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近日,我的健忘症愈發厲害。
小雲有些焦急:「娘娘,你連早上才做的事眨眼便忘了。要不,我把御醫請過來吧。」
小雲是從府里跟着我進宮的,本想着帶她同我一道享福,倒是福沒享成,卻是跟着我在這朝坤宮裡受罪。
名義上我是本朝一國之母,私下裡卻是個住在朝坤宮裡的可憐女人,地位連鳳儀宮裡的末等宮女都不如。若非爹要我時刻為陸家着想,這後位送我,也是不稀罕。
說來,我這皇后當得實在容易,皇上顧留白的後宮佳麗不少,更有一位容顏絕城的寵妃,相府大小姐綰綰。饒是如此,旁人爭破腦袋都想要的後位竟落在我的頭上。
探其緣由,只因我救過皇上一命。
那事,其實很烏龍。
我平日喜歡去歡喜樓聽書,飲一口茶,嗑顆瓜子,頗為自在。但我這人,偏有一怪癖,瓜子仁必須蘸着辣椒粉吃,才叫一個過癮。
便是一日,突然衝出十幾個蒙面人,舉着劍就朝前座的錦衣公子刺去。嚇得我抬手就將辣椒粉扔向蒙面人,拉着那公子就朝後門跑,躲在後院的一眾爛菜葉簍下,將蒙面人都騙了去。
於是當晚,就有聖旨去了陸府。
茲正四品刑部侍郎陸正之女待字閨中,才智過人,性情率真。着即冊封為后,欽此!
彼時,我正同小雲在花園裡盪鞦韆,爹娘尋我去前廳領旨時,我差些就要翻白眼暈厥過去。
萬萬沒想到,那公子竟是當今帝王。也是沒想到,帝王到底是得了什麼癔症,竟是選中我這個女漢子。
但畢竟是聖旨,一月後我踩在皇宮紅毯上,織鳳紅霞,鳳冠輕顫,朝着殿內那人緩緩走去。
都說禍福相依,福氣來得太快,接下去就都是霉運。
可不是,嫁到宮裡頭的當晚,顧留白連朝坤宮的門都未入,便直接去了綰綰的鳳儀宮。
一年過去,皆是如此。
算起來,顧留白統共只見過兩面,第一次太急未曾細細打量,第二次封后大典也不過微微一瞥,他究竟是何模樣,我早就記不得了。大概同其他人一樣,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偏不懂那些晨省請安的嬪妃們時刻吃醋,為的又是哪般。
最關鍵的,是這後宮,簡直閒得快要了命。
除了嬪妃請安過後,便再無事可做。我讓小雲叫人做了一把搖椅,每日我便坐在上面數着落花。朝坤宮裡別的沒有,一年四季花開不敗,倒是還算不錯。
於是,這一數就數了一年。不但數得腦子生了鏽,而且記性也大不如前。嚴重的時候,我連前一瞬做的事,眨個眼便忘卻了。御醫看過一兩次,配了藥,卻是沒什麼效果。
倒後來,索性也就無所謂了。反正這皇后做的也沒甚事,要說打緊的,便是幫皇上管理後宮。不過前陣子,綰綰升為寧貴妃,皇上還下旨,貴妃心思淳厚,蕙質蘭心,即日起輔助皇后協理後宮。
如此一來,這記性好不好也就無關緊要了。這不,近日我對賭博上了癮。拉着朝坤宮諸多宮女太監一起上,但我這運氣也忒差,每日一覺醒來,便在床頭看到自己寫的便簽:昨日賭輸,欠小李子白銀一千兩。前夜打馬吊,欠蘭姑姑黃金兩百兩。等等下來,我竟欠了五萬多銀兩的大債。
痛定思痛之際,發誓一定要將這毒癮戒了。但首要之事,就是先將債還了。
要說宮裡頭誰最豪氣,除了顧留白,便是綰綰了。聽小雲說,她每日吃的非鮑魚即雪蛤,就連末等宮女吃的都是叉燒鹿脯。
聽及這裡,我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對眼巴巴的小雲道:「走,本宮帶你去抱大腿。」
