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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982年,台北,李宗盛扛着重重的瓦斯罐,腳上黑黢黢的,扒在禮堂邊。
往裡瞧,人聲鼎沸,所有人像瘋了一樣,歡呼吶喊。
舞台上是歌手鄭怡,在唱《結束》。
「每一個夜晚每一次分手,總是沒有淚水沒有盡頭。」
這是他的歌。
「我眼淚都要掉下來。這是真的嗎?這是我做的事嗎?」
那一年,他第一次當製作人。
卻寫出了一張火爆的專輯——《小雨來得正是時候》。
銷量高得嚇人。
「出卡帶就跟印鈔一樣,隨隨便便就幾十萬張上百萬張。」
唱這張專輯的歌手,是鄭怡,初出茅廬,一炮而紅。
他第一次發現,他寫的一首歌,就這樣輕易地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
後來,他又寫了很多歌,改變了很多歌手的命運,更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02
張艾嘉說:「每個人心裡都有一首李宗盛。」
誠然。
他寫愛情、寫人生、寫過往、寫悔恨......
很少用華麗的詞藻,卻以平實直白的語言,直指人心。所有人都能在裡面找到自己的影子。
而他敏感的底色,都從年少而來,青春灰撲撲的,抖一抖,落一地灰塵。
他是個十足的差生。
滿臉青春痘,大個子,看上去有點憨憨的。
第一年中考落榜後,他被母親塞進了一個有名的補習班。
那裡奉行棍棒教育,他背不出a+b的平方,啪地迎面就扇過來一個耳光。
「你註定會成為一個沒出息的人。」父親失望地說。
是吉他挽救了他。
白天,他送煤氣,夜裡,他拿着吉他去餐廳唱歌。
父親當然不看好。
「喜歡唱可以,但畢業後還是回家來送瓦斯吧。」
他急得去考藝術中專,理論作曲專業。
考兩科,卻抱回了兩個鴨蛋。
李宗盛備受打擊。
「我幾乎是哭着離開考場的。」
這段日子,狼狽,自卑,四面高牆,沒有出路,痛苦,往往能點亮靈感。
多年後他揚名立萬,回憶這段灰色往事,寫下了2首歌。
一首是《阿宗三件事》,另一首叫《和自己賽跑的人》。
前者提醒自己,即使成名,也不要忘了自己來自何處。
我是一個瓦斯行老闆之子在還沒證實我有獨立賺錢的本事以前我的父親要我在家裡幫忙送瓦斯我必須利用生意清淡的午後在新社區的電線杆上綁上電話的牌子我必須扛着瓦斯穿過臭水四溢的夜市——《阿宗三件事》
後者激勵困境中的自己,和「所有年輕時很傻,被大家看衰的一類人」。雖然在你離開學校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認為你不會有出息你卻沒有因此怨天尤人,自暴自棄.....人有時需要一點點打擊,你我都曾經不只一次的留級在那時候我們身邊都有一卡車的難題不知道成功的意義就在超越自己——《和自己賽跑的人》
他唱的沒錯。
送瓦斯幾年後,他遇見了一個轉機,是個女孩——鄭怡。
03
20出頭,李宗盛情竇初開,追到了這個年輕的女歌手。
鄭怡向唱片公司推薦男友,你情我濃之時,兩人一起做專輯。
結果你已經知道了,他們相互成就,一炮而紅。
在禮堂外看着女友眾星捧月,李宗盛大受震撼。
那一刻,他告訴自己,不做歌星、不做樂手,就做音樂製作人。
也是從這一刻起,他正式走進他的天地,開始施展屬於李宗盛的魔法。
「我每一次製作一個女歌手的歌,都把她想象成一顆鑽石的原石,我希望通過我的打磨,釋放出她最閃光的一面。」
而陳淑樺,就是其中最無暇的一顆。
遇見李宗盛前,她還是個十八線小歌手。
沒有辨識度,無人問津,見她第一面,他就把她一頭呆板的長髮剪了。
再量身定做一首《夢醒時分》。
「你說你愛了不該愛的人,你的心中滿是傷痕,你說你犯了不該犯的錯,心中滿是悔恨......」
一個都市女子的形象躍然而上,傷情,卻幹練。
另一個蒙塵的鑽石是辛曉琪。
被李宗盛擦去灰塵之前,她發過3張專輯。
石沉大海,她很灰心,一度想放棄。
