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傑緊握着手機，閉着眼睛仰靠在辦公椅上。
半小時前，高露冷不丁給他發了條信息說：孩子也快一歲了，這樣拖着也不是事，要不你接回去養，要不就把我轉正。
林傑捏了捏眉心，極累似地睜了睜眼，而後刪了短信。
眼下比做出選擇更重要的，是該如何讓陳雅接受被診斷出不育的他，有一個私生子的事實。
回到家，陳雅正在跳健美操。結婚多年，她的身材是一如既往的窈窕有致，走在外面，仍然能吸引一大片目光。
可那又有什麼用呢？林傑自嘲地笑笑，生不出孩子，再好看的外表也只是無用的裝飾。
看到他回來，陳雅停下動作，目光在他身上掃視了幾秒，不悅地問道：保溫瓶呢？怎麼沒帶回來？是不是又忘記喝藥了？
林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自己摔到沙發上，看着在廚房裡進進出出陳雅的背影，他真想大聲嘶吼出來：喝什麼藥！壓根就不是我的問題！
可他沒有，畢竟這句話一旦喊出來，一定會掀起一場驚濤駭浪的質疑與爭吵。
高露的步步緊逼，已經讓他焦頭爛額，要是再加上陳雅，他實在是招架不住。
好在還有個孩子能讓他放鬆放鬆。一想到那個虎頭虎腦的孩子，林傑的心就一陣酥軟，要是他在這，家裡肯定不會這麼冷清！
可，這要怎麼跟陳雅說呢？
他煩躁地扯扯領帶，眼睛忽然瞥見了茶几底下的垃圾桶，把它拖出來後，發現了一個白色的藥盒。
他還沒看完盒子上的字，怒氣就已經爬上他的眉梢，他衝着廚房厲聲質問：你什麼意思？為什麼把藥扔掉？
02
陳雅端着菜走出來，不以為然地瞟了藥盒一眼：沒啥意思，就是覺得吃了也沒效果，乾脆不吃了。
林傑頓時怒目圓睜：那是怎樣？不要孩子了是吧？
陳雅皺了皺眉，她什麼時候說不要孩子了？
反倒是他，不也三天兩頭沒喝藥嗎？竟然先怪起她來了。
想到這些，積壓已久的怨氣一下竄到陳雅喉間，她叉着腰反問：那你呢？也不想要孩子了是嗎？
林傑雖然極力否認，但他心裡非常清楚，不管是他還是陳雅，對求子的熱情，早已不復當初了。
算起來，今年是他們結婚的第五年，也是他們踏上求子之路的第五年。
結婚之前，他們做了一次婚檢，林傑被查出特發性少精子症，陳雅也患有多囊卵巢。
嚴峻的考驗，沒有讓他們鬆開彼此的雙手，反而更堅定了他們抱團取暖的決心。
剛開始那兩年，他們跑遍了大大小小的醫院，錢砸進去不少，藥也大把大把的吃，可惜都收效甚微。
直到第三年，林傑在一次應酬中喝醉了酒，糊裡糊塗的，跟自己的下屬高露睡到了一起。沒多久，高露就告訴他，她懷孕了。
林傑從此恢復了自信，他堅信自己是沒有問題的，有問題的是陳雅。否則，他怎麼能一次就讓高露懷孕了呢？
可他對陳雅是有感情的，即使這幾年，兩人為了孩子事生過不少嫌隙，但陳雅在他心中的位置從未改變。
況且高露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打工妹，跟養尊處優的陳雅完全不是一個級別。要不是那場一夜情，林傑壓根不會跟她扯上關係。
可現在，高露懷了他的孩子，他自知給不了她愛情和名分，想着要不給她一筆錢，讓她安心把孩子生下來後，他再想辦法將她趕走。
至於怎麼和陳雅交代，林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03
沒幾天，高露再一次打來電話，催促林傑儘快做出選擇，否則她就抱着孩子上門逼宮了！
林傑愈發煩躁，可他還沒想好要怎麼跟陳雅說，只得繼續安撫着高露，想了想，他又買了奶粉和玩具，親自去了高露家。
林傑給孩子拍了幾張照片，隨後又交待了高露幾句，走在回家的路上時，一套完美的說辭就在他腦中呈現了。
晚上陳雅回來，看到一桌子菜很是驚訝，她狐疑地看了林傑一眼，只見他溫柔的笑笑，然後掏出手機，給她看了一張照片：這孩子可愛吧？
他看着陳雅雙手接過手機，他心裡頓時安穩下來，他就知道陳雅一定會喜歡這孩子。給她夾了一塊肉後，林傑趁機說：這是我同事老周的兒子，他們兩口子鬧崩了，誰都不想要孩子，準備把孩子送孤兒院呢。我尋思着，要不咱倆把他領養算了，看着也怪可憐的。