我與小雲一前一後走進鳳儀宮,顯然綰綰對此很是吃驚,不過片刻,她便從貴妃榻上微微起身,朝我一拂,「臣妾拜見皇后。」
我擺擺手,坐在她身旁,臉都要貼上去,陪笑道:「你同我之間何須這個,叫我妹妹就好。」
2
她不以為意,端着茶盞小抿了一口:「臣妾不敢,不過皇后今日來此是……」
「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想請姐姐幫個小忙。」我的語氣里俱是諂媚,小雲看不下去沖我翻了白眼,我權當看不見。
骨氣算什麼,錢才是最重要。
綰綰手一滯,「幫忙?」
我趕緊離座,屁顛屁顛走到她身後,有模有樣地替她垂起肩來:「最近手頭有些緊,能不能借一點?」
「皇后要借錢?」一道明黃身影突然走入,俊逸的面容上劍眉一橫。
這是——
我努力回憶起這人,着實沒什麼印象。但他身上的龍袍告訴我,這是顧留白。
我嚇得一激靈,真是人倒霉,哪裡都是坑。從來沒碰上過他,偏偏在這鳳儀宮。看來他對綰綰是真的極寵。
「臣妾拜見皇上。」我隨即行禮。
「皇后若是缺錢何不問朕借呢?」他的目光淡淡從我身上掃過,少頃,似笑非笑:「朕記得皇后每月都有五百兩月錢,你入宮已有一年多,應是攢了不少錢吧?」
他雖輕描淡寫的模樣,倒是將所有的賬說得一清二楚。
「這個,」我腦子轉得飛快,思索着如何回答他才能滿意,「這個主要是因為朝坤宮花銷大,皇上您不來不知道,朝坤宮裡的每一棵樹每一株花都要花錢,比如施肥,比如除草,雖說宮裡有專門的人負責,但臣妾不放心啊。這些花草都是皇上賞的,就該臣妾親力親為,所以臣妾都是親自去買最好的肥料,不然怎麼對得起……」
他聽得有些不耐煩,將我的話打斷:「所以皇后是在怪朕冷落了你?」
啥?我以為是聽錯了,這哪跟哪啊。
綰綰頃刻間換上一副委屈的臉,輕聲道:「都怪臣妾不識禮數,總讓皇上留在鳳儀宮,是臣妾不好。」說着已有眼淚落下,「還望皇上多陪陪皇后,否則皇后又要指責臣妾不是了。」
這才是真正的睜眼說瞎話高手,這一波,本宮服。
我努力將火氣壓下:「貴妃這話,本宮有些不愛聽。什麼叫指責?」
「好了,朕今晚就去朝坤宮,你好好準備吧。」顧留白再次不耐煩道。
我差些跳起來,這都是什麼事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真是悔死,就不該到這裡來。
朝坤宮裡忙得雞飛狗跳。
因顧留白從未來過,我便讓宮女們不要那麼辛苦天天打掃,反正就我們幾個人,打掃了也沒誰看。這不,積累了一年多的灰塵,此刻是瀰漫在天空,洋洋灑灑。
我嘆了口氣:「算是體驗了一把霧霾的感覺。」
很快天就黑了,在小雲慫恿下,我穿上一件極薄的白紗裙,風一吹登時有仙然飄飄即時感。但我還是不安心,又問一句:「你說皇上真喜歡這麼透的?」
小雲立刻瞪眼:「娘娘放心吧,一般是男人都喜歡。」
顧留白踏着月色而來,黃衣金冠,月華似練,如畫的眉眼間卻是三分蒼冷七分桀驁。看見我時,抖了一抖,「你窮的連衣服都只剩下這一件了?」
說着,將外衫解下披在我身上,末了,又沉沉一嘆:「看來朕應該關心下皇后了。」
我唇不自覺顫了顫,果然所謂皇上,真不是一般的男人。
「皇上渴了吧,喝口茶。」我將茶杯遞到他身前,滿是期待地望着。
這茶中下了藥,小雲說只要我能懷有龍種,還怕沒有白花花的銀子嘛。
這話實在說到心坎里去了,便想趁着今夜,一把就中。
顧留白接過茶,聞了聞,臉一下子就沉下來。我暗叫不好,難道他是屬狗的,這就聞出來了?
