方有山發出責難,我才猛然醒悟,有人向他泄露測試結果,而那個人不是我,就是賽琪。
介此,我想到文檔,趁着吳玉坤打圓場之際,我偷偷翻了幾頁,果真找到多處被改動的痕跡,這才有了我們現在的對峙。
明明知道這個人就是她,你卻沒有任何證據,賽琪自是想到了這點,更加有恃無恐,「莊工,會議馬上要開始了,我先走了。」
「等一下,」我晃了晃手裡的U盤,「我這人呢做啥事都喜歡留個餘地,我電腦上的電子版雖然刪掉了,但我U盤裡還存了一份。」
只要有原版,兩相對比之下,我可以一口咬定賽琪打印錯了,畢竟晚上加班的人那麼多,都是證人。
賽琪聞言,猛地抬頭,「莊曉蝶,你......」
「怎麼,這個結果你可滿意?」
賽琪平時看似挺文弱的一個小姑娘,脾氣也夠好,成功激起了我的保護欲,只是今天我才算是真正認識她。
她的眼神先是由委屈可憐到淡漠疏離,再到被揭露後的惱羞成怒,現在她又及時換了另一幅表情,親熱地握住我的手,低低哀求,「姐,對不起,我只是覺得方總是甲方領導,我不能不聽他的......」
「是嗎?」我一點一點抽回手,轉身離去,恰好李峰打來電話,「姐,文檔打印好了,我給你送過去。」
李峰是我在分公司的好搭檔,一直以來,若有什麼重要會議,作為參會雙方的執行人員,我們會一起準備,重要資料的什麼的,我準備好後也會發他一份。不出意外,會議結束後,這些資料他也要重新打印一份呈遞給領導。
這次也不例外,昨天下午我不僅發給了賽琪,還給李峰發了一份。
發覺紙質版文檔不對時,我立即給他發了信息,請求他幫我重新打印了一遍。
回到會議室時,專家們大部分已經歸位,李峰抱着一大摞圖紙恰好趕到。
領導到齊後,我首先起身道歉,「各位專家、領導,真是對不起,驗收文檔打印錯了。會議桌上的是A版,B版我已經打印出來,重新發給大家。」
方有山也在座,聞言頗為不滿,「文檔都能打印錯,還驗收個啥?」
我只能一味低頭認錯,將姿態放得一低再低,至始至終沒有提起賽琪。
她坐在我旁邊,頭往下壓得極低,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只是右手拇指不停摩擦着左手手面,她以往內心不安時就是這樣。
或許是吳玉坤剛才打的親情牌有了效果,也或許是其他什麼原因,方有山沒有再繼續刁難下去。
只是一直到驗收結束,我都感覺他的目光黏在我身上,如芒在背。
6
驗收通過後,吳玉坤暗中找我了解情況,「小蝶,怎麼回事,文檔不是賽琪負責打印的麼?」
我只好向他解釋,說發錯了版本,吳玉坤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說:「對敵人的仁慈便是對自己的殘忍。」
就像其他領導一樣,或許他們都看出了些許端倪,在我選擇自己背鍋的情況下,他們都選擇了緘默。
一周後,賽琪主動辭職,我沒有挽留。
又過了半個月,午間休息時,我在公司門口看到了賽琪,她堅持請我喝咖啡,我沒有推辭。
坐在午間的咖啡店裡,賽琪手執小勺,一圈又一圈地攪拌麵前的卡布奇諾,很長時間都沒有說一句。
我靜靜坐着,品一口咖啡,等着她的解釋。
「小蝶,」賽琪緩緩開口,沒有像往常般叫我姐,「我聽別人說起過你的過往,有時候真的很羨慕你,你的勇敢,你的堅韌,你認真對待生活的態度,我也想像你那樣,可我......」
她突然捂住臉,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也被遮住了,「我不行,我這輩子註定要依附別人而活。」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為什麼要依附別人?」
「你不懂,」賽琪口罩下的聲音悶悶的,「你有容貌有身材,有一個疼你的老公......」
「賽琪,」我打斷她,「一個人的外在和她的獨立與否沒有關係,就像一個人的品性與他所處的地位沒有關係一樣。」
「是麼,」賽琪苦笑,一隻手緩緩伸到耳旁,停留片刻後,突然猛地一拉,一張臉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展現在我面前。