「行啊！」陳雅放下手機，沒有過多考慮就同意了，需要辦什麼手續嗎？
林傑猛搖頭，生怕她嫌麻煩就會反悔似的，不用什麼手續，只要老周簽字同意就可以了，這些讓我來交涉，你就安心等着當媽媽吧！
一周後，林傑真的把孩子抱了回來，日子也如他所料，開始變得熱鬧起來。
孩子調皮，又剛學會走路，原本乾淨整潔的家總被他弄得亂七八糟。可他們非但不生氣，反而對此喜聞樂見。因為這些滿藏着生活氣息的髒亂，恰恰是他們夫妻期待已久的。
為了教育好孩子，林傑讓陳雅去育嬰訓練營學習，他自己也推掉了很多不必要的應酬。每天下班回到家，看着兒子在他跟前繞膝玩樂，妻子在廚房忙碌的場景，他心裡別提有多滿足了。
04
變故發生在三個月後。
那天林傑出門上班，竟在自家樓下看到了鬼鬼祟祟的高露。她一直盯着他家所在的單元房門口，像一個等候獵物出現的猛獸。
林傑立刻板起臉，一把拽住高露的胳膊，將她扔進隱秘的角落裡，低聲質問她來幹什麼？
高露舔舔唇，滿是委屈的說：你為什麼把我拉黑了？我想孩子了怎麼辦？我去公司找你，保安不讓我進，我只好到你家來了。
林傑不耐煩地瞟了她一眼：你還找我幹嘛？咱們可是說好的，你拿錢走人，兒子給我養，以後不得隨意聯繫我，你忘了嗎？
「我現在後悔了可以嗎？我想要回孩子！」
林傑生氣地瞪着她：放什麼狗屁？玩過家家呢！不要的時候丟給我，現在又想要回去，誰給你慣的臭毛病啊？
高露的聲音已然帶上了哭腔：傑哥，真的對不起，你給我的錢都在這，我一分沒花，求你把兒子還給我吧！
「想都別想！」林傑氣沖沖扔下這一句話，推開高露大步離開。
因為高露的出現，搞得林傑一整天都心神不寧，每隔一會兒就要打個視頻給陳雅，看看兒子還在不在。
晚上下班，沒等他主動坦白，陳雅就率先發問了：今天早上，跟你在樓道里拉拉扯扯的女人是誰？
林傑心裡驀然一驚，她是怎麼知道的？
看着陳雅咄咄逼人的眼神，林傑不自覺的吞了一口唾沫。雖然明白這件事遲早都得面對，但當事到臨頭時，他還是不由得有些緊張。
林傑低着頭，雙手在膝蓋處來回搓着，而後，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向陳雅告知實情。
05
在他這段低沉的敘述中，陳雅聽出了濃濃的悔意，可這並不能澆滅她心中的怒火。
對於女人來說，出軌了就是出軌了，即使有什麼不得已的理由，對女人的傷害都是致命的。
就像那些犯了罪的壞人，難不成說出不得已的作案理由，就要被無罪釋放了嗎？不可能的。
瞥見了陳雅越來越黑的臉色，林傑趕緊停下自己的回憶，討好似地求陳雅支招：孩子跟我們都處出感情來了，現在高露又想來要回去，你說怎麼辦？
陳雅抱着胳膊冷笑：這有什麼難的，跟我離了婚，再把她娶回家，問題不就解決了麼！
林傑嗔怪地白了她一眼：說什麼胡話呢！我這輩子的老婆就只有你一個，以後不許再這樣說了。
陳雅撇撇嘴，沒再接話。
其實，林傑很希望陳雅能說：別怕，我們一起守住孩子！
畢竟這段時間都是她在照顧孩子，有她一起爭取，留下孩子的成功率就高多了。可那畢竟是他的私生子，她要不主動提，林傑自己也沒底氣開這個口。
他在客廳來迴轉了幾圈後，陳雅把他叫住了：你別再晃了，自己捅出的簍子，自己擺平吧，別想指望我，我不過是個白干幾個月的保姆而已。
林傑徹底蔫了。
從那之後，林傑每天都唉聲嘆氣的。尤其是看到兒子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想到不知哪天就要跟兒子分離。他的心就像被人狠狠地撕扯着，痛苦不堪。
兩天後，高露再次出現在林傑家樓下，而且還帶了個律師。她告訴林傑，倘若他再不歸還兒子，她就要以搶奪孩子的罪名控告他。
林傑恨恨地咬着牙，恨自己當初簽的協議沒去做公證，更恨自己太心慈手軟，沒將她趕盡殺絕，反而給了她反殺的機會。
06
看着她有備而來的樣子，林傑難免有些慌，冷不丁地，他想起了陳雅說的那句：你把她娶回來，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這樣一想，他看向高露的眼神便有了不同，他第一次這樣認真的打量她，興許是生過孩子的緣由，舉手投足間竟有了幾分成熟的韻味，又因為沒有孩子在身邊吵鬧，她整個人的狀態都極好。