「你這普洱茶是去年的次品吧!」他將茶杯推給我,一臉不屑。
啊?這……這就尷尬了。
我連忙解釋道:「呵呵,皇上的眼睛真是雪亮,許是茶葉放錯了。」突然想起前陣子為了湊錢,便讓小雲將上好的普洱茶倒出宮,賣了。
真是用自己造的箭,戳自己的心。
「朕今夜來是想同你說一件事,說完就走。」
「啊?皇上不留下來嗎?臣妾都已經……」我都穿成這樣了,你還打算走?
3
莫非,本宮沒有女人味?
「朕還有奏摺要批。」他看我一眼,從袖中掏出兩張紙給我,「你把這個簽了。」
我疑惑着將紙展開,兩眼頓時放光。那是契約書,一式兩份:從今日起,皇后侍奉朕每日起居,按照侍奉好壞,酌情給皇后一至十兩銀子。
這意思是,本宮有錢了?
不對,不對,侍奉每日起居這意味着……本宮變成他的貼身宮女了!
顧留白嘴唇一勾,涼涼一笑道:「皇后可打算簽字?」
「簽,當然簽。」不等他繼續,拿起筆就草草簽上自己的大名。尊嚴這種事,向來是沒有金錢有誘惑力。
顧留白將契約書接過,看了一眼,手抖了幾抖,望了望窗外皎潔如銀的月光,道:「皇后這字真是爐火純青!」
話畢,他極嫌棄地用兩指丟給身後的李總管,拍拍手走出了大殿。
我望着顧留白匆匆離去的背影,有些愣,轉頭問:「小雲,他這是怎麼了?」
小雲嘆了口氣,道:「娘娘,想當初老爺是將您吹成詩書琴畫樣樣稱絕的京城才女,眼下怕是在皇上心裡,您真的是個女漢子吧!」
我:「……」
所以,這怪本宮咯?
我一夜好眠,任憑小雲如何喚我都絲毫未能影響睡眠質量。於是在舒服地伸過懶腰後,才恍然看見床頭記下的昨夜之事。來不及細細梳妝,就急急朝着皇上的長生殿奔去。
結果,剛到長生殿,就看到綰綰正窩在顧留白懷中,深情款款,如水羞澀,看見我來,驚訝道:「皇后怎麼來了?還望皇后饒恕臣妾衣衫不整之過。」
顧留白輕颳了下她的鼻尖,道:「愛妃是為綿延皇嗣,開枝散葉,何罪之有?」
我感覺自己被人狠狠扇了幾耳光,受到嚴重內傷,於是轉過身就要往殿外走去。
「皇后要去哪兒?莫非是忘了契約?」
我轉過身,努力抑制住氣憤,微微笑道:「臣妾當然沒忘,皇上都說是在綿延皇嗣,這畢竟是大事,臣妾還是莫要叨擾的好,只等二位結束後,臣妾再來也不遲。」
「慢着。」顧留白並未看我,對懷中的綰綰柔聲道:「愛妃也累了,趕緊回宮休息吧。」
綰綰微一行禮,身姿婀娜,語氣極媚:「今日是與皇上初識的日子,臣妾在鳳儀宮已備下浴湯,皇上可要早些過來。」
顧留白高興地點頭後,綰綰頗是得意地走了。
佳人美如冠玉,腰肢纖柔,步履輕盈,輕曳的裙擺上繡滿了芙蓉花紋,像一朵恣意綻放的芙蓉緩緩消失在視野。
仿佛聽見小雲在耳邊嘲諷:娘娘,這才是皇上喜歡的!
看來,本宮是要好好探究下了!
「想什麼呢?還不快過來為朕寬衣沐浴?」顧留白伸手敲了下我的腦袋。
我嘴抽了抽,差些咬到舌頭:「寬衣——沐浴?」
「皇后忘了契約書?」
我:「……」
閉着眼睛將他的衣衫逐一褪去,當他終於被豆蔻湯浸沒時,才長長舒了口氣,將眼睛睜開。
不得不說,顧留白的確是俊美絕倫,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稜有角的臉俊美異常,讓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沉淪其中,嘴邊掛着一絲冷漠的笑意,竟比女子還要美上幾分。
「皇后看夠了嗎?若是看好,可以為朕搓背了。」
我看得花痴,哈喇子早就滴落在地,聽及聲音立刻驚醒,隨即將一嘴唾沫盡數揩去。
我福了福身,極不情願地拿過布巾,有一下沒一下地搓着。
「皇后窮得莫非連早膳都吃不起了?」
「臣妾惶恐,不明白聖意。」
「你這手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如何侍奉朕?」
這下就太過分了。本宮雖然貪心,卻也有自尊心。斷斷忍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屈辱,便要起身不再繼續,卻不想腳下一滑,身子直直就朝着顧留白倒去。不偏不巧,我正好將他壓在身下。
「皇后若是想圓房,也不該自作聰明。」
「臣妾……臣妾……」沒有二字生生被我咽下。這樣的場景,若我是第三人,都覺得格外曖昧。何況,他是皇上呢?