一次偶然,李宗盛在廣播裡聽到辛曉琪的聲音,記住了這個音色清澈的女歌手。
2年後,他終於為她寫了一首歌。
把歌交給她時,他說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
「但我覺得這首歌不會紅。」
誰料發行後,這首歌創下了一天銷售兩萬張的記錄。
「我們的愛若是錯誤,願你我沒有白白受苦。」
MV里,辛曉琪動情流淚,哭花了妝。
那種心碎,伴着他寫的詞,震撼靈魂。
「啊多麼痛的領悟,你曾是我的全部......」
她從未與李宗盛談起過自己的感情創傷,可她總覺得他看透了她的心境。
「它就是我的歌。」辛曉琪說。
1991年,一家拉麵館裡。
李宗盛吃着熱騰騰的拉麵,汗直往下滴。
金智娟坐在對面,斷斷續續地講着自己的故事。
她與一位北京的舞蹈老師一見鍾情,為了去找他,她從台灣輾轉到香港,再從香港坐飛機去北京。
金智娟
李宗盛一邊吸溜着拉麵,一邊問她。
「北京什麼樣子?」
「不知道。因為每次去都只去男朋友(那裡)。」
李宗盛被這句話打動。
「這就是專情的感覺。根本無視其他存在,只想一心一意去見他。」
瞬間就來了靈感。
他放下筷子,拿起筆,翻過一張餐巾紙,揮筆寫下。
「為你我用了半年的積蓄,漂洋過海地來看你,為了這次相聚,我連見面時的呼吸,都曾反覆練習......」
15分鐘,一首《漂洋過海來看你》一揮而就。
來源:南方日報
漸漸地,李宗盛對那種點石成金的感覺上癮。
「你們說這個歌手不行?」那我來。
趙傳因「丑」備受打擊,李宗盛為他量身定製《我是一隻小小鳥》。
「我是一隻小小小小鳥,想要飛,卻怎麼樣也飛不高。」
道出了多少小人物的心聲。
楊宗緯曾落魄地漂泊在北京798藝術區。
他為他寫淒涼的《因為單身的緣故》。
「偶爾我難受的時候就走近南面的窗戶,看看世界給我是晴朗還是霧,喜歡獨處並不等於蓄意陷溺在孤獨......
這麼多膾炙人口的歌,都出自李宗盛之手。
可眾所周知,小李高中都沒考上過。
他的文學素養究竟來自哪裡,至今是個謎。
簡單的幾個漢字,分開看平平無奇。組合到一起,就像有魔力似的,流淌進心底。
寫平凡人的掙扎,是《凡人歌》。
「既然不是仙,難免有雜念,道義放兩旁,把利字擺中間。」
寫你我心底深處對成功的渴望,是《真心英雄》。
「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鐘,全力以赴我們心中的夢。」
寫《鬼迷心竅》是自己對空姐的小「非分之想」。
「春風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沒見過你的人不會明了。」
寫普通人的生活抉擇是《你像個孩子》。
工作是容易的,賺錢是困難的戀愛是容易的,成家是困難的相愛是容易的,相處是困難的決定是容易的,可是等待是困難的
若是非要找出個為什麼。
我想除了天賦外,就是他超強的共情能力。
李宗盛本是至情至性的人,他在身邊人的故事裡輾轉難眠,與他的歌手共振。
那他自己的愛情,又是怎樣的纏綿悱惻?
04
「像林憶蓮這樣的女人,聽她的聲音就足以愛上她。」
1993年,小李遇到了自己的劫,林憶蓮。
李宗盛看見她獨自坐在後台,歲月靜好地。
他突然間覺得,這個女人,她再閃光,也不過是個等愛的女人。
他把她打造成溫柔堅強的都市女人。
為她寫《傷痕》。
「只是你現在不得不承認,愛情有時候是一種沉淪......若愛得深會不能平衡,為情困磨折了靈魂。該愛就愛,該恨的就恨。」
把為《霸王別姬》寫的主題曲《當愛已成往事》,交給她演唱。
MV里,他們扮演情人,動情對唱。
林:為何你不懂李:別說我不懂林:只要有愛就有痛李:有愛就有痛林:有一天你會知道,人生沒有我並不會不同
1年後,李宗盛在台北舉辦暫別演唱會。
那天,林憶蓮到場做嘉賓,一見她上台,小李眼裡瞬間變得亮晶晶的。
前奏響起,他緊張地左右搖晃。
聽見身旁的人開唱: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縱然記憶抹不去,愛與恨都還在心底......