而反觀陳雅，因為孩子的到來，她再也沒時間跳健美操，個人形象也疏於管理，打眼望去，妥妥的黃臉婆形象。
兩相對比之下，林傑的情感天平慢慢傾向了高露。
於是，他換上妥協的表情，把高露拉到一旁問：你要回孩子幹什麼？既沒工作又沒男人，靠什麼來養活你倆？
高露張了張嘴，正準備說話，林傑就打斷了她的思路：既然咱倆都想要孩子，你又沒男朋友。不如，你給我當情人吧，孩子繼續給我養着，每周未我帶他來看你，每月再給你一萬塊！大把辦法可以解決，何必鬧得這麼難看呢！
高露抿抿唇，剛才的氣焰不知何時消散了一大半，她眨了眨眼，然後說：只要孩子在我身邊，我自然有辦法養活他。不過你既然有了更好的提議，那我考慮一下吧！
林傑頓時鬆了一口氣，雖然這只是暫時的緩兵之計，但是只要兩人不在劍拔弩張的狀態下，那一切就都還有商量的餘地。
而且想到高露那個眼神，林傑知道自己的勝算很大，他不禁有些美滋滋，覺得家外有家的日子離他也不遠了。
到了晚上，林傑果然收到了高露的答覆，說她願意給他當情人，共同撫養孩子。
07
可開心過後，難題也跟着來了：平時都是陳雅在帶孩子，他要怎麼才能在陳雅不懷疑的情況下，和孩子去見高露呢？
按陳雅的個性，她斷然不會同意林傑單獨帶孩子出去的。倘若她也一起去，那他還怎麼享受金屋藏嬌的快樂？
林傑拍着自己的腦袋，試圖靈光乍現想出好點子，可思來想去，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向陳雅坦白。
她要是同意，那麼一切都好辦，要是不同意，那麼跟她離婚，娶回高露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兒了。
心裡打定了主意後，林傑便沉着下來，當陳雅問起他高露的事情怎麼處理時，他直接了當的告訴她：高露同意將孩子留下來了，但她要求每周末要和孩子過。所以，以後這孩子，就是我們三個人的。
陳雅嘲諷地扯着嘴角：恐怕不止吧！這個家，連同你這個人，也有一半是她的吧？
林傑的臉色瞬間漲得通紅，隱約透着被看穿內心的窘迫，他吸了吸鼻子，又將問題拋回給陳雅：瞧你說的，難道這不是眼下最好的解決方法嗎？你儘快表個態吧，要是沒異議，以後就照這種模式下去了。
「那要是不同意呢？」陳雅搶過話頭：那就離婚是吧？林傑，你可真行，兜這麼大個圈子不就是想讓我讓位嘛！行，我成全你們！
陳雅走進書房，當即起草了離婚協議，可因為離婚冷靜期的推行，她的離婚申請又被退了回來。
婚暫時離不成，林傑原以為陳雅無論如何都得忍受一個月，可沒想到，她當晚就收拾東西，完全不管跟在後面哭鬧的孩子，走得異常決絕。
08
可即便這樣，林傑也沒有開聲說一句挽留，在他心裡，其實也早已厭倦了這種平淡如水的生活。
那求醫路上的艱辛，愈發疏離的夫妻關係，都成了他想要掙脫的牢籠。
而陳雅的主動退出，無疑給了他自由喘息的機會。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那麼快就要跟陳雅求和。
那天他回到家，一向看到他就飛奔過來喊爸爸的兒子竟然沒出現，他又到各個房間找了一遍，都沒看到兒子，連高露那總是敷着面膜的身影也沒看到。
更奇怪的是，他昨天給高露爸媽買的那些禮品也不翼而飛了。
林傑不禁有些慌，連忙給高露打電話，可打了幾個，都是無法接通。
這下他徹底慌了神，完全不知道高露會把兒子帶去哪裡。雖然現在他們同居了，但林傑除了知道她來自山東，對她的其他事其實一點都不了解。
想了半天，反應過來可以到物業那裡查監控，他這才發現，早在幾個小時前，高露就拖着行李，抱着孩子出走了。
林傑懊惱地搓了一把臉，又讓物業給他看另一個方向的監控，不料竟會看到陳雅的身影。她站在路邊，目送着一輛出租車遠去，像是揮別多年的老友。
林傑幾乎是用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到陳雅住的地方，他喘着粗氣，扯着嗓子問陳雅，把高露母子弄哪兒去了？
陳雅讓他坐下，並給他倒了杯水，示意他冷靜下來再說。