4
藍田玉堆成的浴池盛滿豆蔻湯,余煙裊裊。合歡帳不知何時早已垂下,光耀璀璨的夜明珠鑲在賬頂,這下我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接下來,我被顧留白重重地扔在浴池外,還吩咐自此以後,不允許再出現在他的眼前。
於是,本宮成為本朝以來,第一個哆嗦着從長生殿出來。
卻還未圓房的皇后。
大約是我這草包皇后不急不惱,連宮女太監也不將我放在眼裡,都說我這皇后恐怕是當到頭了。大家如是在議論,皇上鍾愛鳳儀宮的寧貴妃,這新後定會是她。我並未放在心上,倒是小雲急得不行,非要我日日將此事記在床頭,萬不能忘記恥辱。
說來也怪,近日我的記性頗有好轉趨勢,可不,都過去一個月了,仍歷歷在目。
原本是想謹記顧留白叮囑,再不會去找他,但朝坤宮實在是揭不開鍋了,寧願被他罵一頓,也不要活活餓死。
我將墊在桌角下的契約書找出來,並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抹平,隨後讓小雲綰了個朝天髻,斜插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搖,換一件淺藍色素軟緞鏤金長裙,裙擺繡着百合,袖口有一圈銀色滾邊,雖非綰綰那般傾城,也別有一番脫俗之美。
我對此很是滿意,端了盅羊肉湯,信心十足地就往長生殿走去。為了今日一搏,這幾天被小雲監督着學習綰綰的舉止儀態。
待我學得有三分像,小雲端着下巴沉吟道:「娘娘,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生計着想。所以一定要讓皇上改變對您的看法,成敗在此一舉。」
還未進長生殿,便聽見裡面是一陣瓷器摔碎之聲。我適時止住宮人稟報,畢竟如此節骨眼上,還是早走為妙。
方要離開,卻有溫潤聲音響起:「微臣沈涵拜見皇后。」
轉過身,眼前的男子並不熟悉,身穿官服,青絲如墨,眸色黯然虛無,有濃濃的失落之意自他眼中流露,仿佛染黑了天色。
「大將軍請起。素來聽聞將軍驍勇善戰,此次與西部戎敵之戰更是一絕。區區一千士兵就大敗十萬敵軍,可謂讓人驚嘆不已。」
雖不識,但大將軍沈涵的威名我還是曉得的,年紀輕輕就率軍打了很多勝仗,在本朝聲望頗高。據聞他於三年前迎娶綰綰的妹妹後,便遠去邊塞制敵,一月前才回到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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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一笑,「娘娘謬讚了。」略略輕聲,「娘娘是去見皇上嗎?只怕皇上此刻……」
身後的小雲突然插話,「娘娘的事情用不着大將軍費心。」
我趕緊喝道:「小雲,越發沒有規矩了。」
沈涵尷尬一笑,「是微臣逾越了。」
我笑道:「無礙,若無事本宮就先走了。」
「皇后請留步。」
「沈將軍還有何事?」我有些不解。
他望着我,頓了頓,才搖搖頭,「沒事,不過是提醒娘娘小心路滑罷了。」
「皇后既然來了,怎不進來?」突然,威嚴之聲從殿內響起。
我心一驚,隨即就往殿內走去。
顧留白甫一瞧見我,目光頓了一頓。
莫不是不理我?