他才調皮地做了個鬼臉,接下一句:愛情它是個難題。
四目相對間,柔情萬千。
05:08結果一語成讖。
他們的愛,終成往事。
他在自己的歌里,預言了自己的命運。
2003年,他與林憶蓮的五年婚姻走到了盡頭。
簽完字,他走到門外。
「走進炙熱陽光的那一刻,我仍然打了一個冷顫。」
那時他剛搬到北京,一片混亂中,他丟失了此生摯愛。
「我不知這城市打算怎麼對待我?對我來說,這是一個糟透了的開始。」
2014年,他在自己的演唱會上,再次唱起這首歌。
他放當年《當愛已成往事》的MV,與林憶蓮隔着時空對唱。
她剛唱完第一句,等到他接唱的部分,老李還未開口,就已哽咽落淚。
「只要有愛就有痛。」
這一年,距離兩人第一次同台唱這首歌,整整過去20年。
他說:「我的歌是清晰的,我的情感卻是暈乎乎的......所有愛的代價,都是值得的」。
時過境遷。
去年,李宗盛被傳再婚,妻子被曝是小27歲的素人女孩。
從照片中看,溫柔可人,小鳥依人的樣子。
可喜可賀,他走出了離婚的陰影。
而在此之前,他度過了人生中寂寞的一段日子。
05
在滾石的最後兩年,他逐漸脫離,顯得格格不入。
他厭倦了音樂圈的漸漸扭曲,主動終止了與滾石17年的合作。
回歸到女兒身邊。
他每天五點準時回家,騎自行車穿梭在北京擁擠的四環路上,去超市買菜,回家給女兒做飯。
單身男人和單親爸爸的生活枯燥無味。
他耐着性子與那些需要時間的菜徹夜周旋,沉澱出一個透着濃烈滄桑氣氛的老李。
「最大的要害,就在受不了寂寞。」
但他不急着寫了。
「直到有一天更通透,更圓熟了再下筆也不遲。」
這一天,伴隨着《給自己的歌》而來。想得卻不可得,你奈人生何該舍的捨不得,只顧跟着往事瞎扯等你發現時間是賊了,它早已偷光你的選擇愛戀不過是一場高燒,思念是緊跟着的好不了的咳是不能原諒,卻無法阻擋恨意在夜裡翻牆,是空空蕩蕩卻嗡嗡作響,誰在你心裡放冷槍舊愛的誓言像極了一個巴掌每當記起一句就挨一個耳光好幾年都聞不得聞不得女人香
2017年,父親離世。
他抱着吉他,將父親留在歌里。
到臨老才想到要反省父子關係說真的其實在回答自己,敷衍了半生的命題......兩個男人,極有可能終其一生只是長得像而已有幸運的成為知己,有不幸的只能是甲乙——《新寫的舊歌》
都說人老了的標誌是愛回憶過去。
李宗盛老了,頭髮鬍子花白。
他追憶過往,提筆寫下《山丘》。
越過山丘,雖然已白了頭喋喋不休,時不我予的哀愁還未如願見着不朽,就把自己先搞丟越過山丘,才發現無人等候喋喋不休 再也喚不回溫柔為何記不得上一次是誰給的擁抱,在什麼時候
這首歌下面有個熱評。
街頭歌手背着吉他唱《山丘》,引得一個留着鬍子的男人駐足。
「小伙子能再來一遍嗎?可以給你錢。」
想必,這個男人也曾翻越過他的山丘。
但李宗盛卻說:「希望你們聽懂我的歌,卻不用像我經歷得這般多。」
2007年,李宗盛「理性與感性」演唱會上。
梁靜茹唱起林憶蓮的那些老歌。
一曲唱罷,她站在舞台上問李宗盛:「什麼時候也能寫一些這樣的歌給我呢?」
老李笑笑。
「你日子過得好好的,唱這樣的歌幹嘛?」
說完頓了頓:「寫這些歌,很苦的。」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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