這是怎樣的一張臉呢,如果單看眼睛,你一定覺得這是個美麗又溫柔的好姑娘,就像以往我對她的印象。
可若往下再移一寸,你就會情不自禁發出驚呼,從鼻樑之上一直橫亘到下巴,全是密密麻麻的暗紅色燒傷疤痕,層層疊加,高低凸起不平,視之令人頓覺醜陋至極,可怖至極。
我情不自禁發出一聲驚呼,「賽琪,」在外人目光投過來之前,她迅速帶上口罩,又變成了那個美麗的口罩姑娘。
「小蝶,你看到了,像我這樣的人,正常人多看一眼都會做惡夢。我要如何自信、自立,依靠自己而活?」
這個時候,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我只說了抱歉,為自己情不自禁的驚呼真誠地說對不起。
之前對她的所有不滿,在這一刻,奇異地消失了。
面對別人的傷痛,我本能地選擇了原諒。
我甚至開始反省自己,我之所以沒有揭露真相,是因為我想挽回這個姑娘,我想她因我的大度而感到羞愧,從而在以後的日子能夠安心臣服於我。
說白了,我就是想收買人心,得到一個與我同心的下屬。
所以,這一聲對不起,說的是現在也包括過去。
7
賽琪給我講了她的故事,以下是她的自述:
我叫賽琪,23歲那年大學畢業,與男友一起在一家煙花公司上班。
男友是設計師,設計出的煙花又美又亮,總能在天空中釋放自己最華麗的身姿,令圍觀之人艷羨嘆服。
有一個這樣的男友,我內心很驕傲,同時也很惶恐,我沒有什麼才學,長相也只能說一般般,除了一雙眼睛好看之外,身無長物。
而男友帥氣又有才華,圍在他身邊的女人很多,我稍不留意,她們就會在他面前搔首弄姿,個個像遇到腥的貓一樣往上湊。
每次下班回到家,我總是像偵探一樣暗中窺探他的衣服,他的公文包,嗅他身上的味道,我怕他出軌,怕他無情拋棄我。
我生長在單親家庭,母親帶着我改嫁,我多了一個討厭自己的繼父,卻又隨之少了一個本就不太愛我的母親。
我得到的溫暖就像冬至正午里的陽光那麼短暫又吝嗇,我渴望溫暖,渴望愛,而男友就像我生命里的一束光,照亮了我的生活,溫暖了我的全部。
越是得到越怕失去,我開始趁他不注意翻看他手機,查聊天記錄、消費記錄,甚至是他一天之內行走的步伐,我們在一家公司,來來回回的路程我都仔細核對過,只要不超出我太多就證明沒有大問題。
我以為只要我抓得緊,這個男人就會永遠屬於我,卻不知男人才是偷腥的貓。
他的公文包里開始有女人落下的口紅,衣領上有長發,身上多了一股不熟悉的陌生味道,手機新設了密碼,我再也進不去。
一切來得那麼突然卻又在意料之中,我想象這個場景早已想象了千百遍。
我不和他吵也不和他鬧,我悄悄跟蹤他,在我們公司附近的賓館裡,我親眼看着他摟着一個女人走進一個套房。
往日的陽光統統轉變成霧霾將我籠罩,我覺得全身發冷,從沒有哪一刻像此刻,我下定決心要擺脫他。
事後,我與他分手,沒想到這個男人卻不願意,他甚至跪着求我,說願意和其他女人斷乾淨,只愛我一個。
呵,原來他惹了無數腥。
我更加惱怒,堅決要分手,我渴望愛,卻是個愛情潔癖之人,一旦有她人染指,我寧肯不要。
男友卻死活不同意,甚至理直氣壯地罵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長啥樣,能找到我這樣又帥又有才華的男友算你祖上積德,出個軌怎麼了,做女人不能那么小氣。」
我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可以尖酸刻薄到如此,既然嫌棄我丑,又何必不分手,但當時我太生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只是收拾了自己的衣物,打算搬走。
男友卻突然跪在我面前,一計不成又換一計,掏心掏肺地求我,「小琪,你雖然長得醜,但眼睛很美,很亮,就像煙花燃放後的那種絢麗出彩,看到它,我突然就有很多靈感。」
「你走了,我怎麼辦,沒有了靈感之源,我的事業會遭遇滑鐵盧,我的人生也會一敗塗地。小琪,你怎麼忍心看我受如此折磨?」
原來如此,愛我等於愛他自己,他卻依然不懂得珍惜。