她從茶几底下摸出三個檔案袋，一一擺在林傑面前，看着他逐漸平息的呼吸，她沉聲說道：你想要知道的答案，都在這裡了，自己選一個吧！
林傑沒猶豫，一把抽過中間的檔案袋，才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就由白轉青。
09
那個袋子裡，裝的是他和兒子的親子鑑定書，上面的結果表明，他喊了大半年的兒子，其實跟他沒有一毛錢關係！
也就是說，從一開始他得到的，只不過是一個喜當爹的稱號而已。
林傑睜着血紅的雙眼，不甘心地又打開第一個檔案袋，這一次，他直接將手裡的照片撕了個粉碎。
陳雅笑笑說，撕了有用嗎？你撕多少，都改變不了高露早已嫁作人婦的事實。
林傑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試圖將自己打醒，他怎麼也想不到，高露竟然給自己下套！
那次一夜情，其實她早已懷了男朋友的孩子，原本她想實話實說，但一想到林傑求子多年，一心想要個孩子，便覺得這是一個撈錢的機會。於是跟男朋友商量後，她決定將錯就錯，說孩子是林傑的。
後來孩子出生，男朋友又經常跟她吵架，自己手上也沒錢。高露只好催促林傑把孩子帶走，好把錢結清。
不料男朋友的突然求婚，把她和林傑的協議全打亂了。
幾經思索，高露最終還是決定回來找林傑，並假裝跟他爭奪孩子的撫養權。她知道林傑一定不惜代價把孩子留下，所以她原本打算，等穩住了他，她就帶着孩子偷偷離開。
不成想林傑竟會提出包養她，還要給她零花錢，於是她便順水推舟，想着撈點錢就走。
沒想到林傑居然為了她離了婚，這讓她很是不安。說實話，她跟林傑在一起，從頭到尾都是為了錢。現在卻把人家家拆散了，高露有點愧疚。
所以當陳雅拿着親子鑑定上門，揚言他們可以去告她時，自知理虧的高露當即表示，她會馬上離開林傑。
收拾東西時，她趁陳雅不注意，偷偷把林傑放在抽屜里的貴重首飾一併順進了行李箱。
10
她抱起兒子，正準備拍拍屁股走人。兒子卻突然大聲哭喊起來，他淚眼婆娑地望着陳雅，很顯然是想讓她抱。
陳雅轉過臉，假裝看不到，可畢竟帶了他那麼久，說沒有感情那是騙人的。她輕輕嘆了一聲，迅速整理好情緒，向孩子伸出手。
她抱着孩子走在前面，高露拉着行李在後面趕，且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想要追上陳雅。
陳雅知道她想要說什麼，趁着等車的間隙，她告訴高露：就算沒有你，我和林傑也走不下去了。沒有孩子的悲哀，不是靠堅持和努力就能夠抵消的。你還是想想你自己吧，畢竟你的行為，已經構成了詐騙，至於告不告你，就看林傑對你的感情了。
高露的臉立刻像火燒一般，等車一來，她逃也似地上車離開。
林傑坐在沙發上，把臉深深地埋在手掌里。這半年時間，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孩子一點不像他，要不是陳雅拿了他的頭髮偷偷做了鑑定，他不知道還會沉浸在這自欺欺人的假象里多久。
他沒有勇氣看陳雅，更沒有勇氣拆開最後一個檔案袋，他已經猜到了裡面是什麼。
沉默良久，他才啞着嗓子問：真的要離嗎？高露都已經走了，我們重新開始不行嗎？
陳雅沒說話，伸手拿過了一個蘋果，咬了一口後，她指給林傑看：我們現在的關係，就像這個蘋果。從外面看，它是完整的，是沒有任何瑕疵的，可實際上，它卻缺了一口。假若這一口蘋果，是被另一個男人咬的，我還讓你把它吃下去，你會膈應嗎？
林傑急切地辯解：這有什麼，如果你覺得膈應，你也可以去找一個男的，我們就當扯平好嗎？
陳雅撕開檔案袋，把離婚協議正式擺到他面前：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一直牢記，我這輩子，只能愛一個人。
因為我這顆心，只能一心一意對一個人，要是把一半分給了別人，那就不值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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