我又輕聲道:「皇上,臣妾幫你盛一碗出來。皇上?皇上?」
連叫了他幾聲,他方恍然回過神來,輕咳了一聲,許久一哂:「皇后有心了,你、你不會是用的餿羊肉吧?」
我險些一口老血噴在他臉上,但仍舊保持微笑,道:「皇上真會說笑!這是昨日剛從西域貢來的羊肉。」
如此他才將一盅羊湯喝得乾淨。
在他用銀匙舀湯喝時,我驚訝地發現他右手正有鮮血在不斷滲出,想來是方才摔瓷器時碰的,便趕緊抓住他的手。他本能就要甩開,卻被我牢牢握緊,並喝了他一句:「別動!」
他一愣,卻再沒反抗,任憑我將傷口包紮好。
低頭,正與他目光對上。沒有往日的冷漠,卻多了神色淡然的恬靜。
陽光從殿外透入,他的眸中似漫出一片燦爛的星光。
四周仿佛都安靜下來,一切本應該順理成章,他卻皺眉道:「皇后包紮得怎麼這麼丑?趕緊傳御醫來。」
5
我相信,顧留白絕對是故意的。
大約是我處理不當導致傷口惡化,一連數日,我被擋在了長生殿外,不許入內。
直到小雲慌慌張張地告訴我,皇上昨日去木蘭圍場打獵時,遭到了蒙面人的行刺。
傷勢嚴重,刀口離心位置只偏了一分。
聽罷,我猛地站起,火急火燎就朝長生殿奔去。
顧留白仍處於昏迷,容顏輕泯,面色蒼白,額間幾滴汗珠浸濕了散落的幾縷髮絲。明明是受了重傷,卻依舊俊美得好看無雙。
伸出手就要撫向他的臉頰,偏就在這時,他睜開了眼睛,只一警惕狀:「你在幹什麼?」
我的手就這樣尷尬地停在半空中,隨即在空中飛舞,淡定道:「臣妾在為皇上驅蚊。」
「現在是冬季。」
我:「……」
外面忽然想起宮人的高喊聲:「貴妃娘娘駕到——」
綰綰一身海棠紅鳳尾長裙,裙裾鋪展如蓮華,盈盈而入。還未至床前,淚水就如繩斷珠落一串,瞬間崩塌。聲色淒涼,惹人憐愛:「皇上,皇上您如何了?臣妾一聽聞出事,便過來了……」
此情此景,我覺得自己很多餘,有些落寞地想行禮離開,給他們二人世界,卻被顧留白抓住手,他眼閉着,聲音低低沉沉傳入耳中:「別走,留下來陪朕。」
綰綰氣絕,轉身就走了。
我只如做夢一般,從未有過這樣的待遇。我想,大約,他是傷糊塗了罷。
我也是個想要人疼愛的女子,我從未承認,其實我是喜歡他的。從第一次見面,到第二次成親,這兩次我都是記得他的。
有些事,你想記記不起。有些人,你想忘忘不掉。
顧留白又陷入昏迷中,手卻一直緊緊抓着我手腕,似乎陷入了噩夢中一直呢喃:「小龍蝦,小龍蝦……我好想你……」
我幾乎是在同時間甩開他的手,是了,本該就要有自知之明,不屬於你的想要也得不到。
從容地將他被角掖好,便出了寢殿。明明很短的路途,卻走得艱辛漫長。月光灑漏下來的光,都覺着是刺眼的白,眼淚更像是要忍不住地往外溢。
回到朝坤宮,溫熱終是滑至嘴角,很酸,很苦。命人將殿內窗子關好,定是風太大了,吹得眼睛才會那麼疼。
自此,我再沒去探望過顧留白。
日子依舊每天都在過着,只是朝坤宮卻是越發蕭條冷清。
再次聽到顧留白的消息已是半月後,皇上的傷勢已入膏肓,藥石無醫。
我總以為是小雲故意想讓我焦急,畢竟他那般健碩的身子,怎麼會奄奄一息。
於是,我機智地坐在搖椅上,極淡定地吐了一顆瓜子殼。
等我剝下一顆瓜子時,小雲忽地撲通一聲就朝我跪下,道:「娘娘,皇上已被沈涵軟禁半個月了,根本沒有御醫為皇上治傷。」
我這下終是害怕了,不顧自己妝容儀態就沖向長生殿。
還未進入殿內,便被侍衛給攔住。「娘娘,陛下身體抱恙,為免傳染,還請娘娘先行回去……」
「放肆!」我大喝道。
侍衛嚇得雙膝蓋一軟,跪在地上,磕頭道:「娘娘恕罪,小的只是按吩咐做事,請娘娘別為難小的。」
我冷聲問:「何人的吩咐?」
「原來是娘娘來了,沈涵拜見娘娘。」沈涵從身後走來。
我轉過身扯了一抹溫柔的笑意,道:「是大將軍……」
沈涵做了一個請的動作,恭敬說道:「娘娘還是先回宮等候消息,待皇上的身體好了,自會召娘娘見面的,到時候娘娘就算有什麼委屈,也可以同皇上一一說起。不過,現在……」沈涵言盡於此。
我狠狠瞪着他,他卻似沒看見那般,唇角的笑容春風依舊。
得,本宮走便是了,要想見皇上,不急於這一時。
我正思着可以借套宮女服,晚膳時間來,突然有嫉妒怨恨之聲於身後大聲響起。
「夫君同皇后聊得正是歡暢!」
一身紫繡,在綰綰的身旁如一株紫蘭,亭亭玉立高雅曼妙。
6
我並不識這個女子,但總覺十分熟悉,她下巴微揚,似是宣示主權,極不怨地朝我行禮:「綰月拜見皇后。」
「你來作甚麼,還不趕緊回去?」沈涵語氣不悅,似乎刻意壓制怒意。
綰月冷笑:「我怎麼就不能上這裡來?難道就只許你來,偏偏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麼?」
「妹妹別胡說!妹夫不過是在守着皇上!」綰綰輕扯了下她的衣角。
我心裡發懵,他們一家子人吵架就罷了,但這裡是皇宮,有什麼不能回家說麼?
原本站着的綰月,疾步忽然就跑到了我面前,狠狠一扇,就在我的臉上留下了鮮紅的手掌印。
真是打得我一頭霧水,反手便是給了她兩下。
不說本宮是皇后,敢打皇后就是大逆不道,就說我是普通人,也是有仇必報。更何況,她這樣隨意欺負人。
「你!」
「綰月!」
綰月的委屈聲和沈涵的怒聲同時響起,我不想再糾纏下去,直接就要離開。
就在我抬腳的那一瞬,沈涵神色擔憂地望着我,語氣儘是自責:「娘娘您怎麼樣了?」後又大聲喚道:「來人,快宣御醫!娘娘的臉若是傷了,本將軍便斬你們的頭!」
我停步,鳳目微眯,冷笑道:「本宮竟不知,這皇宮何時成了大將軍的了?不過本宮雖識字不多,卻也懂得先修身齊家,後再治國平天下的道理。將軍覺得呢?」
完畢,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哼,不過是個形同虛設的皇后,竟敢給我臉色看!」綰月嚷道。
「啪——」只聽清脆響聲,驚得我心一顫,卻並未停下。
「你敢打我?!沈涵,你竟敢打我!」綰月哭出聲來,「當初若不是我爹,你能坐到今日這個位置嗎?如今你只一人之下,便想着尋你的舊情人是嗎?只可惜,她並不認得你了。哈哈哈……沈涵,你這輩子就休想逃離我。」
「有我在,就絕不會有她陸嫣。」
最後聽到這句,只覺好笑,她這醋吃得甚是無理,本宮又何必與她一般糾纏呢。
回宮後便讓小雲找了宮女服,換上後仔細照鏡,不錯,並不能一眼將我認出。
小雲卻是心不在焉,許久才道:「娘娘,若是皇上真的……」
我的手猛地一滯,隨即冷着語氣大聲嚴肅道:「皇上乃堂堂天子,自是吉人天相,一切有上蒼庇佑。」這是在告訴所有宮人,也是在告訴自己。
穿好衣服後,方要出門,只覺脖頸一記手刀疼痛,便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入眼的是綰月妖冶動人的面容,和一雙充滿敵意的怨恨眼睛。
我登時一陣頭疼,身子也不覺顫了顫,被她綁過來准沒好事。
我想乾笑兩聲化解其中誤會,她手中的匕首卻已緩緩移上我的臉,恨恨道:「陸嫣,為什麼他的心裡至始至終只有你?為什麼?」
又來!虧她生了張如花似月的臉,卻是個腦子有病的可憐人。不由得咂嘴道:「也不知你把本宮當成了什麼人,但還是好意勸你一句,你這樣善妒,即便本宮是男人,也會受不了的。」
我說的是實話,女人就該獨立些,何必將全部真心壓在男人身上呢。
「呵呵,你是真的忘了,對嗎?」她突然勾唇笑了,「難道你真的忘了,當年你和沈涵原本就快要成親了嗎?」
她又在說什麼,為什麼腦子裡有些東西開始不對勁呢?
「是我,在你的酒中下了藥,讓沈涵親眼看到你衣衫凌亂和別人在一起的模樣。所以,沈涵才會同你悔婚。也是我,將此事在京都四處散播,讓你陸嫣再沒人願意娶。」
腦中似雲開月明,一片清明起來,「你說什麼?」
我恍然記起所有事來,自己及笄那年,原本是要同青梅竹馬的沈涵成親。卻因為他的不信任,我被當眾悔婚。一時激起所有委屈怨恨,跑到河邊就要自盡。是一個鮮衣怒馬的少年躍下將我撈起,眼裡滿是鄙視和不屑:「小姑娘還想學別人輕生?」
我腦海里全是背叛,顧不得面前是個少年,用力咬他手背,疼得他將我鬆開。我噙着眼淚道:「反正我這輩子也沒人娶我,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7
少年眉頭一挑:「你怎麼同龍蝦似的,這麼兇悍!罷了罷了,你這麼好看,不如嫁給我好了。」
我一愣,看着眼前薄唇淺勾的少年,懷疑道:「京都都沒人娶我,就你?」
少年猛拍胸脯,大聲道:「就是我,三年後我一定娶你。」
後來我們經常約在河邊,他叫我小龍蝦,但每每問他叫什麼名字,卻總是含糊其辭,以至於到後來我深信,他也是不願意娶我的,不過是哄我罷了。
再後來,他也不來河邊了,就這樣等了兩年,等到京都同齡女子都已嫁做人婦,而我依舊沒人願娶。
到第三年約定之期,他果真沒來。也許是急火攻心,自那以後,我的記性就越發得差,那些過往終是被自己鎖在了內心最深處,再不願記起。再之後過了一年,我誤打誤撞救了皇上,為報救命恩情,娶我為後。
「陸嫣,我今日就要殺了你!」匕首剛舉起,綰月便被人一掌打倒在地。
是沈涵。他將綁我的繩子鬆開,目光深情。
「嫣兒,今日過後,我就是皇上了,答應我,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想要朕的皇位和皇后,你就不問問朕的意見?」
我猛地抬頭,是顧留白。第一次,是那麼迫切地想見到他,見到那個答應娶我的人。
是了,方才記起少年的眉眼,與當今皇上的模樣竟重疊在一起。
那個我心心念念的人,正是顧留白。
沈涵一下子慌了:「你,你不是就要……」
顧留白笑道:「朕怎麼可能會死?朕還要與皇后坐看山河呢。倒是大將軍,這麼快就按捺不住,和丞相勾結戎敵,意圖謀反。來人,將他們拿下,擇日處斬。」
綰月嚇得花容失色,撕心裂肺:「皇上,皇后她是不貞女子,曾經就有野男人……」
待他們被人帶走後,我憤怒地一拳砸在顧留白的胸口:「你不是奄奄一息了麼,害得我整天提心弔膽的!」
他目光一柔,微微一笑,將我摟進溫暖的懷中,道:「丞相府早有動作,怕打草驚蛇,就佯裝病危,只為一舉拿下。」
「你當年為何不娶我?你不願,是不是?」
「你想起來了?」他目光一明,輕輕吻上我額頭,「一直心甘情願。當年還未登基時,母后就想為我擇妻,為讓她打消念頭,我便說待我平定江山,國泰民安時再立後。」
「那為何對我態度那麼冷?」
他揚唇笑起來,「為免丞相害你,只得保持距離。但現在……」
忽地,他將我一把抱起,點足一躍,就飛入長生殿中。
他薄唇淺勾,邪魅一笑:「皇后該同朕圓房了吧?」
我笑着點點頭:「臣妾領旨。」
後來的某一日,我托腮問正垂頭批閱奏摺的顧留白,道:「皇上,你為何不告知臣妾當年之事呢?」
瑞獸香爐中香澤如流水一般淌出來,他靜靜凝視我眸,微彎着眉眼,溫熱的鼻息輕輕揚揚吐在我的耳畔,很快就燙紅了臉。
他道:「朕相信,能讓你第一次愛上朕,就能夠有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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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方面有問題,真的是要找專業的諮詢機構
如果發信息不回,怎麼辦?
老師,可以諮詢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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