我堅定地走人,獨留他在房內咆哮。
再次見到他是在兩個月後,沒有了之前的人模狗樣,現在的他像一條喪家之犬,衣着落魄,精神萎靡。
我換了一家公司,他就在公司門口堵我,礙於來往同事,我同意和他談談。
在公司樓頂,他再次向我下跪,苦苦哀求要我回到他身邊。他說看不到我的眼睛,靈感枯竭以致沒有一個好作品,老闆炒了他魷魚。
我聽了卻只覺痛快,堅決不同意複合,謊稱自己已經有了新男友。
沒想到最後一句話激怒了他。
8
他搖晃着起身,從兜里摸出一個煙花棒,用打火機點燃,在我驚覺到他要幹什麼那一刻,他猛地往前一拋,正嗤嗤冒着火花的棒子丟到了我臉上。
不知他加了什麼特殊材料,火花在我臉上噴濺的那一刻,「噗」的一聲巨響,煙花棒陡然爆炸,我只感覺火燒火燎的疼,雙手本能護住眼睛,緊接着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後,我已經徹底毀容,那個傷害我的男人坐在我床邊,說要一生一世照顧我,他看着我的眼睛喃喃自語。
「天意啊,你毀容了,眼睛卻沒有毀,以後除了我誰還會要你,以後只能依靠我而活。」
我發誓那一刻我想殺了他,但鑑於身體的虛弱,我只是報了警,看着他被人拖走時還不斷威脅我,「離了我你依靠誰,離了我你要依靠誰。」
依靠誰,依靠我自己,我那時還在為自己打氣,不過是毀了容,我身體健全,總能養活自己。
但現實總能輕易打碎一個勇士的決心,傷好後我重新步入社會,面試了上百次,每次都因容貌被拒,偶爾帶着口罩矇混過去,在公司體檢時也會遭遇更大的尷尬,最終還是離職。
如此蹉跎了幾年,靠着家裡接濟生活。繼父最先表示不滿,接着是母親,後來是我新出生的弟弟,看到我就哭得哇哇叫。
我離開了家,輾轉來到深圳,每日帶着口罩求職,終有一次面試成功。
說到這,賽琪拭了拭眼角,眸色中是被幸運之神眷顧後的喜極而泣,我的心卻莫名發疼,為她,為她曾經歷的一切。
之後的事不用她說我也大致猜到了,我們是小公司,正是用人之際。只要你肯出差,肯吃苦,絕對沒有人看臉來決定去留。
而賽琪靠此成功通過試用期,培訓後被派到分公司協助我工作,在之前遭遇的不公平待遇讓她誤以為,只有找一個靠山她才能長久地在這兒待下去,而她依附的對象就是方有山。
以雙方地位的懸殊,一定是方有山主動拋出橄欖枝,賽琪受利益誘惑才答應與他合作。
「賽琪,你信我嗎?」
我定定看着桌對面的她,心裡窩着一股火,為她曾經受的苦難和不公,同時燃起一陣雀躍,我想她肯定地回答我,想她跟在我身後,我來保護她。
賽琪沉默了一瞬,轉而堅定地回看我,「小蝶,謝謝你的好意,我就是信你才不會重新回去。你說過,人要依靠自己而活。」
她的目光堅定而又決絕,好看的眼睛折射出絢麗光彩,像清晨的陽光般富有朝氣和希望。
這一刻,我才完全讀懂了她,這個不幸的女孩還有一股常人沒有的骨氣,她謝絕了我的好意,在四面幾乎楚歌的情況下依然願意為自己的過錯買單。
9
賽琪之後一直與我保持聯繫,在一個夏日的傍晚,她給我打電話,語氣里是掩飾不住的興奮。
「小蝶,我找到工作了,在一家4s店裡做銷售,以後你想買車可一定來找我。」
從她辭職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個月,我心裡一陣陣發酸,卻又不想讓她再次體驗自己的「與眾不同」,只以隨意的語氣回應。
「哦,是嗎,給姐優惠不?」
「切,」賽琪輕叱了一聲,語音爽朗而又輕快,「只要你來,我保證不賺你一分錢。」
「哎,說好的,可不許反悔。」
「女子一言,駟馬難追,」賽琪豪言壯語,斷斷續續跟我說了很多,最後掛斷時,她突然冷不丁說了一句,「小蝶,感謝遇到你,你才是我生命中的那束光。」
沒等我回應,她就掛斷了電話,嘟嘟的忙音傳來,我亦濕了眼角。
但願我這束光能照亮你心中所有陰霾。
本章完,看本專欄更多精彩內容還在持續更新中!!!
評論列表
有情感誤區能找情感機構有專業的老師指導,心情也好多了
如果發信息,對方就是不回復,還不刪微信怎